经济发展新常态与人文精神重建

2016-04-03 23:27
山东社会科学 2016年1期
关键词:消费文化创新精神新常态

张 梧

(北京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0871)



经济发展新常态与人文精神重建

张梧

(北京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100871)

[摘要]重建人文精神是当今时代文化发展的重要问题,人文精神的合理重建必须要立足于经济发展新常态的现实语境。经济新常态的显著特征是人的发展与经济发展高度融合,人的发展不仅是经济发展的评价尺度,同时也成为推动经济发展的内在动力,这是经济新常态的人学意蕴。首先,经济新常态要从廉价劳动力的数量优势转向人力资源的质量优势,就必须要用人文思维而非物化思维看待人力资源,这就要求实现财富观念的主体转向。其次,经济新常态要从模仿型排浪式消费转向个性化、多样化消费,就必须要正视人的发展需求和个性需求,这就要求消费文化的合理建构。最后,经济新常态要从投资驱动转向创新驱动,就必须要正视创新劳动的积极意义,这就要求创新精神的全面培育。正是在财富观念的主体转向、消费文化的合理建构和创新精神的全面培育三个维度上,经济新常态为人文精神的重建提供了现实可能性;而人文精神又为经济新常态的深入推进提供了强大的思想引领。

[关键词]新常态;人文精神;财富观;消费文化;创新精神

人文精神的失落现象是当代社会在现代性建构过程中出现的突出问题,人文精神的重建问题也是当今时代文化发展的重大课题。按照马克思哲学的理论要求,马克思虽然将人的解放作为自己毕生理论探究的思想主题,但是马克思反对抽象地讨论人的解放问题,而是将人的解放问题放置在现实的社会历史语境中加以讨论,这样才能真实有效地探索人的全面而自由发展的现实可能性。一旦立足于现实生活把握人文精神,人们便可发现,同样的人文精神危机在不同的发展阶段往往具有不同的社会历史根源,因而也就具有不同的表现形式与重建途径。在上世纪90年代初,我国知识界曾围绕人文精神问题发生过一场专题性讨论。当时之所以出现人文精神的价值迷惘现象,主要根源于我国从传统的计划经济向现代的市场经济的体制转型。随着市场机制的日益成熟和现代经济的深入推进,当今时代的人文精神危机主要源于不合理的经济发展方式,这种“见物不见人”的片面增长模式导致了人的物化、矮化和异化现象,最终造成了人文精神的失落,突出表现为当代中国人普遍的生存焦虑与幸福感缺失。对于传统经济发展方式的深刻反思与调整是经济发展新常态的出场路径。在此意义上,经济发展新常态不仅具有转变物质生产方式、调整资源配置方式的经济意义,同时具有推进人的发展与解放的人文意蕴。从人学视角审视经济发展新常态,经济发展新常态将为人文精神的当代重建提供新的契机与现实可能性。

一、经济发展新常态与财富观念的主体转向

在当代中国,财富观念的主体转向是人文精神重建的关键问题。根据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观点,人文精神的重建在不同社会条件下具有不同的路径,所以必须先要讨论当代中国人文精神的历史规定性。作为人对自身生存环境的文化反思的产物,当代中国人文精神要处理的核心问题是如何处理好人的发展与物质财富之间的关系问题。经过改革开放三十余年的物质积累,重建人文精神的主题已经不再是在物质匮乏的条件下保障人的尊严,而是在积累物质财富的过程中建立人的主体性。所以,如何树立正确的财富观是当代中国人文精神重建的现实命题。

马克思的实践观点表明,财富是人的感性实践活动的产物。这意味着财富具有两种形态,一种是客体形态,另一种是主体形态。正如马克思所说:“财富的独立的物质形式趋于消灭,财富不过表现为人的活动。凡不是人的活动的结果,不是劳动的结果的东西,都是自然,而作为自然,就不是社会的财富。财富世界的幻影消失了,这个世界不过表现为不断消失又不断重新产生的人类劳动的客体化。”*《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6卷第3分册,人民出版社1974年版,第473页。马克思认为,财富的主客体两种形态并非截然对立,二者在人的对象性活动中得到统一,即作为主体形态的财富通过劳动实践转变为客体形态的财富,而客体形态的财富无疑表明了人的对象化活动的本质力量。与客体形态相比,马克思更为重视财富的主体形态,“劳动这种一般财富同资本相反,在资本上,财富是作为对象即作为现实性而存在,劳动则表现为财富的一般可能性,这种可能性在活动中得到实现”*《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53-254页。。所以,在如何树立合理的财富观问题上,从侧重财富的客体形态转向侧重财富的主体形态,构成了财富观念的“主体转向”。

之所以强调财富观念的主体转向,这是因为,长期以来人们始终从客体形态理解财富,将财富视为外在于人的纯粹物质,割裂了人与财富之间的本质联系。这种片面物化的财富观进一步产生了“财富拜物教”,财富成为人们竞相追逐的物质对象。这种“财富拜物教”所造成的恶果是人们片面地将自身的安全感和满足感简单地建立在财富积累的单一维度上,财富成为衡量人生成功与否的唯一尺度,成为人能否获得幸福感的唯一来源,最终形成了“穷得只剩下钱”和“财富数值不断增加而幸福体验不断下降”的畸形文化。这种财富观是当代中国人在日常生活中时刻陷入焦虑状态的思想根源:丧失财富的人为无法获得财富而焦虑;拥有财富的人为无法守护财富而焦虑。因此,财富的膨胀与人文的萎缩构成了同一枚硬币的两面。在此情况下,人文精神的重建首先就要实现财富观的主体转向,从人的主体维度来理解财富的实质,使财富转化成为促进人的发展的必要基础,而不是使财富成为阻碍人的发展的焦虑根源。

对于经济发展新常态而言,财富观念的主体转向具有十分重要的现实意义。这是因为,财富观念的主体转向必然要求将劳动者本身视为最重要的财富,正如马克思所说:“真正的财富就是所有个人的发达的生产力。”*《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1卷,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104页。换言之,财富观念的主体转向必然要求人的发展的全面实现,将人的发展视为最大的财富,进而使人的发展成为推进经济新常态的现实力量。

回顾中国经济的发展过程,人们不难发现,经济发展与人的发展的结合日益紧密。在上世纪90年代,党和国家提出了从粗放型经济增长方式向集约型增长方式的转变问题,此时的经济发展方式的调整主要集中于物质生产领域,人的发展问题尚未出场。进入新世纪后,党和国家关于发展问题提出了“科学发展观”,科学发展观强调以人为本,这不仅是从增长到发展的转变,同时也是从以物为本的发展向以人为本的发展的转变。这意味着,人的发展开始成为衡量经济发展方式是否科学合理的价值尺度。在党的十八大后,党和国家又提出了“经济发展新常态”。从经济社会发展与人的发展的关系来看,如果说科学发展观将人的发展视为经济社会发展的价值诉求与评价尺度,那么经济发展新常态则进一步要求人的发展成为经济社会发展的内在要求与推动力量。与科学发展观相比,经济发展新常态将人的发展从原先外在于经济发展的目标理念转变为内在于经济发展过程中的现实力量。

从经济发展新常态的内在要求来看,如果说中国经济的旧常态是向体量巨大的市场要增长动力、向广大的落后地区要增长潜力、向物质资源要增长要素,那么中国经济新常态则是要向人的发展求动力、挖潜力。这体现在:首先,从人的需求和个性发展的角度看,人的发展将为经济发展新常态的消费形态转变提供现实支持。其次,从人的素质和能力发展的角度看,人的发展将为经济发展新常态提供生产要素的全面更新。最后,从人的本质力量和主体性的角度看,人的发展将在人的创造性本质力量的全面提升过程中为经济发展新常态提供现实的转型动力。从人的需要与个性、素质与能力、本质力量与主体性的三重维度看,人的发展在经济发展中所占据的地位日益凸显,从而成为经济发展的内在动力。这也正是中国经济新常态之所以为“新”的本质属性,也是新常态之所以能“常”的关键所在。既然人的发展是经济新常态的新增动力和无尽潜力,那么经济发展新常态势必离不开财富观念的主体转向。

长期以来,我国经济发展总是依赖于廉价劳动力的规模驱动力,这既是中国经济迅猛发展的秘密所在,同时也是中国在人的发展方面陷入困境的根源所在。随着人口老龄化趋势的日益凸显和农村富余劳动力的逐步减少,中国经济原先所具有的廉价劳动力这一比较优势将不复存在。一般来说,经济发展的持续增长,必须依靠生产要素的全力投入;而经济发展的升级换代,则依靠于生产要素的全面更新。在各项生产要素中,人无疑占据主导地位,只有人才是生产力中最具有革命性的主体性要素,因为只有人才能调动生产要素的组合,也只有人才能推动生产要素的创新。在这一点上,马克思强调:“人本身是他自己的物质生产的基础也是进行其他各种生产的基础。因此,所有对人的这个生产主体发生影响的情况,都会在或大或小的程度上改变人的各种职能和活动,从而也会改变人作为物质财富、商品的创造者所执行的各种职能和活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6卷第1分册,人民出版社1974年版,第300页。所以,根据经济发展的内在要求与中国经济的现实情况,经济发展新常态要求经济增长将更多地依靠人力资源的质量优势,而非廉价劳动力的数量优势。

那么,如何将廉价劳动力的数量优势转变为人力资源的质量优势呢?这就需要将财富观念的主体转向进一步深化为人力资源观上的人文思维。我国要从人口资源大国转变为人力财富强国,固然需要在教育领域加大对人才培养的力度,毕竟教育“不仅是提高社会生产的一种方法,而且是造就全面发展的人的唯一方法”*《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3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530页。。但更为重要的是,在如何看待人力资源的思维方式上必须进行深刻转变:从物化思维转向人文思维。

在过分倚重廉价劳动力的时代,人们往往自觉或不自觉地将人视为一种与其他物质性生产要素等量齐观的物质力量,即将人的价值单纯视为劳动力价值这样的物化形态。这种将人物化的思维方式将会极大地阻碍人的素质和能力的全面发展。正如马克思所指出的,要想扬弃“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的第二大社会形态,关键在于“建立在个人全面发展和他们共同的、社会的生产能力成为从属于他们的社会财富这一基础上的自由个性”*《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07-108页。。将人的劳动力从人本身中抽象出来而成为商品,这正是“资本关系的全部秘密”*《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2卷,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181页。,“资产阶级抹去了一切向来受人尊敬和令人敬畏的职业的神圣光环,它把医生、律师、教士、诗人和学者变成了他出钱找雇的雇佣劳动者”*《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75页。。将人视为劳动力商品的物化思维在本质上是资本逻辑在人力资源观上的主观反映。在这样的物化思维看来,“对工人来说,劳动的有用性就是资本的有用性”*《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2卷,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125页。。对此,马克思曾深刻地批判道:“按照这种说法,人体的四肢也是资本,因为要使它们能发挥器官的作用,就必须通过活动,通过劳动来使它们发育,以及使它们取得营养,它们再生产出来。在这个意义上,臂,尤其是手,都是资本。这样,资本就只是个同人类一样古老的事物的新名称了。”*《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13页。所以,要想真正使人的发展成为替代廉价劳动力的新型驱动力,就必须要在重新审视人力资源观的过程中从物化思维转向人文思维,即把人当作人来看,“人是人的最高本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207页。,而不能纯粹将人物化为劳动力商品。正是在此意义上,人文精神通过人力资源观的人文转向而深刻地介入到了当前的经济新常态之中。

二、经济发展新常态与消费文化的合理建构

如果说财富观念的主体转向是在观念形态上适应新常态,那么消费文化的合理建构则是新常态在日常生活领域的必然要求。在比较消费社会与生产社会不同的运行逻辑时,人们不禁追问:原先的生产社会也有消费活动,那么消费社会的特质是什么?事实上,消费社会与生产社会的关键区别在于消费文化开始占据主导地位,形成了所谓的“消费主义意识形态”。消费主义意识形态借助于现代传媒技术手段,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建构出了“我消费故我在”的消费主义观念,在消费主义支配生活方式和价值观念的同时完成了资本逻辑对于消费活动的殖民和宰制。总的来看,“被控消费的官僚社会是这样一个社会:生产的意识形态和创造性行为的意义变成了消费意识形态,这种意识形态夺去了工人阶级从前的理想和价值,但却维护着资产阶级的身份与主动性,它已经代替了现实的人的意象,这种意象把消费当作对幸福的占有和对完全合理性的占有,当作现实。但实际上,在这个意象中占据着主导地位的既不是消费者也不是被消费物,而是消费的幻象和作为消费艺术的消费”*鲍德里亚:《消费社会》,刘成富、全志钢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46页。。由于消费意识形态在现代社会占据主导地位,所以消费文化的合理建构直接关系到人文精神在新常态阶段能否实现健康发展。

与此同时,消费文化的合理建构还直接关系到经济发展新常态的消费转型。按照经济发展新常态的观点,我国的消费方式发生重大转变,从以往的模仿型排浪式的消费方式转变为个性化、多样化的消费方式。经济新常态固然涉及到产业结构的调整、宏观调控的调整等方方面面,但为什么消费方式转变居于新常态各种转型的首要位置?这是由我国经济发展的阶段性特征所决定的。一般说来,持续稳定的经济增长必须要在供给与需求之间建立起互动关系,即马克思主义中消费与生产的关系。在经济发展的起步阶段,经济发展的主要动力往往依靠有效供给的不断增加,所以我国过去的经济发展主要依靠投资驱动,这反映出生产对于消费的决定性作用。在完成经济发展启动之后,随着物质产品的极大丰富,我国经济已经从短缺经济转向了富裕经济,甚至是过剩经济,经济发展的动力就不再停留于买方市场的激活阶段,而必须依靠卖方市场的持续繁荣;不再停留于大规模的供给提供,更需要进一步的需求创造。在此过程中,需求与满足的关系出现了新的变化,“需求和满足之间传统的关系将要被颠覆:对满足的承诺或期许会优先于需要,且总大于既有的需要,但是又不能太大以至于消除了对所承诺物品的欲望”*齐格蒙特·鲍曼:《工作、消费、新穷人》,仇子明等译,吉林出版集团公司2010年版,第66页。。也就是说,消费不再是满足需求的直接方式,而是演变为需求不断再生产的过程本身。这也意味着,在此阶段,消费对生产的引领作用进一步凸显。

既然新常态从有效供给转向有效需求,从投资主导转向消费引导,那么就人的消费活动而言,新常态不仅是人的消费方式的调整,更是人的需求的深层转变:根据马斯洛的需求层级理论,新常态所依赖的消费模式要求人的需求从以往保证生存的基本需求逐步转变为更高层次的发展需求。与生存需求相比,发展需求的实现则要求人在消费活动中关注人自身的发展。所以,人文精神在此意义上介入到了经济发展新常态之中。按照马克思在《资本论》第3卷中对“必然王国”与“自由王国”的区分,所谓“必然王国”是指受制于生存需求的必然性的物质生产领域,人在这一领域的目的是外在目的,而“自由王国”则是以人的主体发展为主要对象的活动领域,在这一领域,人不再迫于外在的生存压力,人的活动是为了实现自身全面而自由发展的内在目的。*详参马克思:《资本论》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928-929页。从必然王国到自由王国,即是从生存需要向发展需要的转变过程。基于人的发展需求,人的需求不再是维系自我生存的物质需求的直接满足,而是在物质需求基础上进一步追求精神需求,这就推动社会生产结构的不断优化,诸如文化产业等新的产业形态由此兴起。同时,基于人的发展需求,人的需求不再是同质化的低端需求,而是追求自由个性充分实现的差异化需求,多元消费在促进生产精细化分工发展的同时,进一步将生产与消费融为一体,消费活动同时即是生产活动,诸如“私人订制”的个性化生产由此兴起。所以,人的需求升级与个性发展为新常态提供了内在动力。

正是由于消费文化的合理建构是经济新常态的内在要求,所以在经济新常态阶段,必须要处理好人的发展与物质消费之间的关系,使消费活动成为推进人的发展的内在环节。当今社会之所以陷入“消费主义综合症”的困境,究其实质是人的发展本身成为消费的商品对象,“它把消费主义的巨大阴影投射到整个生活世界之上。它一再无情强调的主旨是,每件东西都是或者能够是一件商品,或者,如果它离成为商品还差一点,那么,它应被当作商品看待”*齐格蒙特·鲍曼:《流动的生活》,徐朝友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96页。。正如马克思所说:“各个人在资产阶级的统治下被设想得要比先前更自由些,因为他们的生活条件对他们来说是偶然的;事实上,他们当然更不自由,因为他们更加屈从于物的力量。”*《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20页。这同样也是消费社会的“自由悖论”,即人的独立性与物的依赖性之间的矛盾。在此意义上,消费文化的合理建构首先是要恢复人的发展在消费活动中的主体性地位。

消费文化的合理建构不仅要深刻调整人的发展与物质消费的关系,同时也要对生活方式进行重新启蒙。在现代社会,人文精神最终必须落实在每个人的日常生活之中,这是因为生活方式是人的发展的现实表现,正如马克思所说:“个人怎样表现自己的生命,他们自己就是怎样。”*《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20页。过去人们往往重视马克思的生产方式理论,而没有给予生活方式理论以应有的重视。对此,马克思指出:“这种生产方式不应当只从它是个人肉体存在的再生产这方面加以考察。更确切地说,它是这些个人的一定的活动方式,是他们表现自己生命的一定方式、他们的一定的生活方式。”*《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20页。所以,经济新常态的生产方式转型必然要求生活方式的重新启蒙。

对于经济新常态而言,生活方式的重新启蒙具有十分重要的现实意义。从经济发展的阶段性特征来看,经济发展的启动阶段更多地表现为物质生产方式对生活方式的制约作用,生活方式往往服从于生产方式,这一阶段的生活方式主要受制于满足谋生需求的外在必然性。进入经济新常态,大量自由时间的增加意味着生活方式相对于生产方式的相对独立性,这一阶段更多地表现为生活方式对生产方式的引领作用,这与新常态中消费活动对生产活动的引导逻辑是一致的。对此,马克思深刻地总结道:“创造出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是财富整个发展的基础。”*《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376页。正是由于自由时间的增加,使得生活方式问题日益凸显成为人们亟需解决的现实问题。按照马克思的理解,随着社会生产力的发展,在劳动时间之外的自由时间的大量增加无疑是现代社会的发展趋势。与劳动时间相比,自由时间并不单纯是自由支配的时间,而是人在摆脱了物质必然性的限制之后追求自身自由发展的时间,在此意义上,自由时间才能成为人的发展的空间。正如马克思所说:“时间是人类发展的空间。一个人如果没有一分钟自由的时间,他的一生如除睡眠饮食等纯生理上的需要所引起的间断以外,都是替资本家服务,那么,他就连一个载重的牲口还不如。他身体疲惫,精神麻木,不过是一架为别人生产财富的机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89-90页。但是,自由时间的增加并不会自动转化为人的发展的空间,这必须要以健康合理的生活方式为中介。离开了合理的生活方式,大量的自由时间仍然服从资本逻辑的支配,从而成为空洞的时间。也就是说,自由时间之所以是自由的,并非是节约劳动时间之后所剩余的物理时间,而是人的自由发展体现在生活方式之中的感性时间。所以,如何支配日益增多的自由时间,如何在生活方式的合理建构中将自由时间转化为人的发展空间,是人文精神在新常态阶段的重大课题。

生活方式的重新启蒙不仅意味着对生活方式相对于生产方式的独立性地位的重新审视,同时也意味着现代生活方式应当摆脱物质主义和消费主义的蒙昧状态。从人的发展视角看,在物质主义和消费主义的影响下,人们的生活方式沦为对物质欲望的无穷追逐,从而这种生活方式只是物质欲望的不断消费过程,而没有成为人生产出自身全面丰富性的创造过程,这正是人的生存意义不断失落的原因所在,也是这种生活方式的不合理之处。更为重要的是,物质主义和消费主义支配下的生活方式将会带来巨大的生态困境。尽管人们始终向往美国式的生活方式,然而美国式的生活方式是建立在人均年消耗22桶石油的资源基础之上的。这就意味着,地球资源的有限性无法承载这种片面追求物质享受的生活方式的普遍性,最终的恶果只能是人们陷入到对物质资源的残酷争夺的泥潭之中。所以,在环境承载能力接近上限的新常态阶段,要想建立绿色低碳的发展方式,必须要同时建构绿色低碳的生活方式,这正是生活方式需要重新启蒙的关键所在。

经济新常态的资源环境约束条件需要生活方式的重新启蒙,而生活方式的重新启蒙的关键在于摆脱物质主义和消费主义对生活方式的支配地位,即消费文化的合理建构问题;进而,消费文化的合理建构将为新常态的消费转型提供现实动力,由此构成了消费文化与经济新常态之间的良性循环,这同时也是人文精神与经济新常态之间的互动关系的现实体现。

三、经济发展新常态与创新精神的全面培育

建构合理的消费文化,关键在于打破“消费主义意识形态”的迷思,在消费主义意识形态看来,人的自由个性只能在消费活动中才能实现。这种观念在促进消费活动的个性化、差异化和多元化的同时,也将自由个性的实现形式狭隘地直接等同于消费行为。然而,按照马克思的观点,人的自由个性并不仅仅是在消费行为中得以体现,而且更应体现在人的创造性劳动中。离开创造性劳动来谈自由个性,就会产生人无法在劳动实践中自我实现的错误观点,进而认为只有消费才能带来自由个性的实现,从而实现了消费主义的单向度操纵。所以,重建人文精神,必须正视创造活动与自由个性的内在联系。

马克思曾经深刻地指出:“一个种的整体特性、种的类特性就在于生命活动的性质,而自由的有意识的活动恰恰就是人的类特性。”*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53页。马克思在此将“自由的有意识的活动”作为人的“类特性”,也就是将自由自觉的对象性活动作为人的本质力量。这意味着,人的创造性活动是人的本质力量的现实体现。正是由于马克思高度重视创造性活动,所以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批判了异化劳动,因为“异化劳动把自主活动、自由活动贬低为手段,也就把人的类生活变成维持人的肉体存在的手段”*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54页。。随后,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立足历史唯物主义观点具体分析了自主活动与物质生活之间的关系。马克思指出,只有在扬弃私有制的基础上,“才能够实现自己的充分的、不再受限制的自主活动,这种自主活动就是对生产力总和的占有以及由此而来的才能总和的发挥”*《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80页。。“只有在这个阶段上,自主活动才同物质生活一致起来,而这又是同各个人向完全的个人的发展以及一切自发性的消除相适应的。”*《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81页。也就是说,以创造性活动为主的自主活动是人的发展的重要尺度,创造性活动的充分实现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马克思的这些理论对于当代中国人文精神的重建不无启发,以往人们总是在科学精神与人文精神的关系中讨论人文精神,而马克思的自主活动理论则要求将人文精神与科学精神相结合。所以,当代中国的人文精神重建不仅需要从人文精神审视科技创新,更需要创新精神的全面培育和自主活动的充分实现。

对于经济新常态而言,人的创造性本质力量的充分释放无疑具有重大的现实意义。这是因为,创新精神的全面培育与人的创造性力量的充分释放将为经济发展新常态提供现实的转型动力。经济新常态的必然趋势是从过去以物为基础的投资驱动转向以人为基础的创新驱动,创新将成为经济发展的新引擎。从我国经济发展的现实情况来看,创新不再是一个空洞的口号,而是我国经济发展与结构调整的迫切需要。由于我国的产业结构仍然以劳动密集型产业为主体,在劳动力成本不断攀升、落后产能不断过剩的情况下,传统的产业结构难以为继,于是“中等收入陷阱”的严峻挑战摆在了中国面前。根据国际经验,要想真正跨越“中等收入陷阱”,就必须依靠科技创新和体制创新,进而实现产业结构调整。如果一旦出现创新缺失的现象,那么在落后的劳动力密集型产业过剩和新兴的技术密集型产业不足的双重压力下,中国经济很有可能陷入“产业空心化”而进入长期停滞。所以,中国社会对创新的需求和期待比以往任何一个历史时期都更加迫切。

经济新常态要想从“中国制造”转变为“中国创造”,离不开对人的创造性本质的全面释放,即不能离开整个社会对创新精神的全面培育。有些人认为,创新始终是少数人的事情。从马克思的社会发展理论来看,这种停留在表象的观点其实不无偏颇之处。马克思曾经在分析资本主义社会的科技创新现象时指出,“只有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才第一次使自然科学为直接的生产过程服务”,“只有在这种生产方式下,才第一次产生了只有用科学方法才能解决的实际问题。……才第一次达到使科学的应用成为可能和必要的那样一种规模”*《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7卷,人民出版社1974年版,第572页。。马克思的这些论述指出,在资本逻辑的利益驱动下,由于社会需求的极大激发和生产体制的合理保障,以科学技术研发为代表的创新活动已经成为社会化行为。正如有论者指出:“现代社会的一个基本特征,就是创新成为社会行为,即创新社会化。在远古社会,虽然也有创新,但那是偶然发生的;在农业社会,创新基本上是少数人的个人兴趣和爱好;在现代工业社会特别是知识经济社会,创新不仅是科学家和企业家的职业工作,而且逐渐成为国家重视和社会参与的事业。”*丰子义:《发展的反思与探索》,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302页。既然创新已经成为一项社会参与的公共性事业,所以越是在创新活动由于现代社会分工而不断专业化和精细化的时代,就越是需要对创新精神加以全社会的全面培育。没有人的创造性本质力量在全社会范围内的竞相奔涌,就不可能培育出创新精神,从而无法为专业创新提供宽容的文化土壤和不竭的人才梯队。在此意义上,高扬人的创造性本质力量的人文精神正是按此逻辑深度介入到经济新常态的转型过程之中。

既然经济发展新常态呼唤创新精神,因此全社会对于创新精神的培育不能仅仅停留在口头倡导上,而是应当通过现实的体制机制建构和运行,从而充分鼓励和保障创新精神从理念向现实的转化过程。培育创新精神的关键是建立起对创新劳动的正向激励机制,而建立对创新劳动的正向激励机制的关键则在于合理把握创新劳动的价值创造过程。长期以来,人们总是把创新劳动理解为复杂劳动,从而仍旧机械地

总的来看,经济新常态在为人文精神重建提供现实可能性的同时,人文精神也为经济新常态提供了强大的思想引领作用,这就体现在:财富观念的主体转向为经济新常态的持续增长夯实了人力基础;消费文化的合理建构为经济新常态奠定了消费引领的内在需求;创新精神的全面培育为经济新常态提供了创新驱动的转型动力。人文精神与经济新常态的互动关系表明,经济发展与人的发展具有内在关联。虽然经济发展新常态与人文精神是分属不同社会领域的不同范畴,但随着现代社会的进一步发展,作为人的两种不同维度的发展方式,经济发展与文化发展逐渐打破各自领域的界限而日益融合,这正是当今时代社会发展的显著特征。既然人的发展是经济新常态的新增动力和无尽潜力,那么经济发展新常态势必离不开健康合理的人文精神。只有在经济发展新常态的现实语境中,人文精神的重建才具备现实的可能性;反过来说,也只有在新型人文精神的指引下,经济发展新常态才能达到“人的高度”*《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207页。。

(责任编辑:周文升)

[中图分类号]B15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4145[2016]01-0020-06

基金项目:本文系2012年度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当今时代文化发展的新特点新趋势研究”(项目编号:12&ZD009)的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张梧(1985—),男,上海人,哲学博士,北京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博士后,主要从事当代马克思主义哲学史与社会发展理论研究。

收稿日期:2015-1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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