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封里的十元钱

2016-04-08 19:11朝颜
高中生之友(中旬刊) 2016年10期
关键词:文学梦文学

○朝颜

信封里的十元钱

○朝颜

多少年过去,关于师范的许多人和事像梅江的水那样在记忆里流走,可是水秀的面孔、与水秀通信的时光,以及安放在信封里的十元钱,时时要浮出水面,温暖着我,也盯视着我,鞭策着我。

1990年代,我来到临县的一所师范学校念书。相对于众多渴望走出农村的少年,我更像是一个命运的宠儿,早早地放下了手中的锄头。可是我的好朋友水秀,却没有这样的幸运。她是我初中时的同桌,最铁的姐妹。那时候,水秀近乎疯狂地梦想着当一名护士,于是她报考了卫校。可是中考无情、残酷地击碎了她的美梦,她只好早早地外出务工。

不知她是怎样辗转找到我的地址,开始给我写信的,我只记得信里的内容大致是:她跟着熟人进了厦门的一个工厂,每天在流水线上辛苦地工作十几个小时。即便这样,她还不忘经常写信鼓励我好好念书。同样,我也时时鼓励她好好工作,既来之,则安之。

不期而至的现实,让我们过早地学会了安于现状。至于未来,更多更大的理想,我们都还没有来得及认真思考。

水秀是个心灵手巧的女孩,每次寄来的信都被叠成纸鹤、树木等各不相同的形状。又是在一个晚饭后百无聊赖的黄昏,班里的收发员扬了扬手中的信件,说:“钟,有你的信。”我的心顿时从迟钝中兴奋起来。收信,在那个耐着寂寞乡愁过日子的年月,常常要让人欣喜若狂。

一看字迹便知是水秀了。夕阳透过窗外的白杨树,斑驳地照在这洁白的信封上。她纤弱的笔力,有一种令人心疼的美。

我舍不得把信封撕烂,拿了小剪刀小心翼翼地裁开。这一次,水秀的信纸给折成了一只帆船。当我一点一点地展开铺平后,竟然发现船的中央包着十元钱。

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为什么,于是我展信细读:

“华,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这段时间我拼命地加班干活,每天只睡五个小时,现在终于被提升为拉长了。你在学校读书,伙食一定不好,我没有多少能力,这十元钱寄给你,买点好吃的吧。我打工没出息,你要好好努力,别忘了你的文学梦……”

读罢,我潸然泪下。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这一次,她把信折成了一只帆船。原来她从没有忘记我们曾经一起憧憬的未来。即使她的梦已经飘远,她也盼着我的梦能扬帆起航。回想三年的同窗时光,她对我种种的好,依旧历历在目。冬天里,我的手时常冰凉,她便用温暖的双手为我取暖,并笑言:“我就是你的火笼”;我的脚冻麻木了,她便换下她的保暖鞋给我穿;我在学校住着冷,她就拉我去她家,跟她同钻一个被窝;班里的责任田要施肥,她看我个头小,叫我跟她合作,实际上每次都是她一个人完成两个人的任务……三年来,水秀对我总是那样快乐地付出着。我们的友谊就像天上的恒星那样,一直亮到毕业。如今,虽然天各一方,但她的关心和牵挂却一如往昔。我想,水秀那么体贴,又那样无私,如果她当初如愿考上了卫校,不知会成为一名多么出色的护士呢。

我不知道,当水秀日复一日机械地重复着同一个动作,当她的护士梦已经成为过去时,她的内心是否还会升起一个新的梦想。但我们两个曾经天马行空编织未来的情景,却是那样深刻地印在了我的脑海里。她曾经眉飞色舞地描绘过她的生命蓝图,她眼睛里发出的动人的光芒,曾经映照得黑夜也闪闪发亮。

抚摸着她随信寄来的十元钱,我的心又是一阵疼痛。十元钱,对于很多人来说是那么不值一提,可对于当年的我,却是一笔不小的财富。它意味着我可以不再每餐吃两毛钱的青菜,能够买点荤菜犒劳一下自己;意味着我可以每天买一个平时不舍得买的椒葱饼,一连吃上二十五天……

可是,想到水秀在流水线上几分几分地赚计件工资,想到水秀或许熬得满是血丝的眼睛,我又怎么忍心那样挥霍掉这十元钱呢?于是,我用那十元钱买了我一直想要的书。因为,我不能让水秀对我失望,我不能忘了我们曾经的约定。

从那时候起,我开始痴狂地阅读、写作,一有空就泡在图书馆里。阅读,使我的目标日渐清晰,也使我的步伐日益坚定。如果说初中时的文学梦仅仅是海市蜃楼,到现在,则成了一道有着路径可以抵达的风景。

因为那个逐渐明晰的目标,我的写作不再局限于自娱自乐,而我的名字也开始频繁地出现在校报和校刊里。文学社、广播站、宁师青年报社都聘我做记者,有繁重的采访、写稿和编稿任务,那种日子过得很有成就感,但是也很忙碌、很辛苦。坚持不住的时候,我会捧着水秀的信,一个人漫步在梅江河畔,看一眼,再看一眼:“你要好好努力,别忘了你的文学梦……”

风从江面上吹来,拂过我素淡的旧衣衫。水秀清瘦的样子又出现在眼前,我曾无数次地想象过她用纤长的手指为病人扎下针头,如今它们却陷入现实的泥淖里。看到自己的文章走出校园这块方寸之地,刊登在《中师语文报》的那天,我迫不及待地写信告诉了水秀。收到信的时候,她会哭还是笑呢?

此后的一个寒假,水秀回家过春节,专门骑自行车来接我到她家玩了一天。她还是那样,对人好,把这当作理所当然的事。再后来,我毕业当了一名小学教师,听说她找了个不错的男朋友,结了婚、生了子,便再没了音讯。

而我,这些年一直都没有忘记水秀的期盼。我不停地努力写着,像挖掘一座无尽的金山那样一点一点地深入。因为文学,我的命运又一次得到改写。2011年,县里成立了全国首个县级文学艺术院,由于写作上的成绩突出,我被调入了文学艺术院工作。今年,我又得以进入文学的至高殿堂——鲁迅文学院高研班学习。

如今,梅江河的水依然不息地流淌,梅江河畔的那所师范,已被命名为中学。时光之手以其强大的力量拨弄着世间的人和事。只有我知道,我所拥有的一切,似乎都与多年前水秀的那封信以及信里的十元钱存在着某种关联。

因为写作,我会收到许多来自全国各地的信函,那个时候,我总会想起水秀来。真的很想见到她,问问她:“还记得信封里的十元钱么?”

(插图:姜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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