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在转角

2016-04-08 19:11刘淑娟
高中生之友(中旬刊) 2016年10期
关键词:碗底丫头面馆

○刘淑娟

希望在转角

○刘淑娟

“一、二、三,跑!”

满店的人看着突然逃跑的我们,惊诧不已。

有的摇着头,“现在的孩子……啧啧啧……”

我们在他们惊异的目光里越跑越远……

我们一直跑一直跑,跑进车流人海,跑上立交桥。

我们站在桥上,把自己大口大口喘进夜色里。

天早就黑了,灯也亮了起来。水中倒影里,霓虹点点。

哲生背靠着栏杆,看着我,“还跑吗?”

我没答他的话,径自说:“我看见你把钱压在碗底了。”

哲生不说话,抿着嘴笑。

我说:“我们走吧,回家。”

我没告诉哲生,其实我一早就压了十块钱在碗底。两碗雪菜肉丝面,十块。

我总爱做一些不属于自己的游戏,像是一直要抢夺不属于自己的快乐一样。

而在哲生认识我之前,我总是一个人做这些游戏。

认识哲生的时候,我十七岁。

十七岁生日的时候,我正在滂沱的雨里许愿,结果哲生出现了。

哲生总是回忆起我们刚认识的时候。

他说,那时不知道为什么,他第一次那么强烈地想认识一个人。

那时我手上正拿着一把小蜡烛和生日蛋糕往家走。蛋糕是我和姐姐两个人的,那个大我几分钟或几十分钟的姐姐,叫欧阳阳。

走在路上的时候,忽然天开始下起雨来。

我就开始一边走一边点蜡烛许愿。

蜡烛很细小,总是被风吹灭。

而那那是不屈不挠的人。

所以我一边走一边点蜡烛,然后一直念念叨叨地许愿。从第一支到第十七支。

第十七个愿望刚刚许完,哲生就出现了。

然后风继续帮我吹灭了第十七支蜡烛。

哲生走到我面前,看着我,说:“你在干什么?”

“你谁啊?”那那不是个客气的人,“少管我!”

但是这个看起来蛮聪明的小孩却愣头愣脑地说:“我是丁哲生。”

“郁闷,我管你是谁。”

“不是你问我的吗?”

…………

我决定不要和这个有点呆的人纠缠,于是不理他。

“喂,你这个丫头好没礼貌。”哲生有点生气。

“你叫谁丫头?你自己很大吗?”我扬起眉来看着眼前的这个人。

“我十六。”哲生老实地回答。

那时的我实在被他打败了,于是很无奈地说:“小朋友,你回家吧!姐姐很忙呢!”

谁知哲生哈哈大笑了起来,“姐姐?你真以为你比我大啊?”

我晃晃手中的蜡烛,“看看,十七支”。

我有点得意。

谁知哲生笑得更厉害了,“今天你生日吧?哈哈,我比你大,我上个月就过了十七岁的生日啦!”

该死的丁哲生,居然扮猪吃老虎。

我的半世英明到这儿算是被毁了。

哲生说这叫一物降一物。

后来,我把剩下的十七支蜡烛送给哲生,让他许愿。

哲生拿出其中的一支蜡烛,点燃,说:“丁哲生的第一个愿望就是和眼前这个还不知道名字的丫头成为朋友。”

接下来,他依次点燃了所有的蜡烛,许的是同一个愿望。

我有点恼又有点想笑。

于是告诉他以后不许再叫我丫头,叫我那那。

后来我问哲生为什么那天会一直许同样的愿望。

他居然回答我说:“那就是我当时的愿望啊!”

再次被他打败。

而贪心的那那,十七岁生日那天,一共许了十七个愿望。

可是哲生说:“不是所有的愿望都一定会实现。”

那那说:“实现不实现有什么关系,高兴的话多许几个愿望就好了,总会有一个实现的。”

那那从小就是个让人头疼的家伙。

这一点只有欧阳阳知道,她们如影随形,谁也逃离不了谁。

四岁的时候,因为砸了欧阳阳所有的玩具而畏罪逃跑的那那只被一个人找到了。欧阳阳说那是心电感应。

可是她们跑得太远,再也没有能够回家。

那之后,那那和欧阳阳被人带到了养父母家。

小时候的那场际遇已经没有人说得清,欧阳阳从来没有怪过我。

可是在我心里,自己和欧阳阳一直是处于敌对状态的。

怎么能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还不同姓,怎么会有这么宽容的人?

那那不允许欧阳阳跟自己有同样的玩具,甚至衣服、发型也不能相同。

欧阳阳只是很宽容地笑。

欧阳阳永远那么宽容。

那那二十二岁生日。

哲生说带我去美院附近的一个陶吧,“那那,你一定会喜欢那儿的”。

哲生这么说,我就去了。哲生知道那那喜欢什么,不会错的。

陶吧故意设计得像个草房子,不大。

里面有几个拉坯机,一张长长的吧台,几个长长的架子。

架子上放了许多成品和半成品。

“真是简陋啊!”我毫不客气,“不过我喜欢。”

“我不会拉坯。”

哲生说:“我教你。”

我说:“滚!”

那那的名言是:即使不会拉坯也不会影响那那成为著名的陶艺家。

那那只用瓷泥。

揉揉捏捏做一些简单到极致的东西。

别人只想怎么复杂怎么做,那那是怎么简单怎么做。

做了一长串的小东西放在架子上,干了之后,那那把它们一股脑儿装在盒子里,对着哲生说:“走!”

店主追上来问:“请问,你不烧制吗?”

我笑。

我做的东西太脆弱,经不住窑火。

转身的时候,我恰好看见哲生从店主那接过了一串叮叮当当的东西。

“是什么?”我掰开哲生紧握的拳头。

不得不承认我用的力气有点大,可是看见哲生手心里的东西时,我惊呆了。

是雨滴。

哲生说:“上个礼拜来的时候做的。”

“那天我生日,做了二十二个,许了二十二个相同的愿望。”

哲生只比我大一个礼拜,整整一个礼拜。

“雨滴太小,我怕烧不好,所以一直做,做了许多。”

“每做一个就许一个愿望,结果全部都烧出来了,都没有坏。”

“这是不是说,我的愿望都会实现呢?”

今天的哲生,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直低着头。

那么我要不要告诉他,他上个礼拜遇见的那个人其实不是那那,而是欧阳阳呢?

我终于还是没有告诉他。

哲生说:“没有关系。”

我和哲生又来到了“巧面馆”。

老板走到我面前:“孩子,生日快乐!”

说着他塞给我五十块钱。

五年了,他已经习惯了我们乐此不疲的游戏。

他说:“从第一次来,你们两个人都会在自己的碗底压十块钱,每次多的钱,我都给你们存着。这里还多十块,是今晚的。”

“过了今晚,巧面馆就关门了。”

我忽然想起,每一次,店里的人们由来不及反应的惊诧到骤然升起的愤怒……

每一次,老板只安静地站在柜台后默默看着远去的我们,慈祥得像个父亲。

此时,我才发现,巧面馆的老板并不算年轻,鬓间已有些白发了。

此时,哲生才知道原来那那每次也会把钱压在碗底。

哲生和那那都是笨蛋。

两个笨蛋在之后的日子里经常会去同一个地方——“玩泥巴”。

那个名叫“玩泥巴”的陶吧。

他们或者一起去,或者各自去。

那那所有的作品从来都不会拿去烧制。

那那不会用拉坯机。

有一天,哲生在“玩泥巴”看见了正在拉坯的那那。

他惊诧地站在她身后,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他看着她用灵动的双手极其熟稔地拉出了一个颈口极长的瓶坯。

过了许久,他才缓过神来,“那那,你什么时候学会拉坯的?好厉害!”

她站起身来,看着哲生。

她是认识哲生的,她低着头,顿了一顿,说:“我是欧阳阳。”

哲生不知道眼前发生了什么事。

她说她不是那那,怎么会有这种事情?

欧阳阳知道哲生无法理解眼前的事情。

她很清楚地知道,那那不希望哲生知道自己的存在,那那不希望自己和她的朋友有任何的交集。(注:本句中第一个“她”和两个“自己”都指代欧阳阳,第二个“她”指代那那。)

所以这之前她没有告诉哲生自己是欧阳阳。

哲生偶尔会遇见欧阳阳。

十八岁生日的那天,拎着蛋糕准备回家的欧阳阳被丁哲生拦住说要替她庆生。

丁哲生叫她那那,欧阳阳不说话。

欧阳阳回来后把这件事告诉了那那。

她说:“你的朋友把我认作了你。”

我说:“你不可以告诉别人你是我姐姐。”

欧阳阳说好。

后来,哲生对我说:“那那,昨天的你是不一样的,我特别喜欢昨天的你。”

…………

哲生不知道欧阳阳的存在。

“那么你不是那那?”哲生问得小心翼翼。欧阳阳安静地点点头。

“那么你是谁?”

“我是欧阳阳。”欧阳阳说得极小声。

哲生心里想,这个丫头果然不是那那,那那可从来不会这么小声地说话。

看着恍惚的哲生,欧阳阳都快哭出来了。

她知道这次那那一定不会饶过自己,可是她没办法解释眼前发生的一切。

欧阳阳把心一横,决定干脆把话说清楚。

“我是那那的孪生姐姐。我……”

她还没说完,那那就跳了进来。

我刚好打这经过,就进来看看。谁知却在这看见了我的姐姐——欧阳阳,还有我最好的朋友丁哲生。

我像疯了一样冲上前抢过欧阳阳的瓶子就往地上摔。

这样的事情我做得太多了。所以当着这么多人乱打乱砸的那那并不觉得有什么羞耻。

没错,那那就是个活土匪。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

我指着欧阳阳的鼻子说:“欧阳阳,你给我滚!滚回你的美院去!”

欧阳阳本不该是那个落荒而逃的人,可是她却听话地跑出了陶吧。

哲生笑了。

哲生说:“原来这么多年来,只有我是那个毫不知情的人。”

“这么多年,你们都知道,你们一直都在偷偷地笑吧?”

“丁哲生,你这个大傻瓜!”

我看着他,惶惶不知所措。

打小起那那就是极度自我的人,从来不考虑别人的感受。

在此之前,所有人都无所谓。

在此之前,所有事情都没关系。

可是,丁哲生……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眼前的丁哲生依然神经质地笑着。

那那举起手来,迅速给了自己一巴掌。

这个耳光是那么响亮,陶吧里所有的声音都消弭了,所有的人都静止了,轰鸣的拉坯机在一瞬间也停止了转动。

丁哲生呆住了,他还从没有看见过这样的那那。

以前的那那,什么错都是别人的,什么理都是自己的。

眼前的她完全变成了一个陌生的人。

哲生不知道,这一巴掌本来是给他的。

可是我不想让自己更痛苦,于是这一巴掌就打在了自己的脸上。

现在,那那的脸像烧着了一样。

哲生伸出手来,“那那,你……”他本来想抓我的手,但是手伸到半空中就停住了。

他忽然想到,那那从不让人牵她的手,即使是他们一起从巧面馆逃离的时刻……

他忽然想到,这么些年,真的只能怪自己太粗心。除了长得一样,那那和欧阳阳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而我却看出了他在想什么。

丁哲生什么时候都替别人想好借口,然后自己承担所有的错误。

我冲着哲生大声吼道:“丁哲生,你就是个大傻瓜。”

吼完我就哭了,哭得很大声。

古怪乖张的那那,连哭都和别人不一样。

那那笑容满面地抽泣。眼泪肆意流淌,笑容苍白张扬。

笑着哭的那那说:“丁哲生,你给我听好了——

“会抿着嘴笑的是欧阳阳。

“会穿淑女裙的是欧阳阳。

“会安静说‘好’的是欧阳阳。

“会让你牵着手的是欧阳阳。

“会把钱细心折好再压在碗底的是欧阳阳。

“会拉坯的是欧阳阳。

“沿着马路低着头一直走的是欧阳阳。

“头发束得很整齐的是欧阳阳。

“还有,丁哲生,你喜欢的人是欧阳阳!”

说完这些,我感觉我已用尽了我所有的力气。我用所有的力气说完最后一句,然后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陶吧。

我再也不敢去看他的脸、他的背影。

我们的心,被挤干了水分扔了一地,满地狼藉。

悲伤如水漫延。

悲伤将空气都凝固了。

在时空的门槛外,我们都变成了那个无法回望的人。

所有的一切,在这个时刻变得不可收拾。

至于欧阳阳,我再也没有和她说话。

而事实上,那那本来就极少和欧阳阳说话。

欧阳阳在美院上学。

欧阳阳还没有毕业就有很多画报社、杂志社说要签她。

欧阳阳自小就是品学兼优的孩子,集聚了所有人关心的目光。

欧阳阳不管怎么样都是那那的榜样。

不管做什么,那那总是被说:“你看你姐姐!”

两个长得一样的孩子,一个成为另一个名副其实的影子。

我什么都没有。

不管怎么努力,那那永远都站在那个不会被人发现的角落。

于是,我只能努力让欧阳阳变得不存在。

我不要和她生活在同一个圆里,我以为自己可以跳出来。

只要可以摆脱欧阳阳,那那就可以不顾一切。

在欧阳阳的心底,她一直把我这个只小她一点点的妹妹当作孩子一样在宽容。

那那不是不辨是非的人。

可是欧阳阳不知道,她越是宽容,我就越是愤恨。

所以,那么小的我,会把两个一模一样的玩具拿起来,恶狠狠地把其中一个毁掉。

并且,那么小的我会很清楚地告诉自己,被毁掉的玩具是欧阳阳的。

可是,那么小的欧阳阳竟然不气不恼不哭不闹,还伸出手来要和我玩同一个玩具。

我逃离不了欧阳阳。

这件事在我们四岁那年就已经被证明过。

那那是不知悔改的人。

虽然如此,但是丁哲生你真是很没眼光啊,欧阳阳的朋友那么多,你也要去凑热闹。

世界太安静。

时间过了许久,手机铃声终于响起来。

铃声一直响着,是语音留言。

我把留言打开。

丁哲生在电话里说:“丫头,你给我听清楚了——

“咧着嘴大声笑出来的是那那。

“喜欢穿T恤戴棒球帽的是那那。

“只会用恶狠狠的举动来表达善意的是那那。

“看电影会哭却打死不承认的是那那。

“去陶吧只用瓷泥不会拉坯从不烧制自己作品的是那那。

“走路会一直东张西望的是那那。

“嘴上说不喜欢小孩子却待他们很好的是那那。

“喜欢摇滚却害怕撕裂声的是那那。

“高兴和悲伤的时候都会滔滔不绝的是那那。

“可以用最丑的手机却要吃最好的冰淇淋的是那那。

“对着一片落叶都可以站一整天的是那那。

“看书一目十行台词过目不忘的是那那。

“会写古怪诗剧的是那那。

“…………

“那那,我曾经以为,只有皎洁的月色能让我宁静而安详,它让我的心安静得像一块透明的琥珀。但是在遇见欧阳阳之后,我终于明白,这所有心安的来处。那那,你就是你,不是别的人!没有谁可以阻挡你的阳光——除了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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