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雪城

2016-04-14 20:16吕维彬
参花(下) 2016年3期
关键词:连成农合

◎吕维彬

别雪城

◎吕维彬

1

郝全仁已经决定离开雪城,挥手告别这个享誉国内外的冰雪之都。

他今年五十二岁,正是酒香浓郁处、枝丰叶正茂的年龄。三十四岁那年,他怀揣鸿鹄之志来到了雪城,在这座四季分明的城市生活了整整二十年。他把人生四分之一或者说是五分之一的时光,无私地交给了这座城市。他钟爱这里的特色建筑和生活气息,热爱自己所从事的金融工作,更酷爱地处繁华步行街边儿上的安乐窝。这个家是由妻子一手精心装扮的,虽然面积不是很大,却很温馨。

在他远赴他乡前夕,心里多了几分无以名状的酸楚。在这儿生活这么多年,他的心根,已经牢牢地扎在了雪城,很难用一走了之来撼动埋在他心底里的情感根基。他眷恋这里的一切,他舍弃不下这片热土,也包括他在这座城市踏过的含辛茹苦的足迹。

清晨刚起床,郝全仁还没来得及甩掉被窝里的味道,他用僵硬得近乎于发木的手指,揉了揉眯成一条缝儿的眼睛,打了一个憋了一夜的松弛神经的哈欠,走到布满冰凌花的塑料窗前,站在二十层高的住宅楼家中,躲在窗户后面,望着远处盖在楼顶上的皑皑白雪,俯瞰大街上裹着风雪滑行的车、裹着棉衣赶路的人。郝全仁眼睛死死地盯着缓缓爬行的这些车,看着匆匆行走的这些人。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无论寒冬还是盛夏,每天早晨,他必会站在家里的窗户前,俯视这种车水马龙、人流不息的景象。此刻的他,与往日站在窗前的心境完全不同。在他的精神世界里,晃晃悠悠地游荡着在这座城市二十年积淀的陈香旧烟,心房里如同长满了蠕动乱爬的虫子,痒得他心神不宁,心里一个劲儿地翻腾着桩桩往事。他在想着什么,谁都无法探知,也无从窥视。可有一点,他即将与雪城以及这座城市的车和人挥手作别。

郝全仁的嘴角儿抽搐了几下,眼圈儿湿润了。

他是个内心强大且又富有理性的人,身上没有触景生情、睹物思人的习性。平时不管碰到多大的事儿,遇到多难的坎儿,从不多愁善感,也不迁情于事。然而就在这时,他浑身顿感血气下沉,脑海中堆存的氧气塔,遭受了颠覆性的变故,失落感,苍凉感,孤独感,漂泊感,一股脑儿地涌进了他的心房。临老了,还得飘摇在远离亲人的异地,免不了与那些怀揣淘金梦想的年轻人一样,过着上班坐地铁、吃饭在食堂的“北漂”生活。

“唉,愣什么神儿呢?麻溜儿洗脸,洗完赶快吃早餐,吃完好收拾行李啊!”郝全仁的妻子余湛清从厨房走进卧室,冲着郝全仁催促说。

“我看外面的车和人呢,马上要走了,还真有点儿舍不得!”

“有什么舍不得的啊?你在这儿工作这么多年,王八钻灶坑,连憋气带窝火的,有什么可留恋的啊?这回你到北京办事处工作,就等于退二线了,工作轻松点儿多好啊!”

“话是这么说啊,我在这儿接近二十年的光景,起早贪黑地干工作,我没图什么,只是觉得今后的工作机会少了啊。”

“你想那么多有啥用?都这个年龄了,什么事儿都应该看开点儿,你这不自己添堵吗?”

“你说得到轻巧,谁不想看开点儿啊?轮到自己头上有几个能看开的呢?现实生活中,谁能用自己的刀削了自己的把儿啊?我工作成习惯了,心有不甘哪!”

“看不开,也得看开,还心有不甘呢?你看你头发都熬白了,现在要走了,有几个人能记得你过去的工作呢?”

“唉!这人哪,就这么回事吧!花红人近闻香气,草落犬远嗅旁风,这是必然的啊!再说咱们工作也不用别人老挂在嘴边儿上。”

“别瞎想了,香气旁风填不饱肚子,吃饭吧!”

郝全仁家的早餐很简单,但却不乏东西合璧的特色。面包片儿,小米粥,鸡蛋,炝拌黄瓜丝儿,再加上点儿果酱和奶油。

余湛清在不停地忙碌着,头发有些散乱,翻箱倒柜地给郝全仁找着衣服、鞋和一些生活必备品。

这些年,郝全仁整天忙得钻头不顾腚,家里的大事小情儿,不闻不问,一手不伸。余湛清就像家里的顶门杠一样,里里外外地操劳着。维修房子,照顾老人,孩子上学,买菜做饭,这些每个人都躲避不掉的生活杂事儿,均由余湛清承担着,支撑着。

郝全仁对余湛清心存愧疚,尽管他不挂在嘴边儿上,可他是家里的擎天柱,却没有撑起家庭生活这片天。作为一个大老爷们儿,让一个女人忙碌着水、暖、电、气等本应由男人承担的粗活儿,郝全仁心里不舒服,也不落忍,总有那么一丝亏欠。

这会儿,郝全仁走过来,看着余湛清弯腰收拾行李的背影,嘴里嚼着面包片儿,对余湛清说:“你也吃饭吧,别带太多的东西,用的时候再快递过去就行了。”

“能带就带着吧,快递死贵的,花那冤枉钱干啥?咱别吊死鬼擦颜粉挺着浪了,有那个钱还不如买件衣服呢。”余湛清说。

郝全仁说:“你还真得改改老脑筋,快递行业这么发达,多方便啊!”

正向郝全仁说的那样,当今社会真的进步很快,服务性行业发展犹如雨后春笋。物流行业更是突飞猛进,随着网络世界进入千家万户,人们的消费习惯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全国几十家一条龙服务的快递公司应运而生。只要肯花钱,人家上门取送快件,服务到家。

但余湛清没有完全脱离原始性的老习惯,仍然觉得出门还是自己带着东西把握,既省钱,又安全,还方便。

行李收拾好了,满满的一大皮箱。

郝全仁只等着下午的飞机启程。

2

郝全仁原来在省政府办公厅从事公文写作。那个时候,他虽然三十刚出头儿,却已释放了后劲儿十足的政治青春气息。在舞文弄墨的文字堆儿里,郝全仁出道比较早,已经在省里小有名气。全省发展工业经济决定、老工业基地转型办法、农业产业化实施意见、开展冰雪旅游操作指引,这些具有指导全省经济社会发展的思路和举措,都由郝全仁执笔完成。他也因能力出众,成为年轻干部中的佼佼者。三十五岁时,他便成了省政府办公厅综合处的副处长。

这个时候的郝全仁,正值春风摇蕊映红时、雄才横溢坦途生的顺风顺水年月,官顺业顺,人敬人羡,功名双收。

郝全仁三十七岁那年,在一次全省农业规模化经营研讨会上,结识了省农合行的行长胡连成。

刚刚组建八个月的省农合行,正处于塑建经营秩序的起步期。尽管职能定位、动力机制、支持领域、内部架构业已成型,但摆在胡连成面前最根本的问题,就是缺少人才这个关键性的要素,尤其是研究性人才、专业型人才、懂行类人才十分匮乏,能独立研究点儿经营策略、扛得起业务大旗的人屈指可数。光靠七长八短汉、三山五岳人,让农合行经营得更是难上加难,打造一流的现代农合行的恢宏蓝图,更不堪设想。这样一支队伍,让胡连成感到头疼,也成了他的一块心病。

这八个月,胡连成心急如焚,求贤若渴,梦寐以求地企盼着。希望能有一些人,或者说是一批人,帮助他挥笔书写农合行辉煌历史的乾坤梦。

于是胡连成四处挖掘和网罗人才。

就是这个偶遇的机缘,郝全仁走入了胡连成的梦境亭台,自此也改变了郝全仁的人生轨迹。

郝全仁离开了省政府办公厅这个全省的政务运转中心,由一名国家公务员,变成了银行职员。

郝全仁进入省农合行工作后,担任综合办副主任。

报到那天,胡连成破例主持召开了一次党委会,还让郝全仁列席了这次会议。胡连成在会上,把郝全仁的学识经历、人格品行、文字能力、协调水平,向何非忠、宋开明、邓珍璇、吴南义四位副行长做了详细介绍,眉飞色舞地对郝全仁大加夸赞了一通儿,最后还说让几位副行长多支持郝全仁。

会议散了,胡连成把郝全仁领到了自己的办公室,示意郝全仁坐在他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许多领导干部,不管是哪行哪业的,也不管是官大官小的,都习惯于在办公桌对面摆着一把椅子。也许这是官位的象征,或许是为说体己的悄悄话而精心准备的,没人能有闲心思过多地深虑这种摆放椅子方式的真正含义。

胡连成坐下后笑呵呵地对郝全仁说:“感觉怎么样啊?到行里习惯吗?”

郝全仁说:“我在四个不同性质的单位工作过,在哪儿干的都是苦巴苦业的活儿,我的适应性还行,没问题。”

胡连成边归拢桌面上的文件,边接着说:“你在政府部门工作和这儿肯定不一样,你肚子里装的墨水多,伺候的领导级别也高,综合办副主任这个活儿,你先干着,你也知道大器不宜先启、重炮不能早用的道理。”

“胡行长啊!非常感谢你这么器重我,要说不想当官儿,那是假话,我还没高尚得那么不像样,但我来省农合行工作,没过多地考虑仕途问题,主要是想趁着年轻多涉猎一些领域。”郝全仁说。

在暂短的对话中,胡连成更加验证了郝全仁是个实诚的年轻人,心地坦荡,想什么,就说什么。遂心的话,随嘴儿就能溜达出来。不像那些浮躁讨巧的人,老是挖空心思地偷偷躲在上司的腹中,贼头贼脑地窥探着五脏六腑,玩味着形状,咀嚼着功能,然后再哼哼唧唧地整一些冠冕堂皇的受用嗑儿,听着好听,全都是一些废话,让人心里没底,根本摸不着他们的心缘边际。

郝全仁从胡连成办公室走出来,欣幸之余,心存瑟瑟之感。胡连成对他这么高调夸赞和信任,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兆头,郝全仁心里七上八下地打着鼓。他初来乍到,虽然是副处级干部,但毕竟是一名刚入行的新员工,银行讲究的是行龄。胡连成对他这番评价甩出去,其他四位副行长会是什么样的反映,有什么连锁效应,无从可知。

省农合行对人进人出的事儿十分敏感。大伙儿都听说从省政府办公厅新调来一个副处级干部任综合办副主任,多数人觉得来个“笔杆子”是好事儿,对行里有益处。也有一部分人背地里猜想胡连成是在为他自己垫后事儿,还有的说胡连成不停地往行里整新人是抢他们的饭碗。

怨恨嫉中显,矛盾利中生。

大伙儿有些议论不足为奇。任何一个单位每当涉及人的问题,肯定飘起点儿云雾,掀起点儿波澜,这原本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无论是进人,还是提拔,每个人站的角度不同,视觉固然有所差异。这也可能就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这一说法在官场上的写照。但有一点是不可否认的,有需求才有调整,有调整才有活力,当然也包括对人的需求和调整。

综合办副主任这个差事,对郝全仁来说轻车熟路。他根本不需要做任何心理准备,也不存在能不能干好的顾虑和疑问。

郝全仁到省农合行工作前三个月,带着几个同事苦心研究信贷政策,研究支持领域,研究操作方式,起早贪黑地堆词码字,精雕细琢,推敲完善,形成了省农合行发展概览,起草了信贷支持农业合作组织、农户连片种植、产业化龙头企业、畜牧规模化经营等八个指导性意见。同时又赶出了三篇超万字的长篇通讯,以《饥渴送甘霖》《金洒黑土地》《银花绽田间》为题,在省报上整版刊发,宣传省农合行的职能和作用,展示了省农合行支持经济社会发展的形象,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关注。这些意见和通讯,是郝全仁到省农合行工作的开篇力作,也是省农合行兴行的“起步器”和“助推器”。

分管信贷业务的副行长宋开明看了郝全仁牵头搞的这些材料,既符合政策,又符合实际,打心眼儿里高兴。于是就跑到了胡连成办公室。

宋开明笑着说:“胡行长啊,你还是真有眼力,这个郝全仁年龄不大,还真是个人才,进入角色这么快,站位也高,整出的东西确实比咱们强百套。”

胡连成自豪地说:“这个你不信不行,高手才能有大手笔,咱们行刚刚成立,要靠制度治行,也要走能人治行这条路。”

“是啊,咱们行定位已经很明确了,关键在于怎么去实施,在于用什么样的人去实施,我倒是建议胡行长不要像裹了脚的女人那样一走三晃悠,要大胆启用像郝全仁这样的人,这样咱们行才有希望。”宋开明说。

胡连成沉思了一会儿,说:“这个不急,郝全仁刚入行,大伙儿对他印象不错,可要是提拔他,别人心里不一定舒服啊!不能操之过急,提拔一个干部,必须让大伙儿认可才行啊。”

从此以后,胡连成以及宋开明在大会小会上多次提及郝全仁,赞赏郝全仁为省农合行的发展付出的智慧和心血。

3

郝全仁到省农合行工作一年以后,通过竞聘当上了综合办主任。郝全仁的职级发生了变化,但他仍然宛若老黄牛一般,沿着自己的耕耘路线,哞哞地拉着套,依旧秉承谦虚的工作态度,延续着踏实的做事风格。郝全仁非常清楚,不管自己在哪个职位上,他都没有任何骄傲的资本,干好工作是份内的事儿,绝不能顺势翘尾巴,逆势甩脸子。

这只是郝全仁自己的心境。

可人的想法着实有点儿离奇古怪,也许这只是国人的一种文化传承。经过了那么多年的理论武装和思想洗礼,一部分人的骨子里仍旧残存着唯我、自私、嫉妒和贪婪。这样的一部分人,宁愿大伙儿肩膀头儿一边儿齐,在一个水平线上原地踏步,也不喜欢看到别人出人头地。他们看着郝全仁到省农合行仅仅一年多就升了职,心血直线涌动,私欲开始膨胀,脑袋里面不平衡的细胞泛滥了,红眼儿病慢慢地开始滋生。

郝全仁面对流星式的妄言蜚语,讽刺挖苦,觉得可笑至极,然而他悠然自若。对他来说,自己身坐清明椅,脚踩阳光路,升官也好,提职也罢,既不是要来的职,也不是抢来的位,更不是买来的官,不管谁说什么,都由他而去算了。对嚼舌头的人,还不足以让郝全仁改变内在本质性的东西,活出个纯正坦然的样儿来比什么都好。

这天,雾霾笼罩着上空,弥漫着浓浓的烟味儿。一股辣滋滋的味道,直往嗓子里钻,呛得走在路上的所有人都紧抿双唇,只得用鼻息不停地交换着腹内的污气和空中的浊气,生怕污气呼出而浓尘杂质伴着浊气又入侵自己的体内。

上班后,省农合行党委要研究评先评优和农业开发项目规划等议题。

副行长何非忠、邓珍璇早早地走进了党委会议室,把本子顺手丢到了自己的名牌下,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谈天说地。

“这几年天气还真奇怪了,北京那面雾霾闹得厉害,你说咱们这儿过去那真是天空高远,闻着空气都甜丝丝的,现在可倒好,怎么也整出雾霾这样的鬼天气了呢?在外面都喘不过气来。”何非忠叉着腰儿,眼望窗外说。

邓珍璇背着手也凑到窗前,接着话茬儿说:“这个按说来讲呢,咱们这儿不应该有雾霾,我觉得的话呢,还是环境被破坏了,现在你看的话呢,砍树,开荒,烧荒,汽车尾气,火电厂,水泥厂,石化厂,这些的话呢,都污染环境。”

何非忠眨巴几下眼睛说:“这都是大伙儿祸害的结果,老天爷找上门了啊,你把人家后花园儿给毁了,人家就给你放毒气呗!”

两个人谈性大起,说着大气污染和污染的源头。

环境对人的刺激作用太大了。自然环境,人文环境,社会环境等等,都能诱发人的身体病来病去,刺激人的心绪跌落涌浮,甚至会引发人格的裂变和精神的颓废。显然,何非忠和邓珍璇就在雾霾的蹂躏之下,心绪出现了波动,聚着探往,焦躁,怨气,随之便是“怨天尤人”。

何非忠用手轻轻地敲了几下后背,缩晃着硬邦邦的脖子,撇着嘴,以环境变化为引子,把话题转换到前期行里干部任用上,说起了风凉话:“这天气也真怪,晴一阵儿,霾一阵儿的,和咱们行用干部差不多,你看这干部让他用的,咱们是银行,也不是研究院,光靠摆弄笔杆子就能提拔,这对大伙儿不公平啊!”

“天气太糟糕,这干部来讲呢,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邓珍璇用手抠着耳屎往地下弹着,边附和着说。

邓珍璇平日里说话一贯很不利索,他要表达的观点和想法,大多都是似清非懂、不明不白的半截话儿,大伙儿一般都听不完整,也不是很明白,过后都要绞尽脑汁揣摩猜测。

可邓珍璇心里相当清楚何非忠所指的是谁,更知道说的就是提拔郝全仁这件事儿。

何非忠看了一眼邓珍璇说:“你说现在压了一堆业务干部不用,老在边角废料上下功夫,整一些趴在桌上码字儿的,跑跑哒哒办事儿的,都提起来了,就这个整法,这还能办好银行吗?”

“你要从这个上来讲,是得用业务干部,不嘎哈的话,说不过去,我看的话呢,码字儿的也没提谁啊?管人事儿的,跑杂事儿的,这些人的话呢,我看倒是没少提。”邓珍璇来了一通儿这个来讲、那个的话,顺着何非忠说。

何非忠嘿嘿冷笑了几声,笑得阴森森的。这种笑,让人汗毛孔都感到紧巴,鼓着汗毛都竖了起来。

郝全仁作为综合办主任,同时兼任党委秘书,负责会务组织和记录。他在党委会议室对面的候会室,正在打着电话提示领导们开会的时间,当他真真切切地从虚掩的门缝儿中,听到何非忠和邓珍璇断断续续的对话时,郝全仁顿感不寒而栗。惊异,诧然,错愕,茫恐不解的表情即刻浮在了脸上。这样一个刚组建不久的厅级单位,党委班子成员理应心往一处想,拧成一股绳儿,然而,这两个人竟然违背组织原则,会上不说,私下品评,口无遮拦,搅合着杂音,这是他万万意想不到的事情。

党委会结束后,邓珍璇回到办公室,坐在办公桌前,咕哝了半天嘴。反复琢磨何非忠和他的对话,仔细咀嚼着,回味着,吓出了一身冷汗,觉得有点儿后怕。作为党委班子成员,会上不发表意见,会后竟然和党委唱反调,瞎乱嘀咕用人这样敏感的话题,这不仅是犯了大忌,也违反了政治规矩和组织纪律。自己这把年纪了,如果再与何非忠这样尖嘴贫舌地胡乱混下去,跟着他的调门唱歌儿,就等于公然砸胡连成的场子。到头来吃亏的免不了还是自己,何况再有半年就要退休了,整不好磨道驴拉屎臭一圈儿,犯不上。

于是,邓珍璇走向了胡连成办公室,汇报了何非忠向他发的牢骚话,同时说明他没表态,只是附和了几句。

胡连成听了以后,心如静水,面无表情。只是淡淡地说:“作为党的干部应该坚持党性原则啊!反正我是身正不怕影子斜,你们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在这个舞台上耍什么把戏的都有,有的人自己演技不好,还说别人不会做戏,这样会被贻笑大方的啊!”

4

时间,时光。这些沾“时”字儿的东西真是弥足珍贵,它们既是人类的朋友,也是人类的敌人。它们催生了人的问世,抚恤了人的成长,也引领了人从家里来又回归家里去的全过程。

胡连成、宋开明、邓珍璇这批元老们,相继告别了省农合行这个历史舞台。何非忠喝酒喝出了脑出血,落下了后遗症瘫痪在家。建行初期党委班子成员只剩下一个吴南义仍然是坐在副行长的位子上。

这短短的十几年,郝全仁在省农合行先后经历了四任行长,行里的六个处级干部也被提拔到副行长岗位。省农合行高层管理人员几经更迭,郝全仁还是郝全仁,还是那个在综合办主任岗位上的郝全仁,还是那个狂人式工作的郝全仁。不管谁当行长,也不管党委班子成员如何变换,他仍旧本色不变,守着他自己对工作无休止的完美追求,不让任何人挑剔他人品上的瑕疵和工作中的纰漏。

尽管郝全仁心潮如初,内在依旧,他显然已经在官场的磨砺和周折下陡凸苍老。由过去脸上挂着清新璀璨的炽耀阳光,变得“满嘴豁牙露齿,满脸水土流失”,青薄的润唇铺上了干枯的茧刺,明眉炯目也化作了暗淡幽光。郝全仁脸上这些一切的变化和变化的一切,描绘的都是他为省农合行矢志奋斗的沧桑脸谱。

郝全仁这张脸谱老是老了点儿,在他这张脸上照样刻着斗志不减、定力不衰的印记。

省农合行的人们,在风风雨雨的经历中,随着工作的起起落落,伴着人生的沉沉浮浮,绝大多数人的心境发生了逆转。原来那些对郝全仁羡慕嫉妒恨的人,开始为郝全仁的仕途之路鸣冤叫屈。但郝全仁心领神会,他置身这个环境不是一年半载了,这里的汤汤水水,他知道哪个是咸,哪个是淡。世界上就有那么一部分人喜欢拿别人来说事儿,过去是那些副行长把郝全仁挺在前面当话把儿,现在这些当殿同僚还在跃跃欲试地鼓捣着事端。

郝全仁静静地思考着,这样的歪风斜事儿到什么年月才能是个头儿呢?他从小的时候就听说过“出头儿的椽子先烂”的道理,这么多年自己这根椽子根本没出什么头儿,却已经烂得差不多了。郝全仁不愿自己成为众矢之的,只求专心致志做好自己的工作,往往事与愿违。这些来自于外在的强大冲击波,郝全仁无法左右,他可以随着世事的变迁改变自己,根本无力改变身边的人、身外的事儿。

风,一旦刮起来,无论是轻风还是狂风,只要是风,势必会卷起残土,或者扬起尘沙,这是一条难以抗拒的规律。

这年,郝全仁早已过了省农合行规定的提拔晋升年龄。这个时候大伙儿还把郝全仁拥进滚滚的漩涡,只能说明郝全仁颇具强大的存在力、影响力和威慑力。或许是大伙儿真的觉得郝全仁亏得慌,抑或是大伙儿把郝全仁放在火炉上继续翻烤已经成为惯性,郝全仁根本没有办法脱身,他索性也没想那么深远。

郝全仁面对这样的窘境,带着未尽的工作追求,毅然决然地脱离这个器重过他也让他万般无奈的环境。

(责任编辑 王曦)

吕维彬,1961年出生,中国金融作家协会会员,高级政工师,现居北京。短篇小说《霸王殿》《小秘书》《伤归隐》《祖父的神韵》《飘香的稻花》《纸灰的影子》《管闲事儿》等分别在《参花》和《青年时代》杂志上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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