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为了传说中美丽的森林

2016-05-04 05:57李泸
参花(下) 2016年3期
关键词:蚊子人类

◎李泸

只为了传说中美丽的森林

◎李泸

我讨厌城市里无处不在的嘈杂,讨厌吵吵闹闹的生活。

昨天,我跟老婆赌气后,狠下心来,一个人来到这密林深处。还好,我原先居住的地方就在自然保护区边缘,离这密林不远。唉,现在我们居住的这个星球,原始森林越来越少,有,也是屁股大点儿,以至人们越来越难以找到一个真正能够称之为森林的地方了。并且,只要有人生活的地方,野生动物也几乎见不到踪影。你见过狼吗?以前这类最贱的、小朋友们心目中十恶不赦的大坏蛋,到如今也只有在动物园一睹其芳容了。据说,加拿大的科学家还发现,狼是一种很可爱的动物呢!当然,主要还是喜欢清静和一种说不清的情绪,才促使我到这密林中来。对这个问题我已经想过多年。以前,我也曾经多次向友人和妻子说过,我想到密林中去生活,把家搬到大山深处,抛开繁事,去舒展生灵的本性。可他们都说我异想天开。我想,无论什么事,关键在你怎么看它。并且,只要你敢下决心去试,就无所谓异想,倒有可能天开。所谓异想天开,无非是与众人的想法不一致罢了。人又图个啥呢?我还希望有很多人能像我这样,一起来到这大自然的怀抱——和山林、小溪、绿草、蓝天融为一体。

我不打算回去了,我要永远生活在这里。我不知今后怎样生存,也不知道如今应先把自己安顿在哪里好。穿过密林,我爬到山脊上一块周围树木较稀少、较为开阔的地方,打算先欣赏一下眼前这美妙的风光。霎时,我感到无比的轻松,体内涌动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舒畅感觉。在我正要欢呼雀跃之时,又突然隐隐觉出心中有一丝说不出为何缘由的淡淡惆怅和思念。真见鬼!我想,这也许是思维和情感的惯性融入了潜意识,不知不觉中内心的各种喜悦、懊恼以及其他各种各样的情思交织而产生的矛盾的微波吧。

我看见山脊上不远的地方有一间被人遗弃的破旧的小土屋,孤独地守候在那里,好似急切地等待着什么人的到来、入住到她敞开的怀中。我想,可能是很久以前远处寨子里躲避计划生育或其他什么人的临时住所。不远处,一股忧郁而优美的流水声传来,似乎也夹杂着欢笑。顺眼望去,一条小溪在溪谷悠然而过,像是行着对来者的注目礼。再往前看,隐约可见很远的地方高处有几座低矮的旧屋,掩映在树木丛中。修得这般模样,应该不会是什么森林瞭望塔之类的吧。看样子还有人生活在远处。我想:真是什么地方都有人,而有些地方根本就不应该有人,而应该长树、长草。很多人只应居住在有绿化的、人口相对集中的所谓城市、城镇里。眼下,暂时就在眼前这旧屋住下吧,身上的生活用品也少。也许,生活上需要什么的时候,可以下山去卖点自己种植的东西,再买回所需的物品。也好,平时我种我的地,清清静静地过我的日子,既没有人扰乱我的宁静,又不难得到生活上需要的一些东西。我就住这里了。

几天过去,似乎有些寂寞。下山跑很远的路才买到的粗粮也很快吃完了。生活用品少,就因陋就简,但一天的劳动赐给我的一身汗水,也让我感到一身的畅快。每天晚上,我都会轻松地化进土里土气的夜色之中,跑到水沟边去洗洗脸、洗洗脚。没带毛巾时,也就干脆不擦了。有时,甚至就不洗脸脚睡觉。刚开始还不太习惯,时间长了也就自然了,还暗自思量:人的适应能力也真强。

虽说准备不足,又缺少农业知识,但我也带来了一点玉米种子。现在兴许还可以种玉米。这天傍晚,刚种完玉米回到小屋,我疲惫地躺在吱吱作响的小木板上,心想:要是有个朋友能和我一起生活多好啊!我不知不觉地哼起了一首外国的歌曲:

“浩茫太空临千古,千古此月光,人世枯荣与兴亡瞬息化沧桑……”

忽然间,我听见有一个声音传来:

“累了吗?”

开始,吓了我一跳。什么人会摸到这儿来?很快,又传来一句同样的声音。奇怪,没有人啊,声音从何而来呢?

“请看你的口缸。”

那声音好柔和好柔和。我点亮油灯,口缸上除了一只大蚊子外什么也没有。

“奇怪吧,我怎么会说话?”

声音分明是从口缸上传来。接着,蚊子飞到我肩膀上又说道:

“不必惊慌,正是我在对你说话。”

天啊!是只蚊子!

“我观察你好几天了,觉得你可以信赖,所以我才来找你。”

蚊子说完,一溜烟飞走了。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什么地方?我感到有些害怕。第二天,我正想着是不是要离开这里时,伴随着一阵清脆的嗡嗡声,那只蚊子又飞来了。

“你好!”

“好。你……怎么会说话?”

“你们人类就是大惊小怪的。我们不会说话,和其他蚊子见面时怎么打招呼啊?你以为只有你们才有语言?只有你们才会说话?别啰嗦了,先让我吸一口血?”

“你……休想,当心我打死你!”

没有更多的思考,可能是一种本能的反应吧。

“你敢!我已经跟其他朋友包括山蚂蝗、大黄蜂打过招呼了。如果我回不去,你也休想活到明天!不信,你听。”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阵清脆的像口哨一样的声音,从其轻柔程度来判断,与人的声音不太一样,恐怕也是蚊子之流发出的。听说南美洲有一种蚂蚁,可以把人身上的肉啃得精光。这里该不会有什么食人蚊吧?可怕!想起来就让人毛骨悚然。还是先让这家伙咬一口吧,我也要看一看,她的下一个动作又是什么。

“还愣着干什么?快点!”

我没吭气,规规矩矩地把手伸了过去。

“不,我要啃脖子!”

“难道不一样吗?”

“不一样,你们吃东西不也要挑肥拣瘦的吗?你们吃鸡要吃鸡胸、鸡胗;吃猪肉要吃瘦的,还有你们喊的什么里脊肉。”

今天肯定要流血!

我还想说点什么,却只见她飞上来后,毫不客气地一个俯冲,像钉子一样钉在我脖子上,继而使劲吸吮着我的AB型热血。虽然我不忍心也无法看,但我感觉到她那瘦小干瘪的躯体在吸足我的血液之后,正一点一点地膨胀起来。我极不痛快,甚至有些恐怖,连痒的感觉也没有了。还好,只是一只蚊子,如果来一群蚊子如何是好。在一边吸血一边发出轻微而满足的哼哼声之后,“嗒”的一声,钢针从我的脖子深处拔了出来。之后,我才感到像是一把锋利的尖刀从我的身体上快速抽出。来到密林没几天,我发现自己的听觉比原来好多了,像这样细小的声音,我以前无论如何是听不到的。

“好了,味道不错,只是怎么像是烤猪蹄的味道?”

“这个小畜生!”

我心里骂道。

“差不多吧,我知道你心里在骂我。”

回家去?不!明天我一定得下山去买我忘带的蚊香,看她还敢不敢来!

“不许去买对付我们的什么灭蚊器之类的东西!告诉你,买了也没用,它对付不了我们,也不许离开这儿。否则,我们会循着气味找到你的。这一点,你们自大的人类差多了,永远也学不会。那时你会更惨。再见!”

说完这句话,我觉得这可恶的家伙应该是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我猛然躺下,是不是我的躯体已不属于我自己而属于那只莫名其妙的蚊子?

一阵嗡嗡声飘来。

“又来了。”

我暗自惊讶。

“对不起,我忘记说谢谢了。”

她似乎还在舔着红红的嘴唇,如果她有的话。

“另外,明晚给我准备一只烤鸭、两杯啤酒。”

“怎么是两杯?”

“还有我男朋友的一杯。”

“明天我淹死你们!”

我心里暗暗发狠。

“对了,外面太黑,借个手电筒给我先用着。”

“你能拿动吗?”

“是你给我拿着,我只管飞。”

欺人太甚!

好,算了,檐下低头。

我木然地在床上翻着手电筒,之后一直都未回忆出我当时的思想和表情。

“没找着,我只有擀面杖。”

“算了,我看得见,只是看你诚不诚心。”

有这样的事?但我多少学会了平静。好吧,既然遇上了,我就看个究竟。再说,如果我挪窝,他们一伙真的追来咋办?除非我回家。不,我不回去!看了二十一遍《鲁滨逊漂流记》的我,从小就喜欢鲁滨逊,她不是要我准备烤鸭吗?也许他们就不会拿我开刀了。

这两天还在挖地,我太累了。虽说种够一个人吃的东西并不需要太多,但考虑到如果来年年景不好,可能粮食就不够吃。因此,还是要尽量多干些活。我真不相信几只小小的蚊子会有什么作为。怀着一种好奇的心理,两天之后,我还是下山买回了鸭子和酒。回来时,天已快黑了。

“真不讲信用,怎么现在才把东西准备好?”

刚一进门,蚊子尾随而至,并且好不客气地一头扎在烤鸭上。从她的动作来看,她一定是在大嚼大啃。我怯怯问道:

“你们还会吃肉啊?”

“怎么不会,难道你还要我吸你的血吗?”

“当然不,那样我太痒。”

我想她只吃肉的话,只要鸭子不变味,这只鸭子也真够她啃一年的了。大概是吃饱了,感觉她还在舔着她那丑陋的嘴唇并不停地打着饱嗝。她飞到我肩膀上问道:

“年轻人,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呢?”

“我觉得我的灵魂应该在这里,我来这儿是为了寻找它。”

“哈哈哈……”

一阵爽朗的笑声,这位不速之客一下又消失在我的视线之中。

也罢,只要她不叮我,有个蚊子作伴也好,没有那么寂寞。人原来是相互依赖的,没有其他人,生存下去好艰辛啊。可这互相依赖的人,为何又常常互相残杀呢?我还没有体验过和蚊子共同生活的滋味,她能来和我吹吹牛也好,她还能给我带来什么呢?

又过了几天,我躺在木板上,正想着那只蚊子什么时候会来。一阵清脆的歌声飘然而至:

“马铃儿响来哟玉鸟儿唱……”

音声还怪好听的。紧接着,两只蚊子一同飞了进来。

“今天还带来一个?”

“他是我的朋友,做研究工作,今天来放松一下,啤酒呢?拿来品尝品尝。”

“我上次下山买的,专门留着,还没敢动。”

把酒倒入口缸后,我有三分之一不真诚地说道:

“很高兴能认识你们。”

两只蚊子飞到了口缸边,毫不顾忌地吸食着啤酒,还不时发出只有他们才听得懂的嗡嗡声。一会儿,两只蚊子头对头地凑在一起,像相向而遇的两只蚂蚁那样,又突然叫了起来:

“哥俩好啊。”

“亏亏亏啊。”

“三季财啊。”

“不对,是四季财。”

一只蚊子反驳道。

“是三季。”

另一只在争辩。

“哎呀,轻点,别扯坏了我的牛仔裤!”

“那我们问问这个小人口好了。”

半天我才反应过来,被带来的蚊子也会说话。

阿弥陀佛!

我想,刚才的接触可能是他们稍作商量,觉得我太孤单了,认为蚊子在人面前也不能太没有礼貌,让我也感受一下热烈的气氛——对动物,一般我总往好处想。看他们玩得那么开心,在我的口缸——他们的水库边窜来窜去,我终于也忍不住了:

“哪位是第一次来我这儿的?”

“是我。你看,我的前爪颜色要深一些,我的翅膀要稍稍长一点。现在我飞到左边来。”

“当然,你看不出来,用放大镜也如此。这是我们蚊子的本事,你还学不会,我们可以感觉到五十分之一毫米的长度变化,你们人类的直觉还远远做不到。”

“我有一个问题……”

“是不是我们为什么会说话?”

“正是。”

“这有什么奇怪的。你以为只有人才会说话吗?只不过是你们听不懂我们的语言罢了。”

是右边的声音,看来是新来的在回答。原来那只颜色要深点的,暂时叫深色蚊吧。深色蚊接着说:

“你们的新生儿刚落地时会说话吗?听多了不就自然会了。你们的第一个翻译是怎么诞生的?我想这道理并不复杂吧。小人口,我们经常与人类接触。听得多了,学几句话反常吗?相反,你们人类谁能像我们这样轻而易举地深入异种、深入到我们蚊子中去?又怎么懂我们的语言呢?我们用自己的语言时,常常结合形体语言。你们现在对我们的了解比我们对你们的了解少得多。当然,这也正常,更稀奇的还在后头呢。”

“你们能教我蚊子的语言吗?”

“当然,不过我们最好像现在这样用你们的语言交流,因为我们的话在你听来都是一样的嗡嗡声,你还无法区别。我们这类动物的本能你还不具备,你们的灵敏度太低。”

可能是这样,不过蚊子说人话好像也能分辨出是谁在开口。刚才说话的是浅色蚊子。

“所有的蚊子都会说人话吗?”

“所有的人都能讲拉丁语吗?”

深色蚊子反问我。是啊,多么简单的一个问题。我真后悔问出这样的话来,在蚊子面前出了洋相。

“今天就再见了。哦,对了,付美元给你吗?”

“不必了。”

“再见。”

一阵嗡嗡声蠕动着,慢慢离我而去。

两天过去了,蚊子没来,我还怪想他们的。

我肯定和蚊子成了朋友!

晚霞像火一样烧红了半个天空,想必它是要用那祥和的光芒所映射出的动人魅力将森林和我染成红色。清风吹来,树涛阵阵。多么亲切的声音啊!久违了,大自然的交响乐。虽然以前我很少听过这种和悦的涛声,但一旦感受,却能立即体会到它的优美和亲切。我想,如果森林有心、有灵魂的话,这一定是她和大地母亲一起,用心,用灵魂述说出的爽心乐曲,无需着意修饰就那样的飘逸、优雅。也许,小提琴、吉他等乐器之所以要用木材来做,并不只是为了提供琴身的材料,更重要的是要借助树木的灵魂。

前段时间,因忙于生存,没有时间出来走走。今天将近傍晚时,不知受何驱使,我缓缓地来到了林中散步。森林孕育了文明,文明又如何回报她呢?现在,暂时让我对这广袤的森林高歌一曲吧:

“看那远去的候鸟,又飞回了旧日的窝巢,在这古老的森林……”

“真狗屎!还不如我。”

一只蚊子变成了直升飞机,除了翅膀以外,其他地方一动也不动地停在空中与我眼睛同高的一尺开外。

“你是不是前几天来我那儿的那只蚊子?”

“我是上次哇比爪带去你那儿的那位。”

“哇比爪是我第一次见到的那只吗?”

“是的,你很聪明,你就叫她哇比吧。”

“我见到你们,简直无法分辨谁是谁。”

“但前几天除了哇比和我你见不到其他蚊子。”

“见不到其他蚊子,为什么?”

“难道你不觉得,在这密林中没有蚊子来咬你很奇怪?”

“是啊,为什么呢?”

“因为我们跟他们打过招呼了。”

“每一只蚊子你们都能通知到?”

“难道你们单位连召集员工开会的能力都没有?”

“可我们是人啊!”

“是的,所以你现在也还是人的思维在起作用。不多说了,你以后会清楚的。”

我既疑惑又不解,一脸的茫然,不知蚊子看出来没有。

“好像你们蚊子也有名字,我怎么区分你们呢?”

“我叫西雅鲁米松,简称西雅。区分我们的话,让我们先喊你好了。我叫你为‘莛’,哇比把你叫做‘桑’。不同的蚊子用不同的称呼叫你,你根据我们每位对你的不同称呼区分我们。就是说,其他蚊子第一次叫你什么你就记好,以后如果再见面,他们都按首次见到你的称呼叫你。这样,如他们不先报自己的大名,你也会知道他们是谁了。你看你们人类多笨啊。”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散步?”

“我是循着气味而来。再说,这个时候你不可能走得太远。”

“可能你也飞累了,停在我的烂草帽上吧,它是我的扇子。不过,可别吸我的血啊。”

“不会的,我们蚊子很多很多,去吸血的只是一部分;而且,我们也不是随时随地都会去吸你们的冷血。”

西雅没有飞到我的草帽上,他接着说,

“今天是来请你帮个忙。哎……你还在玩健身球啊,看你年纪也不大嘛?”

“哦,你还知道健身球啊。其实我也不小了,但还没什么出息,所以我搞对儿健身球来转转,看能不能转出点儿出息来。哦,你要我帮什么忙,是不是什么东西你们抬不动了?”

“我们在举行一个学术活动,想请你参加,听听你的高见。”

“学术活动?什么学术活动?你们还有学术活动?”

“是的,我们正准备开一个研讨会。”

从西雅平静的口吻来判断,他一定是微笑着对我说的。

“好,我们一起去吧。”

可能停了半分钟我才憋出这句话。不过说来也不怪,有语言就会产生思维,有思维它就会进步,并且两者会交互作用。

“哇比是你的女朋友吗?”

我们一边飞走一边聊着。

“是的,你猜对了,我是雄性的。其实,也可以说我们是夫妻。”

“夫妻?到底是夫妻还是朋友?”

“都差不多,在我们蚊子眼中,每一只雌蚊子都一样的美,每一只雄蚊子也都一样的睿智和各具特点。我们通婚自由,我们也有结婚离婚之说。这还是从你们那儿学来的,但对婚姻的规范与人类不一样,有点像人类的走婚吧。用你们的话来说就是政策宽松,但我们的思想不肮脏,我们骨子里安分。也有理让的天性和先来后到的规则,没有谁违反过。没有因为婚姻发生过械斗。如果离婚,都是协商,大家都很通情达理,都不太痛苦,也认定还能遇上合适的伙伴。我们也没有因为婚姻问题影响过生活、学习和工作。”

“你们也有制度吗?”

“不仅有,而且谁都会去履行,几乎没有定了制度又不遵守的情况,不能照办的东西就不定制度。我们的协助精神也非常强。”

“你刚才说你们离婚不太痛苦,恐怕你们蚊子之间没有什么感情吧?”

“不,我们也有感情,不过我们的感情投入是面对整个社会。”

趁他停顿时,我打断了他的谈话。

“的确,不能否认你说得有道理。我们可能没有过多关心自己的孩子和家庭,但我们爱的是大社会。我们全身心投入工作,为社会作贡献,应该说这种广泛的爱也很崇高;而且,让孩子经受点磨难,对他们是有好处的,这也是爱。至于夫妻双方,我们不像人类那样严格,我们的家庭不在一两幢房子里面而在广阔的世界。我们能超脱自然,能够平静地看待婚姻。离婚,我们也不严格,但都有手续。如果人重新结婚,有多少人会选择现在的配偶?你们一离婚,常常搞得很痛苦,这就是你们的感情投入太具体化,没有面向社会。再者,你们人类中,大部分人总认为自己对,很少有人会检讨自己。此外,还因为你们的财产问题。老实说,我们鄙视财物,这是我们蚊子社会的又一特点。我们很注重天性,也发现了理性获得越多,天性丧失也就越多这个问题。当然,理性是必须的,但天性同等重要,没有哪一个比哪一个更重要之说。否则,蚊就不成其为蚊了。”

不知是不是奉承,我乱说道:“就像鸡蛋和温度同等重要一样,没有温度甚至没有物种起源。”

与一只蚊子谈论起爱情、婚姻、家庭来了,真有些可笑。转念一想,他说的也许有一定道理。人往问题深处看时,由于时代、经历、知识、职业、年龄、性别及所处环境条件等的原因,不也受到种种限制吗?可以说,每个人的思维都有片面性。我说:

“我猜想得出你们的所谓婚配方式,这在我们人类是行不通的。”

“制度是根据需要制定的。虽然我们在各研究领域已经取得了种种突破,但我们个体小,生物碰触主动性差,天然消亡率高、市镇新生命成活率低等原因,我们需要一个较高的繁衍系数。这就像你们已经把卫星送上了天,却还没解决100%的避孕难题一样。而你们人类像我们这样的话,即使地球能够承载,自己也要把自己搞垮。”

说这话的时候,西雅上下颠动了一下,可能是有些激动吧。

微风徐徐吹来,我感到了渐渐袭来的一丝凉意。环顾四周,地气在林子里小心谨慎而不易被洞察地弥漫着,密林已染上了秋的颜色。几束光线像倾斜的柱子,十分谦虚地插在肥厚的腐殖土上。壮实的树木时而伫立着默默沉思,时而一同响应着风的呼唤。叫不出名目的各种藤本植物没有章法地缠绕在一些年长的树干上,树底下的小虫子则自由自在地鸣叫着。初秋的黄昏已悄然走进这神秘的原始森林,一片落叶砸在了我的头顶上。我忽然联想到电影中出现的密林画面,一种近似于略带惊恐的感觉顷刻间开始冒了出来。

“人类常常好高骛远。当然,实事求是的也有。‘做人要知足,做事要知不足,做学问要不知足。’这是一位老人说的。这个老人也许是学农的,也许是学医的,也许是学工程物理的。也许……哦,也许他还没出生。但他说得对,现在就是我们蚊子的座右铭,只不过应把‘人’改成‘蚊’。”

“还没到啊?”我感到自己太渺小。

“快了,你是不是有些恐惧?”

还未等我开口,西雅接着说道,

“其实,恐怖是来自人类社会的一种感觉,是恐慌的升级。动物只有短暂的恐慌。在动物界,它可以被大脑记录,但一般不会被僵性地调出潜意识而固定;即使偶尔出现,大脑对它有回落保护装置,所以不会升级。你不要莫名其妙地害怕,危险不一定来自动物。”

高深莫测!原来蚊子也这样聪明,还能做学问。我问道:

“既然你们也有智慧,也进行了种种研究,为什么还要吃人血?”

“我们就吃了你们一点点血让你们发痒而已。你们杀了那么多猪、牛、羊,在菜市场上放声吆喝叫卖,案板上到处摆满了牛心、猪蹄、羊脑袋,居然没有一个人害怕!如果是你们自己呢?在我们眼里,这都是没有区别的。”

“那是我们养的。”

“凡是自己养的就可以任意宰杀吗?”

“我们有智慧。”

“你们不是常说聪明反被聪明误吗?说到鸡、鸭什么的,一提到它们,就常听你们说‘把它养起来’。可养了又要杀掉!你们人只要一高兴,动物就要遭殃。地球是一个生命,地球上的每一种生灵都是地球的不同器官,都是平等的。不要只把你们的需要作为事物的衡量标准。哇比就讨厌苍蝇,常说他们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最见不惯了。可她并没有感情用事。吸你们的血有时不过是跟你们开个玩笑而已,是你们自己丧失了这种笑的功能。很久很久以前,我们落到你们身上时,你们会哈哈大笑。现在,只有抠脚心你们才会发笑了。再说,吸一点儿血也不影响健康,还会刺激造血器官。不瞒你说,我们还研究出了蚊造血,我们也有智慧。”

“我想你们吃蚊造血根本就不能算是吃血,顶多只能算是吃了点稀饭。”

我不服气地调侃,也想知道这个所谓的西雅是何许蚊子。我问道:

“你也是做研究工作的吗?”

“我喜欢喝绞股蓝茶。”

西雅的回答让我摸不着头脑。

“你们还不能和人类相比。”

“某些方面是,某些方面也不一定。你们天生会游泳吗?你们的眼睛有猫狗强吗?你们的消化能力比得上牛羊吗?嗅觉呢,你们比得上猪狗吗?鸽子离家几千米还能找回来,你们行吗?被你们认为比较低等的蜜蜂,飞出几千米还能带回蜜来,你们可不可以?而且,他们能用最少的材料造出最大的空间,离开工具你们可以做到吗?你们就知道人的脑瓜子好使,对其他物种你们实在了解得太少。”

停顿一会儿,西雅继续说道,

“比如我们对人的研究就领先于你们对蚊子的研究。这也难怪,我们一直在智慧的暗处。即使我们最出色,我们也会搞好星球卫生。”

“难道我们没有维护地球生态吗?我们一直在努力啊。”

“是的,你们很早就意识到了生态问题,并为此做了很多工作,我们也没有否定啊。不过,你们的步伐还应更快,行为应该更统一,效果才会更好。当然,某些局限性还是会有的。”

智慧生物!我甚至怀疑所谓天外来客是蚊子干的。

西雅在我面前来了两个漂亮的前滚翻,然后又加快了翅膀扇动的频率。这一点我从声音上听得出来。

“西雅,你在锻炼身体吗?”

“不,我在发射我们的电磁信号,因为有一只蜻蜓向我们这边飞来,我提醒四周的同伴。”

“你们这么厉害,难道没有武器吗?”

“我们宁可被吃掉,宁可牺牲少数个体,也不伤害其他生灵,这是我们的原则。再说,你们在野外见到老虎,难道还能回家拿枪吗?哦,你们也见不到老虎了。”

“那你为何还要提醒他们?”

“这是警报,我们的制度所规定的,不被吃掉当然更好。”

“你们这么了得,为何不跟我们合作?”

“不,我们一直在期望。只是,如果我们不采取一些措施而冒然行事,你们那一对巴掌‘叭’的一响,先锋定是死路一条。当然,我们有强大的武器,但我们不想动,否则就和我们的愿望相悖了。目前,我们想知道人类对我们的了解到底有多深。现在,也急切希望你能成为我们之间的使者。”

“我?”

“嗡嗡嗡……”

高频率的声浪朝我袭来。

西雅又变成了直升飞机,从头部吐出两个字:

“稍等。”

好像有两只蚊子在狂奔。

“莛,前面的叫迪蒙,去参加一个扫黄会议,后面的是玛曼尼……”

“你们也扫黄?你们还有什么黄可扫?”

“太阳下总有阴影,我们也有很严肃的东西。”

西雅提高嗓门后又继续说,

“玛曼尼去税务局上税,我们的税款是自己报,都不会隐瞒。平时,我们十分遵守诺言,我们因此少了许多无谓的工作,可能也是我们发展快的原因之一吧。”

两只蚊子朝我们或许应该说是朝西雅嗡嗡一阵后,快速飞走了。一棵大野芋出现在我面前,我刚想绕过去,只见有几只蚊子在上面窜来窜去。

“嘿!”

我对他们叫了一声。

“他们在打保龄球。”

西雅轻轻解释道。

“还会打保龄球啊?”

“这算什么,远处那个悬崖上……你可能看不见,那是我们的迪斯尼乐园。有蚊子在那儿摔跤,有蚊子在那儿打电子游戏,有的在跟蜜蜂捉迷藏,还有的蚊子在举行婚礼呢!最高的那个是我们的阿巴拉沙腊电视塔。”

爽心的清新,非常的滋润,似乎还能感受到它的份量,空气像洗面奶一样,和我的肌肤认真地贴在一起。确实,空气质量或者说清新程度又有所不同,不知是不是植物不一样的原因。

“哦,到了。”

眼前是一个不起眼的山洞,周围长着小灌木和密密的茅草,不易被发现。洞口两边挂着一副对联,像是刚贴上去的,上面写着:

我向苍天打开水 苍天向我擦皮鞋

横批——顺流而下

我猫腰钻入洞内,洞里没见有灯却十分明亮,不知光线从何而来。地上整齐地摆着几根小木条,一套桌椅,角落上还有一个非常具体的瓶状体。蚊子们一一静候在小木条和其他各个地方。我刚准备往里走……

“别动,等等。”

“干什么?”

我紧张地问道。

只听西雅大声地说:

“每位来开会者,进来时我们都要给他照张相作纪念,看前面。”

我收住脚步,一只蝴蝶在前方舞动着翅膀,像在摆弄东西。

“OK!”

西雅点点头,可能是示意我可以进去了。

“蝴蝶会说话吗?”

“不会讲人话,我们这儿这台有摄影功能的仪器大了点儿,正好蝴蝶来串门,我们顺便让他帮帮忙……”

“仪器在那里?”

“只有我们才能用,你当然看不见,目前我们和蝴蝶还要配合双方语句,用形体语言交流,但还比较顺利。”

我看了一眼蝴蝶,她抖动了一下左边的翅膀,从动作上看,似乎是很蔑视我。

“给西雅和桑合个影。”

看来哇比也在。

“不,我不再照了,我显得太大。”

一只蚊子飞快地飞到了花蝴蝶旁,飘来一个娇柔可人的声音:

“没照,没照,只是按了一下快门。”

话音刚落,一只较大的蚊子飞到洞中央的高空中——一个高海拔地带,头向下对着我:

“涯星,我叫查。”

之后,她又转过身去说道:

“感谢这位先生参加我们的会议,大家欢迎!”

“布”“畦”“卡里牛”“舒么”“南瓜”“喀罕”“陀罗花”

“这是他们叫你,表示欢迎。”

西雅又在小声对我解释,长长的嘴巴几乎碰到了我的眼睛。

“涯星,刚才你照相了吗?”

“我想是照了,无论从哪方面讲都照了。”

“好,客人请坐,会议继续。”查在召唤。

没有其他欢迎仪式了。我坐在宽敞的木凳子上,前面出现了各种画面,还有一个小标题——差异:人类与蚊类的思维空间。

什么仪器也看不见。我问:

“西雅,这光线从哪里来?图画又从哪里来?”

“你先别问,先看图像吧。这是我们的一种技术,还不仅仅是仪器大小的问题。”

屏幕上有汉字,也有符号,图像居多,有些我也看不大懂。看着看着我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查,他醒了跟他说说吧。”

一阵吵闹声把我弄醒了,声音那么大,一定是刚才爆发了一场争论。估计我已经睡着多时。

“你好,我是查。你刚才睡着了,没有参加我们的讨论,这没关系。你叫什么名字,原来在哪个部门工作也不重要。我们希望你能促进我们和人类的交流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嗯,第二,你远离尘世……”

“你还没说第一。”

“第一我要留到最后说。涯星,你是否觉得人的思维只有在情绪平静的状态下才是正确的。人正确判断的基础是他处在情绪中点,这个时候思绪中惬意、喜悦和懊恼、愤怒等情绪是等距离。处在任何一个极端状态都会使人的分析判断出现偏差。人在胜利时常常过高估计自己和形势,过分的乐观;失败时又常常过低估计形势和自己,又过分悲观。人的思维还常常带有感情色彩。越是亲密或仇视的人,感情色彩就越浓。比如,几乎没有哪家人不认为自己的孩子聪明,并且家家都认为自己的孩子比别人的孩子聪明,那这别人的笨孩子又在哪里呢?你来到这里,也许私心杂念少,心绪平静,我们蚊子常说是处于正常情绪。你现在可以冷静地思考一切。所以,我们希望你完成你应该完成的使命。”

查突然把声音降低了大约八度,又把头凑过来神秘地问我:

“请问你平时喜欢干什么?”

“我喜欢养蜂。”

“真是这样?”

“是的,可我还没养过呢。”

“跟我一样,布。”

后来我才知道,叫我为布,说他也没养过蜂的那只蚊子叫什诺哈奎卡卡卡查卡。

“刚才你们几位蚊子开会讨论什么?”

“主要是与人类的理解、交流、合作及向人类学习的问题。”

这是哇比在说,我听出来了,她站在小木棍上第二个位置,声音像坐着风过来,柔和亲切,我甚至还怀疑她会不会穿着透明的丝袜。

“桑。”

果然是她。

“我们一起合作吧。”

“可你们对世界了解多少呢?你们的工作就在这木棍上进行吗?”

“可我们也没必要弄个沙发什么的来坐啊?”

“涯星,你还不了解我们。当然,你们也未必了解自己。人类对自身的了解可能在某些方面还不如我们对你们的了解多……”

“怎么可能?”

“你不要着急。”

查的前爪在我的手臂上动了动,像是一位慈祥的老者。

“我是说某些方面。我问你,从小的方面讲,人类的每一个体都了解自己吗?他们都能深深了解自己的秉性、各种潜在素质、综合能力并合理运用、合理发挥吗?每个人都能十分准确地给自己定位吗?”

“可是你们蚊子能做到这些吗?”

“先不说这个,涯星,也许这正是我们要交流的问题之一。”

“那大的方面呢?”

“大的方面嘛,请穆朗巴苏讲吧,她是灵长类和人类问题的专家,还喜欢研究澳洲的鸭嘴兽。”

“好,我说几句。舒么,大的方面太多了,我的研究也不知正确否。人类不同的国家之间,特别是各不同的民族之间好像不大容易融合,这是大家不易互相了解的一个原因吧。东西方之间也缺少了解。我的主攻方向就是人类东西方的差异研究。我觉得懂得东方文化的西方人不多,甚至有一些地方还不及我们亚洲的蚊子。人类社会有个特点,企业成为超级企业后,他就成为行业标准的制定者,大家都向它看齐。一个国家或一个经济区域,如果在经济、科技上处于领先地位,他的影响就超过经济本身,他的种种文化也会向外扩散而对其他地区施加影响,似乎文化标准也要向它看齐。而后者跟我们是不一样的,文化未必要附属于经济。也许是你们人类过分强调经济利益,一切都需服从于它所致。”

“西方人常常用他们的眼光审视世界,体育、艺术、生活无所不及。不知你是否对体育感兴趣?好像中国的花样滑冰在世界大赛中是前几年才得过金牌吧。而在我看来,他们动作之流畅、形态之优美、表达之准确、服饰之独特可以说无可挑剔,我都常常为之叫绝。但是,西方的评判官员们说什么表现力不够?或者说是缺少什么激情。什么叫表现力?那完全是西方的眼光,或者就是他们带有某种主观意向。那舒畅的美,那体态、乐曲、服饰的特异性甚至唯一性不是最好的表现吗?国际象棋,自然很了不得,是智力竞技中在世界影响最大的项目,原因就是众多发达地区的人玩它;而宇宙的缩影是围棋,围棋才应该覆盖世界。拳击,其招法功夫哪里能与武术相比,武术在以前却被世界冷落,现在才看到一些热闹场面。中国有个大导演拍了一些反映典型社会的影片,但最最有影响的大奖却拿得不多或没有。其实,他的片子比那些拿了最有影响大奖的影片都出色。无论是思想、艺术性还是电影语言,和我们蚊子所说的银幕效果等技巧的合理运用都堪称一流。西方人花大本钱拍的那些吹得神乎其神的东西,那些什么大制作、大手笔、什么大片根本无法与之相比,尤其精神、文化内涵方面。他们注重的是形式上的感官视觉的冲击效果。当然东方人也可能有不了解西方的地方。很多很多东西,自身是无法看清自身的,就像你们东方人的眼睛很难看到鼻子一样。嗯,这也是我的看法。”

“没想到……”

“没想到的东西还很多。畦,我叫腊晴。哦,我的发音不太准,你听得懂吗?”

“听得懂,只是要听两遍。”

现在,从语气上,我已能感受到蚊子的某种东西了。我感觉这家伙说话时,根本没看我,甚至连眼皮都没有对我抬一下。

“抱歉,畦,请问一下……请问一下,你手上的草帽是干什么用的?”

“当然是遮太阳,难道还会是当飞碟坐?”

嗡嗡嗡……

一只蚊子从外飞快地飞到了山洞中央连续划了三个圈,其他的蚊子纷纷围拢上去落在了中央的石块上。

“怎么回事?”

“哦,涯星,他叫门恩。他说刚才他和同事们拍片时,不小心摄影架倒下来砸着了摄影师的脚。”

“你们拍什么片子?”

“反映地球风貌的。”

“就拍这种地方吗?”

“不,用我们的这种名牌产品——电视机牌摄影器,可以在这里拍摄地球上任何一个地方的东西。因此,地球上每时每刻发生的事我们都知道。我们还用它拍故事片,不用演员,因为地球上每天发生的事我们都能有选择地探测出图像和声音。有了无数的素材,就可以剪接起来,玩一个你们叫的蒙什么奇。不同的蚊子,不同的人或其他什么东西,通过处理后,也可以互相转换,就像你们使用电脑一样。”

“不,甚至可以直接创造蚊子、人物,在微机上编辑,绝不是动画片,跟真的一样。”

“我突然想起最初见到哇比和西雅划拳时还问我是三季财还是四季财的事,便大声说道:

“你们这么发达,为什么我们划拳的口令都搞不清?”

听得出是哇比的娇媚声音在回答:

“桑,这是我们的习惯,不需要的东西,再简单也不记、也不学。平时偶尔听见你们在大喊大叫,不经意地记起一些,但不准确。”

“再见,我要告辞了,再晚就不赶趟了。”

“现在是谁在说呀?”

我不知是谁要走了,赶忙问他们。

“桑,是门恩,他要带队去南极考察。”

“那要飞多久?”

“不,搭乘波音737去,先到南美洲。”

“坐飞机?”

“正是,虽然我们自己可以去,但这样不是更方便、更经济吗?”

“那你们要骚扰乘客?”

“不,我们有蚊造血。可能西雅跟你说过,我们有跟人开玩笑的习惯和传统,这种东西大概被基因固定太久了。这可能是我们没处理好的事情之一。”

“对不起,我要方便一下。”

我尿憋得慌。

“我陪你去,莛。”

“反对核武器!”

刚一出洞,门口传来的洪亮口号把我吓了一身冷汗,一大群蚊子像浓雾一样在洞外集结示威。

我不安地问:

“这是干吗?”

“哦,这是我们的不同政见者。”

“他们都会说人话?”

“不,领头的和一部分蚊子会。”

“是冲我来的?”

“是的。”

“可我不来自超级大国,还是个小人物啊。”

“在蚊子眼里,几乎每一只蚊子都有它的价值,至少他还有各种器官。”

“他们为什么不去我们的城市?”

“那会引起骚乱,适得其反。”

眼前的阵势还是令我有些怵,我急忙没有遮拦地解了个森林手,飞快地钻回洞内。进洞后,我急切地问:

“刚才拍的片子能看吗?”

“现在就能,莛。”

我坐定,发现裤裆的部分明显有几滴液体的痕迹。

“真不好意思。”

我觉得有点狼狈。

“没关系,桑,现在是看片子,而不是看裤裆。”

“开始。”

可能是查在叫,声音有些低沉,看得出这家伙资格老,难说额头上还布满了深刻的皱纹。我向前望去,原来的放映处出现了一幅幅画面:

非洲草原、尼罗河、科罗拉多大峡谷、安大略湖、阿尔卑斯山脉、九寨沟、复活节岛、南极大陆。紧接着,又是蚂蚁般躁动的人群、飞驰的高速列车、眼花缭乱的股市大厅、印钞机唰唰唰地吐钞票,有很多注脚当然是蚊子写的。

“涯星,我们拍的片子和以前就准备好的材料就是带给你并由此与人类交流的东西。”查的面前似乎冒出了一缕不易被察觉的青烟,该不会是叼着一支烟斗吧。

“这些东西我们也能拍出来,我们才是最伟大的。”

可能是我有些不服气的缘故吧,说话时我故意提高了嗓门。

“是的,这方面我们从来都承认。但是,人类的观察力还有待提高,涯星。”

“舒么,听我们的老一辈讲,他们就看见过一只母鸡与鸡蛋吵嘴的事,你们能吗?据说有一次,一只母鸡下了一只深色的蛋。她很不解,极不满地对蛋叫道:‘你怎么这样?你算什么蛋?我没有你这个蛋!你是坏蛋!’鸡蛋也不服气:‘你算什么鸡?古里古怪的,一边一只眼睛,两条腿还来个一样长。我也没见过你这只鸡。走走走,不服气我们出去摔一跤。’结果把那只母鸡气得呱呱大叫。鸡下蛋会叫的典故就出自这里。”

“具体地说就是出自这只母鸡,莛。”

“穆朗、西雅,就别拿我们的玩笑来讲了。桑,人类了不起,但没有我们的历史长,据巴洪吉提提马山的蚊子研究,把地球的生命当做一年,12月31日才出现人类。只是不知道他们的比喻是否正确。总之,我们对很多问题的研究很早就进行了。”

“涯星,从生态的角度来说,你们又都干了些什么?树被砍了,房子越盖越多;虽然你们也种树,但人类诞生之前的地球你见过吗?可以说无论投入多少资金、多少精力都不易恢复,也难以达到那种水平——每一个点、每一个地方都是自然精品的极致。地球上什么没污染?空气、水、土壤、声、光都被污染了,甚至文化也开始遭到污染。现在,可以叫做森林的地方还有多少?还能看见几条河的水是清澈的?你没发现吗,只要人生存的地方,野生动植物都会急速减少,而且干旱、洪水、地震、泥石流、沙尘暴、厄尔尼诺现象等,自然界的灾害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对此,你们很努力地抗争,政府也竭尽全力地动员,部署。调水、筑坝、村庄迁移、抢运物资、捐款……忙得不亦乐乎,也够卖命了。但是,这只是救急、应对,可暂时缓解一下眼前的问题,却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造林、绿化、保护环境、维护生态等才是问题的根本。现在,球气……抱歉,这也是我们找不出词汇造就的新词。球气已经受到了很多破坏。是的,你们也在搞建设,就说你们修的高速公路吧。修一条高速公路对生态的破坏也很大很大。首先是它隔断了生物特别是动物的正常联系,动物只有近亲繁殖。这样物种适应能力逐步减弱,物种就会退化。慢慢的,一些物种就会消亡。而生物间都是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的。再经历漫长年代,整个生物界都受到影响,生态就越来越恶化,最后也影响到人类的社会。当然,这只是一个方面,也不是说你们不可以修高速公路。只是要有科学合理的依据、措施,让社会全面地进步。要能看到人类的行为对环境的影响并综合考虑各项因素。然而你们似乎只对经济感兴趣,考虑问题常以经济利益为标准,很少考虑得那么全面,包括文化、生态、历史等问题。当然,我们的看法也不一定对。”

又有一丝青烟冒过,查接着说:

“你们就一定高明吗?现在的格局也是宏观和暂时的。据我们研究,在大约十万年后,全球有一次火山大爆发,只有现在被你们无辜划分成低等生物的物种才可能生存。当然,只是生存的可能性很大,也有绝迹的危险。不过太阳仍然存在,地球和太阳的距离没有改变。表面温度、光照强度等也跟现在相差无几。地球上还有液态的水。之后九亿五千万年,又进入下一个物种起源的循环。我们现在和将来发展快的原因之一,是我们的形体决定的,它使我们所使用的资源极少极少。《物种起源》是人类的杰作,但下一个生命轮回过程可能会诞生另一个杰作——《物种轮回》,那就是我们蚊子的功劳。我们甚至认为再下一个物种轮回的主宰是老鼠,他们无论从形体、生活习性、适应能力和繁殖能力来讲,都更适合生存和发展。他们目前落后的缘由是没有认真搞研究。当然喽,这可能是偶然的,因种种不可控的、突发的或其他原因,让他们加速语言进步的各类突变基因组合没及早出现。据我们研究,地球的生命比人类认为的要长。在你们认为地球极限到来时,它只不过变成了破碎的球片。但有一块仍然很大,漂浮不远,还在太阳系内。经过漫长的年代,它们又重新聚结,这次又进入一个更久远的星体轮回时代了。”

宇宙中存在的是偶然还是必然?宇宙中的必偶然和哲学中的偶必然是一回事吗?或许宇宙的偶然种下了哲学的必然;或许说哲学的必然发现了宇宙的偶然。

听了这位老者滔滔不绝的演讲,我不觉心中一惊:

“是不是你们比我们更先进?”

“不,涯星,我们也有很多地方落后于人类,而且我们看问题、看人类也可能片面、也有蚊子的局限性。自己看出自己存在的问题比较难,自己重新认识那些认识过的问题并进行改变也很难。对所做的许多,局内人未必就清楚他是成功还是失败,因为同一群体、同一物种都有它的局限,都有问题盲点,至少是阶段性盲点。对我们的评语,可能要你们来下。物种都是看不清自己的,自己给自己下评语、下结论也都是片面、不准确的。同样,人类认识人类也是片面的,人类常常以自己的利益作为事物的衡量标准,这是不对的。苍蝇也有它的生态贡献,但人类认为它是害虫。对人类在宇宙中的作用,恐怕外星人来定义比较合适。我们的智慧,也难说是原始时期那么几个遗传因子突变引起的。值得骄傲的是,我们的每一只蚊子几乎都是蚊子。我个人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人都是人?因为之所以称之为人,就赋予了人特有的思想、感情、知识、内涵。不能光凭两只眼睛一张嘴巴吧。当然,我相信,绝大多数人也都还是人。”

“有些人即便不具备一些东西,但也还是人,至少是特殊的人。”

我严肃地接上他的话。与此同时,我真不知道查说的是不是神话,忽然间有了一种思维已不属于我而被蚊子偷走的感觉。蚊子这么厉害,我最怕他们偷走我的耳朵。大概思维有不连贯性吧,我想的什么,想到哪里,脑袋里一下又蹦出什么问题也不清晰。我突然问道:

“查,刚才你要说的第一个问题是什么?”

“哦,第一个问题是,不要花太多的精力去寻找天外来客,虽然很难断定浩大的宇宙只有地球才有生命,但还是先搞清地球自己。我们不也有智慧吗?对这个问题的研究还有我们。”

“是不是你们在这方面的研究超过我们,不必把人类的精力浪费在这一方面?”

“只能说我个人有一点这个意思,我们的勃哈哈外太空望远镜等仪器非常先进,通过它我们了解了许多星际之谜。我们也存在分歧,有一部分学者认为:太阳是地球的母亲,太阳的母亲在银河系,他的父亲是银河系外的一颗大流星,是它的撞击产生了太阳,太阳则是其母体的精华。球气恢复也还需要太阳。为星际交流的需要,目前,我们还在探寻和研究超光速物质,他应该是光速的十万倍。但这还不够,如果其他星体存在生命,必然也会进化。为了能与五十万万光年以上的星体生物交流、合作并进行更浩大的保护和开发工作,除超光速星际传真外,我们也加紧了蚊子自身克隆技术的研究。在航天飞轮通往宇宙空间几十万万光年的旅程中,我们自己不断地克隆自己,相同的自我不断再生。如果其他星体有智慧,通过信息交流,他们也会用相同方法向我们飞来,我们与他们就会在宇宙空间双方的中点附近会合。即使文明程度不同,他们不飞来,由于飞轮能源的多次革命性变化,如飞行时的接收性循环再生能源及太空综合能的利用,加上超光速的研究成功,宇宙飞轮也可能接近超光速,蚊子又不断地自我复制,还可以使新自我大脑接受以超光速从地球或其他星球发来的新知识。这样,我们也能到达远际星空。对了,旺基基就是这方面的专家,他今天没来。我们还有环研所,他们在研究蚊子和人类皮肤的光合作用,如果成功,蚊子和人类可以不进食,并且寿命会延长百倍以上。之后,我们还要深入到外太空、外宇宙进行研究,我们前面的路还很长。”“我们还发现,可能宇宙不只一个呢,卡里牛。”

我想,不仅查,可能西雅、哇比等在查的讲解中也感到了多种的自豪。大约停了十多秒钟,查的声音提高了近一倍,再次开口时估计除了自豪以外,查已经带着花一样灿烂的笑容又在表达蚊子的得意之作了。

“你看,”查指着角落的瓶状体,“它就是我们早年研制的原子弹。”

“原子弹?恐怕它能炸出脸盆大的坑来吧?”

“no! no! no!卡里牛,跟人类的威力一样大。我们一直希望与生灵合作,可是我们一般不用它。”

“那为什么你们还要造它?”

“你们希望和平就不要武器吗?况且我们只是做个试验,当时是要看看我们的水平,我的卡里牛。”

“你们把原子弹搬到这儿来是为了吓唬我吗?”

“不,是我们的门坏了。”

我没听出此话是谁冒出的。

“舒么,刚才我们洞门口的机关出了点问题,一位同事开着农用车去拉货,我们顺便叫他稍了颗原子弹过来,是用来当门用的。”

“放在那儿安全吗?”

“这又是我们的技术,不用高新技术打开启爆装置,它就是一块石头,绝对的安全,无论如何也不会爆炸,你还可以抱着它睡大觉。这也是我们的自信。”

“用别的不行吗?”

“原子弹离我们最近,我们讲究效率。再说,谁拿去也没用,南瓜。”

“你们是不是花大本钱研究航天技术等高新技术?”

“我们研究最多、最深入的是蚊类的心理学,包括对改变蚊子们的想法、思想的研究,这是我们公认的最值得研究的事,南瓜。我们还注重研究蚊性学说,和你们的《人性论》一样。”

“畦,刚才我在劝蝴蝶加入TTTTAEEZ组织,并希望她买一份我们的保险,一直没来得及与你交流。我想问问你是干什么的?”

“我是学历史的。”

“正巧,我也研究人类历史,爱好人类文学。我最喜欢的文学作品是:《爱是一种谬误》《公理》《牢骚满腹》《买牙膏》和《秋日的私语》,我觉得只有这些作品才能叫作品。多数的所谓作品,尤其是现代版本的,一般的人看过也就忘了。”

“《秋日的私语》是首曲子。告诉你一下,我是《大探源》的编委,假如我回去,又假如你愿意,你也来参加我们的研讨会好了。只是,要放一个高倍放大镜在你桌前。”

“不必,因为会议只需要声音。”

我静静地躺在椅子上,几小时内接受的东西深刻无比,无法消化,偏偏时间像木头一样,一点灵活性都没有,毫无进展可言。我的意志几乎抵挡不住上下眼皮的闭合力量,但我终究没有睡着,最多是小憩了片刻。可能是蚊子传给了我什么生物能量的缘故,我突然睁大了眼睛,还感到十分舒服。仔细一看,好多蚊子都跑到了我的手上、身上不停地动着,跳着。

“卡里牛,我们在给你按摩。”

怪不得这么舒坦!

想必是第二天了,又听查在说话:

“涯星,我们一定要与你们合作。我们看到你们早已注意生态问题,但只有携起手来,共同努力,才会维护好地球生态,才能做更多的东西。我们一直在寻找我们与你们之间的使者,这次发现你,也是我们的一项重大成绩吧。如何?涯星,不为别的,只为了传说中美丽的草原。”

查说完,一个芭蕾舞旋转,急速飞走了。

不知为何,我冒出这样一个奇怪的思绪:人为什么是人啊?就因为他们长着两只眼睛吗?可黄鼠狼也长着两只眼睛啊!这多么让人费解啊。要说他们本来就是人,可为什么要本来呢?难道就因为他们本来是人他们就是人了吗?人是多么奇怪的一种动物啊!人会养猪,还会算命,还会煮鸡蛋,有的人还会打喷嚏呢!”

嗡嗡嗡……

几只蚊子从外飞了进来,洞内的蚊子一下都飞了过去,然后不停地在空中旋转,像是发生了什么事。我再问:

“西雅,哇比,怎么啦?”

没听见回答,一只只都飞了出去,只有一只飞在高处的石头上,慢慢地走着。从姿势判断,他一定低着头,倒背着双翅。一会儿,传来一阵低沉的、心事重重的吟诵:

“何处望神州……”

好像叫我喀罕的蚊子晚上一直未吭气,大概是他吧。

不管怎样,我决定应该完成我的使命,回人间一趟,至于回不回来继续生活以后再说。管他三七二十一的!想到这儿,我带着蚊子先生给我的片子、材料等东西钻出了山洞。

天空依然晴朗,依然有斑鸠在飞翔。空气真清新,像一泓清澈的河水,轻轻地冲刷着我最深处的灵魂。

我也文不对题地来了一段吟诵: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对,不为别的,只为了传说中美丽的森林。我喝了口洞边通情达理的山泉水,带着像狼那样的微笑,义无反顾地向山下走去……

(责任编辑 象话)

李泸,男,汉族,河南省洛阳人,1964年出生,1984年毕业于西南大学,高级农艺师。先后就职于云南省农科院、昆明市农科所,曾任副所长,昆明市园艺学会常务理事等职。第九届昆明市政协常委。2010年院所合并后,现就职于昆明学院。作者长期从事蔬菜育种及栽培等研究工作,首次在云南选育出辣椒一代交配新品种昆椒1号和昆椒2号;首次在昆明选育出93-7、93-83等大白菜一代交配新组合,填补了云南省蔬菜杂优利用的多项空白。研究成果先后获得过多项云南省和昆明市科技进步奖励以及云南省农技推广奖励,社会效益显著。自幼酷爱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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