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朋友,他是谁?

2016-05-14 16:55黄平
青春 2016年8期
关键词:总体性小张考研

黄平

最近几年关于“失败青年”的小说很热,从方方的《涂志强的个人悲伤》到石一枫的《世间已无陈金芳》等,屡屡激起文学界内外的讨论。这自然是小说题材上的优势。社会转轨中的青年危机,是一个得到普遍关切的热点话题,这类作品容易得到征引。也因此,有的作家对于因题材性受到欢迎感到疑虑,似乎“写什么”再一次占据了“怎么写”的上风。其实不必担忧,小说最伟大的价值之一,在于回应所在时代的历史变动。同时有尊严的小说也要拒绝被透明化地读解为社会材料,将小说降格到与新闻竞争。文学自然包含着时代的秘密,但不仅仅是在内容的层面上,而是体现在形式的层面上,形式的秘密才是时代的秘密。

赵志明的《我们的朋友小正》(以下简称《我们》),比较典型地表现了当下“失败青年”小说的形式特征。一部分青年沦为底层陷于失败,难以在社会转型中获益,这是社会结构性的危机,对此要有一个“总体性”的解释。而在共识匮乏思想分裂的当下,“总体性”的解释几无可能。对应于“总体性”的缺席,在“失败青年”小说中,全知视角变得充满挑战性。《我们》比较理智地以第一人称限制叙述展开,作家在“平视”小正这个失败的青年,讲述一个“听来的故事”。

这是一个无法以托尔斯泰的方式“俯视”的时代,“平视”的视点在今天比较合适。叙述人并不比小正这样的青年高明,整个故事一路讲下来,我们发现叙述人最终作为“北漂”一样在命运中颠沛流离,在如今谁有自信拥有全知性的视点呢?在《我们》中,小说第一句话就确定了叙述人与人物之间的距离:“小正是我在大学认识的朋友,却并非我的校友,而是众多暂居在我们学校准备考研的人员之一。”苏北农村、三流学校、往届生,考研是不多的几条开放给小正的个人奋斗之路。但考研本身是没有故事性的,和几乎所有的“失败青年”小说相似,《我们》中主人公的爱情作为社会结构的转喻。

就像在流行的网络话语中,只有在“白富美”面前,“屌丝”才得以自我指认。小正的“失败”在小说中主要是爱情的失败。小说一共五节,分别表现小正四段感情:图书馆遇到的女孩小胡、对于补习对象的高二女孩的幻想、中文系大三女生小张、没有在小说中正面出场的妻子。每当叙述人介绍小正的新恋情,总要介绍这个女孩所在的社会结构性位置,比如小胡来自富庶江南,家境优渥,父母安排好了教育局公务员的职业;高二女孩的家庭则是“非富即贵”,妈妈珠光宝气;小张来自宜兴,苏南的家庭背景被反复凸显。小张的“爱情”其实是乏味的,就像一场注定失败的僭越阶级的冒险,最终目睹着小张坐上新男友的汽车离开。有意味的是,小正对于他所面对的压抑的世界并无反抗,他唯一的冒犯也停留在幻想之中,幻想着补习的高二女孩对他讲起黄色笑话。

叙述人目睹着小正一步步被这种压抑的幻想所撕裂,在小正这里,社会结构性的压迫,重新转化为力比多的压迫。小说结尾小正裸体地走出宾馆,他几乎要跨越“性/政治”互相转化的边界,将爱情问题回置为社会问题。但是,“他终究还是穿上衣服不动声色地回到了他的生活中去”。叙述人为此长出了一口气,小说就结束在这安全的叹息中,毕竟小正没有将社会结构的内在危机戳破,也因此没有将他这个群体共通的处境戳破,他穿好衣服,退回去了。

小说结束于这样的时刻:叙述人通过描述小正,慢慢开始面对自己。归根结底,“我”和小正是一个“群体”,社会结构性的问题必然是群体性的问题,诚如叙述人的疑惑:“但我们这个群体到底是怎样的人”?这样的逼问已经不是“个人”的“悲伤”所能够回应的,我们的朋友小正挣扎并且消失在一系列群体化的标签中,这种标签背后是真实而冰冷的群体之间的博弈。我们的朋友小正是谁也许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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