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词为亡国之音

2016-05-14 12:37韩莹莹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16年7期
关键词:亡国宋史花间

摘 要:词历来被学者文人称为“亡国之音”,文章对词的这一特征加以论述,力图揭示词与亡国之间的关系。

关键词:词 亡国 原因

一、缘何“为赋新词强说愁”

南宋著名词人辛弃疾的词中有这样一段话:“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辛翁总结的是自己青年时代的文学创作经历,但无意中道出的却是众多词人的通病——为赋新词强说愁。

从唐、五代至宋亡后的一段时期,词人们在其作品中不厌其烦地诉说他们那或真实或想象的愁苦,无病呻吟者有之,诉离乱之悲苦者有之,发亡国之哀叹者有之,叹壮志难遂者有之。虽未必词人尽如此,但大抵若是。这使得词中到处充斥了愁字以及离恨、悲歌、伤心、泪眼、断肠等愁类字眼。久而久之,词界形成了一种人人发愁,个个吟愁的风气。风气所被,青年词人“为赋新词强说愁”。从来无酒不成席,宋人可谓无愁不成词,也是一奇。

这一风气由来久矣。相传为李白所作,被奉为百代词曲之祖的《菩萨蛮》(平林漠漠烟如织)与《忆秦娥》(箫声咽)即坏了源头,传下了多愁善感的不良基因。

词人的愁要多大有多大。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李煜词)

这里面固然有夸张的成分,有形象思维的势之必然,但这愁到底是太多了,足供古往今来的所有词人爬在江边灌得饱足,一张嘴就愁气熏人。

李煜发的是亡国之君的哀叹。从一国之君到阶下之囚,从“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同上)到“多少恨,昨夜梦魂中”(同上),这种事发生在谁身上,谁都会哀叹。事情坏在身为阶下囚的李煜,其词代表那个历史阶段的最高成就。即使现在,李煜的词也仍然很有感染力。

李煜需为“为赋新词强说愁”负多大责任很难搞清,但肯定不必负完全责任。因为与李煜同时和稍早的花间词人和他们的词已有其可观之处。后者越可观,越有义务分担更多的责任。

如果说李煜发的是亡国之叹,花间词人发的则是无病之呻吟,本身即是“为赋新词强说愁”。两者把自己那或无奈或无聊的情感发泄到词中,只能对后世造成不良影响。他们也确实对后世造成了不良影响。后世有些人把他们的词捧为主流,名之曰“婉约派”,以之为正。历史的实际情况也的确如此,相比豪放派,婉约派人多势众。

婉约派自己多愁。在他们眼中,别人也是愁不可言。因此他们张口愁、闭口愁,搞得自己的词中“愁”和类似的字眼如漫天飞舞的柳絮、杨花般繁多。

南园满地堆轻絮,愁闻一霎清明雨。(温庭筠词)

早是出门长带月,可堪分袂又经秋。(张泌词)

撩乱春愁如柳絮,悠悠梦里无寻处。(冯延巳词)

这样的句子在唐宋词中俯拾即是。

二、亡国之音与亡国之因

我们知道,音乐和诗歌能影响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精神面貌。词作为诗歌发展中的一种新形式,和音乐密不可分。李煜的词其内容到现在仍有感染力,配上音乐会怎么样?资料阙如,不得而知。但可以想见,其感染力必定更大。李煜是亡国之君,他的词是亡国之音,其感染人的结果是使人意志消沉。“亡国之音哀以思”(《毛诗》序)。这话用来概括李煜的词再合适不过。陷入哀思者丧志,受哀思之作腐蚀者也好不到哪里去。

花间词人虽也曾遭逢社稷之变,但他们并非个个是君主。并且他们遭逢的所谓亡国,也不是江山落入异族之手,而是年纪不见得比他们大的小王朝的覆灭,严格说来算不上亡国,而应视为国家统一,当庆贺才是。但花间词人不做如是想,所谓的亡国为他们说愁提供了现成的素材。当然,他们中有些人也难免因个人地位的变化而失意自怜。

李煜的词也好,花间词也罢,都能沮丧后来者,使后来者意志消沉、精神萎靡,外侮当前无勇可贾。当然,两者也有区别。李煜的词是作为亡国的结果出现的,并因其流传与被效仿而成为后世的亡国之音。花间词主要的是后世的亡国之因,在这个意义上,也是亡国之音。

充斥着靡靡之音的前蜀、后蜀、南唐纷纷消失在了历史中。但那些调子低沉的词却并未为它们滋生于其中的小朝廷殉葬。相反,它们不但得以流传,而且在后世词人的参与下不断膨胀。

从前蜀、后蜀到南唐,从南唐到北宋,从北宋到南宋,从宋亡到元初,词人中的后来者接过前人手中说愁用的哭丧棒,一路说了下去。在说愁的竞赛中,说着说着就说出了著名的词人晏殊、欧阳修、柳永、晏几道、周邦彦,以及说愁说得特妙的李清照等。既是著名的词人,自然少不了传世的名句。既然偏好说愁这口,名句少不了与愁有关。

一场愁梦酒醒时,斜阳却照深深院。(晏殊词)

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欧阳修词)

愁一剪风快,半篙波暖,回头迢递便数驿,望人在天北。(周邦彦词)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李清照词)

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同上)

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同上)

论作品的影响度,这些人中要首推柳永。不过后文还要提到他,故此处按下不表。

宋王朝注定要被“愁”死。

三、屈辱的清单

词腐蚀了人的精神,弱化了人的意志。被腐蚀了精神、弱化了意志的民族只能建立萎靡不振的国家。因此,接下来的宋王朝是中国历史上最乏气象的王朝。它在屈辱中挨过了自己的一生。

割地、赔款,再割地、再赔款,直至失掉半壁江山,赖长江天险苟延残喘。最后,剩下的半壁江山也落入异族之手,欲奉表称臣而不得。人不自佑,天地无以佑之,人不自强,天地无以强之。

有人列了一笔宋王朝丧师失地、输纳岁币的清单,又加上了一些该王朝其他的人与事,成了一部书,名曰《宋史》。现摘录一些如下。

己巳,契丹遣萧英、刘六符来致书求割地。(《宋史》卷一 本纪第十一)

命韩缜如河东割地。(《宋史》卷五 本纪第十五)

会契丹十万众复陷寰州。(《宋史》卷五 本纪第五)

是月,元昊寇金明砦,破宁远砦,砦主王世亶、兵马监押王显死之。陷丰州、知州王余庆、兵马监押孙吉死之。(《宋史》卷一 本纪第十一)

广源州蛮侬智高反。五月乙巳朔,智高陷邕州,遂陷横、贵等八州,围广州。(《宋史》卷二 本纪第十二)

三月丁亥,夏人陷抚宁堡。(《宋史》卷五 本纪第十五)

十一月戊寅,交阯陷钦州。(《宋史》卷五 本纪第十五)

甲申,交阯陷廉州。(《宋史》卷五 本纪第十五)

九年春正月乙丑,雨木冰。戊辰,交阯陷邕州。(《宋史》卷五 本纪第十五)

癸卯,遣保安军判官邵良佐使元昊,许册封为夏国主,岁赐绢十万匹,茶三万斤。(《宋史》卷一 本纪第十一)

冬十月庚寅,赐曩霄誓诏,岁赐银、绢、茶、彩凡二十五万五千。(《宋史》卷一 本纪第十一)

会元昊请臣,朝廷亦已厌兵,屈意抚纳,岁赐缯、茶增至二十五万。而契丹邀割地,复增岁遗至五十万,自是岁费弥有所加。(《宋史》卷一七九 志第一百三十三)

如果说世界上有信手拈来这回事,那就是在《宋史》中找这样的记录。实在是太多,怎么拈也拈不过来,干脆到此为止。

清单上涉及到金国的部分更是拈不胜拈。宋对金,丧师失地数不胜数,输纳岁币年复一年,除此还要奉表称臣,屈居侄国。最惨之时,被掳走了两个皇帝,失掉了半壁江山。为了不过于气馁,此处也不再拈。说实话,太多,让人想拈也不知该如何拈起。

到了蒙古人南侵的时候,宋王朝首先想到的是投降,结果是欲做奴隶而不得。

遣监察御史刘岊奉表称臣,上大元皇帝尊号曰仁明神武皇帝,岁奉银绢二十五万,乞存境以奉蒸尝。(《宋史》卷四七 本纪第四十七)

四、有点模样的表征

当然,我们也不否认,宋王朝在其开国之初还是有点模样的。虽然宋王朝在其鼎盛时期也乏气象,与汉唐相差甚远,但江山到底是一统的。

词影响人的精神面貌,不过这一影响并非单向。反过来,人的精气神也影响词的创作。宋王朝的那点模样在词界的表征是豪放派的出世。其最引人注目之处是其代表人物苏轼的力作。

苏词不发主流婉约派那种哎呀呀我好发愁的呻吟,也不可能发亡国之君的哀叹。虽苏词中也有“肠断处”“离人泪”之类字眼,但其境界绝非婉约派可比,绝对够另类。

有人批评苏词不协音律。不协音律就对了。那些协音律的家伙词里面生瘤子般满布了愁和类愁的字眼,已足以说明传下来的音律给词定了什么样的调子,协音律会搞出什么样的货色。协音律会使豪放的苏大学士看起来如同满纸说愁的李清照小娘子,会使苏词愁云遮、愁雾罩,凄凄惨惨戚戚。

李词的文学成就高是高,可它让人读后打不起精神,而苏词却让读者忍不住跟着挺一挺胸膛。当然,这仍逊色于唐诗的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后者让人顿生效力边疆之念,万里觅封侯之想。此念此想不是陆游词的“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戍者,即使如范仲淹,也会被人讥为“穷塞主之词”。此想此念是汉唐军队的开疆扩土,异域雄风。即使如此,其作者王维却连一个积极的评语也得不到。

苏轼有门人,可惜均不成大器。后继乏人的豪放派直到南宋,直到辛弃疾才算衣钵有主。然而辛弃疾时,宋王朝已失掉了半壁江山,可谓亡半国。辛弃疾力主抗金,志在恢复,却长期受到当权的主和派、投降派的排挤、打击。所以辛词里有豪情与壮志,也有愤慨与无奈。辛词可以说是亡半国之音,其中愁和类愁的字眼大多而特多了起来。

辛翁说完了“少年不识愁滋味”,接着又说“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到天凉好个秋。”(辛弃疾词)

果真如此吗?答案是否定的。辛词可为证。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江晚正愁余,山深闻鹧鸪。(同上)

闲愁最苦,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同上)

问谁使,君来愁绝?

综上所述,可以说,豪放派人单势孤,还可以说豪放派原本就有欠豪放,又可以说随着宋王朝半壁江山的失落,豪放派开始边豪放边说愁。

豪放派在把词从腐蚀人的尴尬境地中解救出来方面起了一定的作用,但最终没能从根本上扭转这一局面。

五、腐蚀升级与覆灭

身为苏门四学士的秦观可谓成器。可惜的是他的词属于柳永一派,是打着苏门的招牌,贩卖柳氏的私货。苏轼就曾指出秦观学柳七作词。

秦观的确算不上豪放派词人,他的愁竟比李煜还多。

便做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秦观词)

这是不是学李煜的时候,一不小心超过了老师呢?很有可能。

秦观学柳永作词也不是很难理解。柳永在词上的成就实在是大得不得了,乃至“凡有井水处,即能歌柳词”。

宋朝时井水多吗?很难找到这方面的资料来回答这一问题了。不过中国人早在汉代就已经凿井而饮了,想来千载以后,应更多些才是。当然,宋之时也会有人饮山泉、汲江河,只是其数应不为多。再者说,也没人说过,凡无井水处,即不能歌柳词。

柳词为广大群众所喜闻乐见,口耳相传。其影响面广,其影响力大。不幸的是柳词的影响是消极的,是腐蚀歌之者、闻之者的精神的。因此,影响面广与影响力大也就变成了腐蚀面广与腐蚀力大。此处以《雨霖铃》(寒蝉凄切)为例,剖析一下。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别离,更哪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整首词一百字挂零,作为词不可谓不长,可竟无一句是乐观的。再细审,又竟无一句是中性的。一篇不短的词作,竟能句句悲苦,字字哀切,真可谓奇文中的奇文。录之,权当奇文共赏之。

公认的,清谈、玄学误国。如果说清谈、玄学是晋朝灭亡的诸多原因之一的话,那么沮丧了唐以降、宋灭亡之间中国人的词,则是那段历史时期的亡国原因之一。历史常常重演,只是时人不觉。

不可否认,导致宋灭亡的原因很多,比如理学就是一个。

后世哲学家颜元曾批判理学说:“入朱门者便服其砒霜,永无生气、生机。”(《朱子语类评》)

颜元还说:“误人才,败天下事者,宋人之学也。”(《习斋年谱》)

同样的批判也适用于词。词消极,太消极,是亡国之音,宋世因之“奄奄如垂绝之人”(《藏书·德业儒臣前论》)。

宋王朝走到了绝路的尽头。词也基本走完了自己的路,取代它的将是元曲。因此,宋亡后一段时间词人所发的亡国之音,基本上只作为亡国之音存在,是对逝去的世界的追怀。此处不再赘述。

(韩莹莹 河北唐山 唐山学院 063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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