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岁月的黯淡稍晚一些

2016-05-18 15:22札拉里
文学港 2016年5期
关键词:鸟儿阳光

札拉里?琴

风在我的行走里

行走,是脚步贴着地面的表达。我对这种表达的着迷,始于今年9月,正值江南初秋,气候舒适,景色宜人。那个早上,我像一个游子暂无归处,在一排桂花树下来来回回地走,在桂花的香气里虚度闲适的光阴。桂花树向阳的一面,已经有细黄的小花随风飘落,它们真的太轻太小了,落地无声,但瞬间就在树下铺就了柔和的黄金地毯;略略向阴的一面,花朵灿然硬朗,用力地开着,用力地香着,用力在农历闰九月的阳光雨露中妖娆着。听风,看花,吐故纳新地追逐桂花香气,不知不觉走了一个多小时,多么神清气爽!

隔几日朋友电话说,11月2日去参加杭州国际毅行比赛吧,要走30公里。好啊。虽然有点儿底气不足,却心动而应。于是,为了既定的目标开始行动,从3公里到5公里再到10公里,就这样,从桂花飘香到银杏叶落,徒步行走的征程已经三个月余了。现在,手机上的“咕咚”运动软件已记录下我三个月来的行走路径和里程。在这期间,我还完成了32.5公里的环湖行走,参加了30公里杭州国际毅行,也尝试了一次山区公路上的越野跑。听起来似乎还真像一个运动达人呢!

我是从一条小巷徒步走出,行走在风里。似乎只有风经过我,穿过我,把我置放于如此广袤的空间,让我在风里看,在风里听,在风里思想。从市区到近郊,再到野外,生活的气息有了很大不同:强大的车潮和人潮渐次退却,自由的云朵、挺拔的树木,迎风而动的花草形态多姿,可以感受到人的痕迹越来越少,力量越来越小,回归到自然的本真。屏息凝望,世界像小的时候那样安静,草与木智者般站立在那里,它们似乎一直在那里,不拒绝你的到来,也不留恋你的离去,只是你走近时,能看得见一块满苔的石头裹着露珠,能体验到枯树根上正萌芽的生命,也能听得见在风里相互寻找的鸟鸣。

徒步行走几十公里的路途,有哪些情绪被风吹起,又随风飘散;又有什么东西缓慢沉淀下来,支撑起厚重的人生?

当我第一次长途徒步,用六个半小时走完32.5公里的环东钱湖行程,整个人似乎都已经散了架。这是一个比西湖大两倍的东方财智之湖,因了史浩、王安石、沙孟海等文化名人而底蕴深厚。这又是一段丰富的行程,既有芦苇低吟的诗意湖畔,游人如梭;也有低矮的房屋,有最普通的人间烟火;还有福泉山脉率性拐出的几条孤独山路。走至28.5公里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呼吸已紧促不堪,彼时,只要队友中有人放弃,我肯定暗呼“谢天谢地”,跟随着歪倒在路旁彻底放松。那个时候,两只手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无法攥握成拳,血液向末梢神经汹涌奔流,五个指头肿胀得像是被吹足了气,似乎稍一用力就会胀破。更不消说沉重的双脚,它们只是机械地抬起、放下以完成惯性的指令,近乎拖动着前行。同行的队友很有经验,他们鼓励我,你的速度就是我们的速度。那一刻差点泪奔!人生的许多痛苦都是隐藏的,常常是你说不出,别人看不到。其实长途跋涉到这个程度的人,每一步都有被磨损的痛苦,每一步都忍受着被拉伸的痛苦。当我第二次在六小时内走完30公里的时候,发觉自己的步履比第一次轻松许多,这才真切意识到身体的潜能所在,感受到坚持的力量。在一般的健康条件下,挺过你感觉到已是运动极限的那一刻,也许就能挺到终点。生活就是这样,总有那么一刻会对人生有所开悟,让心灵承载并传递信念,奔赴一段征程的终点。

生命的行程,是征程?还是旅程?边走边想,边走边感知。在行走的路途上,一行人偶尔交谈,偶尔吼几嗓子,更多的则是沉默。我由衷地喜欢这种无须刻意的默契。有时几个人会走成纵队,距离些许拉开,每个人的脚步都变得悄然而孤独。脚步声融入风里,时光里,尘土里,没有谁能听到你的脚步声,但你知道自己的脚步连着大地深处的呼吸;也没有任何的脚步淹没过你,于是你更加冷静和清醒,甚至可以把脚步走成钟表,精确地走到每分钟122步,十分钟刚好走完一公里。徒步行走,似乎给予了我们在最适宜的速度中裂变和感知的机会。比如某一刻,我终于理解了蔡明亮导演“慢”电影的理由,“当你把速度找回来,你就找到了时间,需要一个比较慢的速度让我们看到时间”,蔡明亮深信电影的发明就是要教导世人重新找回“看”的能力。现实世界,芸芸众生,我们何尝不需要重塑这种能力呢?慢下来,回归到一个适宜的速度,为了更好地看到世界,为了更好地看到我们自己。

参加杭州国际毅行的时候,有一个场面让我至今感动:一万多人从市民广场浩荡出发,逶迤的人群如流动的水,行走在坚硬的建筑群落之间,让世界瞬间柔软下来……确实如此,贴近地面的表达是柔软的,它让时光顺从了脚步,让脚步顺从了内心,顺从了忍耐,拓展了人生的宽度。一位友人曾经因为一场变故久不开心,凌乱地生活着,前年被医生诊断为中度抑郁。曾经孤身一人在北京的她给我发短信:心灵的天空每天似乎都要下一场暴雨,心中有呼唤,世界没有回应。那时我真的无言以对。但今年夏末的一次见面,我感受到了她的眼睛里闪现的对自己,对生活,对世界的热爱。原来在医生的指导下,这两年来她一直以走路的方式辅助治疗抑郁,治疗的过程有些漫长,但效果却是显而易见的好。在日复一日有规律的行走中,她慢慢懂得放下,把痛苦消化在行走的步伐中,给大脑减负,也给身体排毒,把自己从抑郁的沼泽里拽拉出来,呈现出自己原本的光芒。当我们陷入某种悲伤,或者某种困境,或多或少也会有“心中有呼唤,世界没有回应”的感觉。这个时候,或许也需要像一个行者那样,柔软并安静下来,把对世界的占有降到很低,让心灵自由舒缓,自我平息。

再次踏上徒步的行程,我俯下身,系鞋带,看平阔的地面,看前方同行的人健步如飞。我告诉自己,前方的路有风有雨,有春花有秋月,尽管永远都是未知的,但它从心发出,通向美好未来。

冬鸟飞过的声音

一座公园真正的醒来,不是因为旭日东升,不是因为漾在水面上的雾被风吹薄吹散,也不是因为次第而至的人声缓慢充盈,而是树木枝桠间的鸟儿醒来了,疾飞,雀跃,鸣叫,我们听见并看见天空之上的生活热闹沸腾起来。

顺着一条小径,经过博物馆的斑驳石墙,再跨过一条并不拥挤的马路,便进入这个公园。这个僻静的所在,无疑是远离自然怀抱的都市人喜欢的。常常是这样的:每个早晨,似乎无论我怎样早,都有比我早到的人;如果我晚上来,也总有比我晚来的人。他们中间有年轻的,年长的;有独自一人的,也有结伴而行的;有跑步的,有散步的,还有遛狗的。作为这群人其中的一个,我和他们一样,总是悄然而至,又匆匆离去,只有这一来一去之间的时间融进绿色与安谧之中,短暂却惬意。

进入公园开放式的大门,向前是一片开阔的人工湖,向左向右延展着一条公园主路。沿路而行,会看见几条分支的小径或通向假山,或直抵凉亭,或辗转至九曲回廊,连接起公园内新式的景观小品。除了这些处子般的静物,我还喜欢这里独有的声响:脚踏地面奔跑、行走的声音,水波漾动和风吹草叶的响动,以及畅意鸣啭的啾啾鸟鸣。

冬日早上,万物的苏醒总是有些迟疑,如果幸好比鸟儿起得早些,恰巧又闯入它们栖息的枝叶繁茂处,就很容易在缤纷的鸟鸣中沦陷。在我的脚步声尚未抵近之前,偶尔也会听到几声单调的鸟鸣,在清晨的天空中回响。但大多数鸟儿有些慵懒,它们像贪恋温暖被窝的孩子,也贪恋着密密匝匝的叶片和鸟巢的温暖。此时此刻,我的脚步真的已经无法更轻了,那些藏匿在枝叶间的鸟儿还是朦朦胧胧地被惊醒,继而稀里糊涂地跟着警醒的鸟儿疾飞而起。

这样的情形总是十分相近。虽然我尽量放轻脚步,屏息,甚至做木头人状,机敏的鸟儿还是觉察出危险。“无论你有多么真诚,遇到怀疑你的人,你就是谎言。”此刻的鸟儿就是这样,对外在的怀疑让它警觉,瞬间扑棱起翅膀,用警报似的鸣叫呼召同伴。随着这一声鸣叫,一丛茂密的树林顿时炸开了锅,并将这一波热闹涟漪般扩散。被惊动的鸟鸣也从几个单声部开始,长长短短、高高低低的鸟鸣很快聚集起来,一串串、一簇簇地刺向天空,直到再也听不见它们急切、戒备的鸣叫,再也看不到它们在天空的影迹。

有人告诉我,公园大树上栖息、筑巢的鸟儿越来越多了。这十分令人欣慰。公园深处,树木茂密,流水干净,空间自由,俨然是一小块“自然”了。越过周边钢筋水泥的森林,好不容易才寻到宅安了家的鸟儿们无比庆幸,思忖久居,不愿离去。

其实,除了灰鸽、家雀、白鹭等常见的鸟儿,我只知道那种浑身漆黑、有黄色眼圈和黄色尖嘴的是乌鸫,喜欢在高处鸣叫、叫声婉转嘹亮是鹊鸲,其他更多的在我头顶飞飞停停、莺莺语语的鸟儿的名字我还真是说不出来。但当我怀着某种感情聆听冬鸟飞过的声音,对鸟鸣的瞬间把握也带上了情感的温度。我知道,每一声鸟鸣都载着鸟的身体轻盈飞翔,每一声鸟鸣里,都有一只鸟儿薄薄的一生。它们歌唱栖息的树林,感恩广袤长空,它们把生活的况味释放在这嘹亮的、平凡的鸟鸣中,盈满了我们头顶上的天空。

鸟儿的鸣叫确实有趣。有的鸟儿一边鸣叫一边飞翔,仿佛是一个恋家的人被迫离乡,每一声叫都像似亦步亦趋,一步一回头;有的鸟儿却对外在的声音保持理性判断,不轻易跟着一波一波的慌张急促飞起,它们就像藏在密林中的暗箭,常常在我经过时无声息蹿将出来,用力拔羽,沉默飞翔。如果碰到顽皮的鸟儿,它的叫声让人想到87版电视剧《红楼梦》里晴雯撕扇子的声音,断续的鸣叫分明是故意拉长的,有一种慢慢缓缓的撕扯感;而短促的鸣声又恰似动作利落的撕扯瞬间。我还曾清晰地听到一只灰雀的鸣声,在密密匝匝的枝叶间翻滚,循声望去,还看见几片树叶绝望地飘落。原来这只莽撞的鸟儿在里面挣扎半天,好不容易才绕开暂时的迷宫,重新获得自由和宽阔。

冬日清寒,鸟儿也变得更加聪明。在这片僻冷幽静之中,鸟儿仿佛是游刃有余的人情练达者,它们在冬日里的鸣叫显现出鸟类强大的处世哲学。比如,朝暮之间,它们在人们的生活里当进则进,当退则退,那各有寓意的鸣叫也是该满盈时就满盈,逢恰需留白处便留白,自有一种分寸的掌握。而在那些晴好的白日,当公园内满是热闹的人群,你可能就听不到它们发出一丝一缕的声音。

在这个冬天以前,我一直觉得鸟鸣是柔软的天籁之音。现在,我却发觉相对于更加包容、更加柔软的天空,冬日的鸟鸣也有属于自己的坚硬。细心聆听,冬天的鸟鸣似乎更加细脆,像北方最初封河的薄冰,也是瘦瘦薄薄的,还有点儿冰凉,并随着翅膀扇起的流水般的气流盘旋着,漂到更远,远至杳杳无声。鸟儿们多么自由啊!这一生,它们没有坚持什么,也没有放弃什么,它只是飞翔,只是鸣叫,只是站在最高的枝头,把自己最青春的歌声奉献给了天空,也给了恰好经过它们的人,在飞起飞落之间,倾注一生的热情。

入冬以来,为了行走,为了在行走中聆听鸟鸣,我虚度着每一个清晨。以至于常常自问:这样的虚度有价值么?也许从某意义上来讲,虚度就是人生的一场散步。狂奔和散步的区别在于,速度的奔跑让路旁的风景迅速退后,而散步的路程让我们可能会记住路旁的树,记住某一种花香,以及生命中那么多短暂的光和影。是的,为了记住而虚度,为了记住那些平庸的、琐碎的、闪亮的、幸福的点点滴滴——包括这个冬日里如期醒来的嘹亮鸟鸣。

阳光动人

午后,阳光动人。

不禁开了窗,拿本书倚坐在阳台。时而眯起眼睛感受暖阳,时而低头煞有介事地碰触墨香,充分消磨着冬日的午后时光。就在早上起床时,我还感叹天色暗淡不敢妄想明媚的阳光。可是,接近十点的时候,我敏锐感觉到它即将到来的如常的温暖。尽管天气骤冷,可亲的阳光还是一点一点连成线汇聚万丈光芒又一次抵达了我们。在离我生命最近的这个冬天,阳光是此刻温暖的卫护者,让这个午后崭新而明亮,宁静又温暖。

如果不以科学的思维来阐释,我喜欢阳光融入世界的角度——一个如此温暖的角度。当朝阳在地平线上喷薄而出,它的第一缕光线触到人间草木的刹那,一定带着欣喜的颤抖,一定想要与山水共苦难,与人间共悲喜,像一个与我们相爱了很久的亲人那么自然而然,融入世界并陪伴我们。其实,早在我注意到之前,阳光已经安详洒落,被它照耀的楼房、河水、树木、汽车都披上一层光泽,被照耀的那些坐着的人,行走的人,奔跑的人也都逃离了湿冷昏暗,感到了光照的广阔和力量。阳光可能是大自然的爱语,或是大自然爱的呼吸,它顺其自然的仁慈、不知疲倦的施舍、以及盈满天地角落的公平,让一滴水也饮下阳光,让羁旅一处的云游渴望返乡,让一波柔情荡漾传递着美好,似乎想要教会我们如何成长,如何去爱。

一本丰子恺的书,恰好读到这句:不乱于心,不困于情,不惧将来,不念过往,如此,安好。此刻的阳光就给我这样的感觉,安静,坚持,不宠无惊。这也许就是阳光的动人之处吧。想起那则寓言故事:太阳和北风打赌,看谁能让行人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北风更加呼啸,而凛冽的寒风使得行人把衣服裹得愈加紧了;太阳则淡定安然,只是暖暖地照着大地,行人却耐不住渐高的热度,很快就将衣服脱了下来。是不是每个人的心中都有“北风”和“太阳”呢?平凡的生活中,或许这也常常左右着我们的情绪。此刻,当我在广袤的光照之下享受如此自足自如,却感觉不到它的重量和逼仄的时候,我仿佛体会到了阳光的“道”之所在。它的“道”,似乎无形,却能量满满。也许,应该能够这样吧,不仅仅拥有盈满身体之外的阳光,如果心底亦有阳光,就像每日我们需要柴米油盐一样,时时刻刻都会有被温暖环抱的感觉。

这个城市已经真正进入冬天了,阳光似乎一日淡似一日。我想起多年以前在阳光下追踩自己的影子,影子有时越来越长,有时越来越短,让我看见真实,看懂变化,也让我收获了最初的哲学认知。尽管明天的早上,或者是另一个冬日的清晨,我们看到的天空可能是迷蒙的灰色,甚至雾霾重重,但那一抹蓝总会出现,那一抹温暖从未离散。因为总会有某一时刻,阳光一点一点穿透云层,先是显示了光明的存在,及至中午它又变得热烈而透明,为我们留下暖暖的留恋。也是因为,你的心底温暖,阳光动人。

(原载《鄞州文学》2015年第一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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