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我只能再活三天

2016-06-03 10:32李芳洲
参花(上) 2016年5期

李芳洲

雨停了,清风微冷,太阳继续同云层博弈,胜出早迟,有些难料。我站在窗前,享受着没有一点尘埃的新鲜空气,欣赏着淋浴过的树木、花草,心里暗自思忖。前些日,那些树还因尘垢蒙面,与那默默辛苦在烈日下的民工相似。如今“冲凉”后,枝叶翠绿婆娑,个个玉树临风。花儿,像从华清池走出的贵妃,娇艳欲滴;塘面出水的芙蓉,千娇百媚,搔首弄姿,风情万种。芳香的气息充盈着我的感官,让我痴醉了好久不忍离去。

忽地,一个寒噤,几声咳嗽,阿姨替我拿来小披肩,又将窗帘微卷,我便坐下来继续漫游书香。

眼睛顶着书面,耳朵里是机械的电子朗诵,然而声音却与我渐行渐远……模糊中又似乎脑洞大开,见到好大一片仿古的园林建筑,地面磨砖对缝,曲径通幽;回廊上浮雕、飞檐、翘角、拱门都十分精美;园中开满万紫千红、争妍斗丽的花。我立在竹桥上,看湖上人泛舟。

我随一群人走到一间很“现代”的会场,但见卫兵和保安依次验证放人们进去。我自知没有证件,赶紧退往一旁,却不愿走开,受着好奇心的驱使,想隐遁于扶墙花影间,把里面的情况看个究竟。

从蝉翼纱的窗框里透出辉煌的水晶吊灯,而四周又似乎点着高烛,头顶又悬着下弦月,于是就呈现出一幅灯月蜡烛重叠交互、诡异怪诞的画面。场内座无虚席,主席台上摆满君子兰、仙客来、风信子、郁金香和芍药……

首席和上席都坐着威严清浊的人,是学者,是官员,还是被约谈喝茶的什么人?我无法标签。只见他们个个戴着耳麦,身上别着麦克风,手拿折扇,接下来便听到一个男人开始点名提问,我不知道这是记者招待会还是教授质询学生。

一个男中音朗声喊:“李鸿章来了吗?”

话音未落,一个目光炯炯的老人,手捻胡须应声:“到!”

台上问:“签订马关条约,割地赔款,你知罪吗?”

李鸿章上前一揖,道:“臣冤枉,臣乃……”

“不许辩驳,坐下!”那人低喝一声。

接着响起另一个男低音说:“山本五十六,站起来!”

话音中一个山羊胡须的日本将军,行完军礼,默默立着。

男低音又说:“珍珠港偷袭,你以为如何?日本皇军不败的神话是你说的吗?”

山本待那人说完,擦着眼泪说:“偷袭珍珠港,其实我并不赞成……”

“住嘴!”另一位台上人低吼。

“亚述王,你在两河流域用剥皮、火刑等残酷的方法统治人民,埋下祸根无数,现在可有悔意?”

亚述王的声音好似白鹤在云中发出的咳笑,说了什么我在墙外听不明白……

几分钟后,只听得高亢的男高音喝问:“希特勒,你到底疯狂杀戮了多少无辜犹太人?”

这时下面有人回:“他没赶上高铁,来不了……”

这时台上唯一的一名女士,声音轻柔很有磁力,用兰花指点着一个漂亮的小男孩问:“你是何人,干嘛来此参会?”

小伙说:“我的名字你记不住。但是我姐姐叫林徽因,我是在对日空战时牺牲的。”

台上台下愕然道:“这么小,就参战……”口里啧啧。

小伙说:“我们那时从受训到战死,时间都不长。直到后来在国外训练了大批的新空军,又购买大批飞机方才夺回制空权,转败为胜……”

听着这悦耳的童音,我在墙外不由得忆起才貌双全的林徽因,忆起二战的惨烈,很为生活在和平的今天欣慰。也许我太过专注往事,又蹲得太久,两腿酸麻,不留神碰倒了盆栽植物,那些花藤枝叶摇晃起来,惊动了会场里的人。

只见会场一阵骚动,几个声音一起喊:“谁?谁在外面?”我蜷缩着,不敢出声,心想一会儿就能过去。不料,紧接着,松明、火把、蜡烛、电筒、马灯、探照灯……似乎从古至今各种能照亮的物件都齐刷刷亮起,包抄过来。

我正待提起裙裾飞出这园林,不想已有直升机、热气球、滑翔伞……抢先封锁了天路,场面一片混乱。我已知逃无所逃,无奈之下,索性硬着头皮进去同这群怪人搭话。心想,或者直接沟通,更能消除误会,赢得理解。

进到会场,只觉得气氛很压抑,紧张,我只好提起骄傲与自信,弹压住心中的忐忑局促,做出不矫情却好奇的样子,准备同这群人交流。

男中音问:“你是谁?干嘛在外面窃听?”

我说:“我不是有意的。是因为偶然路过,见到一大群不同时代的人往里走,就不由自主地跟进来了。”

那个男低音老先生说:“你知道我们今天在这干什么?”

我淡定地回答:“不知道。”

男高音怒问:“随便打听任何事情都是违规违法的,这些秘密你有必要知晓吗?”

我继续抢白道:“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心怀叵测,没有私心杂念,纯受好奇心驱使。说实话,你们那些历史旧账我根本不感兴趣,也没有拾起历史尘埃中的片段装点花瓶的爱好。”

“你做法不对,可知道该付什么代价?”

我赶紧笑容可掬地说了声:“哦,各位长官,对不起。”

我的话还余音袅袅,那人就喝道:“对不起就算了么?”

我也急了,问:“那你说不算了又怎么办?”

“大胆!”男低音大喝一声,“为了不让秘密外泄,我宣布你只能再活三天。从即将升起的旭日计算,听清楚了,只准再活三天。”

听到这儿,我一下子由衷地紧张起来,心想:这么短,好多公事、私事都未了,无论怎样抓紧也办不完。于是不得不拿出平日的倔强与老头儿据理力争。“我不是间谍,又不会交易情报。我除脑血管痉挛外别无大恙,你凭什么限制我的生死?想卡住我,没门儿。”

只见老头儿急了,一拍桌子,骂道:“混账!竟敢顶撞我,你知道我是谁吗?你居然敢为生命的长短跟制定规则的人讨价还价。”说着用鼻音哼道:“小女子,你好不晓事,不知天高地厚,我今天就要你明白,我说活几天就是几天,断无商量余地,好好切问而近思吧。”说完一群人踪影全无,只留下我。委屈无助,受难者一般的痛哭抽泣。

我哭着哭着,猛听背后响起一个神人的声音:“哭,有用吗?还是赶快想想,把最要紧的事情办了,少留遗憾乃为上策。”我听着,如醍醐灌顶。接着,这人又腾出一只手拍拍我的头顶,“生命不在长短,重在质量,既然上命不可抗,就把这仅有的三天活好用好。其实银河系那些恒星也会殒命的,它们贵就贵在曾经闪耀过人间,照亮过世界,把时间浪费在哭上,无疑是消耗生命成本,不明智,也不值得。”

我掏出纸巾擦拭了泪水,突然耳膜里又传出电子朗读的声音。慢慢地,慢慢地,我睁开倦眼,原来是个梦!但是梦里那位智者的话仍萦绕在耳,不禁认真思考,假如刚才那不是梦,是真的,那么三天内我还想见见哪些人、去哪些地方?三天内可做的紧急事务有哪些?因为已知、未知都暗藏玄机,谁让我们会“撞大运”呢?比如撞上蹲守在不远的魔鬼。猛地惊醒,我真的该做些什么。

我强打精神,费些思量,谋划只能活三天,该做点儿什么。古人云:未雨绸缪,防患未然;早作打算,早些安排,把仅剩的三天“用好”,意义也匪浅,不是吗?塞翁失马,祸福谁知?像那世纪大战,当时所有计算机都瘫痪了,仅凭某人的一把算盘不也能战胜索罗斯大鳄吗?(引自电影《世纪大战》)

我关掉读书郎,步入卧室躺下来,开始掀翻脑壳似的凝神冥想。渐渐地,有些梦中情景似乎蒙太奇般再现……

我的生命进入了三天的倒计时。等候黎明的那一小段时光,慢镜头清除了思路中的杂草闲花,及池中多余的水葫芦,不受任何羁绊困锁。于是心灵不再灰暗,精神不至蒙尘。

常言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要想将每一分每一秒都利用到极致,不能不首先将交通工具列入首要议程。思来想去,地域特殊,无人机、直升机、风火轮沿着密布地球村的WIFI、宽带信息高速路,去哪儿应该都不难。至于到缺水少电的撒哈拉,乱局一片的中东,那就视情形而定,最好有阿拉丁神灯照明,乘热气球或骑魔毯为佳。

出行工具选定,就该找盖茨和巴老爷子拨点善款,好去办理有关租赁手续,争取在上午向大佬们的基金会提交申请,说明用意,如若不能顺利通过,就得启动应急预案和危机公关。

我在请求里对他们说:“这是一个生命进入倒计时的人提出的请求,她的善良愿望,但愿有你们提供的资金,得以成全。她是在为人类思考一些问题。若能这样,她将在三天后死而无憾。”

好在所有程序都可随手操作,只要有手机。这年头乞丐都有手机,不是吗?如果出门不带手机,人就像没穿衣服一样别扭、尴尬、焦虑……感谢宽带,让我在中午前抢通了资金、护照及散发英雄帖的各条道路。这样我便等于装上了“翅膀”,三天内永不下班地努力工作,为目的实现赢得了时间和机会。你能说机会、时间不是昂贵的价值么?

下午,阳光和煦,我心情复杂地搭上无人机。在药业巨子们到来前,我在会场外面徘徊了一会儿,找了个地方喝杯咖啡,吃了几片面包,便匆匆地赶到会议厅。

我用半分钟做了自我介绍,等大家还沉浸在惊诧莫名的无解未解的猜测中时,我迅速切入主题。心里有底,来宾都是在医药界有能力的人,除中国外,还有瑞士、美国、英国、德国、俄罗斯等。当然,在致欢迎辞的时候,首先要感谢他们的光临,感谢他们接受一个即将离世者的邀请,接下来我便声泪俱下地提出了我的请求。

“现在虽已步入互联网时代,大多数事情都能用机器或智能远程控制解决,然而人们最基本的需求,如生病、受伤,还是离不开药物,尤其是那些目前无法医治或很难医治的疾病,如AIDS、疟疾、埃博拉、中东呼吸综合症、自闭症、抑郁症、渐冻症、老年性痴呆及那些因基因变异导致的各种病症等。大家因为情感找不到支持导致交际障碍,这些都是人类健康的杀手。人们因病致贫、致残的事件比比皆是。还有我最不愿看到的一种队伍——残疾人队伍的扩大,这种情形,无论时代有多进步,科技有多发达,缩小这个队伍也很难实现。”

会议室鸦雀无声,也许这些普遍存在,大家熟知却又被无形忽略的问题已经抓住了他们的心。我继续我的“演讲”。

“残疾是由工伤、疾病、战争、车祸、爆炸、自然灾害等各种意外事件导致的,因此我竭诚地希望各位能多投入资金、人员,研发并生产出更多普通人都用得起的好药,减轻和解决病人们的痛苦,使濒死的生命鲜活,各国劳动红利不锐减,人人因健康,脸上总洋溢着笑容。即使是意志薄弱者,也不会因不能承受精神、经济的压力而放弃生命。”

说到这儿,我情绪有些激动,下面的人似乎也有一些激动,我继续说着。

“请再想想那场景,用你们培植的肝细胞去换掉和修复病灶部位,使瘫痪和渐冻患者有所好转,这中间的费用又是患者和家属可以承受的,那舒心的微笑着的容颜难道不失为一种珍贵吗?愿你们用心开发的药品打开自闭者的心扉,我想这样的药物或许能使他们的艺术、数学、物理、音乐等天才部分得以开辟,也许这智慧还有利于人类文明的进步。我希望尽可能使每个生命都有闪光点,使那些“怪才”“鬼才”的小众都有权参与,创造和分享大家的喜悦。大家一起走向快乐,走向幸福,共同感受感恩和感动的情愫。当然,这是需要善与爱结合方能实现。你们还记得那个‘孤独天才纳什吗?刚显现出惊人的数学才能并获数学大奖的时候,却因为精神失常需要长期靠胰岛素维持生命,完全无法正常生活,但仍然不忘计算。在这种情况下,母校普林斯顿大学养着他,师生依旧尊崇他,妻子虽离婚但依旧照料他。纳什有了爱的土壤,后来终于清醒并获得诺贝尔经济大奖,我希望这样的故事能在地球的每一个角落开花。”

我举的例子让大家意犹未尽,略微思考后,我决定再举一个例子,让大家的心灵再次得到共振。

“而另一位大数学家图灵,他精确地算出二战登陆的地点,让二战提前两年结束,使至少两千万人免遭荼毒,同时又是开创人类进入计算机时代的鼻祖。图灵对人类的贡献不可谓不大,连乔布斯也对他敬重有加。然而尽管如此,他却因为同性恋抑郁的困扰得不到理解、宽容,致使咬了涂有氰化物的苹果自杀……”

台下有唏嘘和惋惜的声音,我继续说:“如果在座的药业‘大王们能无私地多一些投入,生产出更多治疗基因突变、细胞恶变以及神经方面的药物,使先天性的残障、缺损、孤僻、抑郁、自闭、老年性痴呆、神经分裂等患者得以治疗,那一定会为人类造福,并让自己的内心也得到充实。”

“演讲”到此,几乎接近尾声,我想这番话应该能触动一些人,内心有触动的话,一定就会做些什么,哪怕只有一点点,也是有用的。最后我说道:“女士们,先生们,无论时代有多发达,病菌病毒总以它傲骨嶙峋、杀气腾腾、不肯就范的态势与大家的健康和制药行业进行着‘殊死搏斗。打退它们,让人们能享受健康生活,是我们共同的愿望。这里我还想呼吁一下,要善待那些为人类的生存作出贡献的动物们,尤其是为人类提供角膜、皮肤或器官的动物,我们利用了它们的器官和某些部位以后,应使它们得到善终。最后,感谢各位能抽出宝贵的时间,倾听一个即将进入天堂的女子的心声。”

由于讲话比较用力、动情,我是在掌声中被搀扶走下台的。坐定后,我收获了大家的友好和敬意——多数人承诺会认真对待我的陈情与诉求,愿意加入到“减轻各地区各种族的流行病、新发病、多发病”的行列中,资金和技术都不是问题……我的心略微轻松。

第二天上午,耳边响着呼呼的风声,我随着哪吒驾着风火轮穿云破雾,按计划,我即将到富人俱乐部的达沃斯参加酒会,见一些富豪慈善家。说实话,在来之前,我就对与他们的会面充满了崇敬和惊喜。人生就是喜忧参半,祸福相依,他们似乎从我的拜帖中已经略知我的来意,逐个与我拥抱握手,气氛轻松而愉悦。在主持人致毕祝酒词,我便清清嗓子,向大家深施一礼,微笑着说:“亲爱的女士们先生们,由于一个奇特的‘意外,我不知不觉、误打误撞了一场奇怪的会议,于是被剥夺了生命,只能再活三天。我本来痛不欲生,但经智者启迪,我决定抓紧最后的分秒,想清楚可以做、能够做、应该做的事儿,因此,我就来向各位提出我的请求。我不会华丽的语言去渲染些什么,只是想请你们能静下心来听一听。”

此时全场安静,再没有谁动用刀叉。我喝了两口旁人递来的咖啡,继续说:“朋友们,今年是庆祝二战胜利七十周年。如今世界多地已硝烟散尽,蓝天白云下孩子们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在阳光下欢歌笑语。可是在贫困的落后地区,不时还隐约传来枪炮声和妇女儿童的哭号。诸位都是学识渊博、有人生见地的人,不仅经济能力强且还有乐善大爱的胸怀,否则也不会把赚来的钱投给慈善。”

“在这里,我想班门弄斧,在孔夫子跟前卖文章,同大家切磋战争与和平的问题。固然战争爆发有其偶然性,如巴尔干刺杀奥匈帝国大公,引爆火药桶……但除去像英法两国皇帝争吵,没怎么打仗,却促使英国开办了属于自己的牛津大学,这样风雅的好事以外,国与国之间的争斗多半是灾难深重的,更要强调的是偶然中蕴藏的必然。其中的因素有贫穷、愚昧、文盲、见识浅薄等。以致战争让疯子们有机可乘。为使类似悲剧不再重演,我强烈地恳求各位,在你们的能力基础上对落后地区多一些投入,如工业、矿业、农业、养殖业,解决其就业问题,改善交通、能源等基础设施。另外,大量投资办学、医疗,孵化出与时俱进的观念,医治病患也迫在眉睫。也许这些你们想不到,那是因为你们没有见过真正的贫穷和落后。”

说到此,大家的眼睛都盯着我,聚精会神。

我继续说:“只要人们的思想因教育知识施肥而丰饶,并能享受到现代科技的普惠,许多人便不愿卷入冲突。脑袋开荒后不再盐碱,丰硕的文化可持续,升学就业健康医疗有保障,男女也平等,旅游经济和自然资源配置合理。和平与感恩能让那些恐怖暴力、野蛮掠夺的事件大大减少。那么,那些冒死偷渡的移民也会因生产力的飞跃愿意留在故土。教育擦亮人类的眼睛,只要有知识和先进科技的武装,只要教育、法制、医疗普及,污秽才有荡涤干净的可能,所有的造神迷信都将再无立锥之地。那时候,妻子母亲不再啼哭,儿童不会恐惧、饥饿,阳光和希望将代替痛苦和绝望……愿我们用书本让他们相信用自己的力量和信念可以主宰自己的命运,运用所学去酿造甜美的生活,那样的世界不是无限美好吗?”

我在热烈经久的掌声中收获了他们的认同和回应,这使我感动得掩面而泣……

时间紧迫,下午我又乘坐魔毯,穿过浩瀚的沙漠,在阿拉丁神灯的引领下准备会见几位特殊的人。在我的世界里,神话也能成为现实。

下了魔毯,腿有些酸麻,好容易才勉强站定。我对门岗说明来意,他不屑地看着我,并不答话,掏出手机拨了一串数字,口音很重地说了什么国的语言,又用手势叫我等着。

过了不久,突然有一个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给我罩上了头套,我甚至来不及看清他的性别和外貌特征。我五官全被蒙住,接着他伸出冷到浸透骨髓的手,牵引我随他跌跌撞撞、踉踉跄跄地往前走。这期间我几次险些摔倒,有两次还摇摇晃晃趔趄着撞在那人铁板一样的身体上。走了那么长的路,他的手依然冰冷彻骨,要不是被他拉着,我几乎就想打退堂鼓了,想逃离这毛骨悚然前途未卜的地方。

本来我的心已像蹦极,呼吸紧张到缺氧眩晕的呕吐状,不料这时从四方八面竟传来高亢浑厚、粗嘎尖细的各种怪叫。有的像大锯锯树,有的似人非人、似兽非兽,甚至有的像屠宰前的注水猪,发出撕裂心肺的长嚎,我的神经崩溃了,无法自控地也尖叫起来。眼看就要摔倒,这时一个声音叫我挺住、挺住!哦,是那个智者!他叫我坚持把应做的事做完,不要半途而废。这声音,像给我注射了强心剂。渐渐地我心智不再迷乱,又重新拾起遗落的自信,随那“冰人”继续前进。

不知是时间被定格了,还是别的什么缘故,我跟着他走啊走啊,就像走了一个多世纪。终于那只冰手抽出去,同时迅速地除去了我的头套,又用同样冰冷的机械声音说:“到了,坐下。你要见的人马上就来。但只有三刻钟,多一秒也不行。”说着,人随话音一同消失得无影无踪。

哐当……哗啦……乒乓……不知是铁链、镣铐或是别的刑具,我目眩神摇,看不清不远处的事物,随着视线适应眼前的幽光。我要见的那群特殊的中东强人,就由一个人领着鱼贯而入,我知道时间有限,就抓紧问:“沙兄,假如你早点由推土机蜕变为和平鸽,或者你晚走两年,那么……”他用手势打断我。我接下来又问拉君:“假如你早些同阿君签署合约,或者你不被刺客杀死,那么……”他也用手势打断我。我又转脸问阿先生:“先生,假如你还记得k总统当时的国务卿奥女士穿着高跟鞋,跑着追赶你乘坐的奔驰的画面?假如你停车下来,再次参与由M国斡旋的和谈,那么……”没得到回答,我略为停顿,又去问那位穿着黑马甲的精神领袖,“亚先生,假如你稍有仁慈之心,不那么固执己见,不那么倔强如刚,那么……”他也摇手。这时,拉先生和沙先生长叹一声反问:“人生可以假如吗?可以重来吗?”

阿先生和亚先生却似笑非笑,欲言又止,终于什么也没说。

我看了看腕表,忙对他们略带嗔怪道:“人生固然不可以假如,但是我们谁不是生活在假如的希望中呢?假如你们当初有足够的智慧、胆略、魄力,相互退让妥协,拿出勇气,以土地换和平,换长治久安,也许你们留给后人的“遗产”就完全两样了。历史会因少些鲜血变得青山叠翠、鸟语花香,变成和平圣地。伟大而不留遗憾的人生是需要韬光养晦、胸怀远见和大爱的能力的。”

很想再次提问,只听得那领头的说道:“只剩几分钟了。”我赶紧收拢思绪,问拉先生和沙先生:“你们要不要给‘战友们带句话?”

沙兄说:“叫大家停止过度防卫,回到谈判桌,与我们的表亲言和。”拉君说:“我曾得过和平奖,请转告战友,要勇敢地向曼德拉学习。以宽容化解仇恨,不要把哭墙十字架老扛在肩上,要向前看。要把几千年的苦难历史翻过去,以暴制暴是不会有尽头的……”

我趁着最后一点时间,问阿先生和亚先生,有没有话要带给战友。可他俩依旧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欲言又止……

领头的将他们带离我的视线,这群曾让世界颤抖的强人,都已躺进坟墓,我想起一个词——“作茧自缚”,其实这未必不好,换一种思维和心态,试想,若没有勇敢地作茧的蛹,会有化蝶美化世界的可能吗?

终于,我返回了城市的喧嚣。回眸刚才的一幕,体验了一把生死跨界的经历。庆幸依旧习惯并幸福着用视觉、嗅觉、听觉享受色彩、气味与各种天籁;用皮肤感受人情与风雨的冷暖,预备着下面的一场场卓绝之旅。

这是我的第三天,在人世的最后一天。不知何故,心情反而和天气一样明朗晴好。

在欧洲工业城市里,映入眼帘的到处是芳草鲜花,路旁的树结满果实。除了偶有鸟雀啄啃,人是不会占这些便宜的。从无人机上俯瞰下面,这里的繁华和平与非洲或南亚的某些落后地区一比较,感慨真乃高峰与洼地的差别。难怪那些人会冒死偷渡了。

约好和各国领袖喝咖啡,看来人们似乎总是对将死之人格外的恩典。尽管是圆桌非正式会议,可交谈中仍感觉到喜怒不形于色,外热内凉的弄潮儿们有着特有的油滑、狡诈与铁石心肠。压抑的气氛打破了原来的好心情。

交流中,感觉他们大都以本国、本族、本集团利益为重,少了些宽容、妥协与仁慈。因此,总让人感到有些自私利己的坚持。尤其是其中多为男性,他们间总闪烁着较量、相互不服的博弈氛围。

我听着他们那些明明灭灭,欲擒故纵,讳莫如深,虚与委蛇,互不兼容的议论,很快就有几分厌倦。例如,听他们谈一战二战,谈当今的某些恐怖组织,谈信仰,谈民生……我不能容忍他们以鄙夷的口吻嘲笑一些部落的野蛮愚昧,说他们与文明世界相距十万八千里……我终于逮住机会,把想表达的意图、话题的刀锋插进这个切入点。

我站起来真诚地笑着,向大家点头致意,这时他们才将咖啡杯暂搁桌上,停止高谈阔论。

我迎着大家诧异的眼神,友好地说:“各位了不起的精英们,相信世界将因为你们的才干变得更好。我的时间所剩不多,想在离开前把一腔热血肺腑之言倾述在此时此地。”

见众人的注意力都聚集于此,我又说:“随着新经济、新国际秩序的建立,时代发展又有高科技互联网提速,然而,世界真的就‘平了么?富国若不帮穷国,不扶持他们的基础设施建设,不投资道路桥梁机场,不投资学校、医院、能源、工厂、矿业、养殖业,大家因找不到出路,是否容易被宣扬仇恨暴力的人所蛊惑和利用。他们会因贫穷障目,看不到愿景。于是,是非不分,迷失方向。贫穷就像无期徒刑一样,使人彷徨而堕怠。其实,我们应当明白,帮助别人,利在自己。只有消灭了落后贫穷,自己和别人交流才会成功。我们国家的发展不是很好的证明吗?随便举个例子吧,比如只在自己的园中,种上世所稀罕的花木。不用两年,品种便会退化,甚至死亡。若把它分送给临近各院栽种,有蝴蝶、蜜蜂授粉传播,因为有百花互相衬托,那种名贵的花卉会因之更美艳更繁盛。所以,独享、独守一种价值观,受害的首先是自己。”

大家投来的眼神和表情流露出对我的赞同,于是我又有了说下去的动力。

“多把钱用在教育和工业方面,施助和受助双方都会有幸福的目标,有追求。那样极端暴力恐怖会削弱,世界会因之‘美丽不少。倘若我们反向行事,很可能犹如三千多年前的亚述王:当初他用残酷的方式统治别国,不久,被周边的国家以同样的方式消灭了……我想你们和我们都坚信,以暴制暴未必能长治久安,莫不如用软实力,重建心灵,用美好的生活丰富头脑。这样,大家会以崭新的视角审视世界,正确定位人生。也许那才是构筑和平、幸福最优良的基石。”

这些高高在上的精英们似乎没那么严肃,起码现在看上去是平易近人的,他们都聚精会神地听着。

“创造这样美好的生活需要各位放下成见与戒备,用爱去斡旋、去谈判、去找准契机切入。我想只要情感硬盘够大,解决问题的内存有足够的智慧储备,并时常更新,用上灵动跨栏飞跃的技巧,点亮希望,使地区的生存环境改善,那么作为环境产物的人,才会不愿掉队,自愿同大家一起为建设自己的生活而奋斗努力,不管世间情为何物,老幼皆有所养,世界才有真正的和美。”

吐完最后一个字,我便心力交瘁地笼罩在炽热的掌声中,喝着一杯杯旁人递来的冰镇的咖啡和功能饮料。

下午的一站,为了环保低碳,我决定乘坐热气球,飞过莱茵河、塞纳河、泰晤士河的天空,一路用手触摸莲花般的云朵,观赏风姿娆艳的飞鸟,预备着落地后去赴门萨的邀约。

跳下热气球,坐在湖边的草坪上,这里有各门类的科研尖子,我静静地听他们诙谐幽默的聊天,让自己在他们的见识中有所提高。

忽然间有位老者打住话头,朝不速之客的我问:“新来的女士,你好!你有什么心愿尽可以说给大家听……”

我朝老者感激地一笑,羞涩地开了口:“我崇拜敬慕你们丰富的头脑,前瞻性的研究,相信世界因你们做着有价值的改变。”说着,我有些语无伦次,便把一个幼稚的想法抛给他们。

“能不能充分利用你们的综合知识,制造出特别的预警装置,使机动车、飞机、轮船在碰撞、下坠、搁浅之前来得及分开,安全逃生,以便减少致伤、致残、致死率?当不可逆的伤残、疾病或意外事故发生时,能不能打印出能替代肢体、关节、骨骼、皮肤、神经、器官的东西,来顶替残损坏死的部分,这样人们就能减轻生存的痛苦。另外,能不能用你们的智慧创造出奇效药、更好的耳蜗、人造视网膜、视神经等芯片,替换视神经萎缩、视网膜脱落、鼓膜坏死,使聋哑人、失明者等可以很快地观听世界,回归主流社会。尽可能使伤病者生存生活的质量如常,不拖累家庭和社会。使伤残者同样可以用意志和才华报效国家、造福人类。”

我继续说,“当下,中青年事业生活压力很大,长寿的老人多数往往疾病缠身,尤其是老年痴呆,让他们苦不堪言。因此,如何用新疗法,配合其他可穿戴的电子设备来防治脑萎缩、健忘症、脑失忆等退化问题已刻不容缓。在未富先老,各国都逐渐进入老龄化状态,生育率又不断下降的今天,一个病人拖垮一个家庭的事件将频频上演,而中坚力量又难以找到情感支持、经济支撑,难免导致道义上的不幸悲哀。

是啊,雨果曾在《悲惨世界》里说过:‘贫穷使妇女羸弱、儿童饥饿、男人堕落……

相信,科学改变世界,也改变人类思维的走向,当你们这群伟大的‘门萨人发明创造出更多更先进的产品,并运用到日常人们的行为习惯里,有了替代,有了奇效药,有了智能化的设施做代偿的时候,人们的心灵会拓宽,精神思想更丰满,大家不再为一些小事纠结,大社会小社会都将因之和谐美好,不是吗?我相信如同你们擦拭掉玻璃窗上的灰尘,会给大家带来满屋子的璀璨,只要你们愿意无私地用智慧填平坑洼,使大家走起来不担心跌倒,那么,这个世界将会温暖很多。人们即使遭遇到不可测的捉弄,也不会担心被主流社会抛弃。他们有了你们递来的拐杖,能从容地转弯,再不会去金门大桥,也一样可以企及浪漫温馨的廊桥。进而,享受进步科技成果,让生命怒放,决不让痛苦、贫穷、不幸跨代。

亲爱的门萨朋友们,你们的大脑浓缩了知识的精华,那些遭遇了,突逢不幸的病残人士也许要仰仗你们为之截断众流了,我将在生命之轮中观听这一切,感谢你们的付出,祝愿你们做出的业绩与成就,将使普通平凡的人淡化痛苦,忘掉眼泪的苦涩。”

此刻,我站着的位置忽然地震一样地摇晃起来,整个我也一同随着灯光迷离朦胧地旋转。门萨人和清澈如童眸的湖泊、碧绿如毯的草坪不见了,只有哗啦啦轰隆隆的声音由远到近,又由近到远地响着,分不清自己是否被声音和灯光托举,飘浮在上空。我恍惚胡乱地搜寻摸索,不知是在找马镫还是马鞍,到底是不是要踩准返回现实的汽车踏板……

不想,终于被来人开灯,撩起了惺忪的睡眼,结束了挣扎在梦魇的思想,我铆足劲坐起来。似乎那鼓掌的声音还连接着现实世界。哦!那是生死都难解的缘。我想,我真的该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