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怀念的事情(短篇小说)

2016-08-04 07:52林子皓
唐山文学 2016年6期
关键词:石榴

林子皓

我想怀念的事情(短篇小说)

林子皓

大火吞噬着优质信纸,书写在光滑洁白纤维上的漂亮楷体字,化作灰烬消散在风儿中。空气里弥漫着烟熏火燎的味道,如果仔细地闻,还会有种心酸的感觉。烈日下的水塔后面,透着阴森感,参天的大树和杂乱无章的杂草,成了很好的掩体。浓浓的黑烟缓缓升天,火苗的灼热感逼得人大汗淋漓,张口叫热,手掌根本没有经过大脑地指挥,揪着衣领抖着,伸出舌头像一条哈巴狗般大口呼吸喘气。不远处的高速公路竟然堵车了,暑假那特有的漫无目的的空洞,是一个时代的记忆。

“妈的,烧了半个小时才烧了这么一点儿,三箱烧完得什么时候啊?”一个已经开封的大号纸皮箱和两个用胶条封好的大号纸皮箱肆意堆放着。“反正也得等着,不如我们顺便烤点花生来吃吧”,说着,我往学生宿舍一楼的超市走去。

毕业季的暑假有种对时间莫名的恐惧,正直勇敢的年龄,却怂得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即便考上了不同的高中,起码还在一座城市共同生活,共同呼吸着这座城市的汽车尾气,看见的月色大体也是相同的,不必矫揉做作地借月抒情。也根本不会想到,三年后刻骨铭心的别离,才是遥遥万里的无期。

黄色塑料袋装满了各种零食,我摸着一条粗粗的水管往爬上,这是一条近路,以废弃水塔为地标的小型秘密基地,是一个易守难攻的战略要地。香蕉哭得很伤心,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跪在地上用头狠狠地撞击地面。我赶紧冲上前去抱着他的头,一番搏斗后,两个人以非常奇怪的姿势瘫倒在地,累得直喘气。我俩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泥土,消停了一会,他又摸出一根万宝路,装模作样地别在耳旁。

点燃蜡烛,把滴下的蜡尽可能完整包裹住花生壳,放在水管上面列队摆放整齐,再用一根蜡烛来回烤着,不一会儿,烤花生就可以吃了。狼狈地拨开炎热的花生壳,趁热吃这烫口的飘香四溢的脂肪小颗粒,有种很满足的感觉。

他点燃了那支香烟,再一次说起了小师妹的故事。

他与他的小师妹相识于小学。

他从贵族小学转学过来,普通话都说不利索,支支吾吾的,还不爱干净,座位旁边都是擤鼻涕的臭纸巾。后来才知道,那所贵族小学明目张胆地修改学生的期末考试成绩,当父母看着那三张百分考卷扬眉吐气时,一旁的姑妈决定考考这位“天资聪慧”的小侄子,可连最基本的乘除法都不能脱口而出的“高材生“,确实令人生疑。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事发后,父母给他办理了转学手续。来到新学校,他每天都被班主任批评,憋红了脸,不做辩驳。眼看着这个月的流动红旗又要流产,班主任便把自己的左膀右臂——班长大人派去当他的同桌。

据他说,那天他按照往常那样,怀着散漫的心态等待着老妖婆批他一顿,然后背起书包速速回家翻看一些非法杂志,班主任那不一样的说辞改变了他的一生。他还没从目瞪口呆中缓过神来,一位天使般的女孩子背着书包来到了他的座位旁,他故作镇定把自己干净的桌子让给了她,自己呆坐在塞满鼻涕纸的脏桌子。身为长子,他早已能自如地出入他家的夜总会,形形色色的什么女人没有见过?但那天,他的心咚咚直跳,黝黑的脸颊突然红扑扑的,很是可爱。扎起的小马尾,露出了干净白皙的耳朵,不知是虚弱的苍白还是天生丽质的白皙,皮肤非常好看。

“你好,我是五年(3)班的班长,叶映慧,你可以叫我叶子。你这儿太脏了,一会儿放学先别走,我会跟今天值日的同学们一起陪你打扫干净,你也是我们班级的一份子,能不能别净拖后腿?”

一抹神圣的光芒从她娇小的身体散发着,“你知道吗?从那时起,她便成为我的雅典娜!”

体育成绩极其优秀的一群人可以不用上自习课,直接来到学校操场训练。虎背熊腰的他,一看就是个四肢发达的人物,但靠着绝对的身高优势,作为篮球队的王牌,赢得了一场又一场的球赛。在叶子耐心的辅导下,香蕉各方面都在飞速地进步,能文能武,很是厉害呢!麻雀小的学校,卧虎藏龙,但体育好的人,成绩没有香蕉和叶子好;成绩好的人,体育没有香蕉和叶子好。

他们跟着一位老头学习体育,香蕉去早了一个月,所以理所当然地成为叶子的师兄。

小升初的那个暑假,他和叶子一起参加由市里组织的夏令营,据传有资格参加夏令营的学生十有八九都能直升重点初中,夏令营是为了提前军训,那样可以省下时间,抓紧教学。在那里,有一个集军政商于一体的二代调戏叶子,香蕉肯定非常生气啊!直接狠狠地揍了他一顿,把二代的头按在马桶里。就这样,香蕉失去了保送重点初中的机会,而叶子如愿以偿地在父母给她制定的人生规划上前行。香蕉回到家里,内心很生气,但他老爸却非常生气地揍了他一顿,把他关禁闭,怒道:“败家子!差点坏了我的生意!”

可能香蕉不会想到,初一开学的第一天,香蕉他爸爸开车送他到全市最好的初中上学,就是叶子在的那间,香蕉激动得热泪盈眶。

每次说起小师妹的故事,到这里都戛然而止,云淡风轻地来一句:“我转学后的生活你们都知道啦。”

“那一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呢?怎么从那以后她就没有来学校了?”

说要戒烟的他还是点燃了那根万宝路,“那晚,我们完成当天的训练后一起走在马路边。平时有说有笑的她,那一晚特别的安静,不知为何,我们之间好像撑起了一堵墙。唉,我应该早点发现的。她突然冲向马路,撞上一辆高速行驶的奥迪车。那辆改装过的魔兽,躲闪不及,直接冲我撞来,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医院了。事后,我才从教练那儿听说,她……她浑身都是血!我可以想象到那个场面!如果我能尽早发现不对劲的地方,肯定能避免这件事情的发生。”他低头啜泣着,我坐在他旁边,默默地点上一根烟。尼古丁不断刺激着咽喉,我干咳了几下,为什么大家都觉得抽烟很舒服呢?我怎么也想不通。

“那辆奥迪车的车主是那个二代的哥哥,那个二代下午做了非常流氓的行为。受到伤害的叶子走在我的身边,想说点什么又不敢说。当她看见坐在车里的二代,一时没有想开……”说完,他怅然地吐着烟圈,整个人双手撑地。一支烟抽完,又开始烧情书了。

寄不出去的一封封情书,按照日期和只有他能看得懂的编码排放好,如果说思念可以化为有形的物质,他早就把地球举起来了。其实他大可以把三箱东西一起堆着,淋点汽油一把火烧掉了事。但他始终认为,既然情书是一笔一划、一页一页地写出来的,就应该一页一页地慢慢烧掉,这样对得起自己,曾经诗意的文字,在最美好的年华里,再也写不出来了。向来雷厉风行的他,很少会这样耐着性子做事。那个下午,我看着他蹲着,边烧边喃喃自语,那沾满泥土的白色T恤干了又湿,湿了又干。

月亮终于出来了,可夏季特有的“郁热”闷得人喘不过气。我们坐在石梯的最高处,他打开一罐啤酒直接灌,紧接着又随手抓起一罐。

灰烬中的火光欲言又止,香蕉又说:“我的故事讲完了,你的呢?”

“啪。”我打开一罐啤酒。

“你应该知道我小时候体弱多病吧?如果用一句话概括,那便是‘医院是我的半个家。’我在那里遇到一些有趣的人。”

石榴姐姐其实是两个人,准确来说是对孪生双胞胎,但是他们的人生轨迹却大相径庭。

石榴妈的祖籍在江南水乡,所以天生丽质,再加上是家里最小的孩子,被父母捧上了天,所以她形成一种敢说敢干的率真可爱的精神。

石榴爸是从那个盛产石榴的小山村走出来的大学生,来学校报道那天,除了背着许多行李之外,还特意搬了一筐又大又饱满的石榴,热情地分给同学吃。剥皮后,她羞涩地咬下一口,一种怦然心动的粉红色气体直接把她带上了天。石榴爸看着同学们狼吞虎咽,黝黑的脸庞笑得露出洁白的牙齿,正所谓黑白分明。就像一切爱情故事的开始那样,他们因为一个大石榴相识相知。鉴于此,他们相约未来的第一胎的小名得叫大石榴。

在那个科技还不发达的年代,石榴妈给了照B超的年轻实习医生一个红包,成功地看到了影像,便吓得直接昏倒。“你怀的孩子啊!长了两个头、四只手呢!”见多识广的石榴爸赶紧找了一位名医朋友过来。年过半百排场大得很的名医,眯着眼盯了不过三秒,只见他捋了一下长长的白胡子,对石榴爸说:“你呀,八辈子修来的福分,是对龙凤胎呢!”再仔细看看,果真如此,还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一个孩子身上有个小把手,这可不得了啊!

全家上下,欢呼雀跃,兴奋得差点儿就鸡飞狗跳了。宗族长老早就从那本已经翻烂的《诗经》和《楚辞》合集中,按照字辈起好了男女各一的好名字。可当产房传来两声哇哇的哭声后,全部人都傻了眼,都是女娃!多年以后,名医去世前夕还在念叨着,好一个调皮的女娃娃,毁了老夫一世的英名,晚节不保啊!

正如每个孩子成长的过程中,父母口中都会有个无所不能的“别人家的孩子”,小石榴也不例外,她的姐姐大石榴可谓是无所不能啊,这明明就是“自己家的孩子啊”!如果说姐姐足够优秀也就算了,但妹妹却是个不安分的角儿,竟也成了别人家的孩子,只不过是小孩子享用“藤条焖猪肉”前最后的护身符或者说是免死金牌:“我的好妈妈(爸爸),别再打了,我知错啦!我再怎么差劲也有小石榴垫底啊!”眼泪与鼻涕和成糊糊,演技好到没话说了。可往往事与愿违,正在生气的大人可经不起挑衅:“我叫你往低处看!我叫你往低处看!好的不学学坏的!打死你个臭东西!”

石榴爸妈的心态倒也挺好,两个孩子的各种光荣事迹一加,也便“无处惹尘埃”了。他俩隔三差五被请去学校,不是领着大石榴的荣誉证书、听听各科老师的夸奖,就是向被小石榴打得鼻青脸肿的同学家长深表歉意地赔不是。可不管怎么样,大小石榴晚饭还是会各分到一只鸡腿,毕竟精益求精、改过自新嘛。

中考是一个分水岭。不用说,以大石榴的实力肯定直接保送最好的高中了,但小石榴的成绩却差到连稍微好一点的职中都读不了,最后还是得靠石榴爸找关系塞进一所好职中,美名其曰:“宁做鸡头,不做凤尾!”城南和城北,两姐妹第一次分开这么久、这么远。

高考前夕,大石榴的初恋男朋友提出分手,理所当然的,她高考成绩也便一塌糊涂了。可那个奶油小生怎么都不会想到大石榴有个妹妹,而且已经统领着整个县的混混了。直到工作后,他才从跟自己关系要好的警察朋友处得知,他每次从大学回家必然遇到混混的守恒定律,除了劫财之外,还得当一回人肉沙包的原因。

两姐妹从小感情好,为了不让姐姐在复读的路上孤独,也为了防止再有男生恶意接近她的姐姐,于是小石榴做出陪姐姐复读的决定。不仅群龙无首的混子们惊呆了,石榴爸妈也惊呆了,下巴直贴地面都毫不夸张。

来年最炎热的那两天的一个月后的下午,爆出了全市最大的大冷门,小石榴竟然考上了大学!之后的几年里,大石榴一路按部就班地保研保博,大家都竖起大拇指。小石榴则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专科的三年,还是跟以前一个鬼样,甚至变本加厉了呢,理直气壮地顶嘴:“我抽烟、喝酒、纹身、堕胎,但我知道我还是个好姑娘!”

抽风机坏了,轰轰地响个不停。走廊的嘈杂声似乎在远方也似乎近在咫尺。我满脸愁容地盘腿坐着,把病号服拉起来,发臭的医用橡皮筋使出它特有的力道,只消一会,青筋和血管爆起。

“仔啊仔(广州话,仔的意思是对小孩子的昵称),手别动,可能会有点疼哦。”小石榴温柔地说,紫色的小号针头刺入血管的一瞬间,有种如罪释放的轻松感,松了一口气,看着身体里的血液在压强之下,逆流到透明的塑料管中,不免有些委屈,鼻梁有些哽咽。

“石榴,我现在去上班啦,帮我看好他。”我在咳嗽中与母亲高跟鞋的“嗒嗒”声道别。

我根本不会想到眼前这个带着黑框眼镜的柔弱护士,竟有如此丰富的人生经历,“挺好的!回血正常,明天得换只手了。仔啊仔,好好的在这里养病,乖乖的,别让父母担心。”说完,她又迈着轻松的步伐推着手推车前往下一个病房。

小石榴的扎针技术非常好,仿佛扎针成功的这一瞬间,便又完成了一件举世无双的艺术品,在心安理得下安抚离场。温而不凉的双掌,指尖有些绷紧的余热,水蜜桃味医用消毒液的芳香弥漫在病房。

她在午饭过后的片刻休憩过来:“你妈妈还没有送饭过来吗?那我陪你聊会天吧。”

她从白大褂的宽松兜子里掏出最时髦的iPhone把玩,讲起了偶遇小石榴哥的故事。

小石榴哥是个流浪的艺术家,他想在全国的步行放逐中找到自我。那天凌晨,夜黑得跟往常一样魅。小石榴从夜店里走出来,在一群小弟的簇拥下看见了站在街灯下,背着行李,毛发长得像海格的壮汉。他那坚毅又显得无神的双眼,让人有种冲动的欲望。喝醉的人,从来控制不了力道,刀光剑影的片刻之后,大摇大摆地走了。

朝阳,透过透明的玻璃,照进杂乱无章的出租屋。她睁开朦胧的眼,觉得眼前的景象不可思议。发觉脖子上挂着一串东西,气鼓鼓地摘下观看,那是一个银制十字架,嵌了五颜六色的各种不规则小宝石,透过一通漫反射,墙上有着流光溢彩的芬芳。姗姗来迟的少女心苏醒了,一片花的海洋中有座小城堡,自己穿上了朴素淡雅的裙子跳舞,蜜蜂和蝴蝶也一起凑热闹。

“仁慈的天父,就这样现形把我搭救了。躁动多年的内心,突然平静了下来。才发现,原来躺在阳光下平静地呼吸,也能这么的痛快。像放电影一般,以前的种种经历飞速地回放了一遍,什么感觉都没有,毕竟控制不了自己,也动弹不得,只想躺着一动不动然后喘息。鼻腔和咽部有疼痛感袭来,温热的腥味,我知道,那是长期熬夜后发炎的味道。”

她握着那个十字架发呆,忽然从床上跳起来,披头散发、衣冠不整地来到凌晨时分的街道,发了疯似地奔跑。马路两旁赶着上学的学生们都暂停了脚步,直勾勾地驻足观看。突然,一个硕大的影子盖住了她前进的视线,光是那句难忘的开场白,就能够铭记一生了:“我就知道你会来的,瞧,这是我凭印象画的肖像画,送给你啦!”

从此以后,女魔头被驯服了。她洗掉了不能被衣服遮住的花臂图案,研读护士培训班,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了。她开始热爱生命,享受平静的力量。小石榴哥呢,找到了存在的意义,在灵感源泉之下,画出一幅又一幅充满现代主义气息的作品,剪掉长发的他,扎了个丸子头,五个字形容——卖萌的男神。

“小姨小姨!”一个小不点儿扑到小石榴的怀里,我也有幸见到了传说中的大石榴。相同年龄的两个人,精神状态却差了一大截。

理想中的大石榴理应留在欧美发展,拥有坐落在郊区的大庄园,豪宅名车不在话下,刷卡买奢华品毫不手软才对。可前半辈子啥也不愿将就的她,真的把后半辈子将就给了一个农村出来的“凤凰男”,把婚姻当作上升跳板的他,一朝得志后,便扔下妻儿一走了之。一个用知识武装过自己的新时代女性,离婚期间却陷入了“三纲五常”的患得患失之中,干着一份远在自己能力之下的辛苦工作,领着一份与自己不相匹配的工资,生活对于她来说,早已是一种痛苦的折磨。

心中不免有些失落与悲伤,我见过太多才华横溢的人,被婚姻拘束了拳脚,死在了婚姻的坟地里,四肢戴上了沉重的脚镣,精神上的紧箍咒才是压倒自己的最后一根稻草。五颜六色的翅膀渐渐褪色,那是一种浑浊的脏,臭气恶心得不想靠近。在现实面前,理想是一文不值的,但失去了诗意的世界,如行尸走肉地苟且着偷生着,度日如年。却天真地以为把翅膀折断了,生活也就会好起来,于是忍着痛活,生生地扯掉最宝贵的东西。污血、黄脓、黑痂,疼到深处才发觉尚未死去,来点能把自己麻痹的东西,凑合着。原本精神焕发的人,竟活成了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为了生存挣扎着……

午睡刚醒,从病房阳台的窗户睡眼惺忪地往外望去,有一座跨江大桥。太阳好得很,江水熠熠生辉,刺得人睁不开眼。临江的建筑是拉高GDP的重要指标之一,即便夏季到来的时候,凉风伴着工业污染的腥臭吹进了富豪们的家中。各司其职的车辆川流不息,从江的这头到江的那头。

桥顶那儿,有只像蚊子一样的黑影掠过,是往下飞的。但不知怎的,我却看到了翅膀的新生。像春天的嫩芽一般,长出了一个芽孢;圣洁的白色羽毛,是毛茸茸的一片,进而越长越快,“扑哧”一下,展翅翱翔,不一会儿消失在水平线的尽头……

我在操场上疯狂地跑步,已经跑第十圈了,内心非常不甘,是对自己不努力的悔恨。可生活总得向前看呀,不是么?胸脯上的脂肪毫无章法地甩动着,心跳不断加速,呼吸急促。小腿处由于乳酸的分泌,又酸又胀痛,我咬咬牙坚持着。我开始减肥,不管是为了一副更符合审美的躯体还是为了健康着想,多运动总是好的吧。

跑着跑着,我十分感慨,我回想起以前的许多事情,中考结束,陪香蕉烧情书,然后彻夜聊天,彼此讲故事。昏黄色的街灯伴着渐渐明亮的天色关闭,我们才发现,一夜可以过得这么快。他已经出国进修了,现在的美国时间正好是早上,他应该在认真听课吧。

我会想起和好多人一起经历过的事情。

我还会想起高考结束之后,和柠檬小姐去南国图书节闲逛的情景。我坐在B区门口,仔细研读《习近平总书记系列重要讲话读本》,等待她的到来。我是一个没有时间观念的人,所以那天我早早地起床,整理仪容仪表,赶去乘坐最早一班地铁,到琶洲会展中心。虽然等待是一件折磨人的事情,但是得分对象,得看你等的人是谁。漫长的等待尽管不耐烦,但我也乐意。

恍惚间,一个黑影出现,她终于到了。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的脸,十分迷人。一件有点儿透的白色短袖,一条水洗修身破洞牛仔裤,一双KEDS白色板鞋,还背着黑色小挎包,恍若一个降临人间的漂亮天使。

我们走走停停,不断聊天。我经过出售食谱的柜台前拿出一盒亲手烘烤的饼干,柠檬非常惊讶。可我怎么也不会想到,她会因此喉咙痛发烧,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不让她承受疾病的困扰。柠檬啊,你送我这支笔,平时我舍不得用,唯有那描写妙龄少女的文章,我才会小心翼翼地取出这支笔去勾勒醉人的语句。痴人说梦的迷离,在一片睡意里消散,夜夜不得安眠,只有辗转反侧。

毕业聚餐那天晚上,他们女生围坐一桌,似乎有着说不完的话。人们总觉得女孩子颇有心计,一旦吵架便翻脸不认人,可男孩子又何尝不是这样呢?长恨人心不如水,人性这种东西根本不应该去尝试底线。哪怕有冲突,也希望通过几杯啤酒和谈,有的人就是这么可笑,总是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审判,完全不思考自己的行为。我喝醉了,脸通红,脑袋好像被悬吊在一架飞机上,天旋地转。柠檬走过来,递给我一盒厦门特产茶包,话都来不及说,便被女生群拉走了。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喝茉莉花茶的,记忆中的茉莉花茶有种淡淡的甜味,但泡久了,又会苦涩,大概这就是青春的味道吧。我拿着这盒小东西和其他人合影,后来,我的父亲调侃我:“你怎么拿着女孩子送给你的礼物和别的女生合影呢?”

如果把时光往前推几个月,在紧张的高三时期,我俩从弥漫着紧张气氛的课室里逃出,理直气壮地随便走进初一年级的课室开始晚自习。高三时期的女孩子可能都会怕冷,尽管已经是四月底了,她还是穿着秋装。一双湛蓝色NIKE跑步鞋、黑色棉质校服长裤和白色棉质校服长袖,扎起来的齐腰长发,橡皮筋是紫色的。她站在讲台上,认真地默写政治原理,白色的粉笔与黑板的摩擦声也是很好听呢。复习的时间根本不够用,我想把时间无限延长,直到我把四本必修政治书上的所有考点背熟!可惜,没有如果……我只想把泡过的茶包挂起来晾干,再一遍又一遍地冲泡。

柠檬每天早上都会去校长办公室门口的饮水机装水,冲泡两包茉莉花茶茶包,淡雅的黄色慢慢在水中散开,也是紧张时刻的休憩。柠檬上课经常睡觉,特别是数学课,因为她一道题也不会做。好歹我有些小聪明,借着讲题的机会越靠越近,我闻到了少女独特的香气。

高考前夜,我紧张得虚汗不断,她陪我散步。那晚人声鼎沸,但对我来说,整个世界好像按下了静音键。

“寒窗苦读十二年!明后两天就是检测的时候了,你现在还担心什么呢?”

“相信命运的安排吧。”

“我相信你可以的,加油哟。”

柠檬说了很多鼓励的话,我甚至在怀疑我们的革命友谊了。转眼间,走到了我家楼下。为了节省上学的时间,也为了方便复习,她在我家旁边的小区租用一个床铺。我站在路口看着她远去,树荫灯下,她的背影是那么的孤寂,或许我应该冲上前去紧紧地抱住她。可我就像一根木头那样,直到她从我的视线深处消失,我依然没动。

在我准备转身回家的时候,她突然转过身来大喊:“明天加油!”我能感觉到,我俩都笑了,笑得那么甜。

我知道,我不是曹孟德、我不姓曹,我也不是曹操的后裔,他麾下那些潇洒的大将,倘若出现在我身边,我一个都得不到。这没什么好悲伤的,因为每位君王都有属于自己的忠臣,得先拥有个人魅力。

生活就是这样搞笑,如果柠檬寄给我的那个装满松果的玻璃罐子没有碎的话,我可能永远都不会打开它,一封信静静地躺在处理过的干花上。还是那么熟悉的字体,字如其人,我轻轻摩挲着信纸上的字,觉得心里好平静。一堆玻璃碎片中有一片带有商品信息,我估计这就是罐子的底部了。我上网寻找答案,匆匆赶往那间全国连锁超市,终于在负一层的角落找到了这个玻璃罐子,我在想啊,柠檬在那座城市生活得好吗?回到家,我仔细地剔除藏在松果缝隙里的玻璃渣,尽量按照原样放回,摆了一层又一层。最上层放了一团细纸条,我谨慎地铺平,放回。我决绝地扣好盖子,我可能以后都不会打开这个罐子了。我把罐子塞进书包里,来到图书馆门口的草坪,郑重其事地把罐子摆在草地上。那天阳光灿烂,我就此别过,开始了我的大学生活,而她,穿着一席黑衣,仿佛去参加死神的葬礼。

我想变得很强大,像曹孟德那样,然后把你接到我的身边。但我怎么都没想到,我再也不会在一个月圆的夜晚和一位穿着宽松校服的妙龄女子,漫步在沥青操场的跑道上了。伊人的温存,能抚平浪子的内心。

源自我们生活经历或是一些道听途说的真实故事,如果不记录下来,那么在我们经历第三次死亡之后,便啥都烟消云散了。青蛙先生的外公在不久前去世了,那些与他外公相关的女孩子的名字,再也不会被人记起,那一个个活泼可爱的女孩子,在特定时期走进他生命里的姑娘,寄寓着父母期望的好听的名字,所有的一切都消失在历史的洪流中,想找也找不到。可那个老人,是自己的外公,是自己的长辈,青春的往事应该被铭记。体内有着血脉的传承,但记忆却不会跟随着DNA的步伐进化,我们只是想知道其中的细节,但一切都无解了,哪怕找到一本纸张发黄的日记本,也不能说明什么问题。空空如也的墓地终于启用了,欢腾多年的杂草却不见了踪影,崭新的新鲜泥土气息,透着一种蚯蚓的味道。

朝闻道夕可死矣的小飞虫,鲁莽地坠入青蛙的口中,尚未饱腹地“呱呱”叫着。我们可以知道,梅子开花的时候,青蛙的发情期也就如约而至了。

青蛙先生这个人毛病多得很,但表面上看起来却是一幅“三好学生”的样子。他疯狂刷试卷,同时也刷黄色网站,以至于到最后成人视频也满足不了他;他拼命地锻炼身体,同时也拼命地抽烟,美其名曰:“这根是‘早安烟’、这根是‘醒神烟’、这根是‘睡前烟’”;他一丝不苟地憧憬着未来,同时也用右手一丝不苟地玩弄着下体……人前人后的两幅面具,随意替换,像个演技了得的演员,但最多能骗过的大概只有父母辈的老人。

如果要说起桃子小姐的话,她应该是每个男人心目中的理想情人。过早发育的胴体,在她的丰腴中散发着一种能让适龄男子发情的雌性荷尔蒙。她会跳舞,街舞的火辣、拉丁舞的浪漫、肚皮舞的性感,水蛇腰般的身段,扭着扭着,能把心也一起扭走;她会唱歌,同时还精通好几样乐器,分属不同的类目。能歌善舞的她,情商非常的高。可以说,只要有她在,气氛必然是活跃的。在学校,为了避免过多意外发生,她故意不化妆、故意佩戴了黑色圆框眼镜、故意留了一撮斜刘海、故意买大一号的校服只是为了掩饰傲人的身材、故意穿最便宜的回力运动鞋,红蓝两色轮换着穿。即便如此,漂亮的女孩子身边,事情总是会非常多的。

“如果我那天不去图书馆的话,就不会碰到那个臭婊子了。”

高一在普通班的青蛙,凭借着期末考试物理满分的成绩,转到了实验班。初来乍到的毛头小伙,话是不多的。结束了一天的学习之后,他跑到了图书馆自习。因为只有他自己清楚,他是竭尽全力才获得这次转班的机会,如果没有危机意识,下次月考时,他又会降回到普通的平行班。

图书馆的空调很凉爽,他在静静地复习。突然间,“咚”地一声,他的对面坐下一位姑娘。弄出的动静很大,她掏出水杯咕咚咕咚地灌下凉白开,哪怕是豪迈之气也得拜倒在微积分的石榴裙下。她一鼓作气,摊开一本《5年高考3年模拟》,整齐划一的红色笔记,只要看一眼,便觉得赏心悦目。

“你好,我是你的同班同学,你可以叫我桃子。”椅子尚未坐热,她突然冒出一句。

他们开始一起去看电影,接着谈论剧情;他们开始一起沿着珠江边缓慢地骑车,只是为了欣赏夕阳的美景;他们开始一起吃饭,在间隙讨论着解题思路。

一年的时光很快过去了,他们成了同桌。准确地说,是已经当上班长的青蛙,以权谋私,利用职务之便,强行把桃子变成了他的同桌,还把座位安排在教室最后一排远离摄像头的角落。课堂游戏的种类有很多,每天都有新项目被开发。他们一起做了很多浪漫的事,青蛙也以为她会是他生命中的唯一。

四月份,离高考还有整整五十天,桃子轻描淡写地来了一句:“我男朋友从普林斯顿大学回来了。”

我们在桌球场的包间里切磋技艺,他潇洒地赢下了最后的“黑八对决”,毫无眷恋的神色让人担心,他是一个叙述者,同时也是一个亲历者,更是一个叛逃者。当人们试图去描述一件事情的时候,往往只会注意到其大概的外形,而忽略细节。语言也是这样子的,它只不过是一种阐述事情经过的工具,但大师对无关紧要繁杂琐碎之事,却能认真刻画,更准确地说,在他的世界观里面从来就没有主角、配角之分,只有分镜的切换,随着叙述的移步换景,可以把讲述的主题迁移到另外一个人物。

桃子最后跑去了首都北京,那个无论在什么地图上面都会标一颗红星的城市。学医的她在高中时期就表现出了极强的天赋,对男性生理和心理的研究,宛若解剖一只实验用小白鼠那般简单。人伦和道德的理性,在欲望的冲击之下,变得十分的廉价。我看着这位身披白大褂的普通女子,到底是谁赐予了她这么强的“能力”?

寄生植物——藤蔓,会一圈又一圈地抚摸着大树的身躯,在妩媚间得寸进尺,在不合理地压榨后,营养不良的本体显现出了倦意,直到最后本体死亡。饥饿的藤蔓最后又凝结成一颗种子,伴随着舒服的春风,随处飘荡,继而寻找下一位宿主。

在遥远的天际,曾有一个昏暗的沼泽,里面全是自以为是的已经发芽的发光种子,它们纠缠着、攻击着,最后合力榨干了沼泽,异化为欲望的深渊。途经的旅人,稍微不小心,便跌落这满是妄象的欢愉中。

大概谁也不曾想过,多年以后,在他的葬礼上,已经被贴上风流标签的静静地躺在灵柩里的他,有着这样的经历吧。

其实,每个男孩的青春,总会跟那么几个女孩子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想抽丝剥茧都难。或许我们还没有那么优秀,或许我们还没成为理想中的自己,或许我们始终坚持自我而没有为了谁而改变,或许每个青春都会留下一些值得回忆的遗憾。

我浑身湿透了,跑步带来的感觉是非常美妙的。凌乱的耳机线,随着手臂地摆动而肆意乱飘,人来人往,我的心早就飞往远方。天上的月亮依然亮着,心头的姑娘大概也在努力吧?

认真的课堂充满着徒劳,不多的分数是我们人生的向导,站在十字路口的每一天,夹杂着春天的皮袄。意义到底在哪里呢?我还没有找到。

小时候,我坐在自行车后座,搂着妈妈的细腰,那时候,她还年轻有力,而我,却是那样的孱弱。每个星期四下午,是我最快乐的时候,她会带我到食堂,买一杯碳酸饮料。蓝色的带有百事可乐商标的一次性塑料杯子,填满了一杯紫色美年达,咕噜咕噜的气泡,洋溢着愉悦。我曾问她,我长大以后会成为一个怎样的人呢?她笑着说:“成为一个快乐的人。”我撅起小嘴,显得很委屈:“我要成为一个很厉害的人!快乐这种微不足道的事情怎么会是我要去做的呢?”长大后,我才发现是我错了。

我们坐在湖边,她告诉我:“我的傻孩子,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女孩子,你会很想跟她说话,掏心掏肺地说、每时每刻地说。到那个时候,请好好珍惜她,知道吗?”由于换牙,我的门牙没有了,说话时会漏风,我奶声奶气地问妈妈,什么是“珍惜”?她抓起我的右手,轻轻放在我的胸前,感知心脏的跳动,风儿吹过,妈妈的长发和罗裙飘飘,我突然明白了什么是珍惜。

高考后的生活就这样进行着,我还没晃过神来。太多太多沉重的事情已经不想再去回首,任留它遗忘在记忆的深渊。环境的优劣会影响一个人的发展,并刻下一个烙印,这个印记可能一辈子都抹不平、擦不去。光辉的岁月,是值得夸耀的;不堪回首的时光,只想躲在被窝里。放逐于心灵的荒原里,找不到答案。愤怒的时候,想咆哮;悲伤的时候,想哭泣;自责的时候,想写文章;极度快乐的时候,那就哈哈大笑吧。

回到宿舍,放松地洗热水澡。洗去一身臭汗,柠檬味沐浴露的味道香喷喷的,我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对全世界说晚安。

晚安……

插画 宁 宁

林子皓,男,广东广州人,19岁,中学时期曾获广州市天河区青少年科技创意作文大赛高中组三等奖,擅长青春文学与散文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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