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 ·雪白

2016-09-08 14:10■董
长江丛刊 2016年22期
关键词:小七建军老师

■董 政

白雪 ·雪白

■董政

董政,湖北广水人,现居武汉。有中短篇小说发表于《长江文艺》《长江丛刊》《短篇小说》《参花》等刊。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

五月槐花儿开的时候,哑巴老七穿着侄子送给他的红坎肩,坐在院子里的老槐树底下簸蚕豆。陈年的蚕豆长了虫,不时有虫子懵懵懂懂地从虫眼里钻出来,想振翅飞走。老七会及时捏碎它们,而后在屁股底下的板凳上胡乱一抹。他憎恨这些寄生的害虫。

两只漂亮的长耳兔围着老七的板凳追逐、嬉戏,它们毛茸茸的,像两团雪在地上跑。老七停下手中活计时,眼睛会随着两只兔子的身影打转,眼神里满是欢喜、怜爱。

头顶上,老槐树枝叶相覆,槐花儿开得正欢,引来许多家蜂、野蜂围着采蜜,嘤嘤嗡嗡,院子里充耳的全是蜜蜂的声音……远处,不时传来布谷鸟的叫声,老七知道一定是绵延的稻田那边山林里传来的。布谷鸟不会来这尘土飞扬的小镇落脚,相反,尖利的汽车喇叭声,却时时划破这个叫兴隆的小镇的宁静。

老七以手抵额,抬头看日头,估摸着诺儿该放学了。于是,他放下油黑发亮的簸箕,吹掉腿上从筛眼里漏下的粉尘,一瘸一拐地起身进屋里,把电饭煲的插头插上。

诺儿是老七的侄孙女。诺儿的爷爷奶奶都不在了,侄子和侄媳妇在外省打工,就把诺儿托付给老七。他们在兴隆镇边上给老七租下这套别人空下的房子,老七就从老梨湾搬过来,照看在兴隆乡中心小学读书的侄孙女,负责她的生活起居。

老七虽然是个哑巴,但不聋,心眼儿也明亮。他头发全白了,一条腿有一点瘸,不过不影响生活自理,身体也还硬朗。老七是个老单身汉,原可以不管侄子的事,但看着侄子艰难,就应承下来。更重要的是,诺儿这孩子天生跟老七亲,很聪明,又懂事,所以老七心甘情愿的带着侄孙女,生活得倒也其乐融融。

老七的烦恼,来自前几天接到的一个电话。为了方便联系,侄子给老七配了一部破旧的二手手机,但老七是个哑巴,有手机也像个摆设。他们想让诺儿随身带着,但又怕她玩手机耽误学习。最后的折中办法,是手机由老七拿着,但侄子侄媳妇打电话的时间,会选在诺儿在家的时候。

但那次侄媳妇可能性急了点,电话打得有点早。

“诺儿,是诺儿吗?”侄媳妇在电话那头尖着嗓门儿问。

“啊啊啊啊——”老七急着想说孩子还没回家呢。

侄媳妇能听出大概意思。她顿了顿,说:“七叔,我直接告诉你,一样的。”

侄媳妇说,诺儿已经读五年级了,前几次打电话,听说她的成绩有些下滑,担心进不了重点初中,让老七想办法给班主任老师送点礼,以便班主任老师能对诺儿重点关照,开点小灶。侄媳妇说送礼的标准,由老七把握。但钱的事,她只字未提。

老七对着手机“啊啊”了一通,算是答应了。但挂了电话,他就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这些年,老七给诺儿陪读,除了房租是侄子出的,其它的大小费用,基本是老七倒贴。侄子说是一年给他些钱的,但一分都未兑现。侄子前年过年回家时,送给老七一件大红的坎肩,很歉意地搓着手说,在外面打工,钱不好挣,您侄媳妇手又松。

老七看着侄子红着眼圈的样子,只拍拍侄子的肩。他把红坎肩穿到身上,用他粗糙的大手摩挲着坎肩劣质的大红面料,对着侄子憨憨地一笑,又点点头,意思是说:行了。诺儿,你就放心地交给我吧。

老七就这样种着自己和侄子的几亩薄地,艰难地陪着诺儿。

送礼,老七听人说过,少了,老师是不收的。多了,老七又拿不出来。放下电话时,老七就想,家里能变些钱的,就只有那两只兔子了。但卖还是不卖那两只心爱的兔子,老七犹豫不决。他端着簸箕,心思渐渐陷入了关于老梨湾的那些沉沉往事里。

老梨湾,老七生于斯,长于斯。

那是一个坐落在小山洼里的村庄,几百株梨树拢着十几户人家,平常鸡飞狗叫,炊烟袅袅,与其它村庄无异。只待春天来时,雪白的梨花开后,整个村庄掩映在梨花雪里,氤氲在梨花香里,便多了许多意趣。在村庄的中央,更生长着一株几百年的老梨树,它树干粗壮,需三四人合围,树高足三丈,树冠能荫翳小半个村庄。奇的是,如此古树,竟然年年开花,岁岁挂果。老梨湾正是以这棵老梨树而闻名。

老七还是小七的时候,天天在这棵老梨树底下玩耍。老梨树就在他家院前池塘边。小七在树下拿着长竿,春来打蝴蝶,秋来打梨,夏天打鸟,冬天戳窝,十分快活。

忽然有一天,开来一队雄赳赳的人马,他们带来几把长条锯,要锯老梨树,说是炼钢铁用得着。那支队伍在树下热火朝天地连续锯了三个昼夜,终于将老梨树锯倒。老树訇然倒地的刹那,山崩地裂一般,一树的梨花拍在地上,犹如下了一场小雪。小七看见自家屋檐上的青瓦,“哗啦啦”掉了一大片,整个村庄每家屋上的鸽子,每棵树上的鸟儿,受了惊吓,全飞了起来,在湛蓝的天空中打转,好半天不敢回巢。

当一切又恢复宁静,而老梨树曾经站立的地方,只剩下四五个磨盘大小的一个树桩,小七才隐约地感到,自己永远地失去了一个玩伴。

小七因为是哑巴,父母没有让他上学。老梨树没了,他才觉得需要新的朋友。

但村里的孩子都爱欺负小七,特别是六点。一次,六点、榆钱儿和锅灰,在门前池塘边玩,看见小七,六点远远地招呼他:“小七,昨晚大队放电影了,你知道吗?”

小七很好奇,心想没听说呀。

“你知道放的是什么电影吗?”六点继续大声问。

小七知道六点没安好心,但还是被他吸引了过去,因为大队放一场电影,那是一件很稀罕的事儿。

“啊啊啊?”小七笨拙地对他们喊,想问他们到底放的什么。

“千里马上草原!”

“啊啊——”小七开心地应和着,他在心里想象着千里马在草原上奔跑的情景。

“牵你妈上草原!”六点忽然很坏地大笑。

“牵你妈上草原!哈哈哈……”榆钱儿和锅灰跟着放声大笑。

接着他们一起喊:“苕小七,是哑巴,吃黄连!牵你妈,上草原!”

小七心知吃了哑巴亏,弯腰捡起地上的石头,拼了命地朝他们扔过去。但六点他们并不相让,也捡石头来砸小七。一时间,大小石头纷纷向小七飞过来。小七眯眼一瞅,刚好西天有一群黑压压的麻雀飞了过来,把晚霞都遮蔽了,让他分不清哪些是石头,哪些是麻雀。小七只得匆忙地败下阵来,他跑回自家小院,把院门紧紧关闭。

这次受辱之后,小七坚定地认为,是因为自己没上过学,容易受人愚弄,才被人欺负。

大队小学就在村后的山上,紧挨着榨铺,四排青瓦房围成一个院子,院子外种着一圈有年头的梨树。听说解放前,这个院子是老梨湾一个大地主的私宅,解放后才被改作小学的。

大队小学的外墙上,永远贴着大红的,各式各样的标语。这些标语小七并不认得,他只觉得很浪费。那种红纸,自家只有贴春联时才用。难道大人们永远在过年吗?这个小七搞不懂,也不愿意多想。但大队小学里飘出的琅琅读书声,的确很吸引小七。

有一次,小七借打猪草的机会,偱着读书声来到大队小学教室外,他看见讲台上站着年轻漂亮的老师宛如,她正在抑扬顿挫地朗读课文。台下,四五十个孩子放声整齐地跟读着。小七远远地躲在梨树后,忍不住张着嘴在心里默默地跟着学。当学会第一个词语时,他激动得流下泪来。此后,他隔三差五地去偷听,时日稍长,竟也学到不少知识,连小七大大咧咧的母亲也觉察到哑巴儿子的进步。

冬天的时候,刚下过一场雪,那是小七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大的一场雪。那雪下了一天一夜,白花花的雪压在松树、梨树和所有高低灌木的枝上,堆在老梨湾所有人家的屋瓦上、草棚上,更覆盖了无边的大地,一时间,遮了山,封了河,迷了沟,失了坎……

那天,小七习惯地背着背篓去打猪草,可是雪实在太大,小七没法找到平时他熟悉的,那些适合猪草生长的沟沟坎坎。于是,小七不自觉地又去了大队小学。但在窗边刚一露头,就被坐在窗边的六点发现了。小七连忙蹲在窗户底下,感觉万分羞愧。他知道六点今后一定会羞辱他。

小七只能自认倒霉,以前坐在窗边的是一个扎着丫丫辫的小姑娘,她似乎明白小七的苦衷,每次发现他也不会声张。

可能是调换座位了吧,小七想。不过,小七蹲在窗下的雪地里并不想走。

北风一直呼呼地刮着,小七衣衫单薄,手脚冰凉,冰雪融化的过程中,气温越来越低,令他不时打一两个寒颤。他尽量把身体缩成一团,好让自己感觉暖和一点儿。

教室里,宛如老师正在报听写。学生们写字的沙沙声,听起来是那么美妙,而宛如老师的声音则像涓涓细流,缓缓流进小七沙漠一般干涸的心田。小七换了一个稍舒服点的姿势,贴着墙,一边仔细聆听宛如老师所报的每一个生词,一边扫视着眼前的墙壁。小七忽然觉得,砖墙像极了一张大的格子纸,而每一口青砖就是一个空格。他一下子有了拿雪在墙上写字的冲动。于是,他悄悄地在地上抓起一把雪,用冻红的双手合力,把它握成紧实的长条状。

教室里,宛如老师悦耳的声音:“雪。白雪的雪。”小七用颤抖的手在墙上缓缓地写“雨”,干的青砖上,果然留下清晰的“雨”的印迹。“雪”字才写一半,雪条断了。小七伸手准备再捏一根,猛然感觉额前一热,接着是扎心的灼痛,他忍不住“啊”地一声尖叫,但赶紧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小七悄悄用手一摸额头,感觉起了一个大泡,生疼!再低头一看,地上落着一大块火炭,正被冰雪渍得“滋滋”直响,还冒着青烟。

小七知道一定是六点捣的鬼。

六点因是六代单传,自小娇生惯养。冬天上学太冷,六点的奶奶疼他,每天给六点备一个烘炉,烘炉里装的是她做饭用的炭火。六点定是知道小七还在窗外,故意扔炭火伤他。

小七心想,谁让自己是偷学呢?他伤心地背起背篓,准备起身离开。这时,宛如老师带着几个学生赶了过来。她看见小七额头上鼓起的大泡,窗下被小七踩平的雪地,以及地上已被雪水渍熄的黑炭,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她一手快速取下小七身上的背篓,顺势背到自己身后,一手牵着小七的手,说:“快!小七,跟姐来!”

小七不知道她的用意,心里惴惴的,只好跟着。进了校门,宛如吩咐那几个学生回去自习。他们接着穿过一条过道,进了一个房间,是一个单间,关着的窗户下半部分被报纸糊上了,上半部分还积着一些雪,因而房间里显得有些昏暗。

在雪地里呆得久了,忽然进了房间,小七感觉特别温暖。待适应房间里的光线后,小七看见进门靠墙处摆着一张书桌,桌上物品简单有序,最显眼的是几本书和一面镜子。靠近窗边放着一张单人床,床单干净平整,床上的白棉被叠得很整齐,但很单薄。看来是宛如老师的卧室。

在小七还未定神之际,宛如老师已拿过来一小罐猪油,他一边焦急地询问:“小七,一定疼坏了吧?”一边快速地用瓷勺挖出来一小勺凝固的乳白色的猪油,之后,她示意小七坐下,接着,她用食指和中指蘸着猪油,在小七伤口的周围轻柔地涂抹。她一边抹,一边侧歪着头,看着他,微笑着说:“小七,要是抹到痛处,你说啊!”

就在宛如老师低头的一瞬间,小七近距离地看到了她那双灵动的眸子,那眸子如秋水般清澈,有朝霞的神光,那是小七第一次与宛如老师那双漂亮的眼睛对视。

这时,从门外一蹦一跳地进来两只浑身雪白的长耳兔,有一只在小七脚上、腿上,小心翼翼地嗅来嗅去。小七拿手想去亲近它,它却又蹦蹦跳跳地逃开了。

宛如老师见了,开心地说:“这是我养的兔子。这只叫白雪,你喜欢吗?”

小七羞涩地对着宛如老师竖起了大拇指,脸上终于露出了开心的微笑。

宛如老师其实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小七觉得她非常亲切,就像一位漂亮的姐姐。他听大人讲过,宛如老师有着很凄惨的身世。她是一年饥荒时,一对河南来的讨饭的夫妻丢下来的孩子,当年被前村里的耿爷爷收养,在她念完小学后,就留在大队小学任教。因为耿爷爷是五保户,他死后,宛如老师就住进了大队小学里。她养了好些只白兔子,每有儿童中途辍学,她便卖掉几只,帮助缴纳学费,争取让孩子复学。因此,宛如老师深受村民们的尊敬。

猪油涂在伤口上,凉冰冰的,疼痛已去了大半。宛如老师解释说,猪油涂抹整个烫伤面,这样可以防止“热”往里走,恢复会很快,而且不留伤痕。接着,她又取来一根小号的缝衣针,点燃煤油灯,在火苗上耐心地将针尖烧红。这个小七知道,是要用针戳穿烫起的水泡,引出其中的液体。

多少年后,小七仍记得那场雪,和雪天里那温馨的一幕:宛如老师与他面对而坐,为他疗伤。小七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她微热的鼻息,和她身上散发的,好闻的,妈妈没有的气味。

几天后,宛如老师忽然登门拜访。小七害羞地躲进了房里,但他隔着房门偷听着宛如老师和父母的谈话,因为他担心宛如老师说破他在教室外偷学的事情。上次的烫伤,小七回家后母亲也曾问起,他只示意是不经意摔伤的。

小七听见宛如老师在劝说他的父母,孩子大了应该入学,如果家庭困难,她可以资助。母亲表示感谢,父亲却坚决不答应。他说一个哑巴,学了知识又有什么用。宛如老师力劝,父亲却借母亲与自己意见不一致,当着宛如老师的面和母亲吵架。最后,宛如老师只好尴尬地离去。

小七在家里的主要任务,是喂一头母猪和几只小猪。因为家里粮食不够,所以猪食都是由小七打猪草来喂。每天,小七要打四五背篓草,才能填饱那几只猪的肚子。

小七常常隔着院墙,偷偷地将自己打的猪草,丢一些到宛如老师在学校的一角搭的兔棚里。那天,在宛如老师卧室疗伤时,他看见宛如老师养了十几只兔子,但养得并不好,很瘦!小七可以想象,宛如老师一定是没有时间给兔子打草,才会这样。

有一个春天的下午,夕阳西下,小七又准备朝兔棚里丢猪草时,却听见院墙里有说话声。小七一愣,今天好像是星期天,不上课,六点他们都在家歇着呢。

“你的小兔子好可爱哟!”这是民兵连长杜建军的声音,因为他和自己是邻居,小七很熟悉他的声音。

“你看!你看!那一只为什么爬在另一只的背上?”还是杜建军的声音。

没有人回答。

“哦——嗬!你看,上面那只还在抖动哩!”

“流氓!”这是宛如老师气愤的声音,接着是“咚”地一声,可能是她把拨草的棒子丢到了地上。

“哎呀,你别走嘛!你的兔子卖我一只好吧?”看没有回应,他讪讪地又补一句,“这东西下酒肯定好!”

小七心想,这个杜建军真不是好东西!他生气地背着草篓往回走,刚好在校门口与杜建军碰上。

“小七,猪草打够了?今天回家不会挨骂吧?”杜建军今天可能心情不错,主动跟小七打招呼。

“啊啊啊啊啊啊啊——”小七面无表情地回答他。

“哦。哈哈!”杜建军见平常一声不吭的哑巴,今天竟然回答了他一长串,觉得有些稀奇,但又听不懂是什么意思,他昂昂头,很神气地走了。

其实小七是说:“你妈×,真是流氓!”杜建军听不懂而已。

夏天一个闷热的傍晚,小七蹲在自家门前碾子上喝稀饭,忽然看见一群黑压压的麻雀从西天边飞了过来,有几滴鸟屎“扑哒扑哒”地砸在他面前的地上。小七心里就觉得一定是有什么坏事要发生。小七认为麻雀从人们口中夺食,本来就是害人的东西,而它们成群结队,竟能遮天蔽日,必是不祥的预兆。人们在田间地头插的稻草人,就像一个个十字架,它们与其说是在驱赶鸟雀,不如说是在祈祷,又何尝能抵挡得了什么。

果然,不一会儿,小七看见宛如老师匆匆地从他门前经过,进了杜建军家的院子。接着,从他屋里传出争吵声。争吵很快变得激烈,小七忙扔下碗筷,跳下碾子,来到院墙边,紧张地抓着一棵苦楝树,仔细地聆听着隔壁院子里的动静。

杜建军因为家庭赤贫,成分好,身板好,被推举为大队民兵连长。作为邻居,小七深知他不过是个阴险狡诈的小人。

小七听了很久,渐渐听出了他们争吵的原因。原来,今天,宛如老师有一只兔子失踪了,而有人告诉她,下午曾看见杜建军从学校里出来,手里拎着个布袋子,里面有活物,就像一只兔子。宛如老师来时,发现杜建军正与他的一个哥们,也是民兵连成员的马建国,围着炉子,炖肉喝酒,而炉子旁边还赫然摊着一张新剥的兔皮。杜建军和马建国借着酒劲,拼死抵赖,宛如老师则指证实物,据理力争。先是争吵,后来就听见摔打声。

小七义愤填膺,几欲翻过院墙,但一想自己过去也不是对手,忙飞身进屋,想寻求父母帮助。进屋一看,才发现父母也在煤油灯摇曳的光里,紧张地耳贴墙壁,听着隔壁的动静。

小七手指隔壁,双手慌乱地比划,向父母示意。

小七的父亲梁老四一边耳贴墙壁,一边把食指放在唇边,示意儿子保持安静。两家的墙壁是共用的,他怕儿子的声音被对面听见。

那边清楚地传来杜建军商量的声音:“建国。你看,这送上门的食儿?”

窗外忽然一道闪电,看来要下暴雨了。

“哦,大哥的意思,啊哈哈哈——”是马建国醉酒后淫邪的笑声。

接着是插门声,厮打声,重物摔倒声。

“流氓!你们两个流氓”很快,传来宛如老师撕心裂肺的声音。紧跟在又一道闪电之后,传来“轰隆隆”的雷声,宛如老师的哭喊声被雷声掩盖,但足以被墙这边的人听见。

小七妈妈慌了,她睁大了惊恐的小眼睛,说:“梁老四,闹不好,要出事儿了!我看见建军他媳妇一早上挎着篮子回娘家了。这两个男人,酒后会不会……”

梁老四思索片刻,摆摆手,看样子准备不管。而隔壁的厮打声更激烈了。小七终于忍无可忍,他顺手抓起床边的一把斧子,抡圆了,照着土墙坯砸下去,一下,两下,三下……

小七父母毫无防备,呆在原地,看着墙坯上被砸落的碎土“簌簌”下落。

说也奇怪,对面的厮打声立即停了。一会儿,传来宛如老师哭泣的声音:“我会告你们的!”接下来,是宛如老师打开门,哭着跑出去的声音。

“你敢声张,跟你没完!”好像杜建军追了出去,对着宛如老师喊,但很明显,他怕乡亲们听见,嗓音压得很低。

就在小七快把这件事忘记的时候,一个夜晚,小七躺在床上恍恍惚惚地正要睡着,忽然听见爸爸妈妈在上房小声说话。

“都说宛如老师揭发了杜建军。”是小七妈妈的声音。

“向谁揭发?”

“大队支书呀。”

“那是杜建军他大舅,你又不是不知道。”小七听见他爸爸翻了个身,面朝墙说。

“支书说过要替宛如老师撑腰的!”小七妈妈有些激动的样子。

“儿子做得对。不然真让那两坏小子得逞了。”小七妈妈越说越兴奋。

“你个婆娘懂个屁。风越来越紧了,这年头自保最重要。”小七的爸爸翻了个身,木床“嘎吱嘎吱”作响。

小七的妈妈显然开始担心了,安静了很久,忽然幽幽地吐了一口气,说:“哎,女孩子名声重要,还是不说破的好。”

小七就一直等着支书为宛如老师撑腰,可是等了很久,都没再听说任何消息。生活中的主要变化是各种大红标语在各处越贴越多,再有就是秋天快结束时,许多青壮年劳力被组织起来,去一个叫花山的地方修水库去了。

杜建军却没有去,他变得更加游手好闲。小七见他常趁学校无人时,溜进去纠缠宛如老师,又总悻悻而归。为了泄愤,他像叼鸡的黄鼠狼,隔三差五,就偷走宛如老师一只兔子。

终于有一天,大家忽然传说,宛如老师写了一封揭发信,贴到了大队部的墙上。信中将杜建军的龌龊勾当说得一清二楚。那封揭发信,很多社员都说看到过,最后被大队支书一把撕掉了。

日子看似平淡,但激流暗涌。第二年春夏之交的时候,各种批斗会越开越多。有一天,小七发现宛如老师竟然成了被批斗的主角。

那一天,全大队的人都聚在大队部前的空地上。小七看见主席台后的标语上写着斗大的“批斗会”,大队支书亲自主持。马建国在台上第一个发言,他的发言慷慨激昂,称宛如老师的养父耿爷爷曾经是民国时期的中学教师,后在国民党军中任过职,历史不清,且有小资产阶级情调,养女养父关系暧昧。宛如喂养兔子数量较多,有资产阶级倾向……台下群众议论纷纷,有人悄悄地骂马建国胡编乱造,信口开河。

在大队支书宣布由宛如老师上台作深刻检讨时,宛如老师却拒绝上台。大队支书宣布了两遍,仍然不见动静。会场的气氛,一下子凝固了似的。宛如老师胆敢冒犯支书,大家都悄悄地替她捏把汗。

这时,杜建军跳了出来,他呼叫几名民兵,高喊:“把她架上去!”

宛如老师被两个民兵架到台上,杜建军跳到她的面前,挥手一掌,狠狠地打在宛如老师那张漂亮、白嫩的脸上,鲜血立即从她的嘴角渗出,滴到地上。

人群开始骚动不安,就像羊群边忽然来了只恶狼。

杜建军拿起桌上的高音喇叭,高喊:“就是这个骚货,搞死了她的养父!”此言一出,台下一片愕然。

“你血口喷人!”宛如老师悲怆地高喊,她试图挣脱民兵的束缚,对着杜建军的脸,鄙夷地说,“你不过是垂涎本姑娘,得不到,存心报复而已!我要向上级告发你们!”小七看见宛如老师神情悲愤,头发散乱,像一匹被群兽围攻的小马,绝望而凄凉。

乌云遮住了太阳,像是马上要下大雨了。小七希望老天爷能立刻下一场瓢泼大雨。

杜建军有意用高音喇叭的声音压住宛如老师的声音,也掩饰大家对要下雨的担心,他以痛心疾首的语调悲呼:“就是这样一个人,却混进了人民教师的队伍!”言毕,他似乎不解恨,抬起手,还要再打,结果被大队支书挥手制止了。

雨滴已开始稀稀落落地打在参会的人们的头上、脸上,冰凉冰凉的。支书匆匆作最后总结发言,称宛如属典型的批斗对象,念其尚且年轻,暂停教师资格,实施劳动改造,并指派民兵连骨干分子马建国对其进行帮教,以观后效。

小七搞不懂大人的世界是怎么了,他只觉得这个夏天特别漫长,满天飞的都是讨厌的麻雀。有人说,地里的粮食都要被麻雀吃光了。

秋天的时候,小七打了一场很严重的摆子,在家里一连躺了很多天。病愈后,一个早晨,小七背着粪筐在去山坡上拾粪,同样在拾粪的六点告诉他,宛如老师被打瘫了,关在榨铺里。原因是宛如老师和马建国一起,夜晚在稻场加班打场时,勾引马建国,恰巧杜建军带着几个民兵经过。马建国属于有妇之夫,宛如老师属于拉拢腐化帮教干部。杜建军捉奸后指使几个民兵将宛如老师一顿毒打,不想出手过重,竟将她打瘫了。

小七听了,如晴天霹雳。他有点不相信六点的话,指不定六点又在骗他。但六点说到最后眼泪都下来了,他打着哭腔说:“宛如老师怎么可能是那种人?杜建军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才是真!”。小七听了,扔下粪筐,就朝榨铺方向跑。

榨铺就在大队小学的旁边,从前那也是地主的家产,十里八乡的人们都把花生、菜籽和芝麻之类的作物,用马车或驴拉过来,在榨铺里压榨成油、饼。眼下,榨铺也收归大队公有。到了榨油的季节,大队会委派几个精壮的汉子专事晾晒、碾粉、蒸粉、做饼、压榨等工作,并记工分。那时节,榨铺里会终日蒸汽弥漫,香气扑鼻,悬吊在空中的巨大的油锤,撞击在油榨上,丁当作响。师傅们打着赤膊干活,热火朝天,一派忙碌景象。不过,在平常,榨铺里并没有人,只在榨铺旁搭盖的一间草屋里,住着瞎子乾叔和他有智障的儿子傻二,他们负责平时看管榨铺。

小七飞跑进榨铺的院子里,喘着粗气,隔着榨铺的木格窗户,往里瞄。果然看见一个头发散乱的女人,睡在一摊新鲜的稻草上,身上胡乱地盖着一床白棉被。她上半身倚靠在一根粗大的立柱上,闭着眼,嘴角还有血迹,看样子她已经睡着了。小七仔细辨认,果然是宛如老师,只是已被折磨得不成人样。

小七隔着窗户正不知如何是好。这时,榨铺的后门“吱呀”一声开了,傻二端着一小碗东西进来。

小七忙闪身到窗后。

傻二轻声地唤醒宛如老师,跪在她的面前,将碗里的稀饭,一勺一勺地吹凉,再喂给宛如老师。

小七悄悄地出了榨铺的院子。看来,六点说得一点没错。

不久,马建国被派到花山水库工地上去当会计。人们私下说,马建国就是杜建军的狗腿子,背后撑腰的是大队支书,在稻场上“捉奸”是他们合伙设的局。马建国一直垂涎着工地会计的职位,现在算是如愿以偿了。

小七庆幸宛如老师还有傻二照顾。他来到宛如老师的兔棚里,将两只仅剩的小白兔抱了出来,悄悄地藏进一个石洞里喂养起来,定时给它们喂草,做卫生,希望等宛如老师康复后归还给她。

乡亲们不敢去看望被打瘫的宛如老师,大家都变得胆小如鼠,在形势面前紧跟潮流,生怕被大队伍落下。他们大炼钢铁,吃集体食堂,搞各种运动,却选择性地遗忘了关在榨铺里的宛如老师。

瞎子乾叔原本是地主家的长工,年青时就在榨铺里当伙计。他原有一个老婆和一个儿子,但儿子三岁时溺水死掉了,又生了个儿子有些痴呆,大家都叫他傻二。傻二的母亲见生活无望,跟来湾子里卖剪刀的江湖骗子跑了。乾叔因老婆的出走,怄瞎了眼睛。此后,常在草屋前的风中拉着一把二胡,黯然伤神。他的琴声就像那个时代老梨湾的背景音乐,无论白天黑夜地响着,无论老人、小孩,还是野地里跑动的狗,听了都有几分神伤。

有一天黄昏,小七背着粪筐在山坡上拾猪、牛进圈前拉下的最后一批粪,忽然听见附近的榨铺里传来叫喊声。

榨铺相对偏僻,院墙也较高,闲时一向少有人去。小七敏感地觉得,宛如老师可能有不测。他丢下粪筐,朝榨铺院子里跑去。小七隔着窗户眼一看,果然是杜建军。他就像一只惦着米粒儿的麻雀,围着打转,动不动就想啄一口。此时,杜建军已脱光上衣,一只手死死地按住宛如老师的嘴,另一只手掀开被子,欲行不轨。宛如老师的头左躲右闪,想张口呼救,被杜建军按住,苦于发不出声,下身却不能动弹。

惊慌中,宛如老师也看见了小七在窗户外面偷窥的眼睛。这是小七第二次与宛如老师的目光对视。这一次,宛如老师的目光里充满绝望、恐慌和无助,犹如一只待宰羔羊。

杜建军还在被子里摸索着……

榨铺的大门是锁着的,小七情急生智,他捡起窗下码着,用来维修的一摞灰瓦,“哗啦”一声掼在地上。

“谁!?”杜建军即刻警觉地在里面喊,边喊边跑到窗边来,想看个究竟。小七忙隐身窗户一侧。

杜建军看不到人,但明知有人就隐在窗边。他提着裤子,骂骂咧咧地从榨铺后门追了出来。

小七一下子害怕了,他转身就跑,慌不择路,逃进榨铺正面院墙底下草棚搭的厕所里。但进去一看,却慌了。厕所里空空如野,只放着两只粪桶,旁边立着一把粪瓢,躲无可躲。

果然,杜建军可能追到院子门口,见并无逃走的人影,便径直朝院子里最可能藏人的茅厕,大步跑过来……

小七准备解下裤子,心想杜建军来了,就说自己捡粪时内急,来上大号。这时,厕所的草棚顶上,忽然漏出一个洞来。接着,傻二的头从洞口探出来,他轻声的喊:“小七,快上来!”说着伸过来一条胳膊。

刻不容缓,小七忙把手递给傻二。傻二虽然只有十三四岁,但那只胳膊天生神力,只一提溜,就将瘦小的小七扯上了棚顶,接着快速地用一只草蒲团,将洞口堵住。

傻二示意小七在里面呆着,不要出声,自己一掀侧边的草帘子,顺着院墙,佝着腰,像一只猫一样敏捷的逃走了。

小七听见杜建军在下面厕所里,气呼呼地踢了一脚粪桶,大骂:“妈的,逃到哪里去了?”接着,他站在厕所门口,大喊:“傻二!傻二!”

小七扒开茅草的缝隙,看见杜建军喊时,傻二正举着风车,若无其事地站在榨铺屋檐下傻笑。

榨铺里宛如老师还在大声呼救,并不时破口大骂。杜建军怕丑事败露,忙灰溜溜地逃走了。

小七环视藏身之处,原来是茅厕的尖顶,傻二在里面铺了稻草,放了破布缝的枕头。看来这里是傻二休息、玩耍的乐园,隔着厚厚的稻草,里面并不臭。挪开草蒲团,大小便还可直入粪池。

在小七眼里,傻二一下子变得有几分神秘。

集体食堂曾经办得红红火火,但是家大口阔,又赶上灾年,只得无疾而终。老百姓重新分灶吃饭,但家家都没有多少粮食,只能野菜拌饭充饥。榨铺榨油的活计基本停摆,榨铺门前的空地上,开始长满野草,开出星星点点的野花。

榨铺里的宛如老师如一件弃用的农具,无人过问。小七再去榨铺的窗边窥视时,看见傻二在碾油籽的槽桶和油榨机的缝隙里刮碎屑喂宛如。半大的傻二对宛如老师表现得无比纯情与虔诚。

小七明白在生产队不管的情况下,傻二父子要照顾宛如,境况一定异常艰难。他有时悄悄从自家米缸中偷些许米,在清晨放在傻二家门前,只到傻二早起打开门,将装米的纸包拿进屋里,才肯离开。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最可怕的事情,还是在最可怕的时刻发生了。

在一个狂风骤雨之夜,喝醉了酒的杜建军潜入榨铺,欲对宛如行他朝思暮想之事。那一夜,小七怎么也睡不着,他担心宛如老师冻着,就披着雨衣,抱着一床薄被来到榨铺。

小七敲傻二的门,半天不见回应。一个炸雷在头顶响过,借着闪电,小七赫然看见一把大锁从外面锁着茅屋的门。小七心想不好,他去推榨铺的后门,但门从里面插上了。他发疯了一般地绕到前门窗下,透过木格窗户的缝隙,正好看见杜建军强暴宛如老师的场面。雷雨声中,闪电的照耀下,小七看见榨铺里的木桌上,端放着纯白的主席石膏雕像,看见主席慈祥的脸,看见杜建军就在雕像面前脱下黄军装时,衣服上的像章反射着金属光泽,看见宛如老师悲愤地拼命挣扎……像一幕无声的电影在小七面前放映着。小七疯狂捶打窗户、门板,但声音全部淹没在雷雨声中。瞎子乾叔和傻二也似乎全无知觉。

此后,小七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没有去榨铺。他不敢想像宛如老师会变成什么样子。隐隐约约地听村里人说,她疯了。他怀着忐忑的心情,又去榨铺的窗边窥视。他看见傻二似乎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正极力安慰宛如老师。

傻二对着窗户外喊:“小七!”让他现身。

其实,傻二早就知道小七一直在暗中相助。他让小七一起劝慰宛如老师。原来傻二一点也不傻。

可是宛如老师只是一个劲儿地哭,哭得小七和傻二都要肝肠寸断。

后来,小七想出了一个法子。他把他一直偷偷养着的那两只兔子,捧到宛如老师面前。两只兔子经过小七一冬一春精心的喂养,已渐渐长大,雪白雪白,毛茸茸的,十分可爱。宛如老师见了,果然眼前一亮,她头靠着两只长耳兔,用手轻轻地摩挲着它们洁白的长毛,口里喃喃自语,神智却似已不清。两只温顺的小兔子,在阔别的主人头发上、脸颊上轻轻的嗅着,似乎在诉说无尽的离情别恋。

几天后,是一个艳阳天,小七和傻二陪在宛如老师身边。宛如老师一改往日脸上的阴霾,竟然还露出灿烂的笑脸。小七和傻二都觉得非常难得,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宛如老师说她卧床太久,身上太脏,想要洗个澡。她说,听说山坡下的水渠新修成了,她想在里面好好泡个澡,并要小七去她小学里的宿舍,取换洗的衣服和那件她平日最爱穿的白裙子。

小七和傻二都觉得在理。小七乐颠颠地按照宛如老师的要求,取来衣服和裙子,之后,两人就要避开。

宛如老师“扑哧”一笑,说:“你们两个小萝卜头儿,躲哪里去呢?我一个瘫子,你们让我怎么换衣服呢?”

看两人还在犹豫,她又说:“我是你们的老师,你们就把我当姐”,说着她对着两个半大的孩子明媚的一笑,说,“来吧,给姐换衣服!”

小七和傻二细一思忖,要给宛如老师换衣服,的确再没有比他们更合适的人选。

于是,两人搀扶着宛如老师站立起来,慢慢地给她脱衣。直到宛如老师一丝不挂,两个孩子都没有任何邪念。他们只觉得宛如老师的胴体真美,线条像山间飞泻的泉水一样流畅,皮肤像天上的云朵一样洁白……他们又给宛如老师穿上了衣服和裙子。之后,由傻二背着,三人来到了新修成的水渠边。

时值初夏,艳阳高照。新修的水渠引来了花山水库优质的水源,渠水很深,但清澈见底。因为前些天下过暴雨,渠水的流速很快。

傻二将宛如老师安坐在水渠边的一块大青石板上,吩咐小七抵住她的背。两人都在想,如何给宛如老师洗澡呢?

宛如老师显然看出了二人的尴尬。她笑笑,说:“不急!我可以先在水里泡泡脚。”说着她撩起白裙子,让二人协助,她把莲藕一样白嫩的小腿,泡进渠水里。

“呀!真是舒服!”她回头朝二人报以灿烂的微笑,眼神里满含感激。接着,她忽然一指后面山上,满含惊喜地喊:“你们看,那边山上有两只兔子!”

二人回头看时,果见在那青青草坡上,有两只雪白雪白的兔子,相互追逐、嬉戏着,朝这边跑来。小七和傻二开心地拍起了巴掌,那正是小七帮宛如老师喂养的两只小兔子,它们或许也感受到主人今天的心情不错,跟着跑出了榨铺。

忽听到“扑通”一声响,二人再回头时,宛如老师已在水渠里漂出很远,只见一袭白裙子,像只白天鹅一般骄傲地浮在水上……

傻二连忙跳进水里,但他不会游泳。因为他的哥哥宝娃溺水淹死,乾叔在傻二出生后,从不让他近水。

小七顺着渠堤奔跑,想要抓住那袭白裙子。但那裙子像只急于赶赴某个约会的白天鹅,在水里漂得比小七在岸上跑得还快,最后它顺着水渠,一低头,漂进了对面山中的涵洞里……

宛如老师就这样走了。

此后,傻二更傻了。秋天的一天,小七去榨铺找傻二玩。他从窗户的缝隙里朝里瞧,想看看傻二在干什么,竟然发现他坐在榨铺里存放的一堆油桶上,在桶口放上纸捻子,划着火柴,当爆竹点。

小七想冲进去抢救,但为时已晚,“轰隆隆”几声连环爆炸,榨铺被夷为平地,傻二和乾叔没了。小七的一条腿也被一根椽子砸中,成了瘸子。

经历了这许多变故后,小七就开始迷恋于养兔子,并且始终只养两只,小七分别给它们取了名字,一只叫白雪,另一只叫雪白。小七经常盯着它们出神。一只兔子仿佛是宛如老师,另一只兔子一会儿是傻二,一会儿是小七……就这样陪伴着白雪和雪白,小七成了老七。

“爷爷!爷爷——”诺儿回来了。哑巴老七忙收起心思,一瘸一拐地迎了出去。

猜你喜欢
小七建军老师
庆祝建军95周年
小七泡泡儿童自动感应泡沫洗手机
古建军
无论等多久
我的机器人朋友
建军90周年有感
我们分手吧
老师,节日快乐!
老师的见面礼
六·一放假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