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里罗《人体艺术家》中塔特尔形象分析

2016-09-10 07:22张宪军
文学教育 2016年1期
关键词:后现代

张宪军

内容摘要:美国后现代作家德里罗长篇小说《人体艺术家》中的塔特尔先生来历不明、身份不清,但在作品中塔特尔的存在是以拟像取代了现实,成为一种吞噬现实的超现实。对于这一形象可以运用符号学以及解构主义的有关理论进行深入解析。

关键词:美国文学 后现代 符号分析

法国学者罗兰·巴尔特认为符号学的任务是研究符号—系统而不是语言,通过认同于一定客体所处的阶段,只是在它们所能传达的意义的角度处理这些符号。在巴尔特看来语言和言语的区分可以广泛地应用于各种各样的语境中,在人类学和精神分析学中无意识不应该是具体象征的,库存语言只是形式而不是实体,从而把它看作一种符码化的过程。

巴尔特符号学的理论贡献主要在于研究符号—功能的关系。虽然巴尔特是从批判的角度来分析社会把实用的客体变成符号这一现象的。但从文学创作的角度来说,作家创作的作品中的人物、事件、环境无不具有符号学的意义。整个文学创作过程就是一个编码——译码——解码的过程,只不过这个过程有的反映明显、有的隐约。

《人体艺术家》(The Body Artist又译《身体艺术家》)是意大利裔美国后现代作家德里罗继《地下世界》之后的一部篇幅较短的长篇小说。作者以细腻的笔触,从人物内心的角度将家庭的创伤事件给女主人公劳伦所造成的伤害以及她是如何通过艺术获得救赎,重建自我,勇敢的面对生活的真实面目的过程展现在读者面前,从而引发读者的深入思考。《人体艺术家》故事情节简单,一切都是那样的宁静、祥和。故事由一个平静的早餐展开,妻子劳伦(36岁的人体艺术家)与丈夫雷(64岁的导演)在租住的海边破旧的木屋里,搅拌咖啡,阅读报纸,从纸盒里倒果汁或牛奶,以播放的收音机为背景,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谈话。然而,这又是极其不寻常的早晨,因为第二天,劳伦就接到了丈夫突如其来的死讯,他在曼哈顿,第一任妻子的公寓里开枪自杀。遭到沉重打击的劳伦,在参加完丈夫的葬礼后,断绝与外来的联系,将自己自闭在他们原先租住的木屋里,一个来历不明、幻影般的人物——塔特尔先生与她相伴,他能模仿雷和她说话的声音,甚至能模仿他们之间的对话。使得创伤记忆再现,在重复的过程中,劳伦慢慢理解创伤事件,获得顿悟。这部作品虽然篇幅不长,但作家在技巧的运用和象征形象的创造方面却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本文尝试运用符号学以及解构主义的有关理论对《人体艺术家》中塔特尔的形象进行解析。

一.作为功能符号的塔特尔先生

在《人体艺术家》中,塔特尔作为一个功能符号的作用是十分明显的。在雷自杀后劳伦断绝与外来的联系,将自己自闭在他们原先租住的木屋里,在这个远离大陆的海岛上,与她相伴的只有塔特尔先生,虽然他来历不明、身份不清,甚至没有姓名(塔特尔这个名字是劳伦按照自己高中时期的理科老师的名字来命名的)。

在雷自杀去世之后,劳伦感受到了胸口痛楚的沉重,她思想着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想起最初那几天想到刚刚租住这座木屋时的欣喜,以及以后过得颠三倒四、零散琐碎的日子。仿佛感受到雷似乎还在他二楼的房间里,在回想中她感受到了自我意识中的孤独,为此,她想要消失在雷的青烟中,死去,成为他。她丧失了自己的内心世界。虽然她计划把时间排的满满的,直到自己能够重新面对生活。但大学同学玛利亚娜打来的电话提醒了她——她对雷的了解没有那么完整,并对她说“你身边需要有一些熟悉的人、熟悉的事物。”[1]于是塔特尔出场了。他有时像个孩童,需要照顾喂他吃饭,有时像个疯子,重复说着一些不可理喻的话,有时又像是雷,重复着生前他和罗伦说的话。他的形象总是不断变化,令人琢磨不透。

塔特尔的形象虽然是不断变化的,但最重要也是我们阅读这部作品必须要抓住的一点是他复着雷生前和罗伦说的话。在第一章稍嫌冗长、拖沓的叙述中,塔特尔先生只是一个隐身人,宛若一个窥阴癖者一样隐匿在幕后。他只是一个未露面的旁观者和表演者,仅仅是劳伦夫妇不时听到的隔壁传来的神秘声响。但是塔特尔先生这一形象却承担了非常重要的记忆功能。第一章给读者造成了一种像事件发生一样如实讲述的效果,可是这个可怕早晨发生的真相,每一个真实的细节,却是劳伦不愿去面对的,只有在塔特尔身上,劳伦才能发现自己当时懵懂无知、浑然不觉的细节,才能在雷自杀后独自面对难以承受的创伤记忆。塔特尔替代了雷,是劳伦潜意识的一部分,这种挥之不去的幻觉,是劳伦对丈夫深深的爱,持久的思念。丈夫突然自杀,让劳伦深感痛苦,失落和困惑,也促使她对他们之间的关系进行前所未有的反思,让她感到,也许她从未真正了解个过这个朝夕相处的伴侣和周围的世界。由于塔特尔先生奇特的记忆功能,他承担了记忆时间中的每一个瞬间。在此,每个瞬间都是不可分解的,塔特尔先生所代表的瞬间成为劳伦回溯往事时感知时间的象征。劳伦发现,塔特尔的语言中有着戏仿的成分,对她的戏仿、对雷的戏仿。这里的时间处于内在性平面上,是一种内在性的时间,记忆的痕迹、闪烁不定的形象、影像斑驳的回忆以及看似琐碎、微不足道的事件都闪现在独特的叙述情境中。

另外,塔特尔还起着劳伦对雷的情感回忆和理解的肯定作用,如她说出房子租期结束后她将要搬走时,塔特尔首先表示怀疑,“可以你还没走”,此后则十分肯定地说劳伦到期后不会搬走,“可是你没有走”。他的话既是对现实的说明,又是将来的叙述,并且这种对将来的叙述在不久之后变成为现实——期满后劳伦并没有立即般离这座小岛上的木屋。

在文中,塔特尔的存在是以拟像取代了现实,成为一种吞噬现实的超现实——所有的真真假假,似是而非本身成为一个独立的存在。拟像完全脱离了摹本,表征物与被表征物之间没有了差异,现实与非现实的界限消失了。

二.可以多重解读的塔特尔形象

在解构主义看来,写作即阅读,阅读即误读。对于《人体艺术家》中塔特尔的形象,众说纷纭。小说开篇时描写他们夫妇俩共处的最后一个早晨。劳伦和雷在厨房里准备早餐,窗外麻雀啪打着翅膀在喂食的鸟棚里争抢位置。收音机开着,罗伦想听天气预报。早餐准备好后,他们坐下来,边吃边看报纸。他们还谈到屋里近来常听到的声音。这个早晨像过去的任何一个早晨一样,似乎没有什么异样。可是不久插入的讣告告诉我们:雷死了,他是开枪自杀的,死在他的第一任妻子在纽约的公寓里。悲伤的劳伦参加完丈夫的葬礼后又回到海边的小屋。她在屋里又听到了丈夫去世前听到的声音。以前雷说这是小动物困在屋里什么地方发出的声音。她一个一个房间寻找,最后在楼上的一间小卧室里发现了一个穿着睡衣的男子。他身材瘦小。她开始以为是个小孩。劳伦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他多大岁数。因为他长得像劳伦的一个中学老师塔特尔先生,劳伦就叫他塔特尔先生。塔特尔不会说什么话,只会重复雷和罗伦以前在小屋说的话。他到底是谁?是从精神病院逃出来的病人,是来路不明的鬼魂,还是这位人体艺术家的幻觉?他从天而降,又突然消失,无影无踪,像一阵风。对于塔特尔的身份,小说中可以找到的线索是劳伦曾经猜测他是从精神病院中逃出来的,而在她想像中,塔特尔则是房东的外甥,患有先天性脑疾,房东迁居时将他送到收容所,现在他又找到了这儿。而这一切都是劳伦的猜测与想象,并没有明确的结论,也不可能有什么明确的结论,因为塔特尔这个人物本身就很可能是劳伦心造的一个幻影。

对于塔特尔先生这一形象,姜小卫在《阁楼上的疯男子:〈身体艺术家〉中的塔特儿先生》一文中认为“塔特儿先生完全可以看成是雷的另一个自我,他与劳伦记忆中的雷成为一个对等的‘双重形象’。从叙事学角度来看,第一章中绵密、冗长的叙述与对话是在塔特儿令人不可思议的记忆推动下完成的,劳伦回忆中雷的身影分明隐匿着塔特儿的影子和记忆,正如劳伦后来在塔特儿身上看到雷的影子重现一样。两个人物形象令人焦虑、困惑地交织在一起,共同构成了劳伦不愿面对又不得不独自面对的关于那个可怕早晨的创伤记忆。”[2]

塔特儿先生是一个谜一样的人物,没有身份,没有姓名,连年龄也不清楚。他在小说中神秘出现又神秘消失,由于其含混与不确定性,由于他身上所表现出来的奇异性,注定了评论者对这个人物产生了如此之多众说纷纭的解释。他既可以被视为劳伦内心创伤的一种外在体现,是她艺术创造灵感的象征,或者仅仅是劳伦假想和臆造出来的一个幻影。也可以被理解为与其他的人物一样是现实与想像交织的形象,或者是福柯所说的现实与幻想发生错位的标志。

不管文中的塔特尔先生是以何种面目和身份出现的,我们都可以根据鲍德里亚的仿象理论作出如下的判断:你听到的就是你听到的,你看到的就是你看到的。

三.逼真与像真:塔特尔先生的出场与退场

在《人体艺术家》中,德里罗为了塔特尔先生的出场做了充分的铺垫。首先,在第一章中雷和劳伦夫妇在一起的最后那个早上,劳伦从自己的嘴里取出了一根头发——既非她的也不是雷的,对雷说:“我嘴巴里有根头发。是另一个人脑袋上的头发。”[3]随后,她听到有动静,雷却认为是墙里面的噪音,为此,劳伦反驳说“这是一幢老房子。免不了总有些动静。可是这声音不一样。我们晚上听到的那种动静不是那种该死的小动物在闹腾,也不是房子沉降的声音……总有什么东西吧。”雷说:“好嘛。我很高兴……你需要有人作伴。”书中明确写出了这声音出自劳伦的脑子里。而雷的回答既预示了他将要自杀,也预示着塔特尔先生即将出场。第二章中,在劳伦与玛利亚娜通话后的早上,她听到那种声响,同她第一次注意到的那种异样的声音一样。大约三个月以前,她听到这种响,可当时她与雷察看时那儿没发现什么人。这次听到声响后的第二天,她在三楼过道尽头一个空着的大房间里边的一个小卧室中发现了塔特尔先生。她回想起早些时候的种种征兆,表明这座房子里有人,而这次塔特尔先生的出现,证实了她的猜测。

《人体艺术家》具有后现代派小说的诸多特点。首先是叙事的不确定性。对于劳伦来说,所有的事情都围绕“似乎”这个词而发生。真实和似乎真实之间的差别不清楚,叙事者的声音不断反映了这种不确定性:“他在盯着她,他似乎在盯着她,但可能没有盯着她。”“他当然明白,也许他不明白。”其次是虚实的结合。小说中的现实和劳伦的想象混在一起,很难分清哪里是想象,哪里是现实。塔特尔先生是真有其人,还是劳伦的想象虚构?第三是体裁的混杂。小说开篇有很多现实主义小说的细节描写,其它的章节又像是现代主义意识流小说,有时又像是一首精致的叙事诗,小说同时穿插报纸讣告和记者对劳伦人体艺术表演的评论。

从第一、二章的描写来看,塔特尔先生的出现似乎是逼真的,是现实存在的,但更是像真的——虚构的,是雷的仿象,正如小说中所说:“总是‘似乎’的意味。他似乎是这么回事,似乎是那么回事。”[4]“雷的语言,正由坐在近处椅子上那人嘴里道出。”[5]“也许,这个人经历的是另一种现实,他既在这儿,又在那儿,既是前身,又是后世……缩减为一种本性、一种语言。”[6]在与塔特尔先生相处的过程中,她对雷有了深入的理解,同时她也在对塔特尔进行了思考:“什么是真相?”想象他生活在重叠互搭的各种现实中,这事情很有意思。现在雷活在这男人的意识中,附在他的嘴巴和身躯上。也许他只是精神错乱,一个疯子,他就想待在别人的声音里。

同样,理性告诉劳伦,雷根本不可能活在塔特儿先生的意识中。“这不是真的,因为不可能是真的。雷不会寄附在这个男人的意识中,也不会进入他显而易见的动词时态。”[7]她知道,塔特尔不可能摆脱时间逻辑,从一个现实滑向另一个现实。这根本不可能。人存在于时间中。时间是告诉你你是谁的力量,正是时间界定着人的存在。或许塔特尔的时间是我们平常的心灵无法感知的时间,一种无叙述性的时间,一种被时间记忆湮没、遗忘了的前时间状态的时间?他处于另一种时间结构和文化中,时间是其自身的某种东西,纯粹、透明,赤裸祼地,没有任何遮蔽。劳伦希望在自己的身体艺术中能够表现这种时间,一种能够对抗死亡和创伤记忆的时间,希望在艺术中通过时间来认识她自己、雷和塔特尔先生。

正如塔特尔先生来的时候那种突然一样,他的消失也显得有些莫名其妙,“就像某些人,你很可能失之交臂。就像某些人,按理说你是认识的,但是以通常的解释方式,你却完全不记得了。就像某人,对他自己而言却是匿名者。就像你见过的某些人,竟会忘记你们见过面。就像那种情况,即见即忘。”[8]劳伦一间屋子接着一间屋子,一遍又一遍地搜寻。当她进去时,他并不在那儿,她就知道他不可能在那儿,他果然不在,她完全知道这一点。她开始给几家精神病院打电话,第二天在一家小医院通话中,医生告诉他有这样一个人,与她描述的那人大体有些相似,她没有进一步追问细节,她愿意相信那就是他。在这些叙述中,塔特尔先生似乎是回到精神病院中去了。而这部小说的中文版译者文敏在译后记中认为这部小说竟有些凶案小说的悬疑意味,“如果你顺着过道走下去,在触手可及的范围内能找到安置他的办法,为什么要放弃他呢?”言外之意,塔特尔是被劳伦给杀害了。对于德里罗碎片化的写作来说,联系劳伦购买五金工具、用清洁剂清洗盥洗室等情节,这种猜测也是讲的通的。这种猜测是建立在塔特尔先生是一个切实存在的人的基础之上的,如果按通常的理解,塔特尔先生只不过是劳伦心造幻影的话,她的心病好了,心灵的创伤得以平复了,那么这个幻影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他只不过是被移出心境罢了。就像小说中强调的,她就知道他不可能在那儿,他果然不在,她完全知道这一点。

以上我们从符号功能、形象解读和写作技巧能三个方面对德里罗《人体艺术家》中的塔特尔先生做了分析,简要说明了这一象征符号在文本中的作用,它的多重意义以及作家是如何塑造这一象征符号的。

参考文献

[1]德里罗著、文敏译《人体艺术家》[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12年版,第34页。

[2]《外国语文》[J]2010年第10期,第13—14 页。

[3]德里罗著、文敏译《人体艺术家》[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12年版,第5页。

[4]德里罗著、文敏译《人体艺术家》[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12年版,第39页。

[5]德里罗著、文敏译《人体艺术家》[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12年版,第57页。

[6]德里罗著、文敏译《人体艺术家》[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12年版,第61页。

[7]德里罗著、文敏译《人体艺术家》[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12年版,第89页。

[8]德里罗著、文敏译《人体艺术家》[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12年版,第94页。

(作者单位:西南交通大学人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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