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飞出山门(1950—1990)

2016-11-21 10:50
时代报告·中国报告文学 2016年10期
关键词:斗篷

题记

“由于种种原因,我没有机会进入高一级学校学习和深造。参加工作后,由于历任生产技术骨干,也未能脱身进修学习,只能在工作岗位上走自学道路,结合自己的本职工作,刻苦地学习,发狠地工作,为祖国的经济建设真正搞出一点工作成就。”

——何述金1987年9月4日

●读书笔记

“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舜从田野之中被任用,傳说是从泥水匠中被选举出来的,胶鬲是从鱼盐贩子中被选拔出来的,管夷吾是从狱官手里释放出来后被选拔并加以提升的,孙叔敖从隐居的海边被请到朝廷中的,百里奚是从奴隶市场被赎出后登上了高台。所以上天要下达重大的责任到这个人身上,一定先使他内心痛苦,使他筋骨劳累,使他经受饥饿以致体肤消瘦,使他深受贫困之苦,扰乱他所做的,用这些来使他的心灵受到震撼,使他的性格坚韧起来,增长他原来所不具备的才能。)

第一章

金色童年锁“山门”

●导读

成功的垫脚石

“大天苍苍兮,大地茫茫。人各有志兮,何可思量”(《柳毅传》)。“人各有志”,说的是人各自有不同的志向愿望,但无论人的志向愿望差异如何,每个人的童年,对自身的成长都有着极其重要的影响。民间有句俗话说得好,“从小看大,三岁知老”。童年和少年时期是塑造人们性格和品质的重要阶段,无论一个人的一生是成功还是失败,都可以从他童年的经历中寻觅一丝痕迹。纵观人类史上的成功人士,不乏出身于贫穷家庭的人,他们童少时期的生活环境及成长经历,对其价值观和人生观的形成都有着不可忽视的影响。

如今的美国新杜生物科技有限公司董事长、美国新華国际有限公司董事长何述金先生童少时期的生活、学习经历和他优秀品质的雏形,直接影响了他对人生的态度和对事业的执着,是他长大后创业取得成功的重要组成部分。童少时期所处的社会环境、家庭境况及其生存条件,铸就了他博大的内心世界和很高的求知欲望;无论生活多么艰难,他从不怨天尤人,千方百计克服困难,造就了他勇于面对现实、磨练意志的拼搏精神。诸如此类,铺成了何述金事业成功的垫脚石。

第一节 “山门”冲里降奇人

六岁上山砍柴“供火炉” 七岁开起斗篷“加工厂”

在上海到瑞丽高速公路湖南怀化新洪江市路段,有一条全长6950米、目前全国高速公路第三长的双洞双车道隧道雪峰山隧道,穿过这条宏伟壮观的隧道到达怀化市,南转320国道约30公里处,到达拥有“南方吐鲁番”美誉的“葡萄之乡”洪江市双溪镇,在双溪镇东转县道安双公路(双溪镇至安江)约莫6公里处,便是双溪镇“山门村”所在地,或在出雪峰山隧道约20公里处下高速,到老黔阳县县城安江西转安双公路亦可到达。这是中华名山雪峰山麓,这里青山如黛,杉松翠竹,层林尽染,神秘的“山门”就在这千山万壑之中。

山门村东部接壤地土溪乡双龙溪村境内海拔822米的庙子坳山,西部双溪镇高山村境内海拔824.4米的风坡头山,两座山峰耸立于东西两端,在此形成低洼地势,毗邻的桐坪村、梓木冲村、大禾田村三条小溪汇流此处,成为一方“风水宝地”,传说玉帝在此造“山门”关“风水”,“山门村”因此得名。两峰腹地,山门深处,峰峦起伏,嶙峋叠障,自古以来,就有先民在此繁衍生息,迄今为洪江市双溪镇山门村。

山门自古以来人迹罕至,古黔阳县内设置墟市以来,往东南西北方向去“赶场”进行货币交换,除十里之外最近的“双溪铺”有几个打铁什么的小铺面以外,去黔城、红岩山、牌楼、太平场赶场,都有二三十里山路,远近十里八乡称之为“山门冲”、“山门坡”,旧社会是“鬼生蛋”的穷乡僻壤。至解放初期,在山门村安居的几十户人家,分散居住在方圆约3平方公里的各个山旮旯里。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里的人们非常纯朴,他们习惯了这种世外桃源环境,习惯了靠山吃山的生活。

历史上,山门的人们相信人的“命运”,认为“命中只有八角米,跑遍天下不满升”,“塘里蛤蟆塘的好,井里蛤蟆井的凉”,“宁可清贫自乐,不可浊富多忧”的处世哲学根深蒂固。因此,他们依赖于地里种什么吃什么,粮食产得多多吃点,粮食产得少就以瓜菜代主粮。肚子挨饿是“上帝的安排”,是“阎王老子只发付这么多”。他们没有怨天尤人,没有见异思迁,世世代代就是这么过来的,但他们也渴望有富贵的日子,也寄托上帝总有一天会发善心,会赐福予他们。

山内有一户姓何的人家,男主人叫何继荣,生于1924年,女主人叫黄良秀,生于1928年。在旧中国里,何继荣靠给人帮工挣钱挣粮养家糊口,女主人生儿育女做家务,夫妻恩恩爱爱,和睦相处,艰苦度日。至1948年,女主人已生育两个儿子,依次取名“来发”、“再发”。“再发”几个月大的时候,山门冲里来了“土匪”抢劫民财,夫妇俩匆匆忙忙“跑土匪”时,怕弄醒睡着的“再发”发出哭声招引土匪,没有一起抱走,把他藏在床上被窝里,只带走了“来发”。当躲过土匪回来后,“再发”已经被被窝塌死了。那年代,“多子多福”、“有人就有世界”,夫妇俩为失去未能成人的儿子痛心疾首。

1949年10月,黔阳县解放。随着新中国的诞生,何家同中华大地亿万劳苦大众一样,告别了灾难深重的旧中国,翻身作了主人,一家三口开始了新的生活。

1950年8月,一个朝雾朦胧的日子,盼望多子多福的何家夫妇又迎来了大喜的日子,一介新生命呱呱坠地的啼声,打破了山门深处农家的寂静。此时此刻,天公无限作美,大雾笼罩的山间,雾气突然像幕布一样拉开,仲秋的阳光透过树林缝隙,照射着何家小屋,家人梦熊之喜,适逢小屋金碧辉煌,于是给小生命取名为“金”,因属“述”字辈,这崇山峻岭中从此有了一个名叫何述金的新生命,也象征着何述金有了金色的童年。父母疼爱,抱在手里,逗逗乐乐,常常“小述金小述金”的念着他的名字。

何妈妈回忆说:“小述金生下来后,懂事特别早,两三岁的时候到屋外山里面玩,没有哪个教他,他就晓得把路边的干树枝捡回来当柴烧。”1953年,何妈妈又生下一个女孩,取名“好妹子”,何家已是五口之家了。随着家庭人口的增加,吃饭的问题自然成了这个家庭的首要问题。父亲为盘活这一家人,一肩挑起家里的田地农活,还要上山砍柴,每天起早摸黑做个不停。小小年纪的何述金看到父亲一天到晚不歇气的做事,就扛起父亲的柴刀上山砍柴了,但力气小,一只手举不起父亲用的大柴刀,就用两只手举着砍柴。父亲看到后暗暗高兴,特意到十里以外的双溪铁匠铺给他定制了一把小柴刀,让他每天为家里砍柴。

小述金一心想着给家里砍柴,以此来帮父亲的忙。只要天不下雨,每天吃了饭就到附近山上去捡柴,开始学着砍柴、捆柴、担柴,像燕子衔泥一样,一把一把地把山上的柴火弄回来。一两年功夫,小述金砍柴的功夫熟悉了,家里大堆小码的柴火都是他连砍带捡弄回来的。父亲特别得意有了一个好帮手,五六岁的小伙子就能够给家里“供火炉塘”了。从这时候起,四邻乡亲看在眼里,说“你家这个小伙子现在是个小‘柴神,长大了一定是个大财神,你们家真是有福分!”

但是,小述金并不满足于家庭的这种现状。家里没有钱,到了冬天,全家人都没有棉衣穿,还经常听到父母亲嘀咕,称盐打酱油没有钱,生病捡药(到药铺买中草药)没有钱,扯布(买布)缝衣服做鞋子没有钱……父母亲的为难之处小述金听在耳里,看在眼里,深深地印记在他幼小的心灵中。

一天,小述金在山上砍柴,看到去赶集的人群中,有人背着一大叠一大叠的还没有做成功的斗篷去街上卖,“卖了斗篷不就有钱了吗!”这件事顿时开了小述金的心窍。他连忙把柴捆起,扛到家里,把柴丢到柴堆后,就去找妈妈。

“妈,我看到别人家的人背着斗篷去街上卖,卖了就有钱,我们家也可以做斗篷卖吗?卖了斗篷就有钱用了!”

“我们家没有人织斗篷”,妈妈很干脆地说。

“我和妹妹可以织斗篷啊!”

“你们年纪小,妹妹才四岁,你们怎么织斗篷!”

“我们村里有织斗篷的人家吗?”

“山那边严家屋里有个叫‘松子的阿姨会织斗篷。”

得到母亲允许后,小述金邀着好妹子顺着母亲讲的路线,找到了那位松子阿姨的家,正在忙着织斗篷的松子看到来了两个天真活泼的小孩,感到很奇怪,当知道两个小孩的来意后,又感到很惊讶,于是很热情地告诉他们怎样织斗篷。就这样反反复复来来去去,兄妹俩很快掌握了斗篷胎子的制作方法。还问及织斗篷的篾是怎么做成的,松子阿姨告诉他们兄妹俩,“街上有人专门卖斗篷篾”。“还要先用钱去买斗篷篾,哪里有钱呢?”这下子又把小述金难住了。

仅有六七岁的小述金,脑海里或者根本没有“成本”这个词,但他从小对数字很敏感,经常向母亲发问:

“织一个斗篷要好多钱买篾?”

“织斗篷的篾是怎么做成的?”

“一个斗篷篾要2角多钱,是别人用小竹子破成的。”母亲告诉他。

“我们织斗篷,要是自己破篾不要用钱去买篾就好了,可以用买篾的钱买米做饭吃,我们就不饿肚子了。”小述金对妈妈说。

“我们家里自己不会破斗篷篾啊!”

“我要学会了破斗篷篾,我和妹妹织斗篷,家里就不要用钱向别人家买篾了啊!我想学破斗篷篾,我们这里有破斗篷篾的人吗?”

“山那边有个名叫何述三的堂兄会破斗篷篾,何述三的父亲以前也破斗篷篾卖。”母亲告诉小述金。

于是,小述金拖着妹妹的手,带着她翻过了几个山坳,来到那个陌生的堂兄家里看破斗篷篾,还不时地问这问那。堂兄感到十分奇怪,问弟妹俩:

“你们小小年纪问这个做麽子啊?”

“我们想学破斗篷篾,自己织斗篷,你告诉我们破斗篷篾好麽?”……

结果,堂兄一五一十地说起了破斗篷篾的事儿,兄妹俩听得津津有味,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堂兄的每一个动作。

回来后,何述金马上拿起自己的小柴刀,到屋背后的山上砍了几根小竹子来,学着堂兄破篾的样子破起篾来了,还真能把小竹子破成了一丝丝的小篾。

俗言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千工只怕起头难。想当年,何述金只有七岁,和好妹子的年龄加起来才十一岁,为了给家里找小用钱,在“出门只见山,抬头才见天”的山门冲里,幼小的何述金,虽然心里还没有“项目”这个概念,但他很现实,他对妈妈说:

“妈,我们家里只有靠织斗篷才能找到钱。”于是,他很专注破篾织斗篷且一发不可收拾。他在给家里砍柴的同时,顺便就把小竹子砍回来了,每天带着妹妹破篾织斗篷。

讲到这件事,何妈妈眼眶里盈满了或是辛酸,或是自豪的泪水,她说:

“大人织斗篷是坐在矮凳子上,两只脚夹着斗篷胎子织,他们俩兄妹人太小了,不能照着大人的姿势织斗篷,何述金小时候很灵泛(聪明),就想办法,他把家里的小水桶摆在自己面前,把斗篷胎子放(搁置)在水桶上织。”

兄妹俩这些小小举动,父母亲看在眼里,心里很高兴,说兄妹俩“很长眼”,还特别鼓励他们,把原本不宽敞的小木屋腾出一间来,专门给兄妹俩用作堆放小竹子、破篾、织斗篷、存放破好的斗篷篾和织好的斗篷胎子。于是,兄妹俩有了小小的“斗篷加工厂”。日复一日,兄妹俩破篾、织斗篷的动作越来越快,手艺越来越精。

“他两兄妹啊,哥哥还经常带着妹妹‘吊龙(比赛),哥哥一天最快的破到10个斗篷篾,自己织斗篷的篾有剩余,剩余的就卖给别人,就连报(告诉)他们织斗篷的严家的松子都来拿篾了。”何妈妈回忆说。

看到家里的这种情景,最高兴的是父亲,父亲对家庭成员的分工越来越明晰,自己当之无愧是主要劳动力,主要负责种田和“打山坡”(在山坡上种杂粮);母亲负责做饭菜、洗衣服、做菜园、打猪草喂猪;有发哥哥是长子,今后家里要靠他“扛头杠”(牵头做主),他是首先受到父母亲宠爱和重视的,在家里首先取得了读书的地位;7岁的何述金被父亲认为“财(柴)心劲很好”,每天为家里砍柴剁竹子破篾,好妹子就跟着哥哥破篾级斗笠,家里的小用钱就靠织斗篷卖。

村里的农友们每次来到何家换工做农活时,看到何家大堆小码的柴火,看到小述金带着妹妹破篾织斗篷,都感到惊奇,都羡慕“何继荣松手了”,“何继荣有帮手了”,夸奖小述金说:“这个小伙子不比一般的小伙子,是个奇人,长大以后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人!”

第二节 身在寒门求学难

听到父母亲的夸奖和乡里人的赞扬,开始懂事的小述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有谁能知道,他幼小的心灵中早就萌发了进学堂读书的念头。他很羡慕哥哥能去读书,晚上常常争着看哥哥的书。每天早上,他早早起来就上山砍柴,他在屋对面砍柴时,看到周边、邻村的同龄小朋友们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地从他的屋门口经过,还戴着红领巾,走向十里以外的双溪铺小学去读书。下午的时候,又看到小朋友们有说有唱的回家,他好几次在山里一边砍柴,一边流眼泪,好几次扑到母亲怀里哭着说:“妈,我也要读书……”

妈心里很疼他,但家里的事情是父亲说了才算数的。小述金哪里知道,他们几兄妹中,父亲只打算送哥哥一个人读书,其余的统统要在家里做事“糊口”。父亲常常交代母亲,说“小伙子从小看大,述金毛崽很长眼,很能干,很顾家,就让他‘供火炉、做斗篷,要帮我腾出手来,我要把田做好,要把庄稼做好,公粮余粮肯定要交,一年到头谷子只有那么多,省只省自己,家里吃饭主要靠打山坡做杂粮。古话讲‘为人不学艺,担断粪箕系(粪箕:黔阳方言,竹子织成的担牛粪用的畚箕),好妹子要学会破篾织斗篷,家里买盐打酱油都要钱啊”。时代形成的父亲这种传统观念,母亲是不能改变他的。

1957年的除夕之夜,何家的火炉上燃烧着一炉旺盛的年夜火,这炉火要烧到下半夜,全家人聚在大火炉上“守岁”,父亲这天晚上人喜神欢的,给大家讲他熟悉的故事。看着小述金捡回来的、在火塘里燃烧的几个树蔸蔸,父亲就表扬小述金能干,有出息。这是父母亲最开心的日子,全家人都可以畅所欲言。

小述金终于敞开了心扉,向父亲提出要和哥哥一起去上学的要求。哪知道这一提就更打开了父亲的话匣子,引发了父亲为什么不让读书的话题,他的理由似乎很充足。父亲手里拿着铁夹(火钳),用铁夹轻轻敲了两下火炉里的龙罐(鼎罐)说:“自古以来,‘只有架起龙罐煮米饭,没有架起龙罐煮文案。军队都是‘一日无粮千兵散,我们家这么多人没有粮食禾子办,‘男的只能饿三天,女的只能饿一七,没有饭吃要饿死人的。我们家里有你哥哥读几年书,打得算盘清,不被人家‘弄送就要得了。”(弄送:黔阳方言,欺骗的意思)

“再说,你们现在不懂事,我到村里开会就听说了,今年全国都在划‘右派分子。右派分子多半都是读了书的人,读了书会讲话,是话不是话都乱讲,结果讲了错话,就被划成右派分子了。成了右派分子就叫作‘地富反坏右,平常不能乱说乱动,每次开会要站到会场前面挂牌子,还要戴高帽子游街。”

父亲这么一说,原本很会讲话的小述金就云里雾里了,一时想不出一句应对父亲的好话来,默默地听着,把想讲的话都藏到了心里头。

谁也没有想到,那年代全国的形势变化得很快,几岁的小述金就见过了本村农民单干户—互助组——初级社——高级社的演变过程,但他做梦也想不到,时隔半年之后,村里的形势,特别是家里的规矩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1958年7月的一天下午,小述金的哥哥带着两位客人到家里来了,一位是双溪铺小学的校长,一位是小述金哥哥的班主任老师,他们是到何家来做家访工作的。因为何家小述金是适龄儿童,8月份一定要去学校报名上学,并带来了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说党中央、省政府、县政府都开了会,要动员全国农村开展人民公社化运动,要搞“大跃进”,搞“集体大生产”,各村每个组都要成立公共食堂,大家一起生产,一起在公共食堂吃饭,人民公社是“全民所有制”,“一日开三餐,集体统做统吃,吃饭不要钱”,“全国农民都要过渡到共产主义了”!小述金的父亲听了,喜形于色,半信半疑问:“共产主义讲是讲要来,真的来得禾子快吗!?”“这是真的,乡里的干部正在县政府开会,乡政府干部回来后就要传达贯彻成立人民公社和成立公共食堂的会议精神,我们村里就会动起来。”校长斩钉截铁地解释,并接着说:“今后每家每户不煮饭、不炒菜、不做山坡、不做菜、不喂猪,不喂鸡、不喂鸭,统统都搞集体化,你家小孩不要织斗篷,不要砍柴烧了,满了7岁都要去上学,县教育局要求适龄儿童入学率要达到百分之百。”小述金的父亲想了想说“真是这样就好了!”父亲的这个表态使得小述金感到读书有希望了。班主任老师进一步鼓劲说:“你们家何述来在学校读书很是上劲火,成绩好,表现好,这次又被选上了少先队大队的体育委员,全校100数人做课间操,是他站在前面整队喊操,做操做得好标准,喊操喊得好宏亮,全校老师同学都夸奖!”“真的啊,做给我们看一下!”母亲急于想看看儿子在学校的真本事。

述来哥哥本来就想要弟弟去读书,看到这种场面,他和老师校长配合默契,“好吧,我做个给你们看看!”他正儿八经,像在学校里指挥做课间操一样,站到了大家的对面,一口流利的普通话,“现在开始做少年广播体操:伸展运动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侧身运动一、二、三、四……”他边喊边做,非常熟练,一口气做完了八节广播体操,他娴熟标准的体操动作,清脆悦耳的喊操口令,使得从不进过学堂门的父母亲长了见识,对儿子的演示感到惊讶。这时母亲似乎有了发言的底气,对着小述金父亲连连说起:“报(告诉)你还是要读书啊,小孩子不读书哪有禾子乖巧,哪有这号架势!”父亲的高兴劲儿溢于言表:“好啊,真的进了人民公社,开起了公共食堂,屋里不要开这炉火了,样样东西公家都有,小伙子该读书的就读书吧!”

在场的所有的人都很高兴,当然最高兴的还莫过于小述金,他高兴得在屋子里奔跑起来,手舞足蹈,从中堂里跑到禾堂里(屋前的一块平地,堆码柴火及家人日常活动的地方,收割时用于晒谷子),从禾堂里跑到灶屋里,跑来跑去,口里反复喊着,“我要读书了,我也要当少先队,我也要喊操……”

果真,家访老师的言不虚发。1958年下半年开始,全国很多地方成立了人民公社,并宣布人民公社为“向共产主义过渡”的全民所有制。人民公社的特点是“一大二公”、政社合一。它大力推行组织军事化,行动战斗化,采取大兵团作战的方法,集体从事农业生产,并实行生活集体化,大办公共食堂、幼儿园、敬老院。一时间,全国人民高举“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三面红旗,使“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的总路线宗旨得到空前发展。小述金所在的山门村也和各地一样,全大队各生产队(人民公社成立后,“村和组”的行政名称改成“大队和生产队”)普遍办起了“吃饭不要钱”、“一日吃三餐”、“粮食不定量、吃饱为原则”的人民公社公共大食堂。这年开始,小述金终于可以吃到饱饭,终于可以背着小书包和哥哥一起上学了。

但是,好景不长,由于人民公社化运动特别是公共食堂的“共产主义大锅饭”违背社会发展规律,脱离实际,对农村生产力造成极大破坏。1961年春,根据上级指示精神,各地开始针对农村人民公社的问题进行整顿,缩小规模,调整体制,解散了食堂,这一试验型的“共产主义大锅饭”很快被宣告终结,各地又回到了由“一家一户独立生活”的格局。

生产队的集体劳动采取“工分制”,年终按各家各户的总工分分钱分粮,这是“一杆秤称平”的分配方案,只有各队的“四属户”(大概是军属、烈属、国家干部家属、公办教师家属)有一点点政策性“照顾”以外,工分是各家各户能在生产队分钱分粮的唯一筹码,劳动工分多少就标志着农户家庭“钱粮”收入的多少。

于是,农村的劳动方式、劳动氛围、劳动价值观等迅速发生了质的变化,每个农户家庭的“奋斗目标”就是多挣工分。因此,农户家庭户户采取“挖潜增效”措施,凡是能“出工”的统统“出工”,老到当了“太婆”,小到几岁的“重孙”(曾孙),只要能扛得动一把锄头的人都争取到生产队里“站号子”(出工)。

生产队里按照“各尽所能,按劳分配”的社会主义分配原则,用“民主集中制”的评定办法,为每个出工的“社员”评定每天出工的“底分“。社员的底分分成两类:一类是正式劳动力的“固定性”底分,男性正式劳动力10分底分,女性正式劳动力6分底分;二类是附带劳动力的“浮动性”底分,从1分底分开始(各地有别)到不满10分,为了公平,通常有带小数点的底分。

到这一年,小述金已有4个弟妹,共有5个姊妹(来发哥哥小学未毕业便因病离开人世),加上父母亲及爷爷奶奶,何家已是9口之家(据悉,何妈妈一生共生育11个孩子,养大成人的6兄妹中,何述金排行老大,之后依次为述升、述发、述林、述美、述元)。这种凭工分分钱分粮的农村分配体制的兴起,直接冲击了何家几个子女的求学欲望。1962年,小述金初小(小学四年级)毕业,好妹子在低年级读书。除了妹妹继续上学以外,小述金不再进学校读书了。从小懂事的小述金,自知求学之望已完全破灭了,从此再也不向父母亲提出读书要求,成了每天跟着父亲到生产队出工挣工分的新社员。

第三节 难忘三年饥肠辘

50年代初期的中国农村,农民种田“还公粮”(或叫“送军粮”)是天经地义的。秋收送完公粮后,剩下的粮食就用作农民自家的“口粮”,但因为处在幼年时期的国家很困难,收了“公粮”后还有派卖“余粮”的任务,一级一级的动员,地方上叫作卖“爱国粮”。

新中国后,翻了身的农村贫下中农感恩共产党和毛主席,何述金的家庭就是很典型的贫下中农,父母亲都是打心眼里热爱党,热爱毛主席,热爱社会主义的忠厚农民,每年都是积极响应党和政府交公粮、卖余粮号召的积极分子,每年把公粮余粮交给国家后,剩余的粮食就不多了,需要“精打细算”,多年来的时髦官话叫“计划用粮”。每年算下来,每天每餐按人定量煮饭,只有减少的,没有增加的。上级要求,每家每户的灶台上都要摆一个“节约缸”,把按定量量好的米再抓一把出来放到节约缸里后再煮饭。“米少饭不够,参些蚕豌豆”,“多种红薯马铃薯,杂粮瓜菜半年粮”,是那个时期粮食紧张的真实写照。

正因为如此,解放后的中国农民,总体上来说,很长时间都处于贫困饥饿的状态,党和政府一直在努力为人民群众解决温饱问题,直到80年代或者说直到1993年粮票正式退出流通后,中国人才真正告别饥饿。

使何述金迄今难忘的是,他小时候最想吃的就是米饭,而且从他有记忆的时候开始到8岁读书,在家里就很少能吃上一餐饱饱的白米饭,吃上一餐饱饱的白米饭就等于过年,这是何述金小时候最大的愿望。搭帮成立了人民公社,办起了人民公社公共食堂,才真正吃到了饱饭。但是,好景不长,人民公社公共食堂用饭槽子蒸饭,敞开肚子吃饱饭的日子只支撑了几个月就撑不下去了,那是因为——

1959年至1961年,我国遭受了“三年特大自然灾害”,内忧外患,国民经济处于严重困难的非常时期。据有关部门的资料统计,全国粮食总产量1959年比1958年减产600亿斤,1960年又比1959年减产530亿斤,1961年仍比1959年减产450亿斤。从1959年2月以后,我国忍饥挨饿的人就逐渐多了起来,并开始发生患浮肿病甚至到处都有饿死人的现象。从1959年下半年开始,全国范围内几乎没有粮食可以周转调运。(来源:学习时报作者薛鑫良凤凰网发布时间2012.02.06 11:21)

何述金小时候吃饭的公共食堂,从1959年下半年起,废除了用饭槽蒸饭的方式,改用大蒸笼分层蒸钵子饭;废除“吃饱为原则”的“大锅饭”,改为“按人定量”的粮食供给制度。关键问题是粮食分配数量顷刻间一落千丈,供给的定量标准很低,按当时使用的16两秤供应,全国各地大同小异,一般男正式劳动力一天10两米(10两秤换算:6.875两),女正式劳动力、超过12岁的大小孩一天8两米(10两秤换算:5.0两),60岁以上的老年人和12岁以下的小孩一天只有6两米(10两秤换算:3.75两),何述金大概属于吃这个档次定量的人员。食油按人定量,一般的一个月每人只有2-4两油,肉食品是很少很少见到的,为了填饱肚子,谷糠,草根,树皮,干红薯藤,都成为人们的食物。

鉴于农村严重缺粮的紧张形势,1960年8月10日,中共中央发出指示,要求各地降低口粮标准,“同时,大搞瓜菜,大搞副食品,大搞代食品和代用品”,正式提出了“低标准、瓜莱代”(“代”即代食品)的要求。11月14日,党中央发出紧急指示,要求立即开展大规模采集和制造代食品的群众运动,以渡困难。

这三年困难时期,可以算是中国人民在死亡线上挣扎的三年。国库无粮,外交不畅,靠“勒紧腰带度饥荒”!地方上的官员,手中无饷,地里不长,靠“糠菜计算半年粮”!老百姓饥不择食,树皮野菜都吃光!“岩蒜粑”、“观音土”、“葛渣粑”、“荆钢蔸”,能不能吃都进肚!水肿病人有特权,政府发点糠粑丸。曾有父子争食分了家,夫妻争吃各顾各,饥荒惨状和人间凄凉不堪回首!

连年饥馑的这三年,“大跃进”所泛起的“五风”(官僚主义风、强迫命令风、瞎指挥风、浮夸风、共产风)对工农业生产和人民的生活影响极大。例如,农民到了快要被饿死的程度,还不准农民自己搞种养业自救,农民自己偷偷种养农副产品被说成是搞资本主义。当时的背景:“在1955-1956年完成了社会主义改造之后,从理论上说,小农经济还是产生资本主义的温床,所以还要割他们的‘资本主义的尾巴”。因此,农民养几只鸡,种一些菜充饥或到市场去卖,因为是“资本主义”,必须得“割掉”,要给予没收或处罚。

这几年,纯朴的农民对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的信仰程度可谓已经降到了最低点,老百姓中流传着这样的顺口溜,“社会主义好是好,就是肚子不得饱”。直至三年特别困难时期的末期以后,国家的政策开始有所调整,党中央和毛泽东同志开始纠正农村工作中的左倾错误,国民经济实行“调整、巩固、充实、提高”的方针开始逐步得到落实,经济形势逐步好转,老百姓特别是广大农民群众的吃饭问题逐步有了最基本的保障时,“社会主义”理想信念在农村老百姓心目中的地位才逐步逐步上升。

所幸的是,“山门”因为偏僻,路很难走,“上面的干部来得很少”,大队和生产队的干部“开一只眼闭一只眼”,农民种植瓜菜相对放得松些。现在回想起来便有人调侃,是“山门”起到了一些“拦击”作用,那“五股风”吹到这里的时候,被“山门”挡着,“风力”小了些。何述金母亲很勤劳,所以在房前屋后到处种了瓜菜,以致一年四季全家都有足够的瓜菜吃。

谈到这几年苦日子生活,特别是谈到何述金这几年的童年生活,谈到何述金怎样饿着肚子发狠读书的事,何妈妈的眼眶里饱含着心酸的泪水,她心里有一本念不完的经——

“食堂里吃‘钵钵饭时,何述金要早吃早饭赶路去读书,他一餐只有1两多米,我就把他的米拿回来用磨推成米粉子,家里有南瓜时就煮南瓜,有白菜时就煮白菜,有什么菜就煮什么菜,煮成烂糊糊的一大碗给他吃,当时肚子吃饱了,过一下子就饿了”

“拆了食堂后,一家一户自己开火做饭,好是要好一些,粮食总是‘堪堪的(黔阳方言,指粮食很少不够吃),我们家里是‘饭少多吃菜。何述金总是顾着家人,也搞不赢他们几个(指几个不懂事的弟弟),每餐‘看饭吃菜,不管白菜酸菜,他碗里菜比饭多,装(盛)一点点饭做引子,把饭让给弟妹们”

“他老子(父亲)管得严,规定他每天清早要剁(砍)一担柴回来再去学校读书。每天蒙西西光(天麻麻亮),他就上山剁柴,剁柴回来,忙做手脚吃饭,多半是吃一碗菜粑粑,背起书包飞跑,一路上打小跑到学堂。有次硬是赶不起课,他不敢进教室,就打转身回家,在回家的路上,就到别人家看别人破斗篷篾去了”

“他的老子是个勤爬苦挣的人,是个硬汉子,队上收了工回来,还要搞点小副业,要到松树林里去放松油,要给家里找点活钱用。他不管小伙子肚子饿,何述金最大,他就喊起和他一起上山帮着放松油,天黑了才回来吃夜饭。何述金摞了饭碗(指放下饭碗),洗个脚手,饭桌上的碗筷还没有收,他又拿起书包摆他的摊子了(指把书本摆开)。他每晚都看好久的书,有时我都睡醒一觉了,他还在看书,我要他莫看了,他告诉我,老师说,做完了作业还要看明天老师要教的书。”

“他真的是迷书,到了学堂里就忘记了肚子饿,老师个个讲他好,肯攒劲,最喜欢算术课,算盘子打得‘活溜(指很熟练),每次都得‘红5分(那时学校老师给学生作业打分用‘5分制)。”

“到放学的时候,他就晓得饿了,每天放学回来,肚子都饿扁了,把书包放到饭桌上,就趴在饭桌旁的长凳子上,把肚子贴到凳子上,只喊‘饿死了,饿死了。不过,他哪怕肚子再饿,他在长凳子上趴一下子,就坐起来写字,写一阵子字,又在凳子上趴一下子,趴一下凳子,有坐起来写字,每天都这样熬。我做妈的一点点法子都没有,眼睁睁地看着他饿着肚子读书,我一个人背着流眼泪。”

耄耋之年的何妈妈对何述金这三年童年生活的抽样回忆,留给我们无限的思考和启迪。对何述金来说,这三年是他人生中仅能接受全日制教育的三年,不知这是天意,还是命中注定?有机会读书时,偏偏碰上了国难当头、民不聊生的时期,但何述金挺过来了。残酷的现实中,在必须忍受无止境的“挨饿”和如饥似渴的“读书”欲望这对尖锐的矛盾面前,强忍饥饿折磨,咬定读书目标,幼小的心灵中,铸就了战胜困难的坚强意志和坚忍不拔的品格雏形。

笔者感言,词典中“攻苦食淡”、“攻苦食俭”描述的“犹攻苦食淡”的成语故事,或许可借以表达何述金在三年饥肠辘辘中刻苦读书的崇高境界。

第四节 天资潜质自幼成

18世纪英国杰出的哲学家、历史学家和政论家休谟有句传世名言:“一个人的天资总是在生活道路的开端就存在着的,不过当时他自己和别人都不认识”(引自休谟《论艺术和科学的兴起与进步》)。

所谓天赋或天资,意即人与生俱来的资质,它是成长之前就已经具备的成长特性,针对特别的东西或领域的特殊天生执念,而使其可以在同样经验甚至没有经验的情况下,以别于其它人的速度成长起来,而且有其独一性。何述金事业的成功与其天赋天资有没有因果关系?他的童少时期有哪些他自己和别人都不认识的优秀素质和可以开发的潜质?在与何述金本人的沟通交流中,他始终没有透露,而最了解他童年身世的人只有他的家人或者他的同乡好友。从立意写这本书开始,我就想寻找机会捕捉这类素材。

2014年7月6日,农历六月初十,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

这天,是何述金父亲何继荣老人鲐背之年寿诞日。我猜想,俗称“人到七十古来稀”,按我们这地方的风俗,何继荣老人九十大寿生日,一定是何家子孙后代及乡里乡亲欢聚一堂的喜庆之日。我判断,前来恭喜的这些人中,一定不乏有了解何述金童年轶事的热心人,此机会真不可失!于是,我邀了几个朋友,驱车前往双溪镇山门村何继荣老人的家。

进入绵亘蜿蜒的安双公路地段,扑面而来的便是峰峦耸翠的崇山峻岭,一路上突兀森郁,层峦叠嶂。拐过一道道弯,越过一道道梁,便见半山腰间一家被四周的竹木掩映的农家,农家门前撑着几把大大的遮阳伞,红绿相间,把青翠欲滴的山岭点缀得异彩纷呈,这就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地。

停好车后,我们沿着一条2米来宽的之字便道登上了一条笔直的水泥阶梯形小路,走进了何继荣老人的家庭小院。果不出所料,中午时辰家里已经高朋满座了。我一眼就看见了湖南新汇制药的几个老员工,其中一个叫晏有姣。

“晏师傅,这么远,你们怎么来了?”我忙问起。

“何继荣老人是我们的恩人!今天是他的90岁寿诞,我们怎么不来呢,我们要祝他老人家福如东海,百年长寿啊!”晏有姣大声大气的说。

“何继荣老人是你们的恩人?”我一时反应不过来,问了一句。

“是何继荣老人养活了一个何述金,是何述金养活了我们新汇几百人啦……”晏有姣是新汇的伤残军人员工,他侃侃而谈,越说越起劲。

“何老板新汇的事我晓得,我今天来,一来为何继荣老人90大寿凑个热闹,二来要向何老板家乡的父老乡亲采访何老板小时候的故事,我要为我们老黔阳的这位骄子写一本书。”

一听说我要采访何述金小时候的故事,坐在正屋中堂的几位年长的客人就来劲了,都朝着我说:“你写书啊,何述金小时候的那本经啊,就够你好好地写一本书的哦!”

于是,围拢来的人越来越多,熟悉的和不熟悉的都来了,你一言,我一语,你说一趟,他说一段,显得一个比一个知情,一个比一个精彩,争先恐后,接二连三。我还真的庆幸,无意中很自然地形成了一个气氛热烈的采访座谈会。

“何老板是个天才,好多东西无师自通。那时候小学的珠算课要到五年级才学乘除法,他只读到四年级,正是过苦日子,加减法都没有学完。读完四年级回来后,队上要他当记工员,那分分厘厘好复杂,他算得清清楚楚,从不算错过人家的分子。队上每个月结算,年终结算,他都参加。”

“队上的会计要他算分户的明细账,好多分子该分好多谷子,该分好多钱,要打乘除法,只见他算盘子打得啪啪响。开始会计不放心,总要复算几遍,算来算去,总是对起他的得数。”讲话的老汉是这个队的—位老队长。

听见我们在说何述金小时候的故事,何妈妈感兴趣,也加入到我们这一团人中间来了。她说:“何述金细细日子真的‘雕灵(聪明),那时候我们这里只有破篾织斗篷找得个活钱到,他看一下别个破斗篷篾,他就会破斗篷篾,白天要跟着他老子在队上出工,朝头夜尾破篾,一天破几个篾,有时多的一天要破十来个篾。他看别人织斗篷,他就会织斗篷。他最会算细账,他和我讲,‘妈,我们卖一个篾只有两角多钱,卖一个斗篷胎子(半成品)只有六七角钱,别人拿去贴一张纸,刷一下光油就是两块多钱,我们要做成斗篷卖就好了。就是这样,他去送斗篷胎子,就看人家贴斗篷纸、熬光油、画斗篷顶。后来,从山上剁竹、破篾、织斗篷、胎斗篷、熬光油、刷光油,全套功夫都会了。”

“我们这里松树多,漫山遍野都是一抱大(双手合围)的松树。那年代松树是没有人要的下色货,烧柴都不要,火炭子烧不燃,但大松树可以放松油(割松油)卖钱,我们这里年纪大的基本上都放过。那时候何述金小,看到大人放松油,他也去放。他人小,就架起楼梯削树皮凿口子。奇怪的是,我们大人都只晓得顺着树势凿一条口子,吊一个竹筒接松油,而他和大人凿口子的方法不一样,他先在上面凿了两条斜口子,两个斜口子下再接着凿一个竖口子(凿成丫字形口子),在竖口子下吊一个竹筒接松油,同样大的树,他放的松油比大人放的多一半,快一半。从他放松油起,我们这里都学他的样子了。”

“讲他呀,小时候最霸得蛮,个子矮矮的,经常是天还没光就用水桶装起松油到黔阳城里(现在的黔城)去卖,我们这里到黔阳有25里路,上坡下界,路不好走,要是摔一跤,松油是捡不起来的,一路上攒起好大的劲,颗子汗都出来了,来回50多里路,担起空桶回来时都是打小跑。”

“他真的霸蛮,送斗篷也是一样的,码起三尺多高的斗篷,担起到黔城、牌楼去卖,哪里价钱好些就送哪里,清早要走一个多两个钟头的夜路,我们这里树木多,到处乌山暗岭(黑洞洞的),大人一个人走夜路都怕鬼,他不怕。”

“他很勤快,家里喂猪养鸭样样做。对几个弟弟要求严,不听话就要被他打。有次他安排—个弟弟去放鸭,交代他看好,不要进了人家的‘黄禾田(快成熟的稻田),弟弟跑回家吃中饭,鸭子没人管,弟弟就被他打了。”

“这硬是逼出来的,硬是没有饭吃,何继荣盘起一大家子人,好多张嘴巴要吃啊,就靠何述金撑起一边天,就靠何述金放松油,搞斗篷得几个钱,三不三买点黑市米相添”(黑市米:粮食不开放时偷偷交易的米)。

“我生了11个小孩,盘大成人的6个,6个中何述金是最大的。那时我这一家子真的靠他撑起啊,为多挣分子(工分),他十三四岁时就和队上的正式劳动力去白龙(白龙:老黔阳县历史上有名的楠竹产地,方圆数十里都是楠竹林)砍楠竹,一尺多围大的楠竹他也扛。他最勤快,扛了竹子,别人歇气时,他就给大家弄饭菜,晚上就下水田里装泥鳅给大家改善生活,大人就给他加分子。白龙竹山里有蛮多蛇,他扛竹子、装泥鳅时经常看到好大的蛇,很害怕,几次从白龙回来都守着我哭,说他怕蛇。我要他莫去砍竹,就在队上出工,他说扛竹分子高些,有米补助,饭多些。想起这些事我心里好难过的”。何妈妈讲到这里时,禁不住热泪盈眶。

可能是这一代人对过苦日子饿肚子的印象太深刻的缘故吧,说到何述金小时候的故事,自觉不自觉地就和没有饭吃的事搅在一起了。

“过苦日子的那几年,粮食少,油少,好多人饿成了‘水肿病,脚棒手棒用手指头压一下一个氹氹,压两下两个氹氹,那个氹氹好久不起来。得了水肿病的人,唯一的希望,只有等着政府发‘糠耙丸救命。就何继荣家里的人都不得水肿病,全靠何述金会钓鱼,会装‘野味(野生动物)。别人钓鱼呢,那鱼硬是不吃钓啊,何述金钓鱼硬是‘叫得应的(指喊钓鱼就能钓得鱼上来)。我们这里的人啦,没有哪个会套野味,只有何述金,隔三差五又装得一个‘歪田棒(一种鼠类野生动物,体重2公斤左右)、野兔子、野羊,把皮剥下来卖钱,五日一场都有卖的,全家人三不三开个荤,都不得水肿病。”

“他真的是个‘人精,他做起的野味套,别个硬是做不起,做起也套不了野味。山上那么多的洞子,哪个洞子里有野味打住(归宿),他看得准,晚上把套子装好,第二天捉活的。”弟弟何述升记忆犹新,“我两个睡一床,他晚上出去,我也和他出去,要麻麻亮才回来。”

“还有,他小时候好迷书,不论肚子怎么饿,他千方百计要把卖松油、卖斗篷的钱留一点买书。他买起好多书哦,都是一些电工书啊,机械书啊。”

“他白天和大家一起在队上出工,晚上点起煤油灯,看书看到深更半夜,还设计了好多图纸,写了好多文章,他的设计图纸不晓得怎么被国家哪个部门晓得了,还派人来调查了,后来国家寄了证书来,请他继续搞研究。”

“他硬是小时候饿饭饿怕了,去了十一煤矿,当了工人,要是能多读几年书,不去当工人,肯定是个科学发明家了!”

“古话讲‘生成有一半,我们是同袍所生,我读了十多年书,但脑瓜子硬是没有哥哥聪明。”现任乡镇人大主席的妹妹何述美深有感慨地说。

“拜寿了,拜寿了”,何继荣老人寿诞活动的“总管事”吆喝着……

这次和乡亲们的交谈虽然就此结束,交谈中留在我心中许许多多的动人情景却久久地停留在我的心中和眼前,像看电影一样,一幕幕地再现,启迪着我的思索:在那极端困苦的年代,一个幼小的孩童,为什么会生发出那么多应对人间苦难的“金点子”?这些在当地所有的人都想不到做不成的事,为什么只有他想得到做得了?仅有小学四年级文化基础,在极端苦难的环境中,在无任何外在培养的条件下,夙夜匪懈,手不释卷,勇于攀登,学有所成,不能不说这是个奇迹!

透过何述金鲜为人知的童年故事,联想起他后来的成功大业,勤奋、毅力都毋容置疑,但这与他未学先知、生来具有的天赋器量有无潜在的因果关系?其实,但凡了解何述金成长过程的人,无不在探寻着这个现实而鲜活的人生例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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