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拟化:书画展厅文化下的审美价值逻辑

2016-12-06 01:53黄映恺
国画家 2016年6期
关键词:书画家虚拟化书画

黄映恺

虚拟化:书画展厅文化下的审美价值逻辑

黄映恺

从20世纪初开始,展览会为现代书画展示方式的改变拉开了序幕。这个滥觞于西方资本主义商业运作的模式被成功地嫁接到中国书画的流通、消费环节中。它与现代化管理运作机制、市场经济时代的资本、信息化的传播方式密切联系在一起,形成了当代蔚为壮观的书画展览文化,推动了当代展厅文化下虚拟审美价值的诞生,对当代书画的审美和创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一、运作机制、等级结构与虚拟化审美价值的产生

所谓展厅之虚拟化审美价值,是指在当代大型书画展览的运作机制下所产生的一种超越于个体真实审美意识之上的展厅审美价值取向。这里所说的大型展览,主要指的是官方的文化机构,如中国文化部、中国文联以及辖下的最高书法美术专业协会所举办的体制内展览。这种展览往往每隔数年举办一次,并且由相关协会组织艺术专业的学界权威进行评审,裁鉴奖次,圈定作品的入展与非入展。入展获奖的作者,将具备申请全国性专业书画协会会员的资格。整个展览的流程和环节主要通过自上而下的方式组织,呈现出不可移易的权威性。目前这样的展览主要包括由中国美术家协会和中国书法家协会主办的届展。

在这种展览的运作机制下,展览实际上潜在存在着一个二元对立的等级结构关系:入展与非入展、获奖与非获奖、会员与非会员、体制内与体制外。它通过权威价值的确立,主导了当代书画审美价值的等级秩序。展览以竞争性为内核,它表面上广泛征集作品并鼓励多元的创作样式,尊重个体的审美自由和审美个性,体现审美创造的多元价值,但究其实质,大量的作品在展厅主流趣味的操控下被同质化,并且通过获奖和入展与否的方式,间接制造了书画艺术的标准及等级观念。这个标准无疑体现出一个学术团体集体的审美趣味和审美意志,它是不同评委审美趣味的调和物,在趣味走向上,易流于平庸和保守,其价值标准的权威削弱了人们挑战美学价值的多样性。尤其是在当下,由展厅文化所制造的集体性审美价值,在当代媒体的合谋下,体现出连贯性、持续性、广泛性的链条式社会效应。从最早的展览酝酿、展览策划,到展览信息的发布,征稿、地方性协会的投稿发动、展前看稿会,再到最后的评选、作品展出、作品结集出版、后期的宣传与批评,所有这一切,都在不断制造着展览价值的宏大性、权威性,并且在不断深化这个等级价值秩序的合理性。当这个等级秩序在利益的裹挟下,入展与获奖便成为许许多多书画家追逐的目标,他们的创作状态被卷入这样一个巨大的机器运转模式中,他们抑制了自身原本自由的审美价值取向,迎合了展览集体性的审美价值,而这促使了虚拟化审美价值的产生。例如,在全国美展中的中国画创作注重大作品,注重工笔而轻写意,注重肌理制作而轻笔墨等倾向,在书法国展中注重作品的拼贴、染色做旧、题跋钤章等外在形式要素的表现等。

二、虚拟化审美价值的性征描述

虚拟化审美价值作为隐在的审美价值,影响着当代书画的创作取向和审美价值评判标准的建构,对当代书画的发展有着深远的影响。为了更好地认识虚拟化的审美价值,这里对其性征描述如下:

1.集权化。在当代权威的书画展览中,其展览的审美趣味往往由策展方组织的展览评审委员会把持。而参展者为了能够进入这个展览机制,就必须符合或认可策展人(组织)的审美意志,才能获得入展资格。而这种“符合”或者“认可”,往往是单方向的,自上而下的,它缺少平等对话的可能性,评审委员会不会向参展者解释落选的具体原因。因此,它某种程度上推行的是一种“集体性的审美趣味”,他们通过官方的组织机构把自身的权利和价值合法化,成为书画审美价值的权威判官,在媒体和政治、意识形态的推动下,推行了一种表象多元而实质单极的审美意识。当作品被以等级化的评审标准体现出来的时候,它会导致趣味越来越集中到一种价值类型上。这种集体的审美趣味,表面上被一种民主化的评审机制所包装——可以由众多评委参与,组成团体,按照无记名投票等方式进行。但实际上,这种评审的结果更能体现的是众多评委的审美趣味的调和品,那些富有个性或者具有实验性的艺术作品,往往难以满足部分评委的口味,可能因此被挡在了评审大门之外。在当下,民间的书画展览尚难与这样的庞大机器相抗衡。因此,评审委员会的判断实际上是在推行一种集中化的审美价值,它在展览运作中输出虚拟化的审美价值,充当了展览背后隐秘的独断者。这容易导致展览中作品的审美同质化现象,雷同的作品偏多,艺术的原创力受到了抑制。

2.伪装化。当下的全国性大展,从表象上,尊重艺术家创作的自由选择,多未在创作题材、形式、表现手段等方面做具体的限定性说明(除了一部分重大题材的创作之外),这似乎也给了创作者较为开阔的表达空间。然而,历史上各届展览的入展、获奖作品,往往会成为潜在的视觉经验和价值导向,不自觉地支配着作者的创作选择。比如福建的惠安女题材创作,因该题材具有浓郁的地域性文化特征,在全国性的展览中易因题材特色而豁人耳目,因此参展者时有获奖入展,而这就对福建的不少画家产生了影响,一些画家,每逢大展,就喜以此题材作为创作对象,以迎合评审需要。再比如,在近届的全国美术展览中,工笔入展的人数逐渐增多,其中烦琐的大制作、满构图的艺术形式,因在展厅中较有视觉冲击力,而获得了更大的入展机会,而这也直接影响了投稿的工笔画的比重。这种展览征稿中的表象“自由”与展览评选之后的审美趣味的相对单一和雷同之间,存在着创作价值和立场上的错位。其原因在于展览所主导的主流趣味价值或审美意识形态,以虚拟化的形式,潜在地操控了参加展赛的个体艺术家,以致艺术家在其呈现作品的过程中,夹杂着这一“他者”审美趣味的干扰,使艺术家个体的审美自由无法得到真正的实现,它某种程度上欺骗了艺术家自我的真实的审美表达,变成了一种被伪装了的自我真实。当代著名书法家李刚田在《展览时代书法面面观》中说道:“展览时代的书法创作尽管高喊弘扬个性、宣泄激情、特立独行等等,但在与古人相比之时就会发现,此时的书家是扭曲自我、丧失自我而不是突出自我,是为‘他’而制作而不是为‘我’而创作。”此段话抑或可反映出虚拟价值在艺术家创作上的伪装化渗透。

3.利益化。主要表现为虚拟价值在艺术市场中的商品消费现象和政治利益化、学术利益化现象,其表现是多面向的。其一,突出地表现为艺术家个体迎合虚拟化审美价值之需求,在权威展览中入展、获奖,甚至有的参赛者终年以参赛获奖金作为一种解决生计的手段。而在这类届展中,展览通过征稿细则,通过入会条件等规定,把展览权威性附属的追名逐利的效应,落实到实处:由中国书协、中国美协举办的展览,一旦入展就具有加入中书协、中美协的资格,而这个资格在当代艺术市场资本逻辑的运作下,成为不少书画艺术家敲开艺术市场的敲门砖,也成为部分书画家自我身份的外在包装。一些收藏商、艺术投资客会看中这个虚拟的头衔,并以此来衡量一个书画家创作水平的高低。姚思敏在《我这样看全国美展》一文中言:“全国美展是一个学术场所,更是一个巨大的名利场。很多人想在这里满足自己的名利渴求。尤其是全国美展获奖可以直接影响画价的时候,学术之争会演变成利益之争。”从艺术市场的角度看,那些参展或获奖的作者和作品会成为艺术市场中收藏主体关注的对象,达到世俗层面所谓的“名利双收”。其二,展览中参展和获奖的个体和作品,往往在当代媒体、主流美术机制的推动下,虚拟化的审美价值会在短时间内发酵、扩散,从而带动艺术教育和传播领域的社会效应。那些获奖或入展的书画家,常成立名家工作室或者国展培训班,并且通过缴费的方式招收学员,传播自身入展和获奖的创作经验,使原先蕴含在展览中的虚拟美学趣味在不同水平的书画家中被传播和消费。它构成了展览衍生出来的利益链反应。这一点在当代书坛表现得尤为明显。其三,一个地方在权威的全国书画展览中的参展和获奖情况,往往会成为地方性文化政绩考核和官员升迁的指标之一。这促使展览与各地方相关文化机构的政治利益相关联。最后,对于那些在科研文化、教育机构中工作的作者,参展获奖作品还会给职称评定带来更多的机会。

4.不确定性。全国书展、全国美展,其主要运作机制是以届展的形式开展的,每一届都会产生少部分相对有新意的获奖作品。而这些作品,往往成为下一届展览中参展者努力效仿的对象。在展览中,不同阶段的审美风向标也引领了国展美学趣味的不断更新。这就表现为虚拟化审美价值的嬗变和不确定。就书法国展而言,新时期以来,曾在不同的展览阶段掀起了不同的书法创作风潮,如小草风、尺牍风、民间书风、明清书风,以及当下盛行的“二王”帖学。而这种现象,为书坛所共知。对于绘画来说,这种变迁还会受到国家主流社会文化意识形态的制约。总之,艺术家为了追逐在展赛中的入展资格或获奖荣誉,也会跟随或迎合大赛产生的集体性的审美想象,导致在短期阶段内趣味的频繁调整。某种程度上说,这些大展通过现代的文化传播方式在制造文化“时尚”,引导着当代书坛和画坛审美趣味的不断变迁。

三、虚拟化审美价值下的创作反思

毋庸置疑,当代全国性书画大展对于传统书画的复兴有着积极而深广的推动作用。通过竞争性的展赛机制,能够不断激发艺术家的创作激情和艺术创造力,促进书画的普及和文化产业的繁荣,居功甚伟。然而,对于中国传统书画艺术的生产来说,它本身受传统审美思维方式和艺术生产方式的制约,通常要在深入继承艺术传统的基础上才谈作品创新的价值。一般而言,传统艺术要在回归和守望传统的过程中,在缓慢的积淀和蜕变中才能完成自我艺术在风格史上的确立,而当代展览虚拟化的审美逻辑,其虚拟而游移不定的审美价值取向,有时对艺术家的成长来说是一种伤害。那些年轻的艺术家容易被外在的虚拟价值所诱惑,放弃了内心真实的审美表达,把本真的审美和创作需求,让位于外在的展厅审美价值诉求,它干扰了书画家审美注意力的集中和深化,导致了创作上的急功近利和浮躁的心态,进而影响对书画传统的深度认识和传承,这都容易造成一些书画家在艺术生涯中多走弯路,甚至积累了不良的笔墨习气和气格,而这是展赛的虚拟趣味可能给书画家带来的伤害。因此,当代的书画家在大展面前应该具有足够的智慧去驾驭展览,一方面要把展览看作激励自我艺术成长的媒介,并且充分利用展览实现自我创造价值;另一方面,应保持创作上的警醒,处理好展览利益、展览虚拟化审美价值与创作的关系,避免展览对自我创作的负面影响。

注释:

1.郑志刚:《写意的凋零——从近三届全国美展获奖作品揭橥当下中国画创作》,《书画世界》,2010年第3期。

2.林木:《近30年中国画大趋势——从第十一届美展中国画展谈起》,《美术》,2010年第3期。

3.李刚田:《展览时代书法面面观》,《书法》,2012年第2期。

4.姚思敏:《我这样看全国美展》,《国画家》,2013年第4期。

5.参见李立中主编《陈振濂教授学术演讲录》,第94—95页,西泠印社出版社,2005年9月。

徐悲鸿 钟进士 177cm×95cm 纸本 192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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