艰难的救助

2016-12-06 15:11张振华
方圆 2016年22期
关键词:白鹳王建民救助站

张振华

到时每一只被救助的候鸟就会有自己单独的编码,然后通过追踪器进行追踪,记录候鸟体重、体质、迁徙路径等,对于研究候鸟救助有很大的意义

10月11日,《方圆》记者在天津滨海湿地拆网行动现场第一次见到志愿者刘懿丹的时候,她正在拨打报警电话。

因为刘懿丹信佛,便有同样信佛的志愿者朋友称呼她为“鸟菩萨”,来形容她近些年在救鸟这件事上的“功德”。不过,刘懿丹不喜欢这种称呼,她觉得自己很普通,不过是比别人跑得多一些,救的鸟多一些罢了。

救鸟的时候,刘懿丹也会遇到不认识的鸟,她便会发微信问在河北省唐山市乐亭县负责照看候鸟救助站的田志伟。

刘懿丹、田志伟,以及另外一名志愿者王建民,几人因为救鸟而结缘,已是多年的老友。他们每个人有自己的一套保护候鸟的方法,各不相同,但提及近年来候鸟保护的情况,3人不约而同地表示并不乐观。“救鸟的人越来越多了,这是好事。但专业救鸟人士的数量却没有显著增多。”田志伟表示,一方面候鸟本身就是脆弱的生物,另一方面,非法捕鸟者又用极其粗暴的方式捕鸟,这种情况下,候鸟需要的是更加专业、更加科学的保护。

刘懿丹:拆网是最直接的救鸟手段

10月11日晚上9点多,经过一天的忙碌,天津滨海湿地的拆网行动到了告一段落的时候,当一干媒体和志愿者陆续返回天津市区,芦苇荡里就只剩下了刘懿丹和她的老搭档朱宝光,还有另外四五个朋友,仍争分夺秒地抢救那些从网眼下活下来的候鸟。

又过了大概一个小时,刘懿丹和朱宝光等人手中所有手电都没有电了,手机也只剩下一部还有电。一片乌黑之中,众人摸索着返回车里。

回到住地,晚上12点,刘懿丹又打电话给记者,说第二天凌晨4点半还要早起去拆网,抢救这天晚上没有来得及救下来的候鸟。

从一名普通的上班族,到一名“狂热”的护鸟志愿者,刘懿丹这一路走来整整9个年头。2007年,身为佛教徒的刘懿丹了解到放生有助于积攒功德,便开始在春秋两季候鸟迁徙的时候到鸟市买鸟放生。鸟市的鸟都是一些山雀、绣眼之类的鸟,几毛一只,她一次放生一两百只,多的时候三四百只甚至一两千只。

“放得最多的时候,我每天放,一个迁徙季一天都没落下。”刘懿丹说,仅2014年春天,她就花了50多万元买鸟,总计放生了20多万只鸟。

2014年7月,刘懿丹通过一位寺庙里的师父认识了一名央视记者。后来,她又经过这名记者的介绍,加入了环保组织“让候鸟飞”公益基金,成为一名专职的护鸟志愿者。

成为专职志愿者,便意味着,刘懿丹舍弃了一直以来的工作。不仅如此,她还把自己的老公和儿子也拉进了候鸟队。为了护鸟,她可以蹚着冰冷的湖水,挽着裤腿到水里救起落水的鸟类。为了给落网候鸟松绑,她可以一直坐在芦苇荡里拆网,从中午直至晚上不吃一口饭。看到别人剪开网绳时不小心伤到候鸟,她会直接批评。没有学过生物的她,能叫出大多数鸟类的名字,清晰地知道每只鸟的保护级别。

在刘懿丹眼里,拆网是最直接有效的保护候鸟的方式。仅仅从2015年9月到2016年3月,刘懿丹这个看上去不起眼的弱女子,带领志愿者在各地共巡护143天,行程2.2万公里,解救活鸟39359只,清理鸟网2559片、捕兽(鸟)夹3084个、鸟笼12个、诱捕器56个,举报了至少36个非法捕鸟者。

刘懿丹拆网解救大量候鸟的行为,也因此“感化”了不少人,这些人不仅有普通村民和主管部门的执法人员,还有鸟贩子、捕鸟者等。曾经有两个鸟贩子了解到刘懿丹牺牲自己为救鸟筹钱以后,决定再也不买卖鸟类,转行打工去了。还有一个鸟贩子甚至给护鸟队当起了内线,为他们提供了许多鸟类非法猎捕、交易的线索。

对于自己以前的买鸟放生行为,刘懿丹也有反思。2016年4月初,刘懿丹赴河北邯郸调查放生背后的黑色利益链,中央电视台以《变了味的放生》报道了这一事件。

刘懿丹认为,虽然买鸟放生能将鸟类从鸟贩子手中解救出来,但并不能改善鸟类保护的大环境。一方面,买鸟放生其实是扩大了鸟类买卖的市场,鸟贩子更有动力去收购鸟类,捕鸟者更有动力捕鸟;另一方面,买鸟放生的人通常对放生的方法缺乏了解,许多鸟类被放生到不适宜它们生活的环境中,最终也难逃厄运。

在过去的9年多时间里,刘懿丹带着“手下”的20多个志愿者同“屠杀”候鸟的不法分子,较量了近百次。她凭着一双巧手和一把剪刀,以及不可抵挡的毅力与勇气,穿梭在各地鸟网密集的湿地中,救活了不计其数的鸟类。

王建民:保护候鸟不能单兵作战

10月16日早晨,在众人的欢呼与掌声中,天津滨海新区湿地保护志愿者协会秘书长王建民成功放飞了一只他精心照料、救护3个月之久的银鸥。

放飞之前,这只因为食物中毒而差点死去的银鸥恢复了精神,围着王建民转圈,却迟迟不肯飞走。王建民蹲下身来,拍着银鸥的翅膀,小声说:“飞吧,你回家,我也回家,咱们都回家。”银鸥看了王建民一阵子,转过身体,飞向了天空,消失在极目之处。

除了在志愿者协会任职,王建民还是一名摄影师。采访中,与谈论近期发生的非法捕猎候鸟事件相比,王建民更愿意谈论他与鸟类相处的美好日子。

“我家祖祖辈辈都在宁河边上生活。我的爷爷是个鞋匠,割芦苇给人缝鞋。他告诉我,那时候宁河上飞的鸟可多了,有着各种稀奇的鸟类。那个时候,鸟儿铺天盖地从空中飞来,大雁、禾花雀、白鹭、天鹅……多了去了。小孩子们追在鸟后边,从东头跑到西头,最后仰着脖子乐呵呵地看着鸟们展翅飞远。”王建民回忆。

驱使王建民走上护鸟之路的原因是他参加的一次会议。2013年,王建民参加了中国科学院举办的环渤海湿地现状国际研讨会,会上一位俄罗斯专家的发言引发了他的思考。那位俄罗斯专家说:“红腹滨鹬,经过我们多年的调查和了解,会全部消失在中国的渤海湾。人类对它的捕捉是个很小的数字,最重要的是它的栖息地的消失。没有生存的环境,物种就会消失。”会后,王建民了解到,红腹滨鹬这种鸟类,2010年全世界有6万只。到了2015年,仅仅剩下2万只,数量正在急剧减少。

王建民发现,他回忆中的美景也正在消失。那些追逐着候鸟度过的日子,可能一去不复返了。于是,王建民辞去了工作,开始专职做护鸟宣传工作。年近六旬的王建民就像机器人一样,一刻不得歇息,巡护、举报、拆网、救鸟……许多志愿者到天津来,都是王建民开车去接,然后招呼大家吃饭,解决住宿问题。白天忙完一整天,晚上10点多回家,又开始琢磨第二天的行动计划,同时,还要照顾被他临时救助到家里的伤鸟……

王建民为了候鸟可以什么都不顾。2012年11月11日,王建民正在天津救援一只落网的国家一级保护鸟类东方白鹳,突然传来母亲病重的消息,但当时救助现场形势紧张,他选择了继续救鸟。所幸后来母亲康复,老太太得知王建民忙着救鸟没能回家,也表示了理解。

2014年,王建民在救助一只东方白鹳时,左眼不幸被啄伤。那是一个雾霾天,王建民和同行的志愿者在湿地巡视,发现一只受伤的东方白鹳,旁边还有另外一只东方白鹳在陪伴它。在王建民施救的过程中,东方白鹳出于本能的自卫,啄伤了王建民的左眼,顿时血流不止。王建民不顾自己,把东方白鹳紧紧抓住,给它包扎,上药。等东方白鹳的伤势处理好了,王建民才给自己止血包扎。

在保护候鸟的方法上,王建民与刘懿丹有一些不同。王建明花费了更多的时间在协调各界护鸟人士的工作上。他告诉记者,环保组织、新闻媒体、政府机关、研究机构等,都是保护候鸟不可或缺的力量,“既需要环保组织在一线进行救援,也需要新闻媒体扩大影响、发出呼吁,同时政府机关开展打击违法犯罪、建立保护长效机制,研究机构则出谋划策”。在王建民看来,只有社会各界协同作战,才能彻底解决候鸟保护的种种问题。

田志伟:供候鸟越冬的栖息地越多越好

10月12日上午,继拆网行动中第一次见面以后,记者在河北省唐山市乐亭县野生动物保护协会大清河救助站再次见到了田志伟。

每年的8月到12月,候鸟进行大规模迁徙的时段,都是田志伟最忙碌、最紧张的时候。“8月开始,大批的林鸟开始迁徙。到了10月,大部分涉禽和少数猛禽才渐渐地迁徙过来。”田志伟对记者说。

田志伟管理着一个面积约35亩的候鸟救助站。2012年,田志伟拿出多年的积蓄,建立了这个大清河救助站,盖了两间平房,一间作为候鸟的医务室,另一间作为疗养室,他在医务室里放了一张折叠床,可以临时睡在这里。救助站里有多个水池,淡水池和海水池都有,便于候鸟到此栖息。

这些年来,田志伟的日子过得并不轻松,因为建立救助站的事情,他受过质疑、辱骂。“起初,人们知道我做这件事,都说我傻,是个败家子、神经病,家人也特别不理解我。”最困窘的时候,为了坚持把救助站办下去,田志伟忍痛把自己养了多年的狗和马都卖了。

对于人们的不理解,“我一点儿也不后悔。”田志伟说,“没人理解、资金困难,都很正常。我只是想让人们知道保护鸟类的重要性。现在,我媳妇也被我打动了,开始帮我登记鸟类信息、记笔记、发网讯,我出去开保护鸟类的会议,她也一路跟着照顾我。”

对田志伟来说,最开心的事莫过于亲自发现珍稀的鸟种。“2014年2月,我在唐山发现了一只雪鸮。通过别人提供的线索,我每天开着车来回找,找了两个多月终于在荒地里发现了它。这是雪鸮于1916年在秦皇岛被发现以后,时隔98年第二次在河北被发现,这太让人兴奋了。”田志伟说。

“目前国内保护候鸟的方法,仍然处于比较‘野蛮的状态,候鸟的保护应该有更加科学的方法。各地需要更多的救助站,把候鸟从捕鸟人手中救下之后,应当及时送到救助站进行专业护理。而且救助站还能为鸟类提供栖息的地方。”田志伟说,“我还向国家环志中心咨询和学习过,他们会给我发环志,到时每一只被救助的候鸟就会有自己单独的编码,然后通过追踪器进行追踪,记录候鸟体重、体质、迁徙路径等,对于研究候鸟救助有很大的意义。”

为了更好地观察候鸟,田志伟筹资建起了观测塔,还在救助站多个地方安置了摄像头。候鸟喜欢夜晚停在救助站休息,通过摄像便能监测候鸟的种种状态。

时值迁徙季节,除了在救助站救治各种鸟类外,田志伟还会每天奔走于渤海沿海地区巡护候鸟。“快到东方白鹳迁徙的日子了,这些天我必须格外留心。东方白鹳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全世界只有3000多只,在中国能观测到的也就1446只,必须全力巡护,每一只都是宝贝,再也不能发生意外了”。

在田志伟的坚守下,唐山乐亭地区捕杀候鸟的现象逐年减少,从乐亭境内迁徙经过的候鸟从2004年可观测到的215种,增加到现在的接近600种。如今,田志伟有了许多志同道合的朋友,当地的一些农民、工人、学生、高校学者,甚至一些国外的候鸟保护者也闻名而来,和他一起救助候鸟。

10月12日傍晚时分,记者的镜头拍摄下了救助站里最美的一幕:落日余晖洒满荒草丛生的湿地滩涂,一身迷彩的田志伟爬到救助站的观测塔上,拿起望远镜望着天上盘旋欲降的候鸟,人与鸟的和谐相处莫过于此。

采访中,田志伟不止一次表示,倘若国内类似他这样的候鸟救助站再多一些,候鸟们迁徙的环境就会得到更好的改善,候鸟的迁徙、栖息和繁衍都将不是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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