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图册页（11首）

□柳宗宣

高地

起伏动荡的甘西高原

上面是安静的蓝天

弯曲的道路。不安或忧伤

将你逼向这个制高点

作为对漂泊岁月的报答

停歇于此，安静恬喜

像个神，从那个高处

回到日常行走的马路

你知道自己到达某个高地

就一直走在通向它的盘山路

孤单

宜州峭壁山石间的溪流

溪流中青山与人的倒影

竹筏。长篙。赤脚汉子

让你们在山水间流转

漂流，徐缓与湍急

惊叹声扩散到寂静山野

审美中自然的敌意与孤单

盼着见到终点的城镇和文字

远离人烟的自然不可久居

楚地

“你们是不是荆州的？”

一个陌生男人插话、询问

皇木厂露天夜市。和师东吃

羊肉串。牛栏山二锅头

用楚地方言闲聊

在异乡听到乡音的人

想和你们一起频频碰杯

虚拟中回到我们的故乡

活着或死去

杭州湾滩涂，海水漫过脚趾

兄长从老家打来电话

跛腿的二舅妈，死了

手机中的声音，微弱断续

（你的老亲戚一个个

从电话中消失了）

那年睡在二舅妈的厢房

贪吃她制作的炒米糖

茫茫世间，她活着

好像死去了多年

夜行

你想着自己正走在

北方子夜的天空下

离开江汉平原四年了

八千公里的故乡远去

离开家乡，离开亲戚

越远越好（早年的梦想）

现在，你兑现着它

过去的房子空在南方

就像脱下过时的外套

你又将流落何处

世间即旅馆：进住，离开

纳博科夫一生住在旅馆里

身在何处

九九宾馆在金坛小城

你睡在双人红木床的

三分之一（那些红木椅，

在其中一张坐过两分钟）

宽大的床上，半夜醒来

（你身在何处），而它们

以暗中的沉默让你明白

你是这里唯一的呼吸者

在三里屯

热烈的阳光。三里屯院落的

香椿树萌出油绿发光的叶子

停在那里，身体很多器官

在跑动。你想搏击、做爱

你对自己说，抓紧生活

春天来了，万物流光溢彩

（你无奈平息，阵阵潮汐

这从身体里突发出来的）

缓慢

水中杂草，苇和人的

倒影。缓行的乌驳船

从芦苇缝隙，忽然看见

高速公路，疾驰而过的

大卡车，就在芦苇荡

一旁。这缓慢生活的

附近（你过去发疯的

没有印痕的匆匆奔走）

你归来，尚湖芦苇丛间

没有目的（闲谈与游荡）

没有目的

和平里小区的空地。树叶

落下来（空闲的座椅旁，

被人拢成坟茔的形状。）

人们瑟缩着凑成一团

晒太阳。玩纸牌

树叶落下来没有什么隐喻

人们在挨过冬天没有目的

你好像是落叶，又是

那些晒太阳的人;既是山谷

又是山峰。一双虚幻的眼睛

看来，它就是这样

车过当涂忆李白

平原升起的开发区

马路两旁低矮的房子

当涂，像一枚镜子映现

你的晚境：月下饮酒

稀疏的长发须髯

我的一个镜像

在不定的世间游走

飘荡，一切只是中介

我们远行吟啸

把“当涂”留存下来

滕王阁

我们登临而上

在江水流逝中

秋水长天。落霞孤鹜

王勃触抚汉语的质感

写作，就是一种看见

身体的纤维织入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