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朋友喜欢的老舍

2016-12-07 16:06颜坤琰
红岩春秋 2016年11期
关键词:小江冰心伯伯

颜坤琰

抗战时期,或许是客中寂寞,或许是护犊心切,老舍非常喜爱孩子。见到孩子们,三言两语他就成了孩子群中的一分子。他的神态,他的语气,他话语中的用词,都那么孩子气十足。孩子们都喜欢舒伯伯,因为他没有大人架子,因为他懂得孩子们的心思。于是,他和孩子们便演绎出了一个个动人的故事。

骆驼祥子抬滑竿

著名电影编剧、小说家赵大年,在抗日战争爆发时,还只是一个六七岁的稚童,他随家人从北平流亡到了重庆。抗战后期,他就读于沙坪坝的南开中学。他在学校很活跃,喜爱歌咏,演出过曹禺的话剧《雷雨》,还热爱文学,喜欢阅读小说。

赵大年的祖上爱新觉罗·肇浩是清朝的一位王爷,由于世事变迁,肇浩这支脉的子孙,便由“肇”而“赵”,改为了汉姓。赵大年一家,与同为满族的正红旗人老舍是远亲,两家人在北平时往来十分热络,赵大年管老舍叫二爹。

1943年11月,老舍的夫人胡絜青拖儿带女,从沦陷区北平来到重庆北碚后,赵大年寒暑假便常去探望。一次,赵大年领着弟弟,从住家的地方走了20多里路,来到二爹家。与表兄妹玩耍之后,他向二爹问起一个众人都感兴趣的问题。那时他刚读完老舍的名著《骆驼祥子》,很关心小说主人公骆驼祥子的命运,便问二爹:“祥子现在还活着吗?”老舍一本正经地告诉他:“活着!也逃难到重庆来啦!就是重庆的路不平,他没法拉车,改行抬滑竿啦!”由于老舍是一本正经说的,赵大年信以为真。

这天午饭,胡絜青做了碎子油韭菜馅包子款待他们。赵大年由于走饿了,一口气吃了七八个包子。老舍怕他撑着,就小声地像要讲个什么秘密似的对他说:“孩子啊,咱可还有下顿嘞!”说得满桌人都笑了。其实,老舍一家的生活也很清苦,并不是经常都能吃上白面的。在一篇回忆文章中,赵大年讲述了这样一件事:“记得有一次,来了客人,二爹就找出来一套旧西装,悄悄地拿到北碚街上去卖了,然后才买了点酒菜。”赵大年还曾在二爹的纪念册上见过一位作家题写的这样两句话:“换他肉二斤,写稿三千字。”

天真烂漫的小江

老舍孑然一身在重庆的那些年,每到夏、秋季节,冯玉祥将军便请老舍到他乡间的公馆作客,让老舍在此安心写作。

冯公馆坐落在歌乐山麓的陈家桥石板场乡间,是一个粉墙黛瓦的大院落。屋后茂林修竹,屋前田畴沃野。院坝外有一块不小的花园,花园中有一间简朴的茅屋,环境清幽宜人,这里就是老舍暂时栖身的处所。

著名作家吴组缃,不仅是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的常务理事,冯玉祥将军当时的国文秘书,也是老舍推心置腹的好友。他家也住在石板场,距冯公馆仅数里之遥。1942年6月29日,老舍在给友人的信中写道:“茅舍距组缃兄宅约七里,循田径行,小溪曲折,翠竹护岸,时呈幽趣;白鹤满林,即近友家矣。星期日,往往相访,日暮始别,以尽谈兴。”

吴家人都欢迎老舍的到来,尤其是吴组缃最小的儿子,年仅六七岁的小江,更是为之雀跃。即使雨天,小江也不顾泥泞,出来为舒伯伯撵狗引路。去吴组缃家的次数多了,老舍对小江也作了仔细观察,他不仅像其父那样热情好客,还乖巧懂事,同时也有孩童顽皮狡黠的天性。他偷吃糖果,他壁上涂鸦,他在屋里学农夫施肥种地……小江的一言一行,都被舒伯伯看在眼里,舒伯伯打心眼里喜爱这孩子。1942年端午节,吴组缃邀老舍来家里过节,事后,老舍写了两首七律以记其事。其中一首专门写了小江,字里行间,把一个天真烂漫的孩童形象描写得栩栩如生:

《端午》(二首)

端午大雨,组缃兄邀饮,携伞远征。幺娃小江着新鞋来往,即跌泥中。诗纪二事:

其二

小江脚短泥三尺,初试新鞋来去忙。

迎客门前叱小犬,学农室内种高粱。

偷尝糖果佯观壁,偶发文思乱画墙。

可惜阶苔著雨滑,仰天踬倒满身浆。

短短8句诗,就让一个满身童真与童趣的孩童形象跃然纸上。

冰心的孩子们

冰心曾在一篇回忆文章中写道:“老舍和我们来往最密的时期,是在抗战时代的重庆,我住在郊区的歌乐山,他常到山上冯玉祥将军的住处。我们都觉得,他是我们朋友中最爽朗、幽默、质朴、热情的一个。我常笑着对他说:‘您来了,不像清风入座,乃是一阵热浪,席卷了我们一家人的心!那时,他正扛着重庆的‘文协大旗,他却总不提那些使他受苦蒙难的事。他来了,就和孩子们打闹,同文藻喝酒,酒后就在我们土屋的廊上,躺在帆布床里,沉默地望着滔滔东去的嘉陵江,一直躺到月亮上来才走。”

老舍来冰心家,手里总要拎一包花生米或者瓜子、蚕豆什么的。走到山坡脚下他就大声嚷起来:“有馒头吗?有茶吗?客人来喽!”一听见舒伯伯的喊声,孩子们一窝蜂地飞奔而出,把他包围在中间,抱呀,跳呀,叫呀,闹个不停。冰心平时管教孩子比较严,给孩子们分花生、蚕豆都是按颗粒计,老舍一到,限制全放开了:“咱们今天不数数儿,随便吃!”孩子们问母亲:“我们能吃多少个?”冰心说:“两个!”老舍马上插嘴:“不行,要说二十个,二百个。”

一次,老舍到冰心家,落坐后,冰心忙进里屋为他沏茶。当冰心端着茶杯出来时,老舍却不见了。仔细一看,老舍正趴在地上,为冰心的儿子吴平寻找玩具熊呢!原来,吴平心爱的玩具熊不知藏在什么地方去了,他缠着舒伯伯为他寻找。结果,老舍在桌子下面的角落里把玩具熊给抓了出来。这一下可把吴平高兴坏了,他搂着舒伯伯的脖子使劲的亲个没完。

孩子们觉得舒伯伯是最能平等对待他们的人,他总是不忘向孩子们打招呼,并和他们摆龙门阵,打听学校的事,关心他们喂养的小山雀、小蟋蟀。老舍还常给孩子们写信,这些信常常带着画。老舍本不善画,他的画和儿童的画十分近似,譬如一只手就是一根直线,下面分5个小岔。不过,这种画倒是很合孩子们的胃口,一看就懂。有一次,吴平接到舒伯伯一封“告急”信:“我的烟快吸完了,但没有钱,你来这里的时候,别忘了带香烟两车。”这种“老舍式”的玩笑,使孩子们开心极了。

孩子们渐渐长大了,老舍把自己写的书都签上名送给他们。有一回,孩子们居然和老舍讨论起他的作品来,孩子们问:“舒伯伯,您的书里为什么好人都姓李呀?”老舍故意把脸一绷,说:“我就是喜欢姓李的。你们以后要做好孩子,下次我再写书,书里的好人就都姓吴。”说得孩子们心花怒放,个个要争当好孩子。

抗战胜利后,冰心一家去了日本。老舍去了美国,但他和孩子们的通信相当频繁。老舍还让国内的书店给孩子们寄书,如《骆驼祥子》《四世同堂》等。有一次,冰心的大女儿吴冰把老舍给她信中的一段念给母亲听,大意是,你们把我捧得这么高,我登上纽约的百层大楼,往下一看,觉得自己也真是不矮。小女儿吴青说:“舒伯伯给我的信里说,他在纽约就像一条丧家之犬!”冰心感叹道,一个10岁的小女孩,哪里懂得一个热爱祖国、热爱人民的作家,去国怀乡的辛酸滋味呢!

横姑娘的故事

1938年春,马宗融的妻子、作家罗世弥(笔名罗淑)病逝于成都。次年夏天,马宗融带着9岁的女儿马小弥离开伤心地,来到重庆,在北碚复旦大学任教。马宗融又当爹又当妈,进城开会、办事,他都把女儿带在身边。

老舍是马宗融的好友,每每进城,白象街《新蜀报》报馆院内老舍的住所就是他们父女的落脚点。老舍和小姑娘也成了好朋友,并且非常疼爱她。老舍称马小弥为横姑娘,言其胖,横着长。“横姑娘来啦!坐下吧。哪,这儿有花生,吃吧!”每次见马小弥来了,老舍就这样亲切热情地招呼她。在马小弥的印象中,老舍总是穿着一件褪了色的中式长衫,说起话来慢条斯理,有滋有味的。马小弥在一篇回忆文章中说:“许多儿时的记忆都已模糊了,惟独和老舍伯伯在一起时的许多片断,却还历历在目,难以忘怀。我永远忘不了他在重庆北碚时,和我们一起放风筝,做游戏,春节时围炉烤东西吃的快乐情景。真的,在所有大人中,老舍伯伯是最能得孩子们欢心的了。”

1942年,马小弥要上初中了,因为是在北碚乡村上的小学,基础差,到城里上中学赶不上进度,功课不好。马宗融常常因此责备女儿,这时,横姑娘的舒伯伯就出来解围了:“来来来,我们讲一个横姑娘进城上学的故事。”然后,他就即席编出一个段子来,讲横姑娘从乡下到城里上学,因为太胖,闹了许多笑话,逗得大家笑个不停,马宗融也不骂女儿了。

每逢节假日,舒伯伯总要带马小弥到小馆吃一顿,还边吃边说:“我们的故事编到哪儿了?嗯,今天接着来讲讲横姑娘怎样过马路……”一个故事讲完了,舒伯伯还不忘丢下一句话:“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给横姑娘留下一个悬念,一个期待。他又告诉横姑娘:“前面讲的故事可不要忘了哟,我还要写下来编童话呢。”老舍虽然拿横姑娘编故事,可并没有取笑横姑娘的意思。因为这位横姑娘在闹过种种笑话之后,终于克服重重困难,取得了好成绩。舒伯伯用这种方式,鼓励马小弥努力学习,天天上进。

马小弥曾多次听舒伯伯对父亲说:“孩子们可看的书太少了,我真想多写些童话。”舒伯伯也对马小弥说过:“你要是有心好好学习,我将来真的写一本横姑娘的故事送给你。”

横姑娘的童话故事,老舍终于没有完成。而他们友谊的续篇,倒是由横姑娘——马小弥来完成了。

1979年,马小弥到舒伯母家作客,看见一本英文小说《The Dram Singers》,舒伯母告诉马小弥,这是舒伯伯1948年在美国纽约撰写的《鼓书艺人》的英译本。小说讲的是唱大鼓的艺人方宝庆,从沦陷区北平逃难到重庆,在作家孟良的启发帮助下,一家两代人逐渐觉悟,参加到宣传抗日的行列中去的故事。看到这本小说,马小弥十分激动,因为书中提及的情节,有许多都是她所熟悉的。她儿时生活在重庆,亲眼目睹了父辈们义无反顾地投身抗战文艺,废寝忘食地为抗日救亡鼓与呼的情景。那时,舒伯伯还带她去过鼓书艺人山药蛋的家,吃过他家的杂酱面。她与那个时代、那段生活,有着难解的缘分,每每想起,她的心里就觉得热乎乎的。当她得知《鼓书艺人》只有英译本,没有中文本,甚至连舒伯伯的手稿也下落不明时,不禁深感遗憾。在舒伯母的支持和鼓励下,马小弥怀着对舒伯伯无比崇敬的心情,精心翻译了《鼓书艺人》,填补了中文版的空白。该书出版后,广受好评。著名作家楼适夷看了马小弥译的《鼓书艺人》之后,建议她把《四世同堂》的英文删节本也译出来。马小弥在翻译过程中,意外地发现那个英文删节本比中文版整整多了13章。也就是说,国内出版的《四世同堂》是没有结尾的、不完全的版本,殊不知马小弥竟将它的结尾找回来了。这可乐坏了舒伯母一家和老舍作品的爱好者们。

如今,马小弥翻译的《鼓书艺人》和《四世同堂》的结尾13章,都已收入《老舍全集》,算是有了完美的结果。马小弥在纪念老舍诞辰100周年的文章中说:“我不信鬼神,但我希望有朝一日能见到老舍的英灵,对他说:‘亲爱的伯伯,我没能译好您的书,但是我尽了心!”

(实习编辑:陈奡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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