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晚餐I4

钱慧婷

我从一片混沌中醒来，在适应了眼前的黑暗后，我起身拉开窗帘。地上雨渍未干，天空灰蒙蒙的，似乎还酝酿着一场雨。墙上的挂钟显示此刻是下午6点14分，房间里安静得可以听见秒针滴答的声响，仿佛这个世界就只剩下宣告家庭破裂的倒计时声。

再过不到一个小时，那张《离婚协议书》将正式宣告这个早已千疮百孔的家庭走向终结。说真的，这是我预料之中也是期待已久的结局。期待已久？这个词从我这个孩子的嘴里说出来或许有些不可思议吧，至少我认识的那些大人们都会觉得我的想法简直难以理解。然而，这正是我很讨厌的是非争论中的一种，我觉得每个人都要明白，没经历过别人的生活就不要对别人妄加指责，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去声讨别人从来都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忘了哪个傻子说过：“在茫茫人海中能够相遇是一种缘分，我们要懂得珍惜。”这句话听上去似乎颇令人动容，可我很想知道死者该如何珍惜他与杀人犯之间的缘分呢？于千万人中相遇的确是一种机缘，然而并非每次遇见都是天赐良缘，也并非每次所遇皆为良人，如果两人的遇见本身就是个错误，那么还有继续相处下去的必要吗？

我转身去收拾桌子上胡乱堆放着的外卖盒子，手指碰到一旁的鼠标，电脑屏幕恢复到我玩了一个通宵的游戏界面。我关了电脑，打开房门，打算去外边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

刚走出楼道，一股冷风便迎面而来，果然是“一场秋雨一场凉”，我打了个寒战后开始后悔出门前没披一件外套。

不知走了多久，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街上霓虹闪烁，人潮汹涌。我看见不少父母带着他们的孩子从肯德基出来，那些孩子一只手被大人牵着，另一只手上拿着冰淇淋或者可乐，一家人有说有笑，连眼神都在传递着幸福。我想，幸福的家庭应该就是这个模样吧。然而，就像托尔斯泰说的：“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当其他的孩子跟着父母开心地出去玩时，我或许正蜷缩在房间的某个角落里听着父母的争吵。

我其实也渴望像其他的女孩一样，放学后扑进父亲的怀抱，平日里和他嬉笑打闹，受了委屈就毫不犹豫地跟他告状……可我父亲的性格，注定了我不会像其他女孩那样幸福，注定了我不会有个温暖的家，注定了我和母亲的痛苦。

如果开始就是错的，分开未必不是种解脱。我曾经劝过母亲，而她执意要为我守护一个完整的家。可她难道不明白这个家早就只剩下一副躯壳了吗？

上个月，他们再次为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起了争执。父亲提出离婚来吓唬母亲，而母亲这次没有再忍气吞声。其实我很早就想告诉她，她根本不必为了我硬撑到现在，因为我早已长大……后来，他们都不愿再见到彼此，所以很少回家，我也因此难得清净了几日。

回忆到这里，眼泪无声滑落。抬起头，我惊觉自己已回到了家门口。这时手机响了一下，是母亲发来的信息：“快回家，我们一家人再吃一顿饭吧。”想必此刻他们已经签好了《离婚协议书》，这顿饭应该就是散伙饭了。而散伙饭，无非是好聚好散的意思，可我们这一家人真的能够好聚好散吗？母亲也许并不知道，这么多年来正是因为她的隐忍退让，才使这个千疮百孔、苟延残喘的家得以继续歼灭着我和她的幸福。

“既然亏欠，又如何好聚好散？我不回来了。”我在家门口发出这条短信，然后转身离开。外面那场酝酿已久的秋雨不知是何时开始落下的，寒凉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