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独行一千英里 （连7）

柏颜

012

整个晚上我都惊魂未定，根本无心陪沈瑞好好享受这场生日宴。

尽管在这之前我还打算多拍点照片好回去跟袁媛一朵八卦，可是我现在根本不敢去看被沈瑞强行静音键的手机。

我已经能够预见到明天上班曹总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就在我苦苦思索该怎么向曹总解释沈瑞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并带我离开时，沈瑞端着两杯酒朝我走过来，微微皱起眉头，“你就算心里再不乐意，也不用作出一副好像被我绑架的表情行么。”

我完全没注意到这些，被他这么一说，我赶紧拿起手机划开自拍镜头当镜子照了照，一面缓和气氛地笑，“嘿嘿，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我揉了揉自己的脸，尽量让肌肉放松一些……

忽然听见咔擦一声，沈瑞把脸凑到我旁边并且毫无预兆地按下快门，然后点开微信把照片发送给了他自己。

“你要是还为怎么跟曹衣衣交代担心，我这就把照片给她发过去。如何啊？”他眯着眼看着我，像只修炼千年的老狐狸。

我镇静地瞥他一眼，“好的。”

沈瑞被我反将一军，表情顿时有些尴尬，掩饰着把手里的酒一饮而尽，等到我反应过来，他已经仰头喝下第二杯。

“你喝了酒怎么开车啊？”这个人怎么连这点常识都没有。是不是被司机伺候惯了。

也许是喝得有些急，沈瑞的脖子和脸上都泛出点点红痕，眼角的笑意又深了几分，他伸出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这样你明天就有跟曹总解释的理由咯。”

我定定地看了他半晌，他疑惑地抬起手在我眼前晃了晃，“你没事吧？”

然而就在这一分钟里，我眼睁睁看着他脖子上的红痕慢慢浮凸起来，在他整张脸变成猪头之前，我用最快的速度把他拽出宴会厅。

“呃？”他愣了一下，然后松开我的手，表情不大自然地问，“难道我现在喝红酒也过敏了？”

我真是服了这个人。

送沈瑞去医院的时候，我再度坐在驾驶座上毫无预兆地想起了许峦峰。

他总说女孩子怎么能不会开车呢，于是拿到一小笔导演费时就匆匆带我买了辆小车，并且亲自教我。

那辆车最后被我碰擦得不成车型，可是许峦峰说，总有一辆车被你蹂躏消耗，才能让你学会如何驾驶和爱惜下一辆。就像人生一样，总有人被你伤害，或把伤害施加于你，你才知道如何规避和珍惜。

可是他不知道真正学会开车之后，我再也不敢把油门踩过100，也不敢再超车抢道，甚至坐在副驾驶里也会因为盯着路况而心惊胆寒。

原来就算知道了深浅，懂得了避让，换来的也只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就像我在他身边的时候一样。

“西盈，绿灯了。”沈瑞小声提醒我，后面的车已经不耐烦地猛按喇叭。

我侧过头看他一眼，然后靠边停了下来。

“把安全带系上。”

“可是医院马上就到了。”

我懒得跟他继续争，直接俯下身帮他扣上了安全带。等我抬起头，忽然觉得他目光怪怪的，看得我全身不自在。

还好医院很快就到了，他输液的时候我找了手机里缓存的电影给他看。

是许峦峰很喜欢的喜剧《假结婚》和《宿醉》，我本以为这么热门的电影沈瑞肯定看过了，没想到他连听都没听过，看得津津有味。

这样的时间医院里已经没什么人，我拿着两个一次性杯子接着热水，思绪却不知不觉飘到远方，等我回过神来，杯子里面水已经溢出来，我吹了吹烫红得手指，暂时忍住了疼痛。假装一切都没发生地回到病房里。

手机被扔在床边，沈瑞已经睡着了。

我这才放心大胆地吹了吹烫红的手指，没想到他一下子睁开眼睛，“怎么回事？”

我故意伸出手，“喏，给你打水烫的。”

其实我当时只是私心想借此机会让他小内疚一下，以后不要让我改八百遍设计图。

没想到他毫不怜香惜玉地别过头去，“如果我不是你们的大客户，你今天还会站在这陪我输液吗？”

我愣愣地看着他，完全不知道他这把无名火是怎么烧起来的。

我干笑两声，打着圆场说，“你不会是烧糊涂了吧？”

没想到他冷冰冰地回了我一句，大概是吧。

好不容易僵持到半夜11点，他打完吊针，我送他到酒店楼下，正想说点什么，他却先一步开口，“车子你先开回家吧，反正我这两天用不到。”

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跳下车，很快就消失在大堂里。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反复响起他在医院那句莫名其妙的话，要不是因为他是公司的大客户，曹总怎么会眼睁睁看着他就这样把我带走，搞得她在于教授面前没面子，这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我有些气馁地趴在方向盘上，这时副驾驶位的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来，一行字跃然其上。

“你已经睡了吗？”

即使许峦峰的名字已经被我从联系人名单里删掉了，但我还是能一眼就认出这串烂熟于心的数字。

我划开手机，却看见在这之前他还发了一条短信，内容是“七年了，给你当了这么久的避风港，我早就已经习惯了。也不想再去深究，这些年你究竟是爱上我，还是舍不下跟关桥之间的最后一丝联系。关桥回国了，想必你们已经见过面了。”

这条短信应该是在沈瑞看电影时正好跳了出来。

他不是故意偷看，却正好看到了全部内容。

被自己的客户无意间窥探到两次个人隐私，我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对人家啊。

我凝望着苍天，然而苍天忽然提醒了我，好像重点并不是这个。

许峦峰很少会在我没有回复的情况下再追加一条短信，我猜想他应该是很想知道我跟关桥再见面之后，发生了什么。

可我并不想让他如愿。

七年了，连这点默契都没有，什么事都要我说出口，还有什么意义。

我赌气地按下关机键，停好车回家睡觉。

结果因为关机的原因，闹钟也忘了上，这直接导致第二天上班我就华丽丽地迟到了。

周一早上例行晨会，这个时候迟到等于啪啪地打自己的脸。就在我犹豫着到底要不要进去的时候，何似脸色很不好看地从我身后走过去。

我暗自庆幸终于拉上了个垫背的，结果何似走进会议室第一件事就是把一张A4纸甩在桌上。

“曹总，这是我的辞职信。”

A4纸上黑体加粗的三个字清晰可见，曹总好像早就预料到一样，从容地收了起来，顺便让行政现在就去给何似办手续。

我借机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顺顺利利地开完了早会。除了在我汇报上周工作时，因为有些畏惧曹总的目光而打了几次结以外，一切都很正常。

但是刚出会议室我就被袁媛和一朵左右夹攻到了一楼厕所（……），我只好举手投降，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不过，答案肯定要让你们这两只八卦精失望了。

我明明是一本正经地告诉她们，其实昨天沈瑞就是因为有酒局才找个人帮忙代驾而已，一朵已经叫起来，“哦，就你是人，我们都不是人还是不会开车？”

袁媛也两眼放光，“那天的情形看起来明明更像是英雄救美吧。”

想到那天我就没来由地心虚，“曹总是不是很生气？”

一朵反问我，“你说呢？”

我幽幽地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接下来有一段时间应该日子都不会很好过。

一朵又追问了我一些细节，企图满足她自己不切实际的八卦猜想。

可我却更关心何似突然辞职的事情，我转头看向袁媛，才发现她已经发了小半天的呆。

“你知道何似辞职的内幕吗？该不会是被你逼走的吧？”

袁媛冷哼着耸耸肩，“你也太看得起我了。他是收了客户的回扣被曹总逮了个正着。”

一朵惊呼一声，“他怎么干出这么蠢的事？现在曹总正器重他，说不定马上又要升职，他至于为那么点蝇头小利丢了工作吗？”

我忍不住拽了一下她的袖子，她大概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打着圆场说，“哎呀，走了就算了，以后我们还是跟着袁媛混。”

袁媛笑了一下，“跟景区那边的合作马上就要开始了，我有信心能让他们今年的门票总收入提升50%。”

我已经很久没从袁媛脸上看见这样自信的神情了，仔细想想好像是从何似来了以后就很少见过。

想当初曹总几乎一边倒地全盘信任何似，以至于同是项目负责人的袁媛简直黯然失色，她那段时间应该很痛苦吧。

想到这，我不由地多看了她两眼。

果然下午项目部紧急召开会议，于教授那边的年度规划方案基本上跟对方达成口头协议。就剩下合作具体方式还有待商议，不过曹总急于抓住这个客户以得到对方集团旗下所有旅游景区整体广告代理权，决定在合同尚在走流程的前提下，先做一些事让对方感受到我们的诚意。

“下周，我们禾邑总公司那边将会承办一场P市最大春季车展，到时候我们会帮景区也设一个展位，大家讨论一下怎么跟车展融合在一起？”

曹总话音落了半晌，也没人接话，我现在只要一面对曹总就会想起那天晚上沈瑞找我所谓的“代驾”的事，于是灵感勃发，毛遂自荐地开了口，“我觉得自驾游是两者之间结合最好的点，景区离P市自驾快的话只需三小时，到时候我们可以跟承办方联系一下，让他们抽奖环节里加入景区门票劵作为奖品。这对景区那边来说也不算什么，如果能够整合他们周边的温泉酒店应该就能有吸引力。”

我一口气说了这么一大串，自己都有点惊讶。

还好曹总频频点头，笑眯眯地夸赞，“这是个很好的建议，袁媛呢，你们还什么别的意见没？”

袁媛双手交握，垂着眼似乎在走神。一朵拍了她一下，她才抬起头，“西盈刚刚的想法挺好的，我是在想要是现场能加放景区宣传片效果会更好。”

曹总满意地点点头，“嗯，那你们尽快形成方案，跟上车展那边的媒体广告步伐，顺便跟景区联系一下，看看他们还有没有别的要求。”

其实对于他们那种三两步就逛完了，再也不想逛第二遍的小景区来说，有这种路演机会别提附加要求了，简直要乐晕了好吗。

果然袁媛打完电话，转告我们，对方负责营销的95年小帅哥开心得连声道谢，说马上就回去统计能够提供的奖品赞助。

于是吃过午饭我们就愉快地忙碌了起来，毕竟相对酒这些我们女生完全爱不起来的项目，旅游怎么都会更能激发灵感一些。

我也跟袁媛一起想了一些，诸如让人穿古装发景区传单，或者在大舞台上表演一段仿古小话剧什么的，正讨论得兴奋，桌上的座机忽然响了，我心里咯噔一下，该来的还是来了。

曹总喊我去她办公室。

噩梦成真。

我忐忑地敲了敲曹总办公室的门，“您找我？”

“进来吧，”她放下手上的工作，冲我微笑一下，“把门关上。”

我深吸一口气，轻轻带上门。

然后沉重地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

曹总两手随意地交叠在一起，摆出一副轻松的姿态，“嗯，我叫你来主要是想跟你说一件事。”

我点点头，已经做好了各种心理准备。

哪怕她用“我们这里不是给你们结交未婚男性的相亲场所”这种句子，我能忍得住……

“我跟董事长商量过了，庄公文化园这个项目，我打算交给你来负责。”她看出我脸上呼之欲出的震惊，安抚我说，“我们都知道你不是专业策划出生，也没有做过项目负责人的工作，我们允许你犯错，也会尽全力来配合你。”

我很想问一句那袁媛呢，可是又觉得这个问题很幼稚。

我出去之前，曹总及时地补充了一句，“你也把袁媛叫进来一下。”

这等于让一只鸡去喊另一只鸡，喂，黄鼠狼喊你去拜年。

我完全没明白曹总忽如其来地安排究竟是什么用意，不过袁媛从办公室出来面色如常，好像并没有什么令她失望的事情发生。

直到下班的时候，她在Q上传给我一份打包文件。

里面是景区项目的全部资料，还有对方负责人的联系方式等等。唯独没有她下午花了三个小时就做好的这次联合车展的路演方案。

013

曹总给我的准备时间并不多，再加上袁媛虽然表面是全力配合的样子，大多时候却在静静地炒股，时不时跟一朵私下讨论一下，基本上没怎么听我这边商量到时候的人员分工问题。

“其实这个活动挺简单的，你去网上随便就能下载一篇类似的，改改就能用。”袁媛拍拍我的肩，鼓励道，“你完全OK的。”

其实重点根本就不在写方案上，而是跟对方的沟通。我习惯用图案设计表达想法，根本不善辞令，尤其面对的都是营销副总和总经理级别的人，曹总虽然指派我做负责人，但在职位上根本不对等，导致我只要是跟对方沟通，都跟太监回禀皇帝似得，毫无对等沟通可言。

几次交锋下来，我满腹委屈，又不知道怎么发泄。

要是许峦峰在就好了，以前这种工作上的人际交往都是他帮我出谋划策，根本不用我费一点心，哪怕他在千里之外，只要我讲清楚整个件事每个人的立场，他都能分析得分毫不差。

我每次夸他情商超群，他都很不以为然，说这只是一个作为导演的基本修养。

包括查找资料，分析利弊，甚至要求加薪时跟老板谈判的话术，无一不是许峦峰手把手地教给我。

与其说他是我手机里的男朋友，不如说他是我手机里的智囊妙计。

在我狭隘而单纯的世界观里，没有许峦峰摆不平的事，当接到我的求救电话时，他永远的口头禅都是，丫头，这真没多大事。

光是这么简单的五个字，就能让在电话这头几欲落泪的我迅速镇静下来。

我在想要不要给他打个电话，就算我们再无成为恋人的可能，他也不至于见死不救。

电话接通过程里，我脑海里闪过无数句开场白，好缓和一下这么久没联络的生疏，可是在电话接通的那一瞬，我感觉所有生疏的惶恐都到达冰点。

“喂，你找峦峰吗，他正在跟投资人开会，晚点我让他回过来好吗？”

这个声音，这个被允许随便接听他电话的人，这个一口一个峦峰叫的这么顺口的人，我用脚趾头都能猜到。

“不用了，我没什么要紧事。就不打扰许导了。”

说完我狠狠扣上电话。

以我对许峦峰的了解，他根本不可能把电话交给别人保管。哪怕他在洗澡，手机都会放在毛巾架播放奥斯卡获奖电影。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是故意的。

他在报复我。

我们之间有一个谁也没真正开口承诺过的默契。

那就是无论谁的身边先有了另一个人，那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彻底结束。

绝不纠缠，永不打扰。

而我竟然在很多时候都觉得不会有这么一天。

在经历了关桥那样惨烈的背叛之后，在经历了父母近似抛弃的把全部的爱都当做补偿给了姐姐以后，我以为全世界，我所能依靠的只有一个许峦峰。

结果，什么都没有。

我行尸走肉般在办公室加班到深夜，直到曹总从办公室里出来看见我，我才如梦初醒地笑着回答她，“第一次做项目有点儿紧张。”

她像首脑慰问基层员工一样，亲切鼓励了我两句，也先一步离开了。

我又对着电脑发了一会呆，觉得就算再对着电脑一整夜也不会有什么进展。

我缓步从楼梯走下来，整个园区并没有彻底熄灭，还有好几家公司的灯都亮着，看起来又会是很多人的不眠之夜。

我心情沉重地走在空旷的园区里，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一回头差点没吓一跳，“沈总，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无奈地挑挑眉，“你说呢？”

“呃，不好意思，我今天没开车出来。”

“那我跟你回去拿。”

“啊？”

“怎么，不方便？”沈瑞盯着我有点心虚，虽然我也不知道这种情绪是从哪儿来的。

“方便方便。”我连忙摆手。意识到自己动作不大对，立刻又放了下来。

不过沈瑞对我这个蠢得有点失常的反应还是看出端倪，“怎么，因为昨天的事，曹衣衣说你了？”

“那倒没有。”

“那还有什么事？”沈瑞认真地追问起来，弄得我更心虚起来。”

“呃，她好像是因为误会了我跟你之间的关系，为了讨好你，所以……”我停了一下，觉得似乎跟公司另外一个项目老总说公司内部的安排似乎有些不妥。

“所以？”

我脑袋转了一整圈，“没什么，只不过貌似曹总有培养我升职的意思。”我笑笑糊弄过去，其实也不算撒谎。

在广告公司，不做项目负责人难以晋升，而且提成也相对少很多。

“哦。”沈瑞微笑一下，“这么说，你应该请我吃饭。”

“想得美。”我干脆利落地拒绝了他。

沈瑞跟着我一起上了晚班公交，一路无话。

直到回到我家楼下拿到了他的车子，我才敲了敲车窗，等他降下窗户说了声，开车慢点。

他深不见底的眸子才闪过一丝绵软的光泽，顺便伸出手冲我挥了挥手。

而那个动作，怎么看都像是他打算要揉揉我的头，却临时改变了主意。

随着车展时间临近，我越发感觉到项目负责人的差事真不是那么好干的。光是和景区那边沟通具体事项就已经让我焦头烂额。

他们内部的员工上到总经理，部长，下到导游和售票员好像是分部在不同次元，彼此之间完全没有任何沟通。导致我常常同一件事需要确认四五遍，那几天其他部门同事都以为我复读机上身。

我忍无可忍跟曹总反应过一次，却只得到她一句模棱两可的“他们以前没做过营销，现在都是一群年轻人组建的新团队，难免需要磨合”，再就是笑眯眯地给我了一句“辛苦 ”的安抚。

除了一朵和周朝还能帮上点忙之外，袁媛基本上算是冷眼旁观。不过我也能理解，毕竟曹总这个安排多少会让她有点不爽。

想到这一切都是因沈瑞而起，我忍不住给他发了条短信，“托你的福，我忙得都快四脚朝天了。”外加两个愤怒表情。

发完我接着给景区营销部长打了第三个电话，她才在一顿慌乱中接听了起来，告诉我她确认好了，当天抽奖五名，景区门票加四星级温泉酒店三天两晚。

奖券将会直接快递给承办方。

我这才缓口气，又把一朵的广告文案和我的桁架效果图分别抄送他们五个人的邮箱，晚上八点才成功收到第五个人的确认邮件。

我重重喘口气，掏出手机看一眼时间，这才想起沈瑞一直没回我消息，忽然有点懊悔自己的草率。毕竟，人家是我们得罪不起的大客户。

我已经不记得这是从办公室出来的第几个深夜。

原本一朵和周朝都打算留下来陪我加班的，但都被我赶走了。一来，他们即使留下也是无尽虚耗的等待，二来，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很享受独自在办公室敲打键盘的时光，这种感觉很充实很饱满，就像挂在枝头将熟未熟的果实。心思沉静如水，好像一切喧嚣都被隔绝在眼前15寸的屏幕之外。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不再害怕黑暗。

是从第一次搬离爸妈，那个忽然停电，我却连尖叫都不敢的晚上。

是从窝在许峦峰怀里看完一部又一部号称吓死人不偿命的恐怖片后。

还是从我加班回去发现电梯坏了，舍弃了回去隔壁爸妈家住一晚的念头而固执地爬楼回家。

就在我坐在出租车上放空自己时，另一些人还留在安静得近乎坟冢的办公室里对着幽兰屏幕，喝下第四杯咖啡。

滕旭公司楼群就像一座隐居的大学城，错落有致地坐落在H市以北的地界。听说在它更北的边际上将会修建机场。但滕旭因为噪音等问题还跟政府在交涉中，并没有最后定案。

不过因为周遭地势过于开阔平坦，总能看见飞机从天际滑翔而过。

每当加班的深夜里，窗外飘过一个忽闪忽闪地光点，沈瑞就会忍不住停下手里的动作，站到窗边看一看。

就像现在一样。

沈瑞站在窗边，抬眼看着月亮旁边轻轻划过的一个闪耀的光点。

那个微小而柔弱的光点似乎牵动了这位目前滕旭公司最年轻的高层最久远的记忆，他颀长的身影被桌顶的射灯无限延长，好像一直伸到飞机降落的方向。

年轻的男人微微皱眉，嘴唇无意识地抿成一条锋利的线。

令人羡慕的长睫低垂着，在眼下撒下一片鸦色黑影，就像他自归国接手滕旭酒业五大部门中排行第三的定制事业部，并且在短短一年时间里就并吞了新品研发部门。

即使他的商业手腕和能力有目共睹，可总有那么些跳梁小丑在背后深挖他的身份背景。

果然，即使只暂时浮出水面的冰山一角，也并没让人失望。

沈瑞和滕旭集团背后最大的股东蜀先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或者就是简单明了的“私生子”三个字更让人幸灾乐祸。

在滕旭总部里，即使中下层员工大多数都是来自H市的普通职员，甚至他们接受最高层的教育培训都是在滕旭，但高层却无一不是凭借自己一双手打下来的。

因此除了被近两年都不景气的海外事业部和电商部，其他部门老大向来是视沈瑞为空气。

好在他自己并不介意，毕竟谁也不是来搞基的。

两声清晰可辨的敲门声打破了房间的寂静，同时也把沈瑞的思绪拽到正常轨道。

随着一声“进来”推门而入的年轻男人，身上有一股清淡的古龙水味道，然而细细地闻起来，似乎又过于女性化。就像他身上过分阴柔的气息一样。

“沈总，抱歉让您失望了。”年轻人低着头，一脸自责地把一个档案袋放在桌上。

“你已经尽力了。”沈瑞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抚，顺手拿起档案袋，打开来看了看，嘴角便有了弧度，“他们所有客户资料你都收集全了？”

年轻人点点头，“本来我有很大机会接触到他们最新项目，也就是他们转型之后的第一个大客户，可惜……被袁经理盯得太死，我只好在她有所察觉之前利用吃客户回扣被曹总发现，而无奈请辞，以免让他们起疑，影响沈总的全盘计划。”

沈瑞点点头，“你做得已经超过我的预期了，何似，现在你可以选择回到定制部，也可以选择……回去泰国。去留你自己决定就好。”

何似终于抬起头，深深看了沈瑞一眼，“谢谢沈总。”

“早点回去休息吧。”

何似还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咽了下去。默默带上门，离开了这栋楼。

沈瑞握着档案袋许久，沉稳坚毅的目光深处隐隐透出一丝狠辣。然而很快就被手机屏幕上的回复提醒给抹去了。

他这才发现有一条来自陆西盈的未读短信。

读完之后他不由地牵起嘴角，顺带房间里冷色灯光都柔和了几分。

不一会儿他输入的信息就飞到了远在几百公里的陆西盈手机上。

他说，那干脆跳槽过来，沈某可是随时恭候陆小姐大驾。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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