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福帝姬第二部*春梦绕胡沙

2016-12-27 10:24
南风 2016年5期
关键词:完颜

前情提要:靖康之难,北宋亡国之后,三千皇族宗室与近十万百姓并无数珍宝被分为七路掠往金国的上京,宫中金枝玉叶的公主与嫔妃们也同牲畜一样被金国皇室的将帅瓜分,在金人掳宋室皇眷渡过黄河北上之时,康王着宗泽等老将率护国军阻击押送徽宗父子的金军完颜宗雅部。

伏击

寒风呼啸,吹动着老将宗泽花白的胡须,他苦心研发的战车阵已将金军冲散,领兵追逐着挟持徽宗锦车逃跑的那一支队伍,他的胸中燃起熊熊的火焰。如果能将皇上父子救出,哪怕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亡国的痛苦,连日来让大家心如刀绞,如今复仇的时日到了,刀光剑影,战车隆隆,火石追击着逃窜的金人,连日的苦雨将路坑陷得十分泥泞,沉重的战车在上面推行艰难,眼见着金人队伍就要撵不上了,宗泽下令让战车殿后,自己领五千骑兵向前追击,薄曦微明,远远看到南华城郭的影子,宗泽觉得彻夜的鏖战有点体力不支,忽然只听得侧前方山林里传出一阵阵弦响,空中腾起密布的箭雨,宗泽震恐,急急下令军队后撤,然而金人的喊杀声却从后方传来,另一支金军从侧后方自先前隐藏的山林里杀出,直扑上来。奔袭了两个时辰的宋军受此夹击,很快趋于了劣势,宗泽自知已陷金军的伏击,只得率部拼命博杀。连斩了金军数员谋克之后,一杆黑色的铁槊从崩裂的马铠上刺入,被宗泽紧握的大刀挡偏,他感到浑身一震,迎面而来的迅猛杀气,那个高壮如山,身披狼裘铁甲的金国战将,有着近似于熊虎的臂力,他趁势将宗泽横扫下马,拉回长槊欲要刺下,宗泽仰面待死,却听得那金将大吼一声,原是被拼死救主的宋将一枪贯入胸甲,宗泽捡回一条性命,急急上马。也不能再管那用千两白银造出的火炮战车,带上残部突围而去。

此时天色已然亮白,伏击成功的金军稍事休整,就地砌灶烧水造饭,那个被宋军银枪刺伤的金军都统完颜皓坐于缴获的战车巨轮之上,卸下铁甲,从皮裘中掏出一卷朱红色绢轴,已被鲜血染透,他急急将绢轴展开,徽宗流丽清隽的字迹在淡金色的晨辉中闪着光,“遣联十三女惠福帝姬赵弦珠为金国宝山大王完颜皓之妇,愿琴瑟相谐,百年好合。”这除去狰狞护面的金国青年有一张梭角分明的英俊面庞,棕眸清澈,红唇温柔,他细细读着婚书,动情地抚摸着绢上公主的名字,遥想她的倩影,喃喃低语。

“我的弦珠,若你看到这婚书,便不会再那样抗拒我了吧。”

他回想起前几日叔父完颜宗雅那路来人报康王军来犯要他增援,向来百战无畏的他却犹豫了一下,把队伍全权交给宗贤有些不舍。他刚从汴梁的分俘中得到心爱的帝姬,虽爱不释手却难得她的笑容。完颜皓一直对弦珠的冷漠不甘心,因为他之前乔装汉人往汴梁曾得机与她共游,同船十六岁的公主,娇羞的容颜美如三月的桃花,他曾像汉家的新郎一般揭起她面纱,收到她暗许的芳心,可是这一切最美好的回忆都让宋国亡灭的现实生生击碎。宗雅仿佛窥透了他的心思,在信中的最后一句话提到此行会让他得到徽宗亲笔的婚书。

肋间的疼痛让完颜皓重重地喘了口气,绷带和草药已止住了鲜血,他站起来从随身的革带中掏出作为军粮的牛肉干脯,合着亲兵端来滚烫的粟米粥吃起来,战车笨重不便带走,他让士兵们将火炮拆下,装卸上马。鬣黒在冬日的暖阳里打了个响鼻抖着鬃毛,他过去拍着它的脖子说:“兄弟,这回可得快跑,要在日出之前见到我的美人!”

于是,这刚打了胜仗的金军铁骑被分成两路,一路由副将屹石烈索塔带着缴获的火炮马匹殿后,另一路由完颜皓带着数骑快马的亲兵绝尘而去。

婚书

山抹微云,天粘衰草,画角声断门。多少蓬莱往事,空回首、烟霭纷纷。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消魂当此际,此去何见也,襟袖上,空惹啼痕。

押送的车队停下时已是黄昏,宋女的泪水被一路抛洒,早被蛮人的铁蹄踏进了泥土,第二辆皇眷锦车上,半旧的锦帘拉起来,先下来的汉装的侍女扶出一位披着素锦斗蓬柔枝般的美人,她窄秀的缠足一落地却软得站不稳,眼看着要摔倒,却被里面的另一位女真装束的侍女一把拉住,后面的侍女明显力大了许多,她跳下来,扶住美人,笑嘻嘻地说了几句,美人颦着眉,想抽出手去,但力太小,被这粗鲁的北方侍女掌握着动弹不得。

“殿下,走了一天了,终于可以扎营休息一下,你别拿脸子给她们看,好些事得让她们做着。”先前汉装的使女向美人儿耳语道。被称作殿下的美人就是被完颜皓所得的惠福帝姬,幼时为徽宗亲自教习,才情殊甚。然而自从在汴梁分俘之后,金枝玉叶归于草莽 ,连留在汴梁作一个民妇的念想也没有了。

惠福的秀发在车里蹭得散乱了,随晚风飘拂在脸颊上,杏子般美丽的眸子空洞地遥望着汴梁的方向,樱唇微微颤抖着。那个蛮族的男人常常把她从车子里抱出来,带她坐在篝火边,拿最嫩的肉和烤好的地瓜给她吃,跟她共饮一只皮袋里的水。然后把她扛到他的帐子里去……她低下头咬着嘴唇,泪水浸透了袖上的兰花。

副将阿里布把最舒适的寝具安放在最好的一间庙屋里,“绿翘,你说,康王哥哥的军队能阻击成功,救回我们吗?”惠福看着她的使女,幽黑的眸子里,清光流转,波动着隐秘的希望,“殿下不要想那么多,抹一下身子早些休息吧。”绿翘为她解开外面的羊绒褙子,露出浅粉色的丝棉絮袄,在她锁骨纤细的粉颈上看到那个已转作浅红的牙印。

自从渡河以来,除了完颜皓身上的汗水,惠福已有十余天没沾水汽了,这极爱清净的女孩子在身子洁净后终于安然入睡,四周都一片漆黑,隐隐传来女俘们呜咽的哭声,小小的烛光照耀着一隅,绿翘坐在床头默默地看着瑟缩在锦被里帝姬消瘦的脸庞,料峭寒夜里不禁想起前年帝姬和林婉清在艮岳用鹤羽采集梅花上积雪的往事。

那些晶莹的旧梦摇曳在烛光中也飘荡进弦珠的梦里。皇家的公主,在艮岳里玩累了,回到兰熏阁从辇轿上站起来却怎么也挪不动步子,绣花丝棉锦鞋里的小脚儿都有些麻木起来,但很快,一双大手把她抱起来,她把脸儿埋在斗篷的银狐毛毛里偎在那男人怀中,任由他抱进暖阁的绣床上,他温柔地给她解下斗篷与外袍,将她整个儿裹在怀里,“娘子的身子这么冷,让我给你捂热呼了。”他体贴地说着,将她放进锦被里,却将她的大袖也脱了下来,只余下抹胸与绣花褙子,他灼热的呼吸喷吐在她的脸儿上,凝望她的浅棕色眸子很快变深,在颤动的长睫后宛如一泓荡漾的秋水,她端详着他的剑眉,高直的鼻梁,避开他欲吻过来的红唇,娇羞地埋怨说“严皓,你每天都这样缠我……”

“娘子美若天仙,叫我如何能自持?”

他的低语极其温柔,将她抱得更紧,他的心咚咚地跳着,强健的胸膛与手臂束缚着她让她无法动弹,她开始感到醉意,然后身子像饴糖一般地融化,他温柔而爱怜地吻她,从秀眉到嘴唇。

可是,转瞬之间,她心爱的情郎却露出了真面目,再不是那个与她相爱的景州举子了,他是北方的蛮夷,是屠戮汴梁的魔鬼,与他成为大宋盛世的夫妻,缠绵于延徳宫的绣塌之上只是她的一厢春梦。他野蛮地砸碎她的花盆,将她这株娇养在深宫的兰花连根拔起,要带到冰天雪地的北国去啊。他咧开的嘴角露出残忍的笑容,兰熏阁柔软的玉墨芬芳被暴虐的血腥之气取代,惠福从陡然噩变的梦中惊醒,睁开眼睛却看到了刚刚回到帐中,正在亲吻着自己的完颜皓。

血腥自他身上而来,在暗夜的帐中弥散,他在燃着暖炭的帐中已脱下皮裘,胸膛下肋緾着厚厚的绷带,“不过皮肉伤,还能好好抱你。”他向她咧嘴笑着:“弦珠,岳父给我们写好了婚书。”他将绢轴展开递给她看:“等到了上京,我会按我们大金国的规矩热热闹闹地迎娶你。”

惠福从被掳之日起,只当自己被蛮匪所污,每日里乞求上苍让宋室的军队返攻,获救重返汴梁,哪里愿接受自己被当作一千锭黄金抵给金人的命运,更没料到会被父皇立书许嫁给蛮人,她接过绢轴展开细读,身子不住地哆嗦起来,徽宗的字迹她太亲切太熟悉,但如今却若利刀一笔一划剜在心上,“父皇,父皇啊,你为何要女儿如此……”她捧着绢轴跪蜷成一团,以头抢地,放声悲啼。

完颜皓本以为美人见此会顺服,可没想到已幽冷平静的弦珠看到这婚书却重现在渡江时的癫狂,他赶紧把她从地上扶起,却没料她狠狠地撞向他的伤口让他一阵痛嚎,完颜皓暴怒起来,他把弦珠一把按到床上想要惩治她,哪知撕扯之中他伤口崩裂,剧痛让他放手,待完颜皓再扑过去,却抓了个空,她冲出了帐子。

睡在最近的帐中的女俘朱皇后听到动静后赶紧起身,慌忙披上衣袄掀开帐幕却看到惠福衣裙不整跑出来,在金军卫戍的中场,她无路可去,踉跄摔倒在地上,发出凄利的悲号。朱后赶紧拿了自己的上袄过去给小姑披上,她的肌肤如细雪晶莹,如云的乌发垂掩香肩,弦珠抓住朱后的袖子,流泪颤抖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把弦珠交给绿翘照顾,朱后迎着走来的完颜皓站了起来。

马不停蹄地奔驰了一天一夜,满怀欣喜拿到了婚书,完颜皓没料到竟是这样的结果,他看着这几个与他对恃,弱如羊只的女人,失望地叹了口气,他的目光始终离不开她,那皎洁的侧影在如云的秀发下是欲化的细雪,他有些恍惚起来。

“大王,你不要逼殿下,若逼疯了她,你就什么都没有了。”他听见绿翘如是说着,颓然垂下了想伸向她的手。

独自回到庙帐中,完颜皓颓然而眠,他在深夜零乱的梦里看到了幼年时同母亲摇着船儿在湖上行,洁白的天鹅总在触手可及之时振翅飞去,他被天鹅的美丽所惊艳,仰头望去,那向着太阳展翅的轻盈身影恍若肌肤如雪的天女,很快飞进飘渺的云影中,那种眩晕的感受正如第一次见到帝姬时。

悲城

惠福原来的贴身使女青菡在金人征召中逃出,如今金人走后终可以从躲藏的农家出来,她来到原来宗翰部驻扎的青城斋宫,再一次掘土翻找可能遗落的首饰钱币,却看到一个骑马而来的熟悉的身影,洁白俊逸如这寒天里欲化的冰芒,青菡怔了一下,旋即心儿猛跳起来,那种酸涩的惊喜与痛楚让她情难自禁,她不顾地一切地跑向那个男子,一把抓住他的马缰悲泣起来:“魏大人,魏大人啊!”冰伦一愣,等认出她是公主的使女,他急急跳下马来,颤声说,弦珠帝姬她……她在哪里?“大人,她早就被金人带走了。”青菡悲伤地哭诉:“我跑出来才知道,帝姬她已被分给了宝山大王,在城陷的那个月我们的帝姬全被瓜分了,大人,一个帝姬只是一千锭黄金啊。”冰伦痛楚地看着她,喃喃地说:“就是西路女真铁骑的都统,惠福被他带走了。”就算早知道是这样的结局,魏冰伦仍然痛苦至极,他看着脚下的土地,捧起尚有血腥的泥土,想着她在酒宴上被强掠时的哭喊,想着他视之为神灵崇敬心爱的她被那野蛮人撕碎蹂躏,心如刀搅,痛不欲生,他向着她远去的北面跪下,哭喊道:“帝姬殿下,微臣无能,不能救殿下于水火,只能眼睁睁看着殿下被掳。天各一方,殿下娇贵柔弱,如何奈得了北国恶寒,微臣无能啊。”他大哭顿首,乌黑的鬓发随风飘扬,前额叩出鲜血。

听闻康王赵构的秘使魏冰伦到来,金人所立的儿皇帝张邦昌不敢怠慢,他亲自带领几名前朝的臣子携饮食与金银来见。冰伦虽然精神尚可,但身体十分虚弱,全仗青菡侍奉,见了张邦昌的大礼,却只收下飞龙汤、银耳羹等食物,把财礼一律退还。张邦昌见这青年臣子仪容出众,不卑不亢,知他曾是状元,徽宗爱侍,如今又代康王前来探视国事,心生敬意,便把此前如何被金人相逼作这傀儡,劝说金人止杀戮抢掠,削减索银,曾设法斡旋将王妃帝姬留下终被拒绝等努力和盘托出,见冰伦只报以冷笑,便长叹道:“老夫有心保宋室族人,却无力回天,只能残喘于此,若有朝一日迎得康王殿下复国,一定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空口皆无凭,康王殿下也并非不相信大人。”冰伦道:“只是现在汴梁情形无法原都还朝,殿下复国也需一批忠勇之士。但康王原为兵马大元帅,曾与完颜宗望比箭胜出,为我中原人心所向,很快便会承袭大统。到时大人便是万夫所指。我听闻金人将传国御玺赐予及你,如你真是忠心,可将呈文及玉玺一并交付。”

青菡用哥瓷端上一对新烹好的茶,看到张大人的手有些颤抖,执盏似有千斤之重。她向魏冰伦会心一笑,举案齐眉,轻轻托起另一只,感受到他修长白晰的手指在她的眼前优雅掠过,这面如冠玉,儒雅温柔的男子,差一点作了惠福帝姬的附马,一直是她的梦中情人,她是前世修了多少福分能侍奉在他的身边呢?她看着他美好的侧影,羞涩地低下了头。

张大人走后,冰伦从枕下拿出一枚白玉的棋子,那是他离开汴梁往洛阳赴任时,帝姬送他的纪念。他在大雨中奔逃时不慎将行囊落弃于地,两套玉棋子早被金兵践踏,等到回去找寻,只在泥泞中觅得一枚白子。如弦珠被蛮人蹂躏的身体,支离破碎,晶莹的洁白如今不知已成何物。

“大人不要折磨自己,我听说那宝山大王年纪尚轻,北边又未曾有妇,十分宠爱帝姬,必不至让她受苦。”青菡劝道:“帝姬在宫里最后的时日,便是宗翰元帅令邓珪为其子宝山大王前来索妇。意思是要娶她的。”冰伦听了眼定定地看着青菡。听她继续把话说完:“一切都是命,我记得以前博局司大人曾给帝姬算过,说她的夫君可能会是北人。当时大家只当笑话了。谁料是真的……”青菡的话没落音只听得铛的一声,冰伦手中的那只瓷杯已被掷于地上摔得粉碎。

“放肆!你怎能这样谈起主子?”他向她厉声喝道,但青菡的话却未停,欲要夺理:“连太上都被金人带走,帝姬怎可幸免?大人现在的心思应该花在助康王复国之上,何必再想这些无用旧事?”

“你出去吧。”冰伦抬手止住了青菡的絮叨。“只要你活着,我就一定能找到你。”他向心里那个遥远的可能一生都触及不到的深爱的公主喃喃低语,抛洒热泪。

青菡掩上门退了出去,她看到满目疮夷的汴梁城上,阳光撕破沉沉的乌云,投下一线灿烂的光芒。

险境

惠福的姐姐顺德帝姬和她的侍女彩绫由统帅完颜宗翰押送,她性情不如两个妹妹刚强,忍辱含垢,温柔和顺,这反而让好征服的宗翰觉得无趣,对她的兴头也自淡了下来。这让顺德十分不安,她猜不透宗翰的心思,只能尽量避开他,独自悲愁。那日,她在中午马队休息之时,于溪边掬水洗脸,连日风尘,倦容难对,她呆望着溪水中倒映着自己消瘦的脸儿,想起延徳宫的琼楼玉宇,十分悲伤。突然,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至,巨大的铁蹄踏碎了水中的倩影,顺德只觉得身子一轻,便被一只大手从腋下伸入带起,那个男人的手臂强壮如铁,将她掳到马上顺势将手插入了她的衣襟,她的心在他的掌中恐惧得咚咚直跳,那个生着络腮胡须,黝黑铁塔般的女真猛将,她甚至连他的脸都没看清就晕厥过去,玉雪般的娇肌坦露,流云的长发随风飘扬……

“是谁敢动元帅的女人?”追上来的卫兵们用女真话高喊着,掠夺顺徳的男人大吃一惊,他匆匆把她丢弃在溪边泥地上仓皇逃脱,等亲卫来时只看到远去的背影。

顺德帝姬来到营地,本想去谒拜自己的新主,却听到宗翰在主帐寻欢作乐的,她默默地回到破旧的帐子,思念着被迫别离的丈夫向子扆,咀嚼着锥心的痛苦。

帐外,燃着篝火,几名守夜的金国将士烤着面饼,将锡壶里暖着的酒倒进各人的杯里,大家都惬意地叹着气。“不愧是宋国的酒,果真好喝,又香又柔。”“就像宋国的女人。”有个人插了嘴,“可惜要等带到上京去才分,元帅一人就得了十余个呢。”“就一个帝姬,好像叫顺德”他们正说着,“顺德帝姬?”一个脸庞黝黑的络腮胡子金将说,“就是那个圆圆脸大眼睛的女人?”“是的,习古大王。她可是这一队中最漂亮的女人啊。”

习古大王笑了一下,露出洁白的牙齿,他不光知道还摸到了她的肌肤,像炼好的酥酪一般一拥即化……他舔着嘴唇。眼瞳里跳动火光。

另一边,由宝山大王和盖天大王押送的宋俘队伍来到悬山前时正好是晌午,翻过这座大山就是胙城,就要与真珠大王完颜撒马那一路会合了。翻过悬山最快的方式是走极险的盘山路,完颜皓下令军士们就地生火烧水煮粥炖肉。他听见一阵阵雀鸟的叫声,发现不远处山坳上斜生了一棵大树,上面有几个鹊巢。他吩咐阿里布照看惠福主仆,自己策马向那棵大树奔去。

阿里布将干肉、小米粥与面饼放在惠福的面前,金军杀戮,千里绝户,已好些天没有新鲜的食物了。惠福披着一件鸭蛋青的雪兔毛斗篷,沉静的漆黑眸子被长长的眼睫覆盖,轻轻抖动着,像雪地上黑色的蝴蝶。她捧着那半碗热粥,尝了几口难于下咽,直到一阵美妙的香气钻进鼻尖,面前多了一碗热腾腾的晶莹鸟蛋,惠福愣了一下,温软的香气让她在空蒙中看到了还是公主的自己,素手轻轻地拈起一只天水碧的汝瓷勺儿,舀起一枚鸽子蛋。许久未尝过的鲜甜在舌尖荡漾着,她又吃了几枚,那个男人的嘴唇微微上翘,微笑着。“娘子,喜欢就多吃点。”她似乎没有听到,他端着的陶碗上有一痕血色,是刚才爬上山坳时被岩石割伤的,但她对他视而不见,只向侍女说:“绿翘,分一些给柔嘉那孩子。”柔嘉公主是朱皇后六岁的女儿,也被一起带往金国。完颜皓叹了口气,看到她没吃完的饼和粥,便叫阿里布用她的碗加满吃起来,惠福抬起眼睛,默默地看着这个她父王把她许嫁的男人,她将被他带到遥远的异国他乡,永远回不到过去的日子里。完颜皓抬起头来,她飘忽地转过脸去,他的目光从她的鼻尖落到她的红唇上,他嚼着饼,定定地看着她。

那时在汴梁的醉仙楼,她温柔地看着他吃着卤肉,闲闲给他用银杯砌上了花露饮,“公子,你尝尝。”只身在她的皇城,他不敢去捉她的手,只轻轻地对她说:“殿下,既然我已称你为娘子,为何不叫我官人呢?”她脸上刹那腾起的红云,如汴河两岸的桃花,美至炫目,让他神为之夺,“公子好大的胆子……你就不怕?”她顿了一下,“不怕什么?嗯?”他笑着追问,美人低下脸儿,轻轻地咬着了嘴唇,他瞥见她樱红的唇瓣里她小小的雪白的牙齿。“不怕什么呀?”“不怕你被我叫亲兵拿住?”“你忍心吗?”“你不像是普通商人的儿子。”“那我像什么?”他温柔地笑问道。“你像带过兵的武将。”她没有再避开他的目光,而是抬起脸来正对着他,肯定地说,美目与他相接,明亮清澈,让他一阵心悸。这样与她相对,快活至极。

他那时梦寐以求的,如今都实现了,在汴梁陷落的时候,他就得到了她,可她的心却不在被他占有的血肉里,哪怕他把婚书都拿来了,她还是那么冷漠。

他感到心中刀搅一般的痛苦。不再看她,整顿队伍继续前行,盖天大王宗贤领先头部队过去,此前刚过暴雨,路面湿滑,马车通行困难,第一辆车的马匹有些瑟缩不前,被车上的士兵狠抽一鞭。完颜皓发现时危险时想要叫停已来不及了。但见土块松塌,马车靠外的车轮刹那走空,失衡的马车剧烈摇晃,眼看就要坠落,只听见车里的女子发出惊恐的尖叫,千均一发!完颜皓纵马上前,一槊押住马车,他臂力极大,将悬空的车轮生生抬起,碎石坠入深渊,不见踪迹。众人向下看去,虽然青松黄杉,却是幽深万丈,不觉都吸了口冷气。

车里坐的是朱皇后、柔嘉公主、怀孕的慎妃及两名侍女,待她们一个个被扶下来时都已吓得腿软,六岁的柔嘉天真烂漫,粉红色的小脸儿犹如初放的山茶,她亲眼目睹那个魁伟英武的金国青年救了她们一车人的命,对他竟生出许多崇敬来。看到她白色的裙子被落脚的稀泥所污,完颜皓将走到他马前的小姑娘轻轻抱起,放在盘路入口的干地上。“你是谁?我听他们叫你大王。你真的好利害啊。”小姑娘张大紫葡萄一般美丽的眼睛问道。她看到这男人浅棕色的眼睛里浮漾着温柔的光,他咧嘴笑了一下,“你叫我姑爹好了,我是你惠福姑姑的官人。”“嗯,姑爹!”小姑娘清脆地叫了一声。

看来这条路马车是过不去了。宗贤提议下山,从山脚下绕过去。这个建议得到了几名千户的响应,但完颜皓提出了另一个建议。

翻过了这座山才进胙城界,那里有金军攻下城池时的留守可以补充粮草,若领马车绕山而行,不光容易路遇宋军劫俘,更重要的是,食物已经不够,宋女们娇弱的身子也被一路的颠簸散了架,当年发现这条近路就是为了快攻南华。不过才几个月前,他领五千铁骑避开宋军西军防守,从悬山兵锋直下,一夜破城。过去,这条路行军神速,但行不了马车,可如今他们要带上这一群俘来的女人。

“宗贤带一队人马和贡女乘马车绕路,其它的骑兵一人负上一名皇眷贵女共骑,走山路。只带上一天的干粮。”完颜皓用女真话说着,先自将肉干及水袋干饼入袋后绑缚于马上,宗贤连声赞同,金兵迅速分为两队,阿里布则领着亲兵把车里的贵女都喊了下来。

那些天天蜷缩在车里的宋国女俘,瘦损如纸片,娇弱若花瓣,她们三五成团簇拥在一起,如羊羔一般在押送她们的蛮族骑兵的审视下瑟缩着。完颜皓驱骑走到惠福面前,朱后却上前一步说:“大王,这马背劳顿,我们弱女子如何受得起,况且男女授受不亲,有失我们皇家的体统,不如让我们坐马车吧。”完颜皓只得对朱后解释道:“眼前只有一天路程,很快就可以入城休整,我自会安排亲从守护,圣人娘子不必担心。”还没等朱后再言,鬣黑已至惠福跟前,马背几与她头顶一般高,他跳下来,向她伸出手。

下集*蝶恋花*提要:

完颜皓押送朱后惠福帝姬一行至胙城休整,与完颜撒马一行会合,柔福帝姬与刑妃被迫骑马损胎,两行金将头目私下易钱交换各自押送的皇族女俘玩弄,完颜皓为护朱后母女斩杀国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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