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叉小径的花园

2017-01-21 21:41唐亦政
文艺生活·上旬刊 2016年12期
关键词:白石博尔赫斯线条

唐亦政

写下这个标题,我自己也觉得有些奇怪,不是要写一篇评王奇志画作的文章吗?何解偷来了博尔赫斯一篇小说的标题?原来也拟了一些标题的,如“奇志画境三味”什么的,但一下笔却莫名其妙地变成了这个标题。我写东西向来是讲感觉的,难不成奇志的画与博尔赫斯的小说还有些相通?再说博尔赫斯写的是小说,我写的是画评,用一下这个标题想来也算不上剽窃。那就顺着这个题目往下写吧。

四十出头的王奇志刚好小我十岁,我们的交情有二十七年了。他是白石老人的小老乡,初中毕业考上湘乡师范,那虽是一个不大的学府,艺术氛围却是极浓,他在那里打下了坚实的书法美术基础。师范毕业后,他回到家乡当小学老师,狂热地爱着书法美术,他的一些金石篆刻、书法作品频频在县、市、省里展出获奖。十九岁那年,奇志加入了中国书法家协会,这在全国是绝无仅有的。当时我在湘潭县文联公干,写了一篇题为《书坛奇小子》的文章,“书坛奇小子”这个名号一度在当地流传了很久。后来,湘乡师范把奇志调回母校任教;后来,不安分的奇志南漂深圳等地,搞平面设计,搞艺术创作;后来,太爱书画的奇志到湖南师院美术系读书,接受全日制专业教育和训练;后来,画出了名堂的奇志作为专业人才,被引进到湘潭齐白石纪念馆,从事专业书画创作;如今,王奇志是齐白石纪念馆业务副馆长。做了这些铺垫和交待,再谈奇志的画。

金石味道:线条的健美舞蹈

线条之于画面,犹如手足之于人体。四肢发达与否、匀称与否,决定着一个人健康与否、形象好坏,甚至气质优劣。同样的道理,羸弱无力、凌乱不堪的线条是不可能组合成一幅好画的。奇志驾驭线条的能力超强,读他的画,无不被他笔下那些老辣健美的线条所震撼。他那些飘逸轻盈的用笔,就像一群精灵在轻歌曼舞,你看那些叶片,你看那些花瓣;他那些雄浑厚重的勾勒,就像一列列武士在战前展示肌肉,你看那些枝干,你看那些山石。豪放硬朗也好,婉约细腻也好,奇志的画面线条里,总是透着一股强烈的金石味道,或者说筋骨味道。这种味道是很多画家毕生所追求的,但最终能出味道的不见得很多,而奇志的画已经有了较浓的这种味道。因为有了筋骨味道,奇志的画就有了哲学味,就有了诗歌味,就有了书法味。那么奇志是用何种妙法熬制出这种味道的呢?我认为奥妙有二:一是长年的金石篆刻、书法的勤奋训练,可以说底子是打足了,看看吴昌硕的经历吧,就会明白这点;二是对家山高峰的日久仰望,吸纳了够多的灵气精华。我说的是齐白石。奇志作为白石老人的小老乡,又是白石馆的书画家,自然受白石老人的艺术熏陶颇深。表面看,奇志的画风与白石翁风马牛不相及,但在骨子里,奇志是有着白石老人的精神气质的。这话也许谁也没说过,包括奇志自己,认同不认同由你,反正我是这么认为的。真正的传承,不是形式上的模仿,而是精神上的继承与发扬光大。奇志正是用这种筋骨味道,来表现物象所蕴含的勃勃生机,来抒发胸中的清朗逸气。

幻想美学:结构的奇踪妙径

谈奇志的画,就不能不谈他的构图,或说画面结构,这是奇志画作的重心所在。奇志的画,在某种意义上说,有些庄周梦蝶的味道,是主观的,是唯心的,是虚无的,氤氲着一层神秘色彩。当然,这些都是建立在现实观照的基础之上的。在奇志的画笔下,现实的物象被巧妙地化了,幻想与现实模糊了界线,恍若梦境。在奇志那里,习常突现为异常,异常又演变成习常。善于暗示,是奇志绘画语言的一大特色,这就给读者的理解提供了无限种可能。做到这点,奇志的办法其实也很简单,那就是举一反三,他的构图似乎都是假设性的,并不提供结论。比如,奇志的画面中往往有两只笨拙的鸟,它不是一种具体的什么鸟,没有对应的学名或俗称,你把它理解成什么鸟都行,甚至不是鸟,而是你曾经的游戏伙伴,或是你将会遇到的知己……都行!还有他画的那些花卉,什么花?都不确定,你可以随意命名。在奇志笔下,一朵花同时是另一些花,也是所有的花。这就像我们傍晚看西天的火烧云,你可以认为那是云彩,也可以认为那是群山,是楼宇,是千军万马……奇志的画面,一些标志性的独特符号,构成了一种个性鲜明且丰富多样的画面语言。奇志就像一位魔术师,那些变幻莫测的交叉枝干,在诡异的山石背景下,构成了一座座神秘的迷宫。奇志在他的宫殿里设置一些有趣的谜语,读者饶有兴致地解答这些迷语,在迷宫里探寻、沉迷、留连……近来,奇志还尝试着将花鸟画和山水画合体,这听起来似乎有些惊悚,然而看起来着实惊艳!孤陋寡闻的我还没见过其他画家如此玩过。每读奇志的画,我就联想起伟大的博尔赫斯的小说,那梦境般的圆形废墟、寓言一样的皇宫、时空错乱的曲径花园……我明白了,这篇文字为什么要用这个标题。是的,奇志的每一幅画都是一座迷人的花园,叉口纷杂,曲径交织,进入其境,心醉神迷。

空灵意趣:飞白的任性翅膀

奇志的画,还有一点很值得玩味,那就是画面的留白,或者说飞白。中国画是很讲究留白的,我更喜欢飞白一词,具有灵动感。飞白是与中国诗歌有很大关系的,尤其是《诗经》的滋养,才使得中国所有的艺术,包括绘画,有了距离美,有了幻象感,有了空灵意趣。飞白是另一幅画,这幅画的质量,决定着一个画家手笔的高低。奇志画面的飞白,看似很不经意,甚至是随心所欲,却如荀令香般余味无穷。奇志画面那些枝枝桠桠间的飞白,你甚至会觉得它比健美舞动的枝桠更美。举一个例子吧,他入选全国十二届美展的大画《梦里葵园》,画面较满,留白甚少,但就是那少量的留白竟令人眼前一亮,仿佛有几只白色鸟在画面任性飞翔,配上满幅舞动的葵花,有美不胜收之感。由此我想起了何立伟的成名小说《白色鸟》。奇志的画也好,何立伟的小说也好,其目的其实都不在乎具体物象的所指,他们的旨趣恰恰在于隐藏在物象背后的能指,以求达到一种不言的天地大美。奇志画面的飞白,还有很多,诸如树枝、花朵、山石之间的位置、距离而形成的飞白,画面题款的讲究而形成的飞白,盖印的考究而形成的飞白,等等,等等。

当然,并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奇志的画。奇志的作品不是大众化的,而是小众化的,喜欢他的画的人,是一些有相当文化素养的人文爱好者。虽然是小众,但这部分小众不是粉丝类型的,因而是可持续的。这决定了奇志的画具有强劲和长久的生命力;同时,也体现出了奇志的画有了一种精神领域的高标,具备了一种精英质地。

就此打住,也学学奇志,留点飞白。

(作者系中共湘潭市委政法委常务副书记、湘潭市作家协会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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