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王之印与南越王墓出土玺印之比较

2017-01-23 21:54徐晶
重庆行政 2016年6期
关键词:玺印南越王南越国

徐晶

1956年云南省考古所对晋宁石寨山古墓群进行第二次发掘工作时,在考古发掘编号为M6的墓中发现“滇王之印”一方。自“滇王之印”出土以后,学界就不断对其开展着多角度的研究,其主要研究成果有“滇王之印”真伪的探究、“滇王之印”形制、制作工艺、主人身份以及与“汉委奴国王”印的比较研究等。从中国古代史、考古学、民族学、人类学、艺术学等多角度挖掘了“滇王之印”背后蕴藏的信息,为研究两汉时期中原与西南边疆的历史、文化提供了更加丰富的线索和依据。

1983年广东省的考古工作者在广州解放北路的象岗山上,科学挖掘了西汉南越王墓。该墓共出土玺印23方,其中有篆刻文字的金印3方,分别为:主棺室出土的“文帝行玺”、“泰子”印、东侧室出土的“右夫人玺”。除篆刻文字的金印外,还发现有文字的鎏金铜印三方,分别为:东侧室出土的“左夫人印”、“泰夫人印”以及“(部)夫人印”。

古滇国与南越国同为西汉时期边疆地区政权,从地理、文化到与汉朝的关系,两者既有所相似,又不尽相同。本文拟从“滇王之印”和南越王墓出土玺印的对比入手,浅谈笔者对两国文化的看法。

一、“滇王之印”的发掘情况

根据石寨山发掘报告,“滇王之印”出自晋宁石寨山古墓群M6,“在墓葬结构上,M6属于土坑墓,为择岩石空隙挖掘成坑而葬的,在没有岩石的边上则加一条木板以为范围,其中北边的木板上还加钉铜皮,增加坚固性。墓葬的填土下层接近随葬品处,还加夯一层小鹅卵石。M6东西长约4.20米,南北宽约1.90米,深为2.85米,是第二次发掘的墓葬中最深的墓葬。从各墓随葬品的排列位置可见其方向向东略偏南”[1]。金印出自M6西南角,根据发掘报告“西南角有漆棺残迹,出玛瑙、绿松石、黄金珠子、扣子甚多,一部分还保留着串缀成幅的原状,又出铜镜一件,金印一件,金鞘铜柄铁剑及铜饰、玉环和其他饰品若干件,原来都是放置在棺内的。此印(M6:34)出于漆棺底,通体完好如新。印作蟠蛇钮,蛇背有鳞纹,蛇首昂向右上方。印面每边长2.4厘米,印身厚0.7厘米,通钮高2厘米,重90克。钮和印身是分别铸成后焊接起来的。文乃凿成,笔划两边的凿痕犹可辨识,篆书,白文四字,曰‘滇王之印。”[2]

无论从墓葬的情况还是随葬品的数量、等级情况,都可以看出“滇王之印”所在的M6是一座较大型墓。发掘报告中也根据“滇王之印”的出土情况做了一些简单的推断,认为“汉武帝元封二年,滇王尝羌降于汉,汉‘赐滇王王印,复长其民。此印是否即汉武所赐之印,无从肯定,惟其为西汉时代滇王之印无疑问。按汉代玺印制度,诸侯王印无蛇钮之制,传世四夷王侯邑长印亦罕见作蛇钮者,且一般王侯及文职官印,印文多数都是铸成的(军用印有凿成者,乃急于封拜,不及铸造之故),此印文乃凿成,疑为仓促间制作用以殉葬者。此印的发现,对石寨山这批古墓的年代和墓主身份的推断,提供了重要证据,也印证了《史记》及两汉书所载滇国史事基本上皆为实录[3]。”

二、南越王墓出土金印及鎏金铜印发掘情况

南越王墓出土金印三方,鎏金铜印三方。三方金印中“文帝行玺”和“泰子”金印均出于主棺室,“右夫人玺”出于东侧室。根据发掘报告,主棺室内长4.84米、宽1.84米、高2.3米。其左、右、后三面都有过道与东侧室、西侧室和后藏室通连。墓主的棺椁位于主室正中,四周分置随葬器物。“‘文帝行玺金印出墓主身上,位当胸部,斜靠在D70铁剑的颈部处。方形,龙钮。印面有田字界格,阴刻小篆‘文帝行玺四字,书体工整,刚健有力。字划的文道很深,如一条直沟,沟壁垂直光滑,表明印文是铸后加工刻凿的。沟底像鳞片一样,满布一条条等距的小横划,这是用利凿刻凿过留下的痕迹。四字文道笔直,宽窄一致。印钮为一游龙,盘曲成‘S形,龙首伸向一角,蟠然有生气。龙鳞及爪是铸后凿刻的。经电子探针测定(印台部位)含金量98%强。印台长3.1厘米、宽3厘米、高0.6厘米、通钮高1.8厘米,重148.5克。此印出土时印面沟槽内及印台的四壁都有碰撞的疤痕与划伤。显然是墓主生前的实用物。”

“‘泰子金印与1枚‘泰子玉印和1枚无文字玉印同出于玉衣上面约腹部位置。方形,龟钮,印文小篆‘泰子二字,有边栏和竖界,文道较深,沟道两壁光平且直,沟槽底呈波浪形起伏的刻凿痕,当属先铸后凿,印面光平如镜,铸作工艺比‘文帝行玺尤为精致。印钮龟背上点线组成的鳞状纹是铸后刻出的。印台长2.6厘米、宽2.4厘米、台高0.5厘米、通钮高1.5厘米,重74.7克[5]”。

三、“滇王之印”与南越王墓出土玺印

(一)印主人都是远离汉中央政权的地方政权统治者

《史记》中载:“汉武帝元封二年,滇王尝羌降于汉,汉‘赐滇王王印,复长其民”[5]。发掘报告认为“此印是否即汉武所赐之印,无从肯定,惟其为西汉时—代滇王之印则无疑问[6]”。根据M6所处的年代以及与石寨山古墓群年代分期对比,M6所处时期为滇文化中后期,“滇王之印”的主人是末代滇王的可能性极大。

南越王墓出土的玺印相对就明确的多。“根据《史记·南越列传》、《汉书·南粤传》的记载,第一代南越王赵佗,在吕后当权时,与汉朝关系很不好,便僭号为‘南越武帝,赵佗的孙子赵昧继位为第二代南越王后,跟着僭号为‘南越文帝”[7]。从主棺室出土的“文帝行玺”可知该墓为南越王赵昧之墓。

(二)在铸造工艺方面,“滇王之印”与南越王墓出土玺印的铸造工艺差别不大,材质以金为主含金量高,印文均为铸后加工刻凿的

“滇王之印”的材质为金,“滇王之印”的印文是在印铸造完成之后用利器凿刻上去的。云南省博物馆曾对该印做过含金量的检测:“我们把不同类型的选一部份委托昆明市国营首饰店加以鉴定,共含金成色最高的达到96%,最低的为35%,(其中,“滇王之印”的含金成色为95%)于此可见当时不仅在治铜方面已具有相当高的技术,对于黄金的成色配合也是可以充分掌握的了。”[8]“钮和印身是分别铸成后焊接起来的。文乃凿成,笔划两边的凿痕犹可辨识,篆书,白文四字,曰‘滇王之印。”[9]

南越王墓发现的主要几方玺印材质也多为金。其中“文帝行玺”“经电子探针测定(印台部位),含金量98%强。[10”“泰子”金印“经电子探针分析,含金量98%强[11]”。“‘文帝行玺金印印面有田字界格,阴刻小篆‘文帝行玺四字,书体工整,刚健有力。字划的文道很深,如一条直沟,沟壁垂直光滑,表明印文是铸后加工刻凿的。沟底像鳞片一样,满布一条条等距的小横划,这是用利凿刻凿过留下的痕迹。四字文道笔直,宽窄一致。”[12]

可见,两国出土玺印的制作工艺相似、制作水平差距不大。从这一点出发,值得我们注意的有两方面:一方面,我们从现在的材料可知古滇王国没有使用文字的传统,所以“滇王之印”一定是西汉王朝颁赐给滇王的,并且是在中原王朝制作好之后赐予滇王的。在这一点上,南越王墓出土的玺印与古滇国有所不同。从史书可知南越王称帝实属僭越,中原王朝不可能颁赐玺印,因此,南越王墓出土玺印都是在本地制作而成的;另一方面,我们在上述分析中可以发现,南越国的冶炼工艺、手工艺水平已经达到中原地区的水平,从一方小小的玺印,可以折射出当时南越国的综合国力以及社会发展水平。

(三)“滇王之印”和南越王墓出土玺印都基本遵循汉代玺印制度,也都在此之上有所变化

“滇王之印”与汉代玺印制度的区别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一是滇王作为边疆地区的少数民族君长,其印的形制为蛇钮,这与“诸侯王,黄金玺,橐驼钮,文曰玺。列侯,黄金印,龟钮,文曰印[13]”有很大不同。二是印文凿成,而非铸成。三是“滇王之印”原件随葬问题。根据秦汉玺印制度,印章原件是不能随意随葬的。笔者也针对这三个问题在另一篇文章中浅谈了个人看法,认为“滇王之印”做蛇钮、文乃凿成并不罕见,原件随葬也极有可能与当时古滇国自身的实际有关。

南越王墓发掘报告分析“《汉旧仪下》:‘皇后玉玺,文与帝同。其说可信。南越王金印采用汉朝皇帝‘行玺的称谓,但印文不用‘皇帝而用‘文帝,这是一大区别;而这一区别,却是符合南越史的真实的。按照历史传统,‘某帝是新继位的皇帝给已故的皇帝追赠的庙号。然而南越王国却不遵循这个传统。根据《史记·南越列传》、《汉书·南粤传》的记载,第一代南越王赵佗,在吕后当权时,与汉朝关系很不好,便僭号为‘南越武帝,赵佗的孙子赵昧继位为第二代南越王后,跟着僭号为‘南越文帝。这枚金印的印文,证明他生前僭号为‘文帝是真实的。”[14]

四、“滇王之印”与南越王墓出土玺印不同之处

(一)“滇王之印”的存在以及随葬的意义与南越王墓玺印存在以及随葬的意义有很大的差异

在汉文化中,玺印一般是不轻易随葬的,笔者曾经就“滇王之印”的随葬情况进行过分析,认为“滇王之印”随葬的原因有两个方面,一方面滇文化没有使用文字的习惯。而汉代用印制度与文字息息相关,因此,对于滇王而言,“滇王之印”的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使用意义。将“滇王之印”随葬则更加有利于“滇王之印”彰显身份的作用。另一方面,滇王之印所出的M6在分期中,属于滇文化晚期,那么对“滇王之印”的随葬处理极有可能与当时滇王族所面临的严峻的政治环境有关。可见,无论是哪一种原因,“滇王之印”的存在本身对古滇国而言都是一种意义和象征,而并非一件实用器物。

南越王墓出土的玺印则刚好与之相反。根据发掘报告,“文帝行玺”、“泰子”金印以及“右夫人玺”金印这三方主要的玺印上面都有使用痕迹,说明这三方玺印是墓主人生前所使用之物。发掘报告中还提及“文帝行玺”“埋入墓中的官印,大都用临时刻凿的纺织品,不用实用品,而这枚金印的龙钮捉手处异常光滑,显系使用过程中摸蚀所致,台壁和印面边缘又有碰伤痕和划痕,均可表明金印是赵昧生前的实用品。[15]”发掘报告分析“文帝行玺”这类实用玺印随葬,可能与第三代南越王婴齐主政时期与汉关系缓和,为表对汉的忠心而“藏其先武帝文帝玺”。这种说法尚未得到更多的证据支撑,但可以肯定的是,从已发现玺印的情况看,南越王墓中所随葬的应是墓主人生前经常使用之玺印。

(二)玺印折射出的两个政权与汉的关系不同

因为古滇国没有用文字的传统,所以“滇王之印”在滇本地制作而成的可能性不大,极有可能是由西汉政府制作并颁赐给滇王的,其性质是汉对滇的一种“民族自治、辖归西汉”统治策略的运用。李昆声教授曾指出,“滇王之印”的蛇钮并非像部分学者所推测的那样是因为滇国地处南方地区,多蛇,许多民族以蛇为图腾或崇拜象征,更多的是适应西汉对滇关系的需要。由此可以看出,滇与汉之间是归属与被归属的关系,西汉承认滇王边疆少数民族君长的地位,而滇王也愿归顺西汉王朝。甚至,从两者的关系中,能够看出彼此对对方的认可是比较满意的。

南越王墓出土的玺印则与之不同。“文帝行玺”的出土便是一个很好的例证。发掘报告认为“南越国第一代王赵佗自尊号为‘武帝,第二代王赵昧自尊号为‘文帝,由此可以肯定这枚皇帝金印是南越国自制的,因为汉廷不承认南越称帝,这绝不会出自汉廷所颁[16]”。《汉旧仪》中记载“秦以前,民皆以金印为印,为其所好。自秦以来,惟天子之印称玺,又以玉,群臣莫敢用。皇帝六玺,皆白玉,螭虎钮,文曰皇帝行玺,皇帝之玺,皇帝信玺,天子行玺,天子之玺,天子信玺。”[17]由此可见,在汉代只有皇帝(或皇后)的印章被称为玺,封国君王的印章不能称为玺,只能称为印。而南越王墓出土的印章中便有“文帝行玺”金印,一方面这是对汉制度的僭越,另一方面,在几乎完整的南越王墓只发现了一方玺印,也有两个可能,一方面他们对玺印制度的仿效是一种改良式的,并没有全部照搬而来。另一方面,也有可能是承自先秦的玺印制度,与汉有所不同。但无论是哪一种,都很清晰地展现了南越国和汉的关系,那就是南越国并不愿意成为汉朝治下的一个诸侯国,而是希望成为与汉平起平坐的一个国家。这就与滇汉之间的关系大大不同了。滇王在汉武帝授“滇王之印”后,便愿归顺汉朝,为其“复长其民”。从“滇王之印”的造型上看,汉对滇王积极归顺的态度是欢迎的,不仅专门颁赐“滇王之印”,而且特地根据与滇关系实际调整了汉印制度,使用了蛇钮来代表当时滇汉关系。

两国与汉的关系不同,说到底是经济社会发展的程度不同决定的。这一点从出土玺印中可以窥见一二。“滇王之印”含金成色最高的达到96%,最低的为35%,(其中,“滇王之印”的含金成色为95%)。相较“滇王之印”的铸造工艺,南越王墓出土的玺印(以金印为主)其含金量约在98%强。两者的差别不大。由此可以看出,南越国的铸造工艺、冶炼工艺发达,而由手工艺的发达,可推知南越国国力应比古滇国国力、社会发展程度更高。在这一点上,两国都出土的玉衣也可以视为佐证。

(三)两个政权所在文化与汉文化关系不同

通过上述的一系列比较,可以得知,古滇国国力、社会发展程度都远远不及汉,当汉文化大量输入时,滇文化逐渐吸收并转化为自身特色的一部分,这一过程不断持续,逐渐完成汉化。而南越王国文化底蕴依旧以汉文化为主,同时,身处百越文化圈,也受到了当地越文化的影响,但自始至终,南越国文化依旧是以汉文化为基础,这一点与滇截然相反。

玺印的对比其实质是两个边疆政权的对比,“滇王之印”的出土代表了古滇国对汉的态度、对汉文化的理解以及汉文化对滇文化的影响。南越王墓出土玺印则更接近汉文化,是汉文化在边疆的地方化。

参考文献:

[1]云南省博物馆.云南晋宁石寨山古墓群发掘报告[M].北京:文物出版社,1959年.

[2]云南省博物馆.云南晋宁石寨山古墓群发掘报告[M].北京:文物出版社,1959年.

[3]云南省博物馆.云南晋宁石寨山古墓群发掘报告[M].北京:文物出版社,1959年.

[4]广州市文物管理委员会、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广东省博物馆.西汉南越王墓[M].北京:文物出版社,1991年.

[5](西汉)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点校本,1959年.

[6]云南省博物馆.云南晋宁石寨山古墓群发掘报告[M].北京:文物出版社,1959年.

[7]广州市文物管理委员会、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广东省博物馆.西汉南越王墓[M].北京:文物出版社,1991年.

[8]云南省博物馆.云南晋宁石寨山古墓群发掘报告[M].北京:文物出版社,1959年.

[9]云南省博物馆.云南晋宁石寨山古墓群发掘报告[M].北京:文物出版社,1959年.

[10]广州市文物管理委员会、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广东省博物馆.西汉南越王墓[M].北京:文物出版社,1991年.

[11]广州市文物管理委员会、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广东省博物馆.西汉南越王墓[M].北京:文物出版社,1991年.

[12]广州市文物管理委员会、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广东省博物馆.西汉南越王墓[M].北京:文物出版社,1991年.

[13](东汉)卫宏.汉旧仪[M].上海:古籍出版社.

[14]广州市文物管理委员会、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广东省博物馆.西汉南越王墓[M].北京:文物出版社,1991年.

[15]广州市文物管理委员会、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广东省博物馆.西汉南越王墓[M].北京:文物出版社,1991年.

[16]广州市文物管理委员会、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广东省博物馆.西汉南越王墓[M].北京:文物出版社,1991年.

[17](东汉)卫宏.汉旧仪[M].上海:古籍出版社.

作者单位:广州市荔湾区文物管理所

责任编辑:胡 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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