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恩莱特小说中母亲形象的文化解读

2017-01-28 17:43刘常轩
浙江外国语学院学报 2017年4期
关键词:艾达莱特爱尔兰

刘常轩

(江苏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江苏 徐州 221116)

安·恩莱特小说中母亲形象的文化解读

刘常轩

(江苏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江苏 徐州 221116)

英国布克奖获得者爱尔兰女作家安·恩莱特小说中的母亲形象可分为三类:沉溺于情欲而最终导致家庭悲剧的母亲、无法与子女沟通的母亲以及既肩负起母亲职责又能够独立自主的新时代母亲。在这些母亲形象的塑造中,恩莱特突破了爱尔兰以圣母玛利亚为典范的传统母亲形象,不再将爱尔兰母亲拘囿于无私奉献、宽厚仁慈但失去鲜活特征的群体形象。这些母亲形象背后隐含着爱尔兰社会文化对爱尔兰母亲角色的要求,其突破与创新也反映出爱尔兰社会现实的流变。恩莱特的爱尔兰母亲形象也是当代爱尔兰形象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母亲形象;安·恩莱特;当代爱尔兰;身份

一、引言

1962年出生于都柏林的安·恩莱特(Anne Enright)是当今爱尔兰文坛上一位卓尔不群的女作家。她以1991年出版的短篇小说集《便携式处女》(ThePortableVirgin)获爱尔兰文学鲁尼奖,又凭2007年出版的长篇小说《聚会》(Gathering)获英国布克奖,从而奠定了其在爱尔兰文坛上的地位。恩莱特作品的题材范围大及爱尔兰沉重的历史,小到爱情、家庭关系以及个人(尤其是女性)的成长,无一不体现了爱尔兰的时代精神。她的小说刻画了形形色色的中青年女性/母亲形象,她们从不同侧面反映了爱尔兰妇女的日常生活以及她们作为个体的主体意识,更是以不同的方式向读者展现了爱尔兰女性所体现的文化枝蔓。通过对这些“母亲”的记忆、叙述与再解读,恩莱特的作品已然超越了爱尔兰文学传统中所关注的男女关系问题,伸向了更为广阔的视野:家庭教育的变化、妇女阶层的地位及爱尔兰历史流变等。

作为传统天主教国家的爱尔兰,“母亲”通常以圣母玛利亚作为典范而为爱尔兰人所尊崇:她们恪守传统,为了家庭无私奉献。然而,母亲伟大形象的定式背后,实则是爱尔兰女性在父权与天主教文化统治下被迫的依附与缄默,是母亲形象的“陈旧化、从属性和琐碎性”[1]105。1937年的爱尔兰宪法甚至规定,女性应该在家承担起全职妻子的责任,从而把女性牢牢禁锢在家庭领域。在文化层面上爱尔兰人不断强化家庭里的“圣母”形象,文学作品对爱尔兰传统母亲多为讴歌与传颂。但是,这种对母亲的理想化与平面化描写实则是“爱尔兰家庭生活中母亲人格刻画的缺陷”[2]62。然而,随着社会政治变革、经济改革以及爱尔兰妇女运动的推动,爱尔兰女性地位得以提升。爱尔兰政府从20世纪70年代起,逐渐废除歧视妇女的法律,开始纠正社会对妇女的偏见,到了90年代,协议离婚合法化。很多爱尔兰作家尤其是女作家,开始进一步审视爱尔兰母亲,她们的创作大大扩展了爱尔兰母亲形象的内涵。在她们的作品中,母亲们展现出了不同的面貌。本文将分析恩莱特小说中刻画的三类母亲形象:沉溺于自己的情欲而疏于保护子女、最终导致家族悲剧的母亲;整天浑浑噩噩、无法与子女沟通的“缺失的”母亲;不仅能够担负母亲的职责,还能够依然保持自我的新时代母亲。恩莱特不再将母亲刻画成社会默认的角色,而是基于现实还原她们鲜活的个体特性和复杂性,为重新审视爱尔兰母亲作出了贡献。更为重要的是,这些母亲形象背后隐含着爱尔兰社会变迁,生动地反映了爱尔兰国家形象变迁的过程,这也使得新的爱尔兰母亲形象成为当代爱尔兰形象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二、纵于情欲而疏于保护子女的母亲

恩莱特的作品中有三代母亲形象,这些形象的背后是祖孙三代女性的生活体验,同时暗含了爱尔兰女性地位和社会文化的变迁。第一代是爱尔兰20世纪20年代的母亲,这一时期的母亲在恩莱特的作品中并不多见,只有《聚会》中的主人公沃妮卡的外祖母艾达属于这一时期的母亲。当时的爱尔兰,政治上依然动荡不安:虽然1921年英国政府允许爱尔兰南部的26郡成立自由邦,赋予其自治自决的权利,但北方的6郡不属于爱尔兰自由邦。因此,爱尔兰的分裂实际上是被确定了下来。英爱分离并没有解决爱尔兰的实际问题,反而使得爱尔兰的民族与宗教冲突长期化,暴力事件不断发生,严重影响了爱尔兰社会的稳定和经济的发展,导致了爱尔兰经济萧瑟艰难,人们生活一贫如洗;思想观念上则依然保守闭塞,女性仍然是家庭的附属,母亲身份是爱尔兰妇女所追寻的人生目标。如果女性拒绝生儿育女,则会被社会谴责鄙弃。然而,《聚会》中的艾达,却看不到一丝传统爱尔兰母亲的痕迹,她的“非母性”甚至是导致整个家族悲剧的源泉。

《聚会》讲述的是海格迪大家族的利亚姆跳海自杀后一家人在都柏林聚会为其守灵,故事通过叙述者沃妮卡的叙述和回忆一点点构建起其哥哥利亚姆以及整个家族的悲剧。常年酗酒看似是利亚姆自杀的诱因,但实则“很多年前就已经埋下了根源……如果要讲述利亚姆的故事,我就必须从他出生很久以前开始讲起”[3]11。于是,沃妮卡从“根源”——她的外婆艾达开始讲起。沃妮卡更多通过想象或者幻想来构建艾达的故事,这种幻想是碎片式的。我们无从考证这种幻想的真实性,然而一个完全不同于当时爱尔兰社会传统女性或者母亲的形象依然清晰可见。老照片里1925年的艾达“端庄”“热情”,“美好得足以入诗入画”[3]21。虽然有钱人、“能满足她条件”的纽津为其如痴如醉,但她却选择了“有辆车”、爱赛马享乐的查理。虽然身处传统天主教笼罩的爱尔兰,“艾达没有多少信仰”[3]89,沃妮卡甚至“把艾达想象成是达夫①拯救下来的妓女之一”[3]92,她“是幽灵、是魔女、是堕落的可爱的女子、是内心苦楚的娼妓、是可怜的孤儿、是没有风险的赌注,全看你如何看待”[3]106。艾达并不因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耻,“让人惊讶的是,她并不常常流泪,多数的情况下她选择接受现实”[3]89。她相信自己有选择的权利,所以她选择了纽津的穷朋友查理,尽管婚后由于经济上的困顿使得他们一家不得不租住纽津的房子38年之久。在这里,艾达或许可以被看作是一个敢于挑战传统、勇于掌握自己命运的女子。但是,在沃妮卡看来,情况绝非如此:“她以为她有条件选择,她以为自己如果选择了喜欢的人就一定可以幸福,也让他们的后代幸福。她没有意识到任何决定都是至关重要的。像艾达这样的女人,无论做什么都是错误的。”[3]110这种选择直接导致了利亚姆乃至整个家族的悲剧。小说一直到三十二章,才将事实说出:“我知道我的哥哥利亚姆受到了莱伯特·纽津的性侵害,或者是很有可能受到了莱伯特·纽津的性侵害。”[3]224又或许,罪恶不仅仅如此:“还有一些事情是我不能确定的:比如莱伯特·纽津有没有碰过我,我叔叔布莱登是不是因为他发疯,我妈妈是不是因为他变得呆滞,我的姨妈萝丝和妹妹凯蒂能否幸免于他的侵害。”[3]224沃妮卡甚至认为,外婆艾达知道纽津的所作所为,但她的反应却是“无所谓(Nothing)”[3]222。在小说里,艾达是一个沉溺于自己享受的女子,完全没有承担起作为母亲的职责。在沃妮卡的眼里,艾达有诸多身份,是“妓女”“孤儿”“魔鬼”等等,却唯独没有母亲的身份。整个家族的创伤与记忆的扭曲完全来自于艾达的自私和自以为是,这种女性或者母亲的形象与传统的爱尔兰母亲形象是完全背道而驰的。

小说《聚会》的主题是关于创伤、回忆与家族的历史。虽然艾达只存在于沃妮卡的想象或者回忆中,但是我们依然可以看出艾达是故事的核心,或者更确切地说,她是整个故事的起源,是利亚姆悲剧的根源。尽管在20世纪20年代的爱尔兰,贞操与圣洁依然是人们对女性的至高要求。但在艾达身上,我们看不到这时期典型爱尔兰女性的特点:她年轻时沉溺于享乐,为了生活出卖色相,利用男人占各种便宜,成为母亲或外祖母后连孩子的安全也确保不了。然而,不同于激进的民族主义者,恩莱特对此并没有愤怒控诉,她只是冷静地回忆与述说。这种冷静会让人不由地深思艾达形象背后,或许是社会现实的残酷使她不得不为了生存而泯灭了母性,甚至用令人不齿的方式维系生存,而她的方式最终导致了家庭的悲剧。可以说,小说的叙述者沃妮卡,即是作者恩莱特本人。她剥去了爱尔兰母亲身上闪耀的圣母光环,呈现给读者一个活生生的爱尔兰女性/母亲的真实形象,让读者多角度、多维度地了解爱尔兰母亲与爱尔兰。

三、无法与子女沟通的母亲

恩莱特小说中的第二代母亲与恩莱特的母亲同年代,即爱尔兰20世纪60年代的母亲。恩莱特发表的6部长篇小说里,除了《林奇的愉悦》(ThePleasureofElizaLynch,2002),每部小说里都出现了这一类母亲。这一类母亲与子女之间的沟通是无效的,她们与上一代母亲一样,依然没有担负起母亲的职责:她们或者性格古怪与子女关系恶劣,或者因为早逝而缺失了孩子的成长,又或者整天迷迷糊糊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孩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总之,这一类的母亲无法肩负起保护、教育孩子的职责。她们同样不符合传统爱尔兰母亲形象定式。恩莱特小说中探讨家庭关系时,对母女关系的探讨必不可少。安妮·弗加特认为,现代爱尔兰妇女小说中对母女关系的刻画是出于“对行尸走肉式生活的恐惧”[4]85。而对于恩莱特描绘的第二代母亲与子女的关系来说,她们除了恐惧之外,更多的应该是愤怒。

在恩莱特1995年出版的第一部长篇小说《父亲的假发》(TheWigMyFatherWore)中,叙述者格蕾丝声称与母亲的关系是“我们从来没有给过对方祝福”[5]4。母亲非常看不惯当下年轻女孩的作风,认为是由于格蕾丝在外过夜失去童真导致自己丈夫中风。对于自己其他的孩子,则是“爱菲尔就像爱自己的儿子一样,爱他所有的弱点。但是爱布兰达(中间的一个孩子,也是完全被忽略的孩子)就像爱自己。他们为所有的事情争吵干架,然后在各自的房间尖声哭叫”[5]53。母亲与孩子之间的关系是疏离的,他们既是母子/女,又似乎不像母子/女。或许,这个母亲是爱自己的孩子的。只是这种爱,并不是出于自然的母性,而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应该爱孩子。这种爱,是要求回报的。当要求逐渐地变成了索取、控制,就会引起孩子的不满与愤怒,导致孩子对母亲的抱怨与怀疑,认为母亲是虚伪的。2000年的小说《你是谁?》(Whatareyoulike?)讲述的是一对双胞胎玛丽亚和罗丝在出生时由于母亲去世而分离,她们分别在都柏林和伦敦长大,长大后两个女孩开始追寻自己的身世。双胞胎的成长与身份的追寻是故事的主线,而由于母亲的早逝,这一过程没有母亲的参与。在小说《聚会》中,沃妮卡的母亲共生育了十二个子女,且不包括七次流产。她迷迷糊糊,记不得自己孩子的名字,甚至听到儿子的死亡消息时都无动于衷。难怪沃妮卡对母亲那么愤怒,“因为她总在我转身之后就消失不见,即便是当我找寻她时,也只瞧见她模糊的身影”[3]3。这样的母亲,根本无法担负起养育孩子的责任,更谈不上保护自己的孩子免受伤害。这也正像恩莱特本人在《父亲的假发》中说的那样:“在爱尔兰,我们就像这样养育孩子,我们一直都这样。”[5]57

赫曼斯认为,“愤怒是母女关系中最常见的互动”,因为女儿们“既害怕母性的力量同时又对母亲的无能为力感到愤怒”[6]167。20世纪60年代,由于经济改革的进行以及欧美妇女运动的推进,爱尔兰女性解放运动得到了进一步发展,父权理念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新一代的女权主义者开始认真思考与质疑女性在家中作为家庭主妇和生育工具的作用。然而,这并未对现实中爱尔兰大多数妇女的地位产生多大的触动。天主教思想依然影响着爱尔兰生活各个方面,修道院式的教育依然在精神上控制着女性。他们宣传女性应该留在家里,全心照顾家庭,宣扬上帝决定孩子的出生,提倡人口众多的家庭。于是,女性便成为繁衍生命的工具。生活上的劳累与艰辛使她们无比愤怒,无法让她们更好地养育、教育子女。母亲在孩子成长过程中的不作为同样使子女对其产生了失望、愤怒的情绪。显然,这些母亲也不符合传统爱尔兰隐忍、甘于牺牲的母亲形象。而恩莱特重新构建这些消极否定的母亲形象,是以现实的爱尔兰母亲形象质疑传统爱尔兰母亲一贯无私奉献的形象:她们不再是整体划一的圣母玛利亚,而是千面不同的活生生的女性。恩莱特曾在自己唯一的非虚构作品《养儿育女记》(MakingBabies:StumblingintoMotherhood)中说:“我宁愿看到飞碟也不愿看到圣母玛利亚,因为后者更吓人。”[7]5可见,她对玛利亚式的爱尔兰母亲是否定的。她刻画出这些失败的母亲形象,将她们作为具有主体意识的个体呈现出来,这种对母亲形象多维度的述写无疑大大丰富了爱尔兰母亲的内涵。

四、新世纪独立的母亲

恩莱特小说第三代母亲则是与作者同时代的女性,即爱尔兰新母亲的形象。在恩莱特早期的作品中,这类母亲形象并不多见。她的第一部短篇小说集《便携式处女》中的女性无一位母亲,她们面临的多为两性关系中的困惑与纠缠,描述对“性”这一天主教禁忌话题内心的反叛。《林奇的愉悦》讲述的是爱尔兰妇女艾丽萨·林奇在巴黎遇见了弗朗西斯科·索拉诺·洛佩斯·卡里略②,成为其情妇并最终成为巴拉圭最有权力的女性。林奇形象无疑是对父权男权统治的挑战,她表现出的是与传统爱尔兰女性截然不同的强势——确立自己的身份与话语权,甚至成为可以与男性相抗衡的权力型女性。但是在新世纪初,恩莱特本人养育了一儿一女,她将自己作为母亲的经历写在了2004年出版的《养儿育女记》里。或许是因为她本人做了母亲,她对母亲这一角色有了更新的认识与感悟,于是在其后的作品《聚会》里我们看到了新一代的母亲形象——沃妮卡,一位毕业于爱尔兰国立大学的新女性。做母亲是琐碎与疲惫的,为了孩子她不得不辞掉工作,与丈夫汤姆争吵不断。但是当她与丈夫争吵时从汽车后视镜发现女儿贝丽卡“眼睛呆呆地看着前方,小嘴紧紧地抿着”,她立马意识到这样会剥夺女儿的快乐,让女儿的可爱消失殆尽,于是她下定决心一定要让孩子快乐。为此,她“必须要与她的父亲相亲相爱”[3]69。在女儿面前,沃妮卡将她与丈夫的结识与结婚编织成一个浪漫美丽的纯美爱情故事,即便那仅仅是因为冲动与意外。对于孩子,她会“为她们选择私立学校,规划她们的人生,为她们做精心的安排,她们永远不会缺少父母的爱”[3]70。沃妮卡是与自己外祖母和母亲截然不同的母亲:她受过良好的教育,结婚后的家庭属于经济条件良好的中产阶级,关爱自己的孩子,知道如何教育孩子,如何让她们幸福快乐。在恩莱特2015发表的小说《林荫之路》(TheGreenRoad)中,麦迪根家的大女儿康丝坦丝在疑似患癌后,独自冷静地去医院检查,心里想着:“如果我死了,谁来照顾我的孩子?”[8]79在癌症面前,康丝坦丝依然能够保持冷静、理性地思考,为丈夫、孩子甚至母亲以后的生活做打算,依然勇敢担负起了妻子、母亲和女儿的责任。康丝坦丝与沃妮卡同属于爱尔兰新世纪的母亲,一方面她们像传统母亲一样承担起了养育儿女的责任,积极介入孩子的成长,另一方面她们又突破了传统母亲的形象,勾勒出当代爱尔兰女性形象:自制冷静,完全有能力处理家庭问题以及自己与家人的关系。值得提出的是,在小说里,她们的身份不仅仅是母亲,而是独立的女性:她们有自己的烦恼与痛苦,有自己的心事与秘密,也有自己的梦想与追求。这种母亲形象的转变与母亲身份的突破不仅与恩莱特本人的经历有关,更多的是社会发展背景之下爱尔兰女性自身的反省与觉悟:20世纪70年代以后爱尔兰开始了经济上的改革,随之爱尔兰政府开始逐步废除歧视妇女的法律;随着80年代人们对堕胎、离婚等一系列权益合法化的争取,政府开始注重为女性提供平等教育机会,爱尔兰女性开始积极确立自己的话语权;90年代爱尔兰经济突飞猛进、GDP跃居欧洲第二的同时,妇女运动在这一时期对推动女性认识自身也起到了直接助推作用。1990年玛丽·鲁滨逊成为爱尔兰第一位女总统,她不仅是爱尔兰妇女争取独立自主权利的典范,也为爱尔兰妇女运动发展提供了更多动力。全球化和欧洲一体化的推进也使得对女性根深蒂固的偏见和天主教思想对女性的精神控制被很多女性摈弃,因此出现了人口出生率下降、女性生育孩子年龄推迟、家庭人口数量大大减少等一系列变化。同时,教育的发展对推动妇女运动也起到了关键作用。爱尔兰1990年颁布了第一部消除学校性别歧视的《性别平等法案》。同年,爱尔兰开始实行男女同校教育,鼓励女性选择诸如物理、化学、数学等长期以来由男性主宰的学科,并出资让这些女性有机会进一步深造。1999年爱尔兰的大学本科毕业生中,女生比例达到了学生总数的58%。数学、计算机这些过去女性没有优势的专业,女生也占到了53%[9]97。由于这一系列的改革推进,像沃妮卡、康丝坦丝这样的女性才有机会受到同男性一样的教育,成为职业女性。成为母亲后虽然回归家庭成为全职主妇,她们依然可以适应现代社会的发展,平衡好自我与家庭的关系,成为爱尔兰新一代的母亲。她们不仅能够肩负起传统理念中母亲的职责,也保留了现代社会作为女性的自我,成为成熟冷静、独立自主的爱尔兰新女性的代表。而爱尔兰这一新母亲形象的建构,已然融入了新爱尔兰生命的肌体,成为爱尔兰新形象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五、结语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看到,在恩莱特的小说中,母亲形象完全不同于爱尔兰传统中整体划一的“圣母”形象。母亲形象实则并非恩莱特小说的主题,但恩莱特通过刻画真实的爱尔兰母亲形象探讨了什么是真正的爱尔兰。她并不是激进的女权主义作家和民族主义作家,也绝非仅仅是在批判失败的母亲或者颂扬独立自主的母亲。她反对爱尔兰传统中将女性理想化及去人性化,勇于承认并正视现实中真实的母亲,展现了爱尔兰母亲的现实状况:她们并不是传统中被美化而扁平的母亲,而是活生生的单独个体,有各自的经历与情感,有各自的缺陷与痛苦。更重要的是这些母亲形象的背后,暗含了她们所处的社会背景,勾画了爱尔兰女性地位在社会中的宏观变化图景:20世纪20年代的爱尔兰经济凋敝萧瑟,女性无法在社会上得到与男性同等的机会。很多家境贫困的女孩像艾达一样不得不走上街头,出入酒吧,与各种男人调情,暗自物色可以保障将来生活的男人。显然,这完全与视贞操高于一切的传统理想女性相违背。到了60年代,由于欧洲与美国女权运动的影响,爱尔兰女性解放运动开始得以推进,然而却无法从根本上改变女性在家庭与社会中的从属地位。现实生活中的女性依然受到社会制约而最终囿于自我,这一时期的母亲是压抑的、愤怒的。而在当时,由于爱尔兰的被殖民历史以及与英国的特殊关系,文学与民族之间的关系依然是爱尔兰文学以及评论的主流。评论家总是将爱尔兰文学文本置于历史和政治的语境解读,于是便有了“民族即女性”(nation as woman)的文化思想,爱尔兰母亲对男权社会的顺从隐喻着爱尔兰对其宗主国英国的依附。爱尔兰母亲是圣母玛利亚的化身,是“乡村的、崇高的、天主教的”[10]153的爱尔兰的象征。于是,“母亲”这一身份,被打上了深深的民族烙印。爱尔兰母亲的身份,就成为爱尔兰民族身份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这一情况到了90年代末有了明显变化,民族性(nationhood)已经不再是爱尔兰身份的唯一标注,小说家更多地将笔触伸向爱尔兰人的日常生活,探讨什么是真正的爱尔兰。恩莱特本人曾说过:“身份建立的过程是一个持续的过程。”[11]218因此,她的作品中几代母亲并非僵固不变、相互割裂;她们血脉相连、继承发展,勾勒出近一个世纪里女性/母亲所处的爱尔兰社会现实以及变迁图景,构建了当代爱尔兰母亲身份的新涵义。而恩莱特本人也正是以一位爱尔兰女性/母亲的身份为构建新的爱尔兰形象作出了自己应有的贡献。

注释:

①达夫:在这里指Frank Duff,1921年创立爱尔兰天主教教友团体圣母军(Legion of Mary)。该团体早期在都柏林街头从事救赎妓女的工作。

②弗朗西斯科·索拉诺·洛佩斯·卡里略(Francisco Solano López Carrillo,1827—1870),巴拉圭的独裁者。其18岁晋升准将,30岁被任命为副总统,34岁继承父亲职位担任乌拉圭总统,开始实行独裁统治。执政初期国家经济繁荣,但后来发动对巴西和阿根廷战争,战败后退回境内,在北方坚持游击战,于1870年战败被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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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Hansson H. Anne Enright and postnationalism in the contemporary Irish novel[C]//Brewster S,Parker M (eds.). Irish Literature since 1990.Manchester:Manchester University Press,2009:216-231.

CulturalInterpretationofMotherImagesintheNovelsofAnneEnright

LIUChangxuan

(SchoolofForeignStudies,JiangsuNormalUniversity,Xuzhou221116,China)

Mother images in the novels by Anne Enright can be divided into three types:mothers who are addicted to her lust,which was believed to be the cause of her family’s tragedy;mothers who can not communicate with their children and new mothers who can not only perform their role as mothers but still maintain themselves as individuals in the new century. Enright doesn’t describe Irish mothers as selfishless,generous,or benevolent. She does not praise or worship those mothers. On the contrary,she shatters into pieces the perfect image of traditional mother as St. Mary in Ireland. In her novels,“mother” is not a name for a group without personalities or characters,but vivid individuals with different weaknesses. What is more important is that those mother images actually imply the great social changes in Ireland. It can be said that those mother images help to build a new image of Ireland and has already become an indispensable part of Irish identity.

mother image;Anne Enright;contemporary Ireland;identity

I562.45

A

2095-2074(2017)04-0076-06

2017-04-17

教育部人文社科研究青年项目(15YJC752018);江苏省社科联应用研究精品工程外语类课题(15jsyw-38)

刘常轩(1976-),女,江苏沛县人,江苏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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