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器乐审美范畴论刍议
——基于美学范畴史论视野

2017-01-28 18:48蔡钊闫楚
山西档案 2017年6期
关键词:器乐范畴中华文化

文 / 蔡钊 闫楚

宗白华先生说:“艺术意境之表现于作品,就是要透过秩序的网幕,使鸿濛之理闪闪发光。这秩序的网幕是由各个艺术家的意匠组织线、点、光、色、形体、声音或文字成为有机谐和的艺术形式,以表出意境。”[1]发掘和整理这“秩序的网幕”背后的真理,使之从艺术形式归纳至美学范畴,回归至艺术本体——意境,这是中国传统哲学的研究对象,亦是中国器乐美学的研究对象。

一、基于美学范畴史论视野的中国器乐审美范畴之维

当代中国器乐的研究对民族器乐美学的研究偏少,更缺少关于中国器乐存在方式的本体论研究成果。这种研究现状不利于从根本上认识中国器乐的本质特征,揭示中国器乐的民族文化特点,也不利于从根本上解决振兴民族器乐的现实问题。

民族器乐美学是中国传统美学、哲学的重要组成部分,中国传统美学、哲学的成果可以作为民族器乐美学的依傍。中国哲学已经建立起一套自身独具的哲学范畴思想体系用以说明中国哲学思想发展的内在逻辑和客观规律。中国哲学已经用普及化的学术成果证明,中国哲学的科学化研究必须以范畴的形式加以梳理。张立文的《中国哲学范畴发展史》(天道篇)、(人道篇)[2]、葛荣晋的《中国哲学范畴通论》[3]两部学术专著都已获得学界广泛认同并用作高校教科书。张皓的《中国美学范畴与传统文化》[4]梳理、分析了中国传统美学的范畴体系。朱立元主编的《西方美学范畴史》[5]建构了西方美学学科范畴体系。王振复主编的《中国美学范畴史》充分展现了中华文化诗性的强势与生命意识的葱郁[6]。

中国音乐研究对中国美学研究的成果也多有借鉴。已故中国音乐美学家蔡仲德先生在1999年发表了《中国音乐美学史范畴命题的出处、今译及美学意义》一文,列出了一百个中国音乐美学范畴的今译与出处,可惜直到蔡仲德先生过世,也没有完成《中国音乐美学范畴》这本著作。音乐界至今仍没有系统的中国音乐美学范畴的成果面世,以弥补学术之空白。2005年音乐美学专家韩钟恩先生在第7届全国音乐美学学术研讨会上指出:“我惊奇地发现,音乐美学学科至今似乎还没有自身特定的理论范畴。”为此,他特别提出要建设中国音乐美学范畴的设想,拟以“声音乐情理意”结构为音乐美学的六大范畴。专就民族器乐的审美范畴展开的研究成果仅修海林先生撰写的《民族器乐审美中的人文情怀与审美范畴》[7]一文。他提出了济世修身的“人文情怀”;欢乐情态、人生离情、宫怨情思、悠扬心境、情趣生动、生命抒怀、壮怀激荡的观点。

中国器乐是一门融会实践与理论的学科,它的演奏实践性决定了它的任何理论研究都必须与演奏实践发生关联,必须接受演奏实践的检验,最终才能发生效验,成为定理。任何一种割裂中国器乐实践与理论的研究模式实际上就是阉割了中国器乐的生命力。因而,中国器乐所建立的这套审美范畴就必须融会其演奏实践与理论的通识性,能够对演奏起到“提纲挈领”的统摄作用。这方面中国绘画已经走在了前面,总结出了一套世界观、审美论、技术论合一的范畴体系,葛路《中国绘画美学范畴体系》一书[8]可为中国器乐美学研究提供借鉴。受中国哲学、美学、中国音乐研究前辈以及中国绘画研究成果的启发,本文归纳出九大中国器乐审美范畴之维。它们分别是虚静、炼气、形神、逆返、圆和、贵柔、顿悟、无为、天人合一。虚静,心灵虚极而静之义,这是习琴的入门工夫,也是终极之境。炼气,运气炼化之义,任何演奏形态不离气机之运化,气韵而后能生动也。形神,无论先形而后神,或是重神而略形,形神俱妙终为意趣。逆返,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逆返挑战生命的勇气。圆和,阴阳的节奏、生命的内容、生活的形式,能否参透?贵柔,“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生命的劲力原来在于柔和,这是中国古老智慧的凝结。顿悟,“蓦然回首”时,“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心念之间,一粒沙中见到一个世界。无为,纯任自然,独抒性灵,清水芙蓉,白贲无功,乃知品居极上之乐,只是本色。天人合一,艺术的意境在于透过秩序的网幕使鸿濛之理闪闪发光;而这一草一木,一山一水,一音一弹指,都潜藏着创化的能量,这是最深微的宇宙意识。本文以这九个范畴为基,展开心得体会式的论证,浅见于下,求教方家指正。

二、基于审美范畴论的中国器乐审美特点

第一,范畴全息性。因中华文化是融自我于天地之中的整体思维,范畴就不再是某一特定领域的专指对象,而是超越有限,达至无限,涵盖了整体信息的范畴。往往一个范畴既在中国哲学中使用,又在中国美学中使用,还在中国器乐及其它中国艺术门类中通用。本文所归纳的九个范畴就具有全息性的特点。中华文化在古代并未像西方一样分门别类,规划出哲学、美学、艺术、科学等学科,在音乐中,更无理论、演奏、演唱、教学、指挥、作曲等类别,中国古人是以全息的方式来认识世界的。审美范畴的全息性特征还原了中华文化的原貌,有利于认识中华文化的真正内涵,这是范畴的全息性特征之一。范畴的全息性特征之二:“道”是中华文化的基底与灵枢。在中国哲学、中国美学、文学艺术、太极拳以及民俗中,“道”的形上与超越、入世与实践都是贯通一致的。因而,研究中国器乐的美学范畴就必须回复到中华文化的整体之中,只有挖掘中国器乐的美学范畴在以上领域的多层次意义,才能准确把握该范畴在中华文化中的本义与真意。如“虚静”这个范畴,就务必分析其本体论意义、认识论意义、道德论意义、心性论意义、审美心理意义、工夫论意义,只有多层次意义的合一才能把握中国器乐审美范畴的本质特点。范畴的全息性特征之三:由于范畴是全息性、多层次通释的,所以范畴之间必然是开放的和互相渗透的。中华文化是强调全整的审美体验式地由内而外把握外部世界,侧重于生命的自我体验,物我合一,必然以超越跨越对立、以“天人合一”作为共通的底蕴和最高追求,这样范畴之间必然相互开放和融合。如“虚静”与其它八个范畴都互相渗透和敞开,究其原因,是有“天人合一”、“意境”、“神韵”、“超越”可作为共同的感知体验基底而存在。

第二,中国器乐审美范畴以儒道思想为基础衍发自己的理论,而尤以道家哲学思想为根柢。中国器乐审美范畴必须反映审美主体心理体验和神韵意境的特征,这一特征恰是道家思想的追求。道家追求清虚淡远的“玄”境,神仙方士多生活于自然清丽的山水之中,这种神仙境界的追求对中国文艺产生了很重要的影响,几乎所有中国古代的艺术门类都受到道家审美思想的浸润,而呈现出追求清丽之神韵境界的特征。中国音乐亦是如此,尽管从中国古代乐论的数量上看,反映儒家“礼乐”观的多,揭示道家“大音希声”真谛的少,但从质量上考察,中国古乐实质上是“表儒而实道”。聆听中国经典器乐便可发现,中国器乐的审美境界中多含有道家之意味,道家的美学思想是中国器乐的文化底蕴和最高追求境界。中国器乐审美范畴的道家化是其最重要的特征之一。尽管中唐以后,佛教禅宗的传入对中国文化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尤其中国绘画受佛教禅宗影响更为明显,诗、书、画、禅一体融会是中国绘画的一个重要特征。而与绘画相比,中国音乐受禅宗的影响并不显著,道家追求的审美境界反而成为晋代以后中国器乐沿用至今的“不二法门”。

第三,艺法相融,中国器乐的审美范畴具有艺术创造与方法技巧的统一性。中国器乐的每一个审美范畴其实都是一类演奏技法的展示。在中国器乐中,技法并不纯为技术,而是内心追求的自由与外在技能的统一,这种自由与必然的统一在中国器乐,乃至中华文化中已经形成了一种顽强执着的生命意识,那就是意境与境界(中国器乐用“神韵”来描述此境)。在中国器乐中,比技术方法的意义和功能更重要的是物我交融的艺术境界与体用互见的生命意识。艺法是心境,是气韵,是性灵,是意在言外、弦外之音,是天人合一的妙境,这才是中国器乐技艺的旨趣所在。另外,中国器乐对外在客观世界的追求与内在主体世界的探索并非一分为二,而是合二为一、相依不离的。这种内外世界的协调统一集中体现在对“乐律”的探索上。先秦《管子》中就有最早的中国古人研究乐律的记载,此后,《淮南子》也细化了乐律的种种观点,明代朱载堉的《新法密律》是中国乐律学的集大成之作,其中也提到艺法相融是中国音乐之精髓。

三、研究中国器乐审美范畴的意义

第一,研究中国器乐的审美范畴是揭示中国器乐美学发展的内在逻辑和客观规律的根本途径。中国器乐在古代曾经有辉煌的艺术成就,这体现为两方面。一是音乐形态先进,河南舞阳贾湖骨笛和曾侯乙编钟的先后出土,成为中国先秦时期乐器成就的实物证据。它表明,早在先秦时期,中国器乐艺术就已经领先于世界各国音乐文化,位居世界前茅。另外,先秦时期的乐曲《流水》在1977年被美国“航行者”号太空船选中,以人类音乐文化精髓的姿态肩负着人类探险太空的重任,呼唤着太空“知音”的喝彩。二是音乐意识先进,先秦时期孔子“为人生而艺术”的音乐理论代表了中国音乐成就的最高水平,以至于后世无人超过。可是,自1840年鸦片战争以来,中国传统音乐受到西方音乐很大的冲击,因而国人进行了一系列的国乐改革,但也未能寻到国乐的根——即从“道”至“神韵”。振兴国乐,必须使国乐有话语权,使国乐拥有自身独有的言说方式与表达系统,而这套言说系统也必须揭示国乐的内在逻辑和客观规律。因而,建立这一理论系统——即审美范畴,是国乐寻根工作的第一步。国乐一经结合中华文化,并运用中华文化的整体观、道家的审美境界以及艺法相融的特点去综合看待和整体挖掘,国乐的言说体系籍此应运而生,中国器乐审美范畴的研究意义正在于此。

第二,研究中国器乐的审美范畴有助于总结中国人的审美经验,提高国人的审美价值标准。北大校长蔡元培“五四”运动时期提出的“以美育代宗教”并未在我国学校广泛贯彻、实施。学校教育提倡德、智、体全面发展,惟独避谈“美”,中国的思想摇篮——即教育领域,很多人仍然迷茫于何为“美”,不明白“美”的真谛何在?“美”的意义和价值何在?改革开放后,社会中存在道德沦丧现象,真“美”溃失已是令人痛心的现实。面对这样的现状,中国器乐美学的研究有助于总结国人的审美经验,提高国人的审美价值标准。中国器乐的“美”在于“天人合一”,在于心灵的超越,无功利的自由解放,寻找中国器乐的“美”能够为国人的思维方式带来一次“美”的更新,引导国人实现美好生活的需要。

第三,研究中国器乐的审美范畴可以为中国音乐美学、中国民族声乐、中国音乐史、中国音乐哲学的研究提供重要的方法。中国器乐的审美范畴研究先行一步,其研究理路可为中国音乐美学、中国民族声乐、中国音乐史、中国音乐哲学的研究提供借鉴。中国器乐审美范畴的研究成果具有全息性、开放性,其成果可以解释中国音乐诸领域共存的问题,有助于提高整个中国音乐研究的水平。承前启后,中国器乐审美范畴的研究也可以促进现代中国器乐的审美研究。

[1]宗白华.美学散步[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

[2]张立文.中国哲学范畴发展史(天道篇)、(人道篇)[M].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88.

[3]葛荣晋.中国哲学范畴通论[M].北京: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

[4]张皓.中国美学范畴与传统文化[M].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1996.

[5]朱立元.西方美学范畴史(第一卷)[M].太原:山西教育出版社,2006.

[6]王振复.中国美学范畴史(第三卷)[M].太原:山西教育出版社,2006.

[7]修海林.民族器乐审美中的人文情怀与审美范畴[J].人民音乐,2009(8).

[8]葛路.中国绘画美学范畴体系[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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