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的共同体与“土家”微信公众号

2017-03-07 19:49
关键词:土家土家族共同体

李 霞

(重庆三峡学院 民族学与公共管理学院,重庆 万州 404100)

想象的共同体与“土家”微信公众号

李 霞

(重庆三峡学院 民族学与公共管理学院,重庆 万州 404100)

数字信息技术的发展使更多的人能够快捷、平等地通过虚拟空间表达自己的族群认同。在微信平台中,众多的微信公众号以“土家”为名,共享这一族群称谓。通过微信公众号表达出来的土家族形象没有一个固定的形态,人们因各自的主张而使用这一名号,反映出信息时代共同体想象的流动性。信息技术的发展使族群认同不再诉诸于文化代言人,微信公众号的所有者在使用这一名号的同时,既认同于土家族,又重构了土家族的形象。

想象的共同体;土家族;微信公众号

数字化信息技术的快速发展是当代生活的一个重要特征,在不长的时间内,众多的自媒体平台纷纷上线,微信、微博类社交软件异军突起,在文化传播中起到了不可小视的作用。其中微信平台已经成为我国民众信息交流的一个重要平台,它适合大部分智能手机,功能较多,可以支持发送语音短信、视频、图片和文字,可以群聊,流量消耗较少,中国目前已有超过八亿人使用,对人们的工作、生活等方面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微信在人文社会科学领域的应用也越来越广泛,这一现象引发了学者对其在人文社会科学领域的诸多探讨,民族学、人类学的相关研究在近几年来比较集中地出现了。2016年10月15日,“二十一世纪人类学讲坛(第三届)微信民族志、自媒体时代的知识生产与文化实践”学术研讨会在北京香山首农会议中心举行。[1]会议集中探讨了自媒体时代对社会文化的影响。赵旭东敏锐地意识到微信所带来的文化转型,他认为借由微信这一技术媒介,“对于曾经不可撼动的社会共识、通则规范以及伦理价值都会有一种重新的书写”[2]。孙信茹通过对一个少数民族微信群的细致研究,认为新的社交媒体已经成为“形塑个人思维观念、形成新的文化表达、影响个体社会行为的重要力量”[3]。虽然社会文化的研究者们已经认识到微信这一技术对个人自我形象的塑造,社交群体的构造,社会研究方法的改造,以及更广层面的文化的转型所带来的不容忽视的影响,但目前相关研究数量较少,许多概念还在形成之中,许多议题呈现开放的状态,还处于待探讨的阶段,远未形成具有稳定形态的研究方式,也未达成对这一现象的理论性共识。正因为如此,探讨微信与民族共同体的相关话题有其现实性,也有一定的理论意义。

一、名号共享:以“土家”为名的微信公众号

王长全、戚桂杰选取了2016年6月1日—2016年10月31日中国清博指数平台的数据,分析了各少数民族公众号发文情况,发现该时间段内与土家族有关的文章有1449 篇,占各少数民族公众号所发文章总数的5.98%,同时他们监测了该时间段内各公众号的微信传播指数(WCI),发现“在影响力最高的前20个公众号中,蒙古族就有10个;其次藏族有4个公众号,彝族有3个;土家族、满族、鄂温克族各1个”。[4]为进一步了解土家族微信公众号的运行情况,笔者于2017年5月19日通过清博指数和搜狗微信,分别以“土家”为关键词搜索微信公众号,其中清博指数有267条结果,搜狗微信有186条结果。根据这些微信公众号的字面介绍,与土家族文化直接相关的公众号有35个,其中巴东县教育局认证的“土家幺妹儿”、湖北省恩施市华硒文化旅游有限责任公司认证的“恩施土家女儿城”、张家界武陵源土家美食3个公众号当日显示有WCI,分别为517.99、368.34、140.48。*以2017年5月19日显示的数据为依据,WCI指数是由原始数据通过计算公式推导出来的标量数值,综合考虑总阅读数、平均阅读数、最高阅读数、总点赞数、平均点赞数和最高点赞数六个指标,赋予6个指标不同的权重。因每日阅读量等数据是动态的,WCI每天有变化。其余以“土家”为名的公众号5月19日当天没有WCI指数。

从这些公众号的功能介绍和最近发表的文章来看,虽然他们共享了“土家”这一名号,但内容各不相同。其中数量最多的是带有经营目的的公众号,重点推介某一项产品或服务,强调其产品与土家族的关系,从经营内容来看,有如下几种:(1)经营饮食的,如五峰土家味道、土家竹筒酒、土家摔碗酒、土家老山货、土家风情、恩施土家小吃等,这种类型的公众号数量最多;(2)提供旅游服务的,如石柱黄水土家奇香 、张家界土家汉子主题客栈、神农架土家民俗旅游等;(3)提供养生用品和服务的,如土家黑膏药、覃辉祥土家民族火疗、土家癣浴等。

宣传和介绍土家文化的公众号相对较少,从账号主体的情况来看,主要有三种。

第一种是政府部门主办的公众号,如土家幺妹儿,由巴东县教育局认证,定位为文化、旅游、生活方面的公众号。还有一些公众号虽然不由政府部门直接管理与运营,但有较深的行政背景。如艺术土家来凤,“详细介绍本地的土家文化,风土人情”,2017年4月6日发布的文章是关于文化体育新闻出版广电局的机关内部活动宣传。

第二种是公司运营的公众号,如宜昌麦田影视文化传媒有限公司认证的土家面孔,功能设定为“人文生态的真实记录 土家百姓的心灵之光”。这一公司与湖北卫视有较多的业务往来。又如恩施市华硒文化旅游有限责任公司认证的“恩施土家女儿城”,功能是“为恩施州以及省内省外游客提供最新最权威的吃喝玩乐游购资讯”。还有安康市汉滨区开心文化传媒有限公司的公众号“土家山歌”,定位是“专业发布土家山歌、小调、号子(恩施、利川、建始、巴东、宣恩、咸丰、来凤鹤峰)等地民歌交流、欣赏”。

第三种是由无固定组织的个人或小团体负责的公众号,这一类型的公众号数量最多,内容涉及衣、食、住、行、游等方面,既有利用微信公众号平台义务传播本民族文化的公众号,也有通过平台发布商业性质的信息,进行广告宣传的公众号,还有公众号将民族文化传播和商业活动结合在一起。如有传承人借助微信这一平台开展活动,“土家山歌彭军”这一公众号的介绍是“大家好,我是彭军,湘西土家族民歌传承人,喜欢民歌、山歌的朋友,欢迎关注我”。彭军是一位土家山歌的爱好者,利用微信公众号这一平台自发宣传本民族的文化元素。“土家医”这一公众号的自我介绍是“土家族医学及小儿推拿公益宣传”,发布的文章与医学高度相关。又如一个公众号的介绍是,“‘土家风情’传承土家文化,主张土家饮食,以土家族纯天然各种山野味等食料为主,让您在高楼林立的都市里找到原始的健康,让您从百家百味的选择中体会独有的特色”,它的定位是既传播民族文化,也进行商业活动。

还有一些公众号是阶段性的,如大学生暑期到某一土家族地区进行调研或其他活动,会发起一个公众号来统筹安排和协调各项事情,同时也起到宣传的作用。当活动结束后,公众号将会撤销或保持静默状态。这类公众号不是本文关注的对象。

微信公众号是一个利用公众账号平台进行自媒体活动的平台,账号主体通过发布文章,推送信息等功能进行一对多的媒体行为活动,达到宣传营销的目的。这一媒体工具逐渐成为众多民族主体的主要宣传平台,不过不同的民族使用这一工具的力度有差异。即使同为以“土家”为名的公众号,不同的账号主体对公众号的管理和使用也存在很大的不同。微信公众号的一个重要功能是推送文章,以发布文章为例,上述以经营或传播文化为目的的公众号活跃程度不一,持续发布和更新文章的公众号不多,大多数公众号一年以上没有发表新文章,有些公众号自注册起从未发布文章。从最新发表文章的时间来看,一个月之内(2017年4月19日一2017年5月19日)有更新文章的公众号仅有8个,数据统计期内月发表文章数量最多的公众号是“土家幺妹儿”,有75篇。*因本次搜集的数据是一个时间点上的数据,不能反映长时段的“土家”微信公众号的历时性情况。另外,因搜索时使用的词汇为“土家”,排除了一些虽未以“土家”为名,但实质上是传播土家族文化或土家族相关信息的公众号,它们没有被纳入本次搜索结果中。

从以上较为初步的资料来看,比较其他少数民族公众号情况而言,目前在微信公众号平台中土家族相关信息较少,文章数量偏少,公众号活跃度和受关注度不高。所发布的文章中不全是与土家族相关的内容。即使如此,众多机构、团体、组织和个人仍出于各自不同的诉求共享“土家族”这一名号。而从受众的角度而言,一般认为凡带有“土家”字样的公众号,都与土家族有一定的联系。土家族在公众号的介绍中是一个无需加以解释,不言自明的表达,使用这一名号的公众号自认为或被认为是土家族这一共同体中的一员。

二、想象的共同体:主观的和客观的“土家族”

即使从客观的角度而言,民族共同体内部的差异性都是很明显的,一个民族共同体是如何形成的呢?这一命题吸引了众多学者对其进行思考和讨论,有关民族如何产生的理论有很多,工具论、根基论、原生论、边界论、建构论等观点各有其解释力。虽然各种观点有一定的差异,但能够看到民族共同体形成过程中组合应用了各种资源,这些资源如原生情感、共同的经济生活等,都有助于促成族群认同。民族共同体的形成有作为基础的共同性资源,在应用各种资源的同时,民族共同体的成员基于各自的理解,有意无意地建构各自的民族共同体想象,这有助于我们认识微信时代人们如何共享“土家族”这一称谓。

菲利克斯·格罗斯认为,必须在主观的民族和客观的民族之间确定一个基本的区别,主观的民族识别,就是由他或她自己的感悟确定一个人的族属,而对族属的客观态度是漠视自我认同。[5]84主观的民族植根于每个人的自我意识之中,很难从外部进行直接观察,但客观的民族可以通过观察而得知,“每当我们注意到从行为、习惯、制度、价值、饮食、风俗、民间艺术、特别是语言上面反映出来的文化差异时,我们总是可以感受到文化的、客观的民族性”[5]84-85。即使有所谓客观的民族,如何去认识一个民族共同体还是有一定的模糊性。虽然我们假定一个民族共同体应该共享共同的语言、地域、经济生活、价值观念体系等,但这是一种理想的状态,实际上,“族群或民族的成员,并不具有一致的‘民族特征’,一套相同的价值和行为体系。在同一族群中,人们可以发现几种不同的取向和模式”[5]196。再进一步来说,即使有独一无二的民族特性,这种独特的民族特性也不是固定不变的,会受到政治、经济、文化等因素的变迁而变迁,在不同的时期呈现出不同的面貌。

土家族这一民族共同体也可以从主观和客观的角度来进行讨论。

主观的民族是一种深层次的认同感,内隐于个体的意识之中。对土家族这一共同体的原生情感是这种认同感的一种体现,对于维系民族共同体有重要的作用,虽然很难直接通过观察来发现是否具有深层的认同以及认同的程度如何,但主观的认同还是有迹可寻的,有其外部体现,如在微信公众号中使用“土家”这一名号,或多或少地表达了对“土家族”这一民族共同体的主观认同。使用者的动机固然多样,并且不排除在使用这一名号时带有功利性目的,然而在众多的可以作为公众号的称谓选择中,使用者采用“土家”一词,多少都表现出对这一共同体的一种认同感。以“土家”为名的公众号中不乏不以营利为目的的公益性公众号,其主要功能是弘扬和传播本民族文化,其中融入的正是深层的族群认同感。在获得经济利益、社会名望等有形或无形的利益动机之外,我们能从微信公众号的命名中感知到民族自豪感这一重要的认同动机。

客观的民族可以从制度层面、行为层面和物质层面来观察,现实生活中的诸多事项都可以作为客观的民族的表征,如饮食、服饰、建筑、歌谣等等。而这些作为民族表征的事项在生活当中变化相当快,以至民族的外在的客观的形象到底是什么样的,没有统一的回答。形形色色的土家族公众号,从不同的侧面使用一种或几种民族表征来表现他们对土家族的理解,比较典型的是宣称公众号介绍的正是传统的正宗的土家族饮食、服饰等。许多以土家为名的公众号,宣称经营的是正宗的土家食品,或采用传统的土家族制作方法,或是来自正统的土家族地区,或是由土家族人制作。如经营土家蜂蜜的公众号,介绍里不只说这个公众号是经营蜂蜜的,还会特别强调是来自土家族地区的土蜂蜜。这种强调正是对客观的民族符号的一种使用。能够作为土家族客观形象的符号都能成为土家族的代号,符号的象征作用在这方面体现得比较明显。

土家族在新中国得以确认是在1957年1月3日。当天,中共中央统战部电告湖南省委和湖北、四川、贵州省委统战部,确定土家族为单一民族,至今已有60周年。确立为单一民族之后,土家族这一称谓为居住在不同省、市(州)、县(区)的人们所共享。基于共同的地缘血缘、亲缘关系,土家族含纳了众多成员。在流动性不断增强的当代社会,原来用以定义一个民族的几个共同性标准在实际操作中存在一定的变异。使用共同的语言这一标准是认定一个民族共同体的重要指标,然而,今天能说土家语的土家人数量并不多,甚至只是这个族群中的少部分人。共同的生活空间也是重要的民族共同体标志,在人口流动成为常态的今天,即使祖先们曾经生活在共同的地域,这一情况也发生了变化,出现从未生活在某一共同地域但共享地域名号的情况,如可能有某地的一位土家族成员从小就未曾与他的父辈生活地有过任何物理空间上的联系,成年后也不与其他非家庭成员的土家族人生活在一起,但并不妨碍他对土家族身分的认同。共同的经济生活这一标准也发生了变化,在这个时代经济生活更多呈现为精细化的社会分工,同一民族的成员更多从事的不再是具有共同性的经济生活。可以说,当我们使用土家族这一称谓时,它所指向的含义如此之复杂多样,以致很难用一个简单的标准来对它加以定义。不同的个人和群体出于不同的目的和动机使用这一称谓,并将他们对这一称谓的期待和想象都附着其上。在这个过程中,主观的和客观的民族相互交织,呈现出没有固定、稳定和特定形态的“土家族”形象。

三、共同体的想象:认同与安全

当每个人都有想象共同体并传播其想象的能力的时候,共同体固然不再具有牢不可破的边界和特性,但是这种想象是不是走向一场狂欢,没有任何规则可言呢?确实,从公众号平台的申请和注册、运营来看,只要能够通过审核,有意愿的个体或团体、机构都可以出于各自不同的目的和动机来使用“土家”这一名号。然而这个过程并不是没有任何依凭的,之所以选择“土家”作为公众号的名称也不是偶然的。那么,人们是怎样认同于自己的族群,获得关于共同体的想象的呢?

(一)本体性安全与族群认同

共同体想象与个人的安全感息息相关。人是生活在意义之中的,意义感使人获得本体性和生存性安全感。族群认同是这种安全感的一种表达。传统上,这种安全感由共同的族缘、地缘、血缘等先赋性社会关系提供,地域性信任非常重要。在高度现代化的条件下,这种地域性信任被脱域的抽象体系中的信任关系所替代,“在现代性条件下,地点逐渐变得捉摸不定:即是说,场所完全被远离它们的社会影响所穿透并据其建构而成。”[6]16在这种信任环境下,友谊或隐秘的个人关系成为稳固的社会纽带,将人们带进不同的群体之中,产生各种共同体体验,这种体验赋予个体在现实生活中一种稳固的感受。然而,稳固的感受不断受到外界环境变动所带来的冲击和影响,从而激发人们的不安全感。为了重新获得稳固的安全感,人们必须积极应对生活的变迁,一种应对方式是人们试图获得对这种变迁的控制,控制变迁要求的是人们更主动地参与到外在的社会世界中,而不是从中退缩出来。[6]216

如何主动参与到外在的社会世界中,不同的个体方式不一样,获得安全感的途径也不尽相同。但是,个体安全感有它的来源,一般而言,“个体的安全感来自情感与文化期许的结构,即出自我们被提供的一种安全及能力的感受”,而这些情感与文化期许的结构植根于个体作为成员所属的集体的稳固性之中,所以真正至关重要的是集体认同。[7]92集体认同在意义而非行为上的稳固性赋予人生活在社会之中的安全感,安全感的获得由一个个的共同体来提供。个体的本体性安全感以认同的形式体现出来,它对于个体的社会性生存极为重要,认同于一个特定的共同体能够为个体在变动不居的社会中生存提供意义与价值。能够作为认同对象的集体可以有许多,其中族群是很重要的一种。土家族被确认为一个民族共同体已经60周年了,选择“土家”作为公众号的名称寄托了所有者对于“土家”这一集体的认同,它的基础之一是人们通过建立集体认同以获得个体安全感,从而达成对外部变迁的一种控制。

(二)微信书写与共同体想象

基于个人追求本体性安全的需要,人们通过各种方式和途径来寻求在社会生活之中的意义,民族共同体是适宜的认同对象。对民族共同体的认同不仅表现为将个人的生活与共同体联系在一起,更重要的是建立起与共同体中的其他成员的关系,寻求他人的反应,通过他者的眼光来验证或佐证自我在群体中的定位。吉登斯认为个人的认同是在保持特定的叙事进程中被开拓出来的[6]60,这一特定的叙事进程将个体的行为和他者的反馈结合在一起。

传统社会中,叙事的权力由特定的社会阶层所掌握,大众更多是听者,语言文字不是大众化的工具,社会结构中的言者经由语言文字拥有大于听者的力量,居于主动的一方。但这种叙事模式和结构正在被逐渐打破,文化传播的一些壁垒正在消融,言者和听者的界限已然模糊。在这个进程中,大众印刷媒介已经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之后兴起的传统媒体进一步打破听者和言者之间的界限,当代电子媒体的快速发展加剧了这一进程,听者和言者一起卷入到新兴媒体平台,并通过这一平台既充当听者,也作为言者存在。

新兴媒体中,微信是一个受众多、传播快、信息量大的媒体工具。每天每时都有大量的信息通过微信平台流通,人们通过这一平台进行各自的叙事。通过微信书写,人们表达着各自的身分意义,同时人们将自己联接到各个不同的平台,从而与一个共同体连接到一起,共享共同体所提供的意义与价值。众多的“土家”微信公众号通过微信平台发布与“土家”有关的各种信息,有些信息直接表达对民族文化的认同与理解,有些信息虽然只是使用“土家”这一名号,但也隐含着对土家族共同体的认可。因而,微信书写中对土家名号的共享,表达的不是孤立的个体,而是存在于族群及其文化意义网络中的自我。[3]这一自我源自现实中的个体,在与“土家”公众号的联接中,融入了共同体的集体意识,形成了新的身份理解。“土家”微信公众号平台这一非现实空间,以其承载的意义与价值将人们联接在一起,从而超越了传统民族共同体的物理性地域空间。

安德森曾写道:“我们所面对的,是一个几乎完全以视觉和听觉来表现对现实的想象的世界。”[8]21在他写作《想象的共同体》一书时,信息技术还没有展现像现在这样大得足以重造我们的书写和表达方式的力量,但他表示“印刷资本主义使得迅速增加的越来越多的人得以用深刻的新方式对他们自身进行思考,并将他们自身与他人关联起来”[8]33。印刷术的快速发展使得以纸质媒介为载体的文字迅速传播,借由阅读报纸、小说等方式,“阅读印刷品的能力已经使我们早先谈过的那种漂浮在同质的、空洞的时间中的想象的共同体成为可能”[8]112。由此,“‘民族’这个理念现在几乎已经牢牢地固着在所有印刷语言之中”[8]126。印刷出来的知识以可复制性、可传播的特点将散布在不同地区的人们联系在一起,建构起一种想象的共时性,从而将自身与异地的他者联系在一起,即使远隔重洋,人们也可以经由印刷品上的文字,重构与他们有关的他人的生活,并将这种重构在观念中理解为共同体。安德森的洞见有助于我们理解微信时代有关民族的书写和阅读。

微信时代,族群共同体想象变得更加容易实现。平等、廉价、快速、便捷的传播方式,极大地消解了以往民族文化传播的障碍,传统意义上的文化代言人已经为众多个体代替,民族文化不再必须由某个特定的具备资质的团体或集体来界定,每一个个人都有可能经由各种渠道去接触、了解、传播民族文化,在被民族文化塑造的同时,也由他自身对民族文化的理解和传播改变对自身或他人对某一民族的认知。正因为如此,众多不同的公众号在网络中共享“土家”这一名号,展现他们对于“土家”的认识,即使只是出售农产品,但由于使用了“土家”这一称谓,农产品也被赋予了不同于其他没有名号的农产品的意涵。其他以经营为目的的公众号也有相同的逻辑,这种逻辑的运用不一定是自觉和主动的,又确实反映了公众号注册者的深层认同。经由他们的公众号,有关土家的形象被传播开来,不同的受众从中感受到不同的土家面貌。仅从公众号来看,这种形象是多元的,公众号的受众可能会从公众号传递的信息中了解到土家族的一些特点,例如:唱山歌,吃土产,幺妹多,风光好……在文化代言人由社会精英来承担的时代,这种对于土家族的认识很可能会被斥为粗浅的,不准确的或功利的,没能把握土家族的真正内涵和历史。然而,在文化由个体来代言的时候,每个人都可以有一个自己的关于土家族形象的解读,而且可以将他的解读快速地传播出去,成本还相当的小。微信平台赋予个体极大的主动性,话语权不再由少数人所掌握,对共同体的想象由众多个体来完成和实现,每个人既是听者,也是言者。更重要的是,这种想象的权利是平等的,也许有人不赞同某人所展现出来的土家族形象,但谁也无权否定和取消他想象土家这一共同体的权利。所以,无论是在族群边界之内,还是在族群边界之外,土家族这一共同体的形象不断被重塑。

(三)共同体的想象:文化转型时期的族群认同

技术的不断发展拓展了我们认识这个社会的边界,原来许多固化的知识结构正在经受急剧的转型,有学者称之为文化转型。更有人认为,在这个转型的时期,看到中国文化自身之中的变动性,可能要比看中国文化的保守性更为有意义。[2]

从研究者的视角来看,我们经常会自觉或不自觉地希望研究的对象是固定的,有清晰的边界和所指。实际上,我们经常面对的是变动不居的各种研究对象,它不会因为我们试图看清它而停留不动,甚至在看的过程中它还会因我们的意图而起变化。民族共同体也是这样的一种对象。虽然我们希望能够很明确地识别一个民族的边界,希望能在这一个民族中发现它所特有的客观特征,然而现实中民族的边界不是固化的,在与其他民族进行族际互动的过程中,为了更好地展示本民族的形象,经常要主动地融入他者的生活之中,一些原本以为是该民族所特有的象征性符号也随之发生变化。因而民族的形象是开放的,虽然它有封闭性的一面。

土家族含纳了多元的民族成员,他们中既有自觉担负起民族文化传播的学者群体,也有对民族共同体抱有深层认同的民众,还有基于不同的立场而参与民族共同体想象的组织和个人。学者群体自认为或被认为肩负民族文化弘扬的责任,通过对民族历史的梳理、对民族文化的解读、对民族命运的思考等等,一直自觉或不自觉地在民族共同体想象中履行着文化代言人的角色,他们对本民族的文化和历史有着较为全面和透彻的理解,能较为清晰地辨别民族共同体中发生的各种事务的来龙去脉,是一个民族文化传播的中坚力量,过去、现在和未来都在这方面发挥着重要的作用。然而随着文化传播方式的极速发展,民族共同体的诸多成员借助开放、平等和快速的传播平台,不再完全依托他者的代言,而是作为一个言者主动参与到民族共同体的想象当中,用自己的方式传递对于民族共同体的理解,从而共享民族族称。这一过程是当代文化转型的一种体现,反映着文化转型的混杂性。虽然目前还难以对这种转型的走向有一个定论,但技术平台的开放性赋予各种主体以平等的机会,共同体的想象因此呈现出丰富性、多元性和包容性。

这种开放性也给诸多的民族成员更大的空间去理解民族身份对各自的意义,也更广泛地包容了各种对于民族的理解和想象。虽然对于民族的想象复杂又多样,但族属意识或族属身份仍然是社会凝聚力的一个重要纽带,它构成了社会的一个基本文化层面。通过“土家”微信公众号和微信书写所表达的族群情感,对于土家族的成员而言依然重要。存在于微信中的共同体想象既是自我的表达,也是集体的认同。

通过微信公众号所传达的族群认同可以有多个理解的维度,文化转型期的见解可以提供一个理解的基准。放置在文化转型的背景下,微信公众号中呈现出来的听者与言者的转型更具深意。文化的转型更多的是一个自下而上的过程,众多个体持续不断的参与和互动才是真正促成这一转型的力量。一个民族的文化由它所有的成员共享,当一个民族的成员都能够更多更快更流畅地参与到民族共同体的构建中时,民族文化的活力才能更好地彰显。微信公众号平台这一技术并不意味着互动与沟通渠道的终极,它给共同体成员更大的空间去联接个体与共同体,使个体不但通过共同体获得安全感,而且能够重塑共同体的形象。

[1] 罗士洞.二十一世纪人类学讲坛(第三届)“微信民族志、自媒体时代的知识生产与文化实践”会议纪要[J].社会学评论,2016(6):94-95.

[2] 赵旭东.微信民族志与写文化——基于文化转型人类学的新观察、新探索与新主张[J].民族学刊,2017 (2):1-24.

[3] 孙信茹.微信的“书写”与“勾连”—对一个普米族村民微信群的考察[J].新闻与传播研究,2016(10):6-24.

[4] 王长全,戚桂杰.基于微信公众号的少数民族文化传播策略研究[J].贵州民族研究,2017(2):82-86.

[5] (美)菲利克斯·格罗斯.公民与国家——民族、部族和族属身份[M].王建娥,魏强,译.北京:新华出版社,2003.

[6] (英)安东尼·吉登斯著.现代性的后果[M].田禾,译,黄平,校.南京:译林出版社,2011.

[7] (美)杰弗里·亚历山大.社会生活的意义——一种文化社会学的视角[M].周怡,等,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

[8] (美)本尼迪克特·安德森.想象的共同体:民族主义的起源与散布[M].吴壑人,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

责任编辑:陈沛照

C913.3

A

1004-941(2017)06-0045-05

2017-06-13

李霞(1979-),女,湖南汨罗人,博士,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民族文化、民族社会学、民族生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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