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黛

吴凡

沿着河水翻越过几十座山，绕着山崖旁的路，经过大小几百个急弯，就到了青黛。好一卷韵味十足的水墨画——烟雨袅袅，青山环绕，天空似披着一层银白的薄纱，下面净是黄土所筑的房屋，青砖青瓦，旁有一清溪，一条长河。

只因青黛僻远而又因其无路可行，鲜有人至此。在这黄土之中，独有一家房屋墙壁上刷上了水红的颜料。这是村里肖生家。说起肖生，在这村里备受尊敬。肖生年轻时在镇里当官，退休后回了祖屋青黛，种地，顺便教孩子们基本的语言。肖生的女儿肖莲十八岁时与几个同龄人翻越这大山走了出去，从此除了节假日托人捎些钱回来，她很少再回来过。肖莲二十四时，生了孩子，叫吴岸。吴岸的父母无心照料孩子，无奈之下，决定将一岁多的吴岸留在了青黛。

也许是水土不服的缘故，吴岸从小就体弱，一次发高烧外婆多给他喂了一片药，这让吴岸烧了两天。他的背后常常是红色的，那是外婆时常给他刮痧所留的痕迹。即使他知道自己要好好爱惜身体，可每当夏日伙伴们下水时，他也顾不上什么了，脱得精光，扑通一声跳下水。有时会玩得过头，被外婆发现，然后用随手折的柳条抽的吴岸急忙爬上岸。外婆总要训斥他一番：万一不小心淹坏了，被河里的河蟹扎出血……吴岸不敢狡辩什么，只得低着头，拉着外婆的手回家。村里的孩子都很喜欢和吴岸玩，跳绳，唱歌……到山上拔花草时，总要叫上吴岸，因为他总是知道很多东西。这得益于外公，外公知道很多东西，他会写好看的字，会唱山歌，会给吴岸讲好多故事。外公在自家的山上拉了一张大网，总能逮住些山鸡鹧鸪之类的野味下酒，他爱喝酒，爱喝白酒和米酒。一次，吴岸和伙伴们在自家屋里玩，口渴了，外婆和外公都不在，吴岸在木柜里找到了“水”，一饮而尽，甜甜的，嘴里和鼻子里有一股难闻的气味，吴岸转了两圈，到床上倒头就睡。睡醒后就吐，在床上躺了一整天。

弹指刹那，一天天摸鱼疯玩的日子渐渐过去。

一晃三年，这儿变了好多，泥路修建成了平坦的混凝土路，时常有一辆辆货车拉着钨矿疾驶而过。平静的村子开始热闹起来，吴岸并不喜欢这热闹，因为挖矿，水流少了，鱼儿少了，河里的田螺少了。到了上学的年龄，四岁的吴岸在第一次到幼儿园时死死地抓住外婆的衣服，不让她离开，哭着，闹着，外婆哄了他半天才休止。不久后，他也就不再那么难过了，因为这里有好多好玩的，有几只扁扁的足球，可以荡秋千，有更多的伙伴陪他玩。上学也是十分辛苦的，从天亮开始，外婆拉着他的手，转过几十个弯，走大概四五公里的路，约莫一个多小时才到。在路上，外婆跟他讲电视里白蛇传的故事。有时也能遇上相识的骑摩托车的年轻小伙，会顺路带他们一程。夏天天热的时候，吴岸就不那么安分了。外婆接他回家时，走到店铺旁，死缠烂打非要买冰棍，外婆总是拗不过他，只买七个小矮人，吴岸两根，外婆吃两根，余下的给外公。

也许是水土养人，吴岸有着一双大大的，清澈似水的眼，认识吴岸的人总夸他眼睛好看。一天，外公走了。外公空着肚子喝了好多酒，胃难受的厉害，送至医院时，胃已经穿孔了。然后来了好多人，吴岸的爸爸妈妈也来了。外公的身体放在院子里，盖上了一层木头。吴岸并不知道那痛苦，只知道以后没有人给他讲故事，没有人会把他放在脖上给他当马骑。那天晚上给外公送行他只是坐在旁边呆呆地看着，不知道为什么有人在哭。外公走后的几天，没有人陪吴岸玩了，他只好自己玩。他走到不远的山丘上，躺在那，不知怎么了竟睡着了。不远的青山动了，在几片云中穿梭，山上的翠树摇摆着；水，止了，凝着滴滴晶莹的细流。

爸爸妈妈要带吴岸走，他们害怕外婆一个人不好照料吴岸。吴岸躲在外婆身后，不想走，他多希望自己赶紧藏在某个木桶里，没人可以发现他。但最后他还是被拉走了，被拉上了车，他看到了外婆在后面看着他，看他被帶上车，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他远远离去。车缓缓开动了，吴岸回头想看着青黛，那山，那水，那的人，他想回头，可是回头什么也没了，回头已无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