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零零的驿站,匆忙的行脚

2017-03-28 14:35郭绍敏
书屋 2017年3期
关键词:木心史诗战争

郭绍敏

中国四大古典名著,皆我所爱,但最爱《三国演义》(下简称《三国》)。《三国》最接近史诗,宏阔、壮丽,唯战争有之。

《水浒传》,侠士传。《西游记》,魔幻经典。《红楼梦》,家族/爱情小说。

木心将《水浒传》、《西游记》、《金瓶梅》和《红楼梦》并称为四大小说。何以把《三国》撇在一边?

我分析,《三国》的艺术性最差。《三国》当然具有艺术性,但更像“历史故事”,类似传统的“演义”。我从小看《隋唐演义》长大,隋朝十八条好汉的排名,至今仍记忆犹新。

就叙事结构的技巧、文字的活泼和生动性来说,不如《水浒传》(前七十回)。

就想象力而言,不如《西游记》。《西游记》是中国文学的异类,无可替代。

就文字、思想的细腻,写法的“现代性”来说,不如《金瓶梅》和《红楼梦》。写芸芸众生,最高明。

《三国》不写家庭生活,连个景色描写都没有,的确不够诗意。帕斯捷尔纳克《日瓦戈医生》,才是真正的诗人写小说。引两句:“冬至过后,它的窗户充满宽阔的蓝色天空,浩瀚如同涨溢的河水。”“碎了的云彩就挂在树梢,群树全都偏向同一方向,看起来如同正在打扫天空的扫把。”

由此可见,《三国》的改编空间很大。可改编为诗体史诗,也可“故事新编”。既然罗贯中没有严格遵从史实,我们也大可不必。所谓“改编”,是指改编为更伟大的文学。《水浒传》、《红楼梦》,太完美,无法改编。

金庸承续的是《水浒传》的传统,太通俗。张爱玲受《红楼梦》(和《金瓶梅》)影响,太琐碎。

史诗,往往与神话纠缠在一起,史诗中的战争分三类:

诸神之战,如冰岛史诗《埃达》、德国史诗《尼龙伯人之歌》,后者脱胎自《埃达》,瓦格纳又将它改编为波澜壮阔的乐剧《尼龙伯根的指环》。经典电影《指环王》中的侏儒、精灵、戒指等等,皆源自北欧神话。卡莱尔将北欧神话的主神奥丁尊奉为“神明英雄”,与“诗人英雄”但丁、莎士比亚,“帝王英雄”克伦威尔、拿破仑并列。

神、人共与的战争,如《荷马史诗》。战争本因天神而起,三女神——赫拉、雅典娜、阿芙洛狄特(维纳斯),争“金苹果”(上刻“献给最美女神”),宙斯将裁断权给人间最美男子、特洛伊王子帕里斯。赫拉许诺,给权势;雅典娜许诺,给智慧和勇毅;阿芙洛狄特许诺,给最美女人即海伦,斯巴达王墨涅拉俄斯之妻。帕里斯爱美女,遂将金苹果指给阿芙洛狄特。赫拉、雅典娜大怒,决定报复。后,帕里斯诱拐海伦,挑起希腊诸邦和特洛伊之间的战争。战争漫长,十年。赫拉、雅典娜帮希腊;阿瑞斯、阿芙洛狄特帮特洛伊;宙斯、阿波罗中立。

纯粹人间的战争,如塔索《被解放的耶路撒冷》。以十一世纪十字军第一次东征为题材。掺杂有神明、巫师的因子,但基本上还是人间的战争。塔索超越宗教偏见,塑造的英雄,交战双方皆有。十字军骑士,坦克雷德、里纳尔多等等,骁勇善战,并最终占领耶路撒冷。但阿拉丁、阿尔冈特、克洛琳達等伊斯兰教战士亦视死如归,顽强抗敌。哀愁,忧郁,死亡,胜利,是塔索史诗的基调。歌德剧本《塔索》,拜伦长诗《塔索的悲叹》,李斯特交响诗《塔索》,皆献给这位不朽诗人。

荷马,国人读过的不多,但应该晓得。塔索,只怕闻所未闻,李斯特尊他为“烈士和诗人”。

战士与诗人,对男人的最高赞誉。《三国》中,唯曹操配享之;宋代的辛弃疾,也算一个。

《三国》写的是人间的战争,小说体。

中国是诗国,汉民族却少产史诗。《诗经》中最长的诗(《七月》),屈子《离骚》,在冰岛史诗《埃达》面前都是短诗。冰岛人口,三十多万,不及中国一个县。

印度两大史诗《摩诃婆罗多》和《罗摩衍那》,前者,二十万行;后者,四万八千行,皆有中译本。

世界最长的史诗是《格萨尔》,藏人集体创作,被称为“东方的荷马史诗”,一百多万行,比《荷马史诗》(两万多行)长得太多。

《埃达》、《荷马史诗》,西方文学/艺术的源头,后人取之不竭,代代开花结果。

《摩诃婆罗多》和《罗摩衍那》,印度人懂,外人不感兴趣。《格萨尔》,很多中国人只怕从未听说过。

史诗,篇幅足够长,才显得厚重、壮阔。可是,太冗长,难以保持均衡的艺术性,是个困境。

中国不出史诗,但有独特的文学成就。

木心说,假如只能取其一,我宁要《诗经》三百篇,不要《荷马史诗》。“任何各国古典抒情诗都不及《诗经》,可惜外文无法翻译”。

史诗,离不开英雄的爱情。情节的设定,最好是“冲冠一怒为红颜”。荷马史诗《伊利亚特》,希腊和特洛伊因美女海伦开战。

当长裙曳地、风情万种的海伦登上城头观战,特洛伊长老们一见,惊为天人,这仗值得一打。

好一位标致的美人!难怪,为了她,特洛伊人和胫甲坚固的阿开亚人经年苦战——谁能责备他们呢?

她的长相太像,是的,太像永生的女神!

——《伊利亚特》第三卷

帕里斯,俊美小帅哥,并非大英雄。大英雄,特洛伊一方是赫克托尔,希腊一方是阿喀琉斯。不同于女人,男人只是长得帅,没用,不是真男人。我不喜欢帕里斯。

我来重新设计故事。海伦初恋是阿喀琉斯,有情人未成眷属;被迫嫁斯巴达王,郁郁寡欢。爱上访问斯巴达的赫克托尔。赫克托尔有胆有识,还具备政治理性,不回应。海伦毅然献身,终私奔。

《被解放的耶路撒冷》中十字军骑士坦克雷德,与伊斯兰教女战士克洛琳达一见钟情。一次夜战,误伤克洛琳达。死前,向骑士倾诉爱情。

她的最后表白是心灵的新生

信仰、怜悯和希望的回归

这是上帝给她的启示

生前无法回应,死后将永远忠贞

而另一伊斯兰教女战士,埃尔米尼亚,也爱坦克雷德,明知得不到回报,仍冒险潜入敌营,探望负伤的心上人。

《红楼梦》描写爱情,不描写战争;《三国》描写战争,不描写爱情。

托尔斯泰《战争与和平》:战争,爱情,社会,家庭,风景,大段史论,细微心理等,真是一个都不能少,完美的史诗小说。

《红楼梦》中的贾宝玉,多情的公子,谈不上英雄;《三国》中的曹操,被刻画成奸雄。关羽张飞,只是猛将,杀杀杀,直至死。而《战争与和平》中的安德烈公爵,冷峻面容下是一颗火热的心,真正的贵族,沉静深思,勇敢坚毅。

相比于林黛玉,娜塔莎的性格,热情,丰富,饱满,也更符合人性。托尔斯泰是以画拿破仑的笔法画娜塔莎。

相比于貂蝉,娜塔莎任性,自我,自主。对她犯的错,恨不起来。貂蝉只是男人世界的從属物、牺牲品,简直一个仁义的女夫子(让我写貂蝉——年方二八,蕙心兰质。名为王允之歌伎,实供其泄欲。作王的政治工具,实属被逼无奈。王施连环计,恰为她提供挣脱机会。她暗暗发誓复仇。董卓死,跟吕布,心里看不起王、董、吕诸人。吕死,跟曹操,觅得真爱。后生一女,有蔡琰之才,嫁与竹林七贤之一的阮籍)。黛玉的尖酸刻薄,让人受不了。貂蝉的自我牺牲,让人感觉太虚伪。

黛玉、貂蝉,属于中国。娜塔莎,属于世界。这样说,并非崇洋贬中,而是通过比较,发现自身的短处。

《战争与和平》就没有缺点吗?有!史论太笨重,对拿破仑也成见太深;托翁谈理论,一团糟;写小说,有如神助。

其实,我们眼里,应该只有艺术,不分国别。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

莫言小说,有史诗气魄,他最好的小说是《红高粱》、《檀香刑》、《丰乳肥臀》。《蛙》只能算二流。诺贝尔文学奖颁给他,对得起诺奖。

莫言是小说家写小说,长篇居多。鲁迅、木心,是诗人写小说,浓浓的诗意。木心小说《五更转曲》,题材是战争。文字简练到不能再简,只有木心写得出。诗的笔法写小说,很难写成长篇。木心写战争的诗,倒有不少,《战争第一夜》、《黑海》、《1914》等等。当然,距离史诗甚远。

我看重莫言,正因他写战争与爱情。魔幻现实主义之类,只是技法,只是表面。《红高粱》,民国抗日;《檀香刑》,晚清反帝;《丰乳肥臀》,整个二十世纪。他笔下的战争,基本上是侧面的,不是战场长镜头。《檀香刑》第十三章“破城”,还算细腻,但分量还是轻。

《三国》写战争/战场,笔法也显得粗疏。只见统帅、将军,以及权谋的运用,不见普通士兵的身影,将士们的军营生活、人际关系、心理活动,完全缺如。当然,更不可能有爱情发生。

战争,还是应正面写。大规模会战,如临其境,或畅快淋漓,或焦躁忧惧。像《战争与和平》、《西线无战事》那样,才叫好。莫言当过兵,但没上过战场,这是他的局限。托尔斯泰曾服兵役五年,亲历克里木战争;雷马克参加过一战,多次负伤。

阅历不足,只能靠想象力弥补,但战场经历,很难凭空想象。据说,战场回来的人,不愿谈战争,太残酷。若能写下来,真艺术!猛士也。

鲁迅: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诗人/艺术家,要珍惜生命。不上战场,不做无谓的牺牲。1870年,普法战争爆发。莫奈、毕沙罗逃兵役,去伦敦。他们的朋友,年轻画家巴齐依上战场,阵亡。

苟活,好活,都只为艺术殉道。活着不易,事艺更难。

史诗,是历史和诗艺的媾和,最亲昵、最亲密的touch、抚慰、造爱。没有创造,谈不上是“爱”。

柏拉图《会饮篇》中说,“爱”促进了肉体和心灵的“生殖力”。一切诗艺和创造皆属于伟大的“生殖者”。爱神是人类最好的朋友。阿芙洛狄特引发特洛伊战争,是为荷马提供艺术灵感。

生存意志——爱的意志——权力意志(涵括诗歌和艺术的意欲)。

弗洛伊德——叔本华——尼采,一个比一个更深入艺术灵髓。

权力意志既是对生存意欲的克服,又是升华。媒介:爱,对世界、生活、艺术的爱。

将“权力意志”诠释为“政治统治欲”,视尼采思想通向希特勒,太狭隘。

拿破仑的“权力意志”,行动的史诗。艾利·福尔直接说:“拿破仑是历史上最伟大并且无疑是最有权势的一个艺术家。”

能把战争变成诗的,唯极少数政治天才。拿破仑,意大利战争。大卫的名画《拿破仑跨越阿尔卑斯山》,近乎曹操的《苦寒行》。大卫的画,豪迈;曹操的诗,悲戚。曹操北征高干、乌丸,绝好的史诗素材。惜哉,千百年来,无人画,无人写。

拿破仑,两百年来,骂其独裁者有之,著文辩护者有之,写诗纪念者有之。可史诗,没人写。曹操、拿破仑,生前孤独,死后孤独。

1821年,拿破仑病逝于圣赫勒拿岛。当时,拜伦(1788-1824)还活着。他最有资格为拿破仑写史诗。拜伦笔下的海盗、该隐、唐璜、普罗米修斯、哈洛尔德……组合在一起,就是拿破仑。拜伦长诗《海盗》,有一句:

These are our real ms,nolimits totheir sway

这全是我们的帝国,它的权力横扫一切

Our flag the sceptreall who meet obey

我们的旗帜就是王笏,所遇莫有不从

可当时,拜伦的心思,不在诗艺,而是参加希腊的民族解放运动。我钦佩拜伦,可换作是我,不会这么做。并非必须上战场,才是“战士”。鲁迅就不上战场。诗人/艺术家的战场,在书房。

做好自己擅长的事,其他,忽略之。诗人/艺术家,最纯真的人。拜伦有严重的“希腊情结”。邓肯、木心的“希腊情结”也很重。凡真正的诗人/艺术家,谁没有“希腊情结”呢?

当然,这里特指“古希腊”。古希腊的荣光,早已一去不返。后来的希腊,只剩下残迹,供人吊仰。拜伦、邓肯的“幼稚”(说好听点,是浪漫主义),是没分清两个希腊。木心就从不去希腊,木心自称“住在绍兴的希腊人”。

古希腊的精神子嗣,零零星星,在世界各地流浪。

理性知识(认识)→科学。直觉知识(认识)→艺术。

历史,是第三种认识形式吗?克罗齐的答案是否定的。他说,历史属于艺术的概念范畴,不属于科学的概念范畴。历史和艺术一样,关注的是具体的个体/事实。所以,要认真对待事实,叙述事实,找出事实之间的关系。历史,是对个体/事实予以再现、凝想、观照。这些具体的个体/事实,是一个又一个记忆。

《三国志·诸葛亮传》记:“先主遂诣亮,凡三往,乃见。”就十个字。《三国》写“三顾茅庐”,大书特书。既有历史的真实,又有艺术的真实。木心说:“艺术家,是假口袋里装真东西。”人们对“艺术的真实”,印象更深刻。现代影视媒介,强化了这一点。

早晨,莫奈靜立海边,面对冉冉上升的红日凝想。代表作《印象·日出》,由此诞生。

黄昏,透纳静立海边,面对汹涌澎湃的海浪凝想。他刚刚读完一本讲贩卖奴隶的书,代表作《奴隶船》由此诞生。

画家→空间中的具体事实(印象)。史家→时间中的具体事实(记忆)。

画家,色彩/线条的“艺术家”。史家,语言/文字的“艺术家”。史诗,是历史的最高艺术表现形式。《史记》,鲁迅誉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史记》,毕竟散文体(纪传体),不是诗体。《史记》中,最具史诗意味的是《项羽本纪》。巨鹿之战,尽显项王英雄气概。终败于刘邦,然不失高贵。李清照诗:“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霸王别姬,英雄的爱情传奇。《史记·项羽本纪》:“歌数阕,美人和之。项王泣数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视。”流行歌词:“人世间有百媚千红,我独爱你那一种。”张国荣最经典电影,是《霸王别姬》。项王自刎,死。项王之死、之爱,极具美学意义。

刘邦,也是英雄,痞子英雄,或曰“枭雄”。他和吕后是政治伙伴,不是爱情。

司马迁,艺术上还是不够自觉。他的自我定位是“史家”,不是艺术家。儒家经世意识太浓。二三流人物的传记、表、书等等,本可以不写的。浪费才华。

司马迁之后,史书的艺术性越来越差(中西皆然)。近代,“科学主义”兴起,学院派作俑,历史逐渐蜕变成一门实证科学。以考古/考据为形式上的方法,以理解/诠释为内容上的方法,以寻求“普遍史”、“普遍规律”为目的。科学主义、普遍主义成为支配性的意识形态,具有强烈的改造、征服的政治指向。完全忽视“个体性”、“艺术性”。

由此,历史沦为政治、科学的“奴隶”。套用克罗齐的说法,降低了历史的价值和尊严,而且误解了艺术。“以为它不是一种重要的认识作用,而只是一种娱乐,一种多余的而且轻薄的东西”。

殊不知,忽略“美”(审美性、艺术性)的追求,唯“真”唯“实”至上,恰是人类文明退化的表征。

一战前,罗丹悲叹:我们的时代,是工程师、实业家的时代,绝非艺术家的了。

历史进入二十世纪,科技通讯日益发达,战争规模越来越大,诗歌/艺术上,什么是我们的贡献?人类还会回到莫扎特、莎士比亚、达·芬奇、但丁和荷马的时代吗?我持悲观态度。下一次的文艺复兴,或在一千年以后吧。

科学理性主义泛滥,为祸太深。“理性”的反义词,不是“非理性”,而是“超越理性”。“超越理性”的人,是直觉的天才,是“超人”。

“超人”不诞生,文艺难复兴。

当下,亟须激发人的艺术直觉,重归历史的艺术性。救赎,从自我做起。

史诗的语言风格:壮丽、质朴、简洁、明朗。如:

父亲宙斯,把阿开亚人的儿子们拉出黑雾;

让阳光普照,使我们眼见晴空!把我们杀死吧,

杀死在日光里,如果此举能欢悦你的心衷!

——《伊利亚特》第十七卷

荷马会用隐喻,但更喜用明喻。据人统计,明喻的出现频率,《伊利亚特》达二百次左右,《奥德赛》也不下四十次。

如阿喀琉斯“像一头雄狮猛冲向前”;如赫克托尔率军攻击,“犹如一位猎人”,“像杀人的战神”,“宛如一场突起的暴风雨”;如赫尔墨斯执行宙斯的命令,急速飞向凡间,“贴着浪尖疾行,像燕鸥搏击惊涛”;如士兵横冲直撞,“像一群生吞活剥的饿狼”。这些明喻,都增加了史诗的气势。

荷马还喜用程式化的语言,简洁交代人物的个性、性格,异常鲜明。如“卓越和捷足的阿喀琉斯”(第一猛将,跑得快)、“足智多谋的奥德修斯”(智慧的象征,出现八十多次)、“汇集云层的宙斯”(天神之父,出现三十次)等等。

另一部史诗,人类最早的史诗——《吉尔伽美什》,也有类似特点(残存二千多行,有中译本)。如:

我的朋友啊,谁曾超然入世升了天?

在太阳之下永生者只有天神,

人的寿数毕竟有限,

人们的所作所为,都不过是过眼云烟!

……

诸神嗅到他们所喜爱的香味,

便像苍蝇一般,聚集在敬献牺牲的施主身边。

在早期史诗的质朴、简洁、明朗面前,后世文学的种种技巧,反而显得笨重。古典技法就是没有技法,大象无形,大有似无。《诗经》、古诗十九首用的是这个方法。曹操《短歌行》、《观沧海》,诸葛亮《出师表》、《诫子书》,犹存余绪。

普希金用的也是这个方法。作为俄罗斯诗歌的“太阳”,他从西伯利亚上空升起,降落、隐没在高加索山的密林里。当他吟诗,阿波罗放下七弦琴,九缪斯悄然停止喧哗,坐下,侧耳静听。普希金《饮酒歌》:

你,燃烧吧,神圣的太阳!

在理智的永恒的阳光下

骗人的聪明明灭无常,

如同在灿烂的朝霞中

这盏油灯暗淡无光,

祝福太阳永在,但愿黑暗消亡!

对于普希金和荷马而言,世界犹如刚刚出自造物主之手。

艺术家,都是用孩童的眼光看世界。一切皆新鲜,一切皆美,一切皆平凡而神奇。

希腊人是正常的儿童,希腊艺术是高不可及的范本。马克思如是说。

十一

曹孟德跨上Bucephalus,驰骋中亚细亚草原,天涯何时是尽头

夤夜,貂蝉被抬进阿喀琉斯的牙帐,阿伽门农暗自嫉恨

奥丁误闯诸葛夫子八卦阵,少陵野老施法解救

海伦虔诚祭拜女娲娘娘,祈祷生子当如孙仲谋

青龙偃月刀砍砍砍,砍向萨拉丁的骑兵,关公也厌战

爱奥尼亚海畔,萨福虞姬齐吟声声慢

刘玄德诚邀普希金煮酒论英雄,不是伏特加

瓦格纳陪女武神高坐铜雀台,观项王与我比剑

冰岛荒原上,孙大圣彳亍挪步

张翼德一曲流殇,荷马慢慢睁开紧闭的盲眼

注:Bucephalus(比塞弗勒斯),亚历山大的战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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