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墟游纪·猊鹿

2017-04-12 15:48蓝宫调
南风 2016年12期
关键词:青竹慕容

蓝宫调

他以为这是好的开始,甚至还很感谢子玄。直到子玄问他,“为什么不见那只雌猊鹿来找你?”已有心智的他,早已不是简单的野兽。他终于发现子玄救他真正的目的。

1

苍澜山上的树好像不会枯一样,永远都是这般青翠茂盛。外面沧海桑田,只有它依旧是老样子。

每年初夏,她都会回到苍澜山,不管何在处方,不管风雨雷电。

这里是她的家,是她的归宿。她无时无刻不想念这里。遗憾的是,这里依旧没有任何他的气息。

迎着浅薄的月光,她站在苍澜山顶,听着风吹动林海的声音,仰望着西北方。那里,是人类生活的地方。有时候,她会在那里闻到他浅薄的气息,但太过浅薄了,稍纵即逝。她永远都捕捉不到。她就那样静静站在月光之下,沉默不语。夜渐渐地越来越深了,她一动不动,温软光亮的皮毛还有那双水汪汪的眸子,让她看上去比月光还要美,比月光还要孤独……

青竹端着刚刚从河边打来的水往店里赶去的时候,一辆马车正以飞快的速度在马路上横行,要不是青竹躲避及时,她铁定被撞个人扬马翻。但她人是躲开了,手中的水却在惯性的作用下泼到了前面的人身上。

“这位姑娘,你没事吧?实在是抱歉……”青竹急忙向前面的姑娘道歉,但那位姑娘身上喝湿了小半截,却丝毫没有感受一样。

青竹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那辆马车里,发现她似乎正在看马车里若隐若现的人。

“嗨,别望了,城里多少位姑娘惦记着他呢。”青竹说着也轻叹了一口气。

姑娘这才回头看她,“你认识他?”

“你不认识?”青竹怔了一下,“慕容夜可是楹州城里第一美男,琴悦坊里的招牌,非达官显贵家的姑娘根本都听不起他弹琴。”

她又转过头望去,马车已然消失在尽头。

“姑娘,还是赶快换一下衣服吧,你身上都快湿透了,真是太对不住了。”青竹抱歉地对她说,“你要是因为我生了病,我可就罪过大了。我家店就在前面......”她这才注意到身上的衣服被泼了水。原本她是不在意的,但看着那消失的马车,若有所思般,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青竹的店确实就在前面不远处,虽然距离不远,这一路倒上人倒是很多。

说起来,这里算是她见过最繁华的一座城了,虽然她已经去过很多地方,依旧被这里的繁华震惊。

她其实不是喜欢这么大的城市的,虽然人群拥挤,却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空旷和荒芜。越大的地方让她越没有安全感。但是她也知道,越大的地方,希望越大。

果然,在这个城里不过三天的时间,她就看到了他。

到了青竹的家里,她才知道青竹是卖观赏鱼的。前面是店,后面是住处,简单得很。

换好了衣服出来的时候,青竹正在做生意。一个眼神有些迷离的客人正在对青竹苦苦哀求,“店家,求求你,你就再卖给我一条吧,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条……”

青竹平静地对他挥手,“说了只卖一条就是一条,这是本店的规矩。你还是走吧,我不可能会卖给你的。”那客人虽然依依不舍地望著鱼缸里的鱼,但看着青竹坚决的眼神,还是不情不愿地离开了。

青竹这时候也注意到了她。

“你换好了?没想到穿男装也挺好看。”青竹朝她示意坐下,“喝杯茶暖下身子吧……哦对了,还不知道姑娘芳名?”

“你叫我衣澜就好。”衣澜望了望刚刚离开的客人的背影,“为什么有生意你不做呀?”

“这个呀,算是我给自己立的规矩。”

这个时候衣澜才注意到青竹卖的鱼似乎有些特别,她的眉头一皱,“这些鱼来自忘川河?”

2

琴悦坊,是楹州城最负盛名的风月场所。这里是有钱人的进出的地方,平头百姓只能望而却不。虽然以前琴悦坊的名声也很响,但自从那个长相极为俊美的男琴师慕容夜来了以后,这里的名声已经传到了楹州以外的地方。特别是达官显贵家的姑娘,为睹慕容夜一面,不惜花下重金。

今天的琴悦坊要比平日里人还要多,据说慕容夜谱了新曲,谁都不愿错过这么重要的时刻。

衣澜就坐在角落里,身边的姑娘在看到他出场的那一刻激动的样子被她看得真真切切。

琴师落座,望着满堂众人,眼睛里闪烁着一股光芒。看上去,他很享受这一切。

然后,他的目光略过她,虽然只是眉眼隐隐动了一下,但她知道,他也注意到了自己。

虽然彼此都是对方从来没有见过的模样——人类的模样。

这是他们的本性。

只是下一刻他便随后便恢复了正常。好像她也只是一个慕名前来听他抚琴的过客。

一曲终罢,掌声不绝于耳。而他早已隐去幕后,不见其影。

衣澜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慕容夜正在那个隐蔽的房间里喝一碗红色的液体。他知道她来了,虽然她从窗户上飘进来的时候没有丝毫声响。

他依旧在喝那碗液体,完全没有打算看她的意思。

“你终于找到了我。”他背对着她,语气里满是嘲讽,说完以后,喝下碗里那最后一口液体,然后舔了舔嘴唇。

她知道,那是血。

“你知道我一定会找到你的。”她走到他面前,看着陌生又熟悉的他。

已经几近一百年没有见到他了,他不知道自己有多想念他。不过她并没有上前对他诉说自己的想念,特别是他恶狠狠地瞪着她的时候。

“那你也看到了我,我现在过得很好。你最好打消让我跟你回去的念头。”他十分厌恶地看着她,“我不想看到你,你最好现在就消失在我面前,永远消失!”

她想过他会拒绝她,但她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厌恶自己,不带半分的犹豫,决绝的让她有落泪的冲动。

她心里虽然有些难过,可是她还是恳求地看着他开了口。

“你现在过得好当然很好,可是难道你忘了,变身太久,会给我们的身体带来毁灭性的伤害吗?那时候,喝再多的血也没用的……”

“我不在乎!”他强硬地打断她,“就算是只活一天,我也不想再回去做畜牲!”

他称他们为畜牲。

她不怪他,原本,他们也不过只是苍澜山上的猊鹿而已。

“可是你……”

“够了!我是不会跟你回去的,你最快赶快给我消失,否则,我会让你永远都找不到我!”他的眉眼一横,让她再也说不出话来。

风从窗外吹进来,她从来没有觉得这一生中有哪一刻像此时那么冷。

3

青竹打发掉最后一个客人的时候,天色已晚,他点起了灯。回头望去,衣澜依旧坐在后院的椅子上一动不动。从她回来以后就一直坐在那里怔怔出神,算起来有好几个时辰了。

“你见到他了?”青竹端了杯热茶给她,她接过来,眼神却空洞得一无是处。

“见到了,他过得挺好的。”衣澜低头喝了杯茶。

“那你怎么看上去还那么心事重重?”

衣澜怔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她只是想到了从前。他们还在苍澜山的日子。

那时候,他过得不好,她也不好。

那时候的苍澜山很大,各种妖兽横行,从来都是弱肉强食。猊鹿,外型如鹿,却不是鹿,长得瘦小而体弱。所以常常成为别的动物的猎物。她的家人就是那么死的,跑不快,逃不掉,于是鲜血淋淋。她永远都忘不掉家人死的样子,可是她也自身难保。她有好几次险些丧命。

遇到他的时候,她正被一只凶猛的恶狼追捕,眼看着就要命葬其口,他突然横空蹿了出来。挡在了她面前。他全身是伤,眼神却异常的坚毅。他当然斗不过那只饿急了的恶狼,但他还是挺身而出,无所畏惧。

他们都没有想到,那只恶狼最后停止了猎捕。看着拼死抵抗的他,那只恶狼转身离去。只是离去之前,他对他们说,“看在你们是最后两只猊鹿的份上,放过你们吧。你们快逃吧,离开这……但别再让我遇到你们。”

他们得救了,他们却都开心不起来。

她不开心,是因为她的种族只剩了他们最后两个。

他不开心,是因为那只恶狼怜悯了他!

那晚,他递给了她一块肉之后就赶她离开他的泂穴。

“你不要枉想缠着我,我救你,只不过因为你是我的同族。吃饱之后,就离开这里吧。”

“我哪也不去,这是我的家,就是死,我也要死在这。”

看着她坚定的眼神,他没有再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知道他们是最后的猊鹿,别的动物虽然还会和他们抢食物,但没有再把他们当成食物来追捕。

就那样,他们在那个洞穴里过了一个寒冬,虽然经常吃不饱,但好在有个伴可以相依为命。

她也以为这样慢慢的长大以后,日子会好过一些。至少,他们能活下来。

可是谁也没想到,那一年,苍澜山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大肆猎杀。

那些手持长刀弯弓的人类,大批进山猎杀动物。说是这些动物的数量已经威胁到了他们的生存环境。

看着那些惨死的同类,他满眼怒火。如果不是她強行拉着他,也许他也因为冲动惨死在了猎人的箭下。她拉着他躲在山间的最隐蔽的洞穴里。就这样,躲过了一劫。可是第二天他们才发现,一夜之间,整个苍澜山只剩下了他们两只猊鹿。

再也没有动作和他们抢食物,可是他们的心,前所未有的空。

在那夜的月光之下,他爬到苍澜山最高的山顶,望着若大的苍澜山,眼睛里满满的绝望。

他受够了为抢一块肉和同类反目成仇,受够了在别人的怜悯下才能活下去,更受够轻易就死在猎人的箭下生存方式。

所以第二天,他变成了人。

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他是怎么变成人类的。她只知道,他离开了苍澜山,就再也没有回去。

4

衣澜那晚留在了青竹的店里,那一夜,她翻来覆去睡不着。但这将近一百年来,她就习惯了。一直到后半夜,她终于睡得很香。因为那一晚,她作了一个决定。

第二天她将自己的决定告诉青竹的时候,青竹显得很高兴。

“你要留在这里?那真是太好了呀,我刚好缺一个帮手,包吃包住!”

衣澜看着青竹鱼缸里的鱼,只对他点头感谢,然后开始动手帮他提水了。

衣澜当然知道青竹卖得不是普通鱼。

忘川河,在遥远的冥界。河里养着一种神奇的鱼。每一条鱼,代表一个希望,一个梦境。

她不知道青竹是怎么将冥界的东西带到人间的,更不知道青竹究竟是谁。但青竹不说,她也不问。她知道,慕容夜在这里,她便在这里。

青竹的生意很好,特别在深夜。那些客人每次来到店里都两眼放光,衣澜当然知道他们都不是人类,但是看到他们买到鱼之后开心的样子,她便明白,不管是人还是妖怪,活下去,都需要有一个希望。

慕容夜就是她的希望。

当然还是常有第二次来买鱼的客人,但全都青竹拒之门外。

“为什么不多给他们一次希望呢?”衣澜终于有一天忍不住问。

“你不觉得,希望越少,显得越珍贵吗?”青竹说这话的时候,深情地望着窗外的夜色,繁星点点,皓月当空,那是一片良辰美景。

衣澜自然不知道青竹的话是什么意思,就像她不知道那个时候的青竹,正在想什么一样。

是在第三天的傍晚,衣澜刚刚给鱼换上了新的水时,她看到了慕容夜的身影。

她当然没有想到慕容夜会主动来找她。

但她还来不及对他露出半点笑容,她的手已经被他死死是拽住。

“你怎么还没有离开?为什么还在这里!”他的声音冰冷,不带丝毫感情。眼睛如利剑一般,似乎不容许她有任何的反抗。

“我没有去找你……”她的手被他拽得生疼,却没有任何的挣扎,她只是声音委屈地对她说,“我只是想留在这里。”

“我说过你最好永远在我眼前消失,留在这里也不行!”他拽住她的手上的力度在加大,“要么你走,要么我走,你自己选!”

看着慕容夜毫不留情的样子,青竹终于有些看不下去。

“你不觉得你这样对她很残忍吗?”他走上去企图拉开他们。但他一下就被慕容夜推开了。

“不需要你多管闭事!你这只该死的鱼妖!谁允许你让她留在这里的!”慕容夜像是发疯一样,推开青竹以后,松开了衣澜的手,却死死地扣住了她的脖子,眼神决绝地说,“我告诉你,明天立马离开这里!立马!你以为你变成了人形来找我,我就会感动的跟你回去吗!我告诉你,猊鹿一族已经灭亡了。从此再也没有那么软弱的种族存在,没有!你最好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下一次,我真的会不留情!”

他手上的力度很大,衣澜疼的眼泪都出来。

可是她没有挣扎,她只是突然用心力气伸出了手在慕容夜愤怒的脸上轻轻地抚摸了一下。

“不管我们变成什么样,我们都猊鹿,这一点,谁也改变不了。我知道你不会跟我回去,我也不会再强迫你跟我回去。我只知道,从我下定决定变成人的那刻,我就必须要找到你。我们是最后的猊鹿,我们是我们族人最后唯一的希望,我们必须好好的活下去。”

“够了!”慕容夜放开她,突然张开满口,一瞬间,他变成了最凶狠的猊鹿,怒视着她,“如果明天我发现你还在这里,我一定吃掉你!”

慕容夜离开的时候,青竹以为衣澜会很沮丧。可是他没想到,衣澜的眼睛里却满是担忧。

那是因为青竹不知道,体质最弱又没有法力的猊鹿如果想变成人,付出的代价是不可想象的。

在发现慕容夜变成了人形离开苍澜山的第五天,夜澜也回过头望了一眼他们共同生活了一年的洞穴。然后,她便奔向了森子的深处。

以前她曾经听同族们说过,苍澜山深处,住着他们的族神,只要找到他,就可以求他实现一个愿望。费劲千辛万苦,她终于在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在那个深不见底的洞穴里找到了他。只是她没想到,猊鹿想要变成人类,承受的代价却是生不如死。

猊狼一族,原本就是鹿族中最弱的种族,不要说修炼成仙可化成人形,就算通过法术使其变成人类,都要遭受非同一般的痛苦。

这个痛苦便是,不仅要交出灵魂,肉体还要承受万般火焰的锤炼。

然而,她望着那熊熊烈火,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族神还曾经问她,“如果一百年内,不寻回自己的灵魂,重新做回猊鹿,那个时候,整个人就将玉石俱粉,化为尘埃。你真的想好了吗?”

她没有说话,可是她的眼神却告诉族神,只要能找到他,带他回到家,什么样的代价,她都在所不惜。

他们是最后的猊鹿,他们必须要相依为命,同生共死。

5

那一晚,夜澜没有睡。她一个人走在冷清的街上,最后在一处僻静的林子里坐了下来。月光皎洁,她从来没有哪一刻像此时那么想念苍澜山。

几近午夜的时候,她的身体突然感到窒息般的难受。最终,在她忍无可忍的时候,捉到了旁边的一只野鸡,然后贪婪地吸着它的血。

不过她没有想到,在她做这一切的时候,不远处一个黑影正看得一清二楚。

“没想到一只猊鹿要沦落到喝鸡血渡日的地步。”他出现在她面前,声音清淡。

借着月光,衣澜才看清他的样子,是一个和慕容夜年纪相仿的黑衣男子。眼睛里透露着一股出世的淡然。

衣澜吃惊地望着他,眉头皱成了一团。不是因为她喝血的样子从来没被人看到过,而是这个人出现在她面前,她居然丝毫没有查觉。

等她走近了才发现他有几分面熟,她见过他——那天慕容夜在台上抚琴时,他就在他的身边。听慕容夜喊他,好像是叫子玄。

“他来让你赶我走的?”衣澜用手擦了擦嘴角,有力无力地问他。

她的体质越来越虚弱了。原本猊鹿化成人需要第隔一个月饮一次人血。但是这将近一百年来,她从都只是在控制不住的时候,才饮一些野鸡野鸭的。

“你真觉得他是真心想要赶你走吗?”子玄嘴角噙着一抹神秘的微笑,“你们是最后的两只猊鹿,不是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他怎么会这么残忍的对你呢?”

“万不得已?”不祥的预感在衣澜心中涌起,“他出了什么事?”

“跟我来,我带你看看他现在的样子。”

看到慕容夜的第一眼,她就尖叫了起来。她怎么也想不到,白天还是衣着光鲜容光焕发的他,此刻却是一个鹿头人身伏在地上挣扎的半兽。鹿头似是经过异化,凶残得可怕。

“不要过来!”看到她来,慕容夜朝她怒吼,“让你走你为什么没有走!”

而衣澜只有瞪大着不可思议双眼,吃惊地望着他。

“混蛋!我不会放过你的!”慕容夜像是发疯一般朝衣澜身边的子玄跃跃欲试。

可无论他怎么动,都好像没办法前行半步。

他当然动不了,被封妖圈困住,只有在原地挣扎的份。

“这是怎么回事!”衣澜转身边,手已经死死地掐住子玄的脖子,“你把他怎么了!”

“别急……”子玄倒是很镇定地拂开了衣澜的双手,微笑地坐在一旁边的椅子上,“雌雄猊鹿,等你们相聚,我可是足足等了一百年。”

“快走!快逃出去!”像是发疯一般,慕容夜朝衣澜嘶嚎着。

他明明知道一切都晚了,在看到衣瀾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就知道一切都晚了。

他记得在苍澜山上,他交出灵魂经历万般火焰的锤炼之后变成了人,然后他就以人的身份走进了人类居住的世界。

他以为他会很快乐,以食物链最高的人的样子生活,再不用忍受为抢一块肉而挣扎的日子。但是他错了,人就是人,兽就是兽。初为人形的他,除了有人的样子之外,骨子里仍只是一头兽。他吃生肉的样子,吓坏了所有人。渐渐的,他就被孤立,只得躲得阴暗的角落生活。

他当然想过到苍澜山,山上还有一只弱小的猊鹿等着他,也许,那里才是真正属于他们的地方。事实上,他也确实回去过。在他带着一大块肉回到那个洞穴之后,他却找不到她了。

不祥的预感让他略有不安。他去找过族神想要换回灵魂,踏实地做最后一只猊鹿。可是骨子里的兽性让他不能这么轻易认输。而且他听族神说她也变成了人类,在寻找他。

他们是最后的猊鹿,他们必须要相依为命,同生共死。

所以他开始继续回到人的世界,找到她,一起回到真正属于他们的地方,他们的家,苍澜山。可是他遇到了他。那个一眼就看出他不是真正人类的术师子玄。

在子玄的调教下,他渐渐开始像一个真正的人类,身上的兽性也渐渐消失无踪,每个月都他最好的人血让他保持体质。他以为这是好的开始,甚至还很感谢子玄。直到子玄问他,“为什么不见那只雌猊鹿来找你?”

已有心智的他,早已不是简单的野兽。他终于发现子玄救他真正的目的。

猊鹿实为上古之兽,体质虽弱,但品种却是最稀有的。以雌雄猊鹿的内丹为药引,更可以制成长生之药。

术师虽有一些法术,能暂时保颜续命。但想长生,却不是简单的事情。

他想到和衣澜在苍澜山相依为命的日子,他知道,他不能让子玄找到她。所以他对子玄撒了一个谎,“放心,我一定会找到她的,也只有我能找到她。”

他说的没错,猊鹿只有同类才能找到。所以子玄便信了他。子玄给他最快乐的人生,让他享受做人的乐趣,以此来让他感恩,好尽快找到那只雌猊鹿。

这一信,便是一百年。

一百年来,他以各种身份漂泊世界各地。可是渐渐地子玄却发现,他被骗了。

“畜牲永远是畜牲!”

那是子玄对他说过最重的一句话。这句话之后,他才知道,以往他喝的那些人血中,带着血咒。所以子玄心情不好的时候,他便会被血咒折磨成一副半人半兽的样子。

子玄对他说,“你只要找到那只雌猊鹿,就能重新做回人,成为人人追逐的美男子,享尽人间富贵。难道好不容易得到的这一切,你不想要了吗?”

可是他只是冷冷地看着一脸凶残的子玄,不说一句话。

他的眼神却像是在说,做人再好又怎么样,活着,最重要的是,是能做自己。

他开始越来越怀念苍澜山了,可是他也知道,这辈子,他再也没有机会回去。

6

“雌雄猊鹿,千年难得的珍宝。”子玄走到被封妖圈困住的慕容夜面前,“如果是你们自已交出内丹,其实还是可以继续活下去的,是兽是人,还能随你们的愿。虽然不知道寿命还有多少,但总比我动手,立马结果了你们的好,你说呢?”

说完,子玄将微笑的目光转向一直惊恐不安的衣澜身上。

“就为了这个?你将他变成这样子!”衣澜怒视着子玄,“好,放了他,我立马将内丹给你。”

“不要!”慕容夜在封妖圈痛苦地挣扎,“将内丹给了他,你很快就会死的!”

可是衣澜却坚决地打断他,“我只问你,你还想继续做人吗?”

面对衣澜突如其来温柔的眼神,慕容夜一时慌了神。

他是一只猊鹿,虽然他曾经那么厌弃那个低等的畜牲,可是他明白,那才是他最真实的自己。

看到慕容夜的眼神,衣澜当然知道他和她一样不愿意。

“所以,长命与否,对我们而言,都已经没有意义。活着,才有希望,对吗?”

不知道为什么,慕容夜突然安静了下来。

他只是忽然想起几个月前,他去青竹的店里买了一只鱼。他买的那个梦境,是他又回到了苍澜山。他为了一块肉和一头老虎恶斗,虽然最后负伤严重,可是当他叼着那块肉回到洞穴将肉放到衣澜的嘴边时,他的心忽然就亮了。哪怕流再多的血,都无怨无悔。

他多希望那个梦境还能再实现啊。

他也以为那些还能再实现,所以他对着衣澜渴望的眼神,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么说,不用我动手了?”看着他们的样子,子玄心喜若狂。

其实并不是子玄不想自己动手,只是肉身一死,取出来的内丹也就没有意义。要不然这个原因,他又怎么可能耐着性子这么久没有杀他。原来他打算如果慕容夜不同意,他就继续将衣澜施以血咒,让他们彼此看尽对方受尽生不如死的折磨。现在看来,他低估了他们对生的渴望。

“我希望你拿到内丹以后,将我们送回到苍澜山。这是我唯一的条件。”慕容夜说完望着衣澜,他们时候回家了。

“当然,我保证。”

子玄拿到雌雄猊鹿的内丹时,眼睛里光彩明亮。这个东西他寻了一百年,如果再拿不到,他的寿命离终结的时日也就不远了。原本他就是靠邪门歪道修炼才活到此处,身体内早就负苛不堪了。

放开了慕容夜之后,子玄心花怒放就盘腿坐下以内丹为引来修炼。内丹无法保存,必须尽管运用。只是他太痴迷于长生了,所以他没注意到大劫而来的危险。

就在子玄专心地修炼时,突然一道银光闪烁,刺亮了整个房间。

衣澜扶着精疲力竭的慕容夜还没站稳时,就被那道耀眼的银光闪得眼疼。

接着,他们就看到被那把银剑刺中心脏倒在血泊中的子玄,以及,满眼悲悯的青竹。

“青竹?是你?这……”衣澜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的青竹,他仿佛变了一個人一样,满眼的绝望,一点不像之前见到的那么阳光。

“是我……”他走到在血泊中挣扎的子玄面前,低下身子看着他,“这一天,我等了太久。可是等来的最后,竟然只有绝望。”

鱼妖青竹,原来只是忘川河里的一只给人希望和梦境的鱼,他和青溪快乐地生活在那里,期待着给人一个美好的希望。虽然牺牲很残忍,但这就是他们活着的意义。他们乐意这种死亡。子玄带走青溪的时候,青竹还祈祷她变成一个最美的泡泡。可是没想到,他却看到子玄用法术用青溪的血灵制作了血咒。

那等于将青溪活活地害死,对于忘川河里的鱼,那是最残忍的死法。

从此,青竹刻苦修炼,希望有朝一日可为青溪报仇,那也是他活下去唯一的希望。

可是当他能变成人形去寻找子玄时,却处处近不了他的身。术师,从来都是让妖怪们闻风丧胆的敌人。妖怪若想伤到术师,只有在他法力最薄弱的时候动手,也就是他修炼时。

术师的修炼向来隐蔽,所以这个机会,青竹等到了一百年。

但幸好,他等到了。

其实自衣澜出现的那一刻,他就知道机会来了。雌雄猊鹿内丹,作为引子,术师可修炼长生不死。这个修炼当然需要在拿到内丹的最快时间完成。可是他没想到,等了一百年的仇终于报了的时候,他却只剩下了满满的绝望。

活着的希望都没有了,他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7

清晨第一缕阳光落到床上的时候,衣澜正紧紧地握着躺在床上休息的慕容夜的手。也说不上是什么原因,看着慕容夜憔悴的面容,她突然哭了出来。这一天,她等了太久,整整一百年。

被血咒长期伤害的慕容夜,五脏六腑早已受伤。

“等你的伤养好了,我们就一起回苍澜山。”她紧紧地握着慕容夜的手,像是已经回到了苍澜山那段曾经最快乐的时光中。

可是慕容夜只是对着她微笑,不再说话。

他也已然虚弱地说不出话来。

他想,也许衣澜是太高兴了,所以她可能都忘了,一百年了,离那个日子越来越近,近到他们已经没有时间再重新做过猊鹿。

没有内丹的他们,想要一夜之间穿行万里之遥,已经不可能了。也许,今生他们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那一天的黄昏,在衣澜端着一碗药重新回到房间时,她手中的碗突然不小心落在地上打碎了。她震惊地看着躺在床上的慕容夜,骤然已经变成了一只猊鹿,一只瘦小无比的猊鹿。

“时间到了,衣澜,我再也回不去了。”慕容夜努力对她挤出一个微笑。

“我还有时间,我背着你回去。我还有时间,我们一定可以再回到苍澜山。”

“来不及了……”慕容夜努力睁开眼不让自己沉睡过去,“到了午夜,我就会化为一缕青烟。你还有时间,不要管我,快回去吧。和族神换回灵魂,做回自己。记住,你是最后一只猊鹿,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她怎么可能放弃慕容夜。

“青竹,我买下你所有的魚。哪怕一条鱼只能让慕容夜活一个小时!都卖给我吧,好吗?都卖给我。”衣澜几乎是撕心裂肺朝青竹恳求。

“衣澜,你忘了吗?鱼只能给你一个梦境,虽然会很美好,但那毕竟不是真的。”青竹静静地看着面前的衣澜,声音也静得如水。他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明明是只有二十岁的样子,鬓角却都已霜白。

“我必须要带慕容夜回去!”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衣澜转身朝里屋走去。

“也许,有一个地方可以帮你。”青竹突然喊住了衣澜,“那里可以租赁任何你想租赁的东西——包括生命。”

衣澜和慕容夜离开之后,青竹将店关了。

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那些去他店里买鱼的妖怪再也没有买到过可以看到希望的鱼。甚至所有妖怪都再也没有找到过青竹的那家店。有些妖怪甚至觉得青竹的店和他卖的鱼,原本就只是一场梦境,根本就从来没有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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