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树森林 招风聚鸟

2017-04-14 09:31程斌
森林与人类 2016年12期
关键词:红豆杉

程斌

树大招风,山高聚鸟。从生态学范畴,这是富含褒义的评价。

遂川是江西省古树保护现状最好的县之一。走近这里的古树,用相机记录下在大树上、树林间恣意生长的鸟、松鼠、昆虫等生命,也慢慢找到人与自然的联结点。

人和大树,怎样相处?

还记得大约是5年前的一个夏天,我在去往广东南岭国家森林公园的路上。车窗外城市和田野景观交替上演。在火车缓缓进站之际,我忽然发现不远处的一个花圃里有一堆密密麻麻的大树,像是一次性筷子被扎在一起。那些树已经被砍掉了大部分的枝条,只剩下秃秃的树干和“伤口”处的包扎。那些树干的树皮明显和城市里常见的行道树不一样,那种质感和纹理更像一个老人皮肤上的皱纹,色泽古朴而不失厚重。我心想,这些树肯定不是周边收集而来的,那它们到底为什么被“绑架”到此,又将会去哪里呢?

后来,随着线索的不断积累和相关的调查、咨询,我知道了这些树有相当一部分是从山里盗采而来,囤在这些花圃里待机而售,而这些树的身份更让人大吃一惊,比如一株几十年树龄的香樟树,价格高达几十万元人民币。如果从板材的价值来算,这个价格是不成立的。

这个疑惑被解开,还是在一个高档住宅小区里。在珠三角这种地方,大型的高档住宅小区总是要打着各种噱头才能让人们感觉足够 “高大上”,什么喷泉、广场、游泳池,都已是老套的标准配置。在这个小区最大的广场中央,最打眼的竟然是一株據说已经上百年树龄的大香樟树。人们在树下走来走去,不时抬头看,似乎都对这株对有着异常的情绪。仿佛有了这么一株树,就有了一杆旗帜。其实这株树移植不久,枝叶还没有完全重新生长出来,它那本应是迷人的树冠现在还是秃的,就像一头秀发剪成了板寸,但20多米的树高也足够让人们抬头仰望。在广场踱步的一个老人看我拿着相机对着这株树发呆,就走过来说,这株树可厉害啦,听说花了一两百万买回来的……

老人的眼光里闪烁着一种特殊的光芒,不知这样的数字是树映衬了钱的价值,还是钱映衬了树的价值。然而,我心里也一惊,在我以往的概念里,树总是要被当作材料,就像大葱要被切成葱花,没想到还会成为镇园之宝。其实细想一下,那些皇家园林里的罗汉松,不也都是无价之宝么,那些古寺里的千年松柏不也是变成了人们瞻仰的神灵么,只是到了城市,在楼房的衬托下,才发现为什么三毛还要留着那“三根毛儿”,不仅仅是标志和象征,树更像是人的根儿,就像是东海龙宫里归还了定海神针。

在出发去江西省遂川县之前,我心里一直缠绕着一些场景。在当今人与自然的关系中,我并不是很乐观。我很难想象人和树的关系能怎样的相处,那些在百度搜索里看到的标题到底有多少水分,有多少哗众取宠的成分。

这些年一直在中国的自然野外转悠,我见过各种各样的大树,很大的树,很高的树,很珍稀的种,除了往往会本能地发出一种浅薄的惊叹,那高不可攀的巨树们其实和人还是保持着相当的距离。这种距离并不只是物理距离,也有心理距离。这种距离更源于对于树的了解和无知。

我们了解的往往是它们的名字和材料用途,就像那一个个金属标牌上所标注的内容,用于家具、枕木等等。还有那金銮殿上的擎天大柱子,用于震慑人心的道具。

而我们无知的却是它们作为一个生命,究竟是以什么样的角色生生不息。它们的身价如果不放在高档住宅小区里,又怎样才能被评估?

2016年10月底的超级大台风从南太平洋一直吹到华南,看了看地图和天气预报,台风的路径正好经过遂川一带,我不禁担心起这次考察拍摄能否顺利执行。直到登上去赣州的飞机,我还在透过舷窗往上看厚厚的云层。一路上,我的思绪被各种画面和问题占据着。

打开人与自然的联结点

遂川发现千年“樟树王”……遂川县衙前镇塅尾村一株千年罗汉松入选国家森林病虫害防治检疫总站编纂的《中华人文古树名录》,全省有5株人文古树入选……

资料显示,遂川县属中亚热带湿润季风区,气候温和,四季分明,阳光充足,雨量充沛,优越的自然环境孕育了植物的多样性。这里自古以来植被良好,森林繁茂,因而遗存的古树名木众多。林地面积24.6万公顷,森林覆盖率达75.8%。目前普查各类古树名木12886株,其中树龄500年以上的一级古树783株、古树群落128处、楠木、柏树、银杏、红豆杉、罗汉松、枫树、樟树、鹅掌楸等珍贵树种1493株,是江西省古树名木数量最多、保护现状最好的林业大县之一。

在这些眼花缭乱的字眼和数字里,我们一行人到达了赣州机场。时值10月末,天气微微泛凉。与华南地区明显不同的是这里的空气湿度,稍稍干爽的空气让人慢慢放松下来。去往遂川县城的公路上,路两边的景致与通常所见的并无不同,两个小时的车程让人昏昏欲睡,终于在日落之际到达遂川。

对于摄影师来说,日出日落是一天中比较适合工作的时机,我们决定直接前往最近的一个大树“据点”。打开车窗,稻田里是一片繁忙的景象,人们在收割秋稻,田野里弥漫出来的香气,让人重新打起了精神。看着天边的太阳在慢慢变得柔和,我们也在争分夺秒。所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不见树,九转十八弯的路程让我倍加感叹。和我去过的很多地方类似,总是在听人们说着以往沿路就能看到多少参天大树,那些在白天出现的“星空”有多么壮观。那种“星空”正是由于高大的树冠枝叶繁茂,足以挡住大部分的太阳光线,只会在叶缝中漏下星星点点的光。这种白日“星空”在全国很多地方都曾经并不稀罕,而如今听起来怎么都像是传说。车子终于在江边停了下来,我们还要步行一段时间才能到达,这种好事多磨的逻辑似乎也是合理的。

这是一株巨型的香樟树,它们是诸多树种里枝条形态特别雅致古朴的。和热带雨林的巨树不大相同的是亚热带的树种普遍不会一味地拔高以占领树冠层的地盘,它们会尽量向四周生长。站在树下,看着树冠的枝条就像是苍劲有力的大手,粗大的树干就像是一本厚厚的书——只是看着封皮我们无法猜测和想象它究竟巧妙地收藏着多少故事。人们喜欢用树皮来形容老人的皮肤,从时光的历史去观看,它们的确有异曲同工之处。

每次说到樟树,我首先联想起来的就是樟脑。在空气湿度大的华南地区,樟脑是家居的必备品,它的味道是那么让人“难忘”!樟脑是从樟科植物樟的枝、干、叶及根部提炼制得的颗粒状结晶,具有通关窍、利滞气、辟秽浊、杀虫止痒、消肿止痛的功效……记得第一次在一个植物园看到樟树的介绍时,更多的是它们能怎么被使用,被变成各种各样的产品,就像它们并非是生命体,而像是田地里随时等待着被收割的庄稼。

据了解,我们眼前这株樟树距今已有千年历史,树形奇特,颇具视觉冲击力,成为遂川县目前调查发现最大最古老的“樟树王”。

正看得入神儿,余光里发觉有人朝着树下的小路过来,转过头去发现是一个老人推着木头推车,车里装着几袋东西正在颠簸着前进。除了老人的衣服能识别出时代的差别,这种景象真是像极了穿越,一瞬间穿越回古时候的田间地头,人们在劳作,在各种大树下穿梭着。而这种木制手推车也正是取自于树木。人们对于树的依赖绝非只是“树大好乘凉”的标准,古时候的衣食住行更是处处离不了树木,这种关系已经融入了深层次的文化传统,成为不用动脑子去思考的习惯思维。老人推车里装的是今年刚刚收割的秋稻,稻香村这样的字眼并不只是一种遐想。在这一瞬间,晚风习习,阳光像是舞台上的射灯,稻香混合着树木的清香,让人瞬间忘却了疲惫和时间。深藏在内心深处的那个人与自然的联结点,正在渐渐打开。

树和建筑

天刚刚亮,我们就要出发,今天要去瞻仰一片楠木林。楠木歷来是皇家和宫廷里的大柱之材——和民居中的顶梁柱不同,除了建筑结构上的支撑考量,笔直粗壮的楠木会让人产生一种莫名的庄严感——虽然树已经没有了树皮和枝叶,也看不到明显的生命特征,但是它给人的感觉仍然像是活着的,只不过是变换了一种形式和姿态。

衙前镇溪口村茶盘洲的这株古金丝楠,围径5.2米,树龄600多年仍树冠如盖、绿叶浓密。这个楠木之乡中的“楠木王”,又有“江南第一猛楠”之称。传说在清光绪年间,朝廷派兵到村里来准备砍下这株楠木作为贡木。刚砍了一个口子,就被发现了,村里的男女老少自发赶过来,手牵着手围着楠木进行保护,这株古树才得以保存。就在当年冬天,下了一场大雪,这株原本挺拔的楠木被冰冻拦腰折断。可是真可谓百折不挠,它居然还活了下来,在截断处形成了6个新的分叉,长出了新枝。这株古楠木几经磨难,现在依然树干粗大,郁郁葱葱,当地人尊称为“猛楠”,象征着生命力的顽强。

衙前镇塅尾村还生长着一株江西最大的罗汉松,人们称之为“千年罗汉”。这株千年罗汉松苍劲婆娑,枝繁叶茂,四季常青,树龄在1300年-1500年间,通高21米,树冠覆盖面积366平方米,树干围径5.82米。树枝交错向四面曲折伸展,枝繁叶茂,四季常青。所结紫红色果实,分两截,上截如豆,下截长如枣,宛如“罗汉”。经省内林业专家考证,这株罗汉松为江西之最,江南罕见。

从当地林业部门得知,该镇组织人员对全镇范围内的古树名木进行实地核查,了解现状,登记建档,落实专人管护,对买卖、转让、移植、砍伐等破坏古树名木的行为进行严肃查处。有了这样的措施,这些古树可以继续在这里生长下去。

树和建筑的关系是源远流长的,在世界各地都有着不同的版本。回忆起20世纪70年代,唐山地震让人们知道了地震的威力有多么惊人,恐惧几乎来自于本能。那段时间一些小型的地震不断,家人在门口的两株榆树间离地面3米高架起来一个树屋,每天傍晚从树下爬到树屋里。这个树屋其实就是在两株树中间卡了个木床,固定好之后在上面搭了个遮阳棚,虽然结构简易,但是十分稳固。我们一家人晚上就睡在里面。孩子们总是怕黑的,但是为了能在树屋里睡觉,就开始期盼着天黑。直到现在,我对各种树屋都充满了兴趣。在树上俯瞰地面的感受,并非现在的高楼大厦能比。我相信这种感受是综合的,不仅仅是高度和视野,还源于人类祖先在树上生活时的远古基因。

一株大树上的松鼠、啄木鸟、昆虫……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一连串类似敲击木鱼的声音,在林子里回响着,我立刻意识到啄木鸟来了,把相机举到肩膀的高度,伺机而动。在20多米高的树冠层,一个影子在树干上快速地横向移动着,通过长焦镜头的取景器我找到了它,原来是一只隐纹花松鼠。

它正在从树干上找寻食物,树叶的嫩芽和树皮上的真菌、昆虫等都是它的美味零食。它并没有发觉我的存在,或者它知道在那样的高度上我并不会对它构成威胁。我静静地观察着它,并没有把注意力放在拍摄上,有很多时候我都会沉浸在观察中,调动身心去专注体验它的一举一动,甚至会不自觉得把自己置换了角色。

只见它动作迅捷得像是身体内装了弹簧一般,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弹出去的,而不是我们想象中的小心翼翼。和我之前看过的很多松鼠相比,它就像是打了兴奋剂的十项全能运动员,急冲,急停,在树枝间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真的让人有些应接不暇。

它在树枝间“狂奔”的潇洒,通过长焦镜头看过去,就可以发现是它们的爪和粗糙结实的树皮产生的作用。如果不是这些粗壮的枝条,就不会产生这么稳固的抓力,那么也就不会有这种挑战地心引力的即兴表演了。

“呼啦……呼啦……”一只躲在树干背面的鸟被这只松鼠惊飞起来,又落在不远处的枯枝上。这就是著名的“森林医生”——啄木鸟,刚才的“咚咚”声就是它的喙敲击树木而发出的,躲在树皮之下和树干之中的虫子们必定是心惊胆战的吧。曾经看过一个自然纪录片中有这样的片段:当啄木鸟在啄木敲击的时候,那些藏在树木里面的虫子们就会突然停止进食,一动不动地僵住。如果用一句网络流行语来描述,那就是这些小伙伴们被惊呆了。

蛱蝶们像飞镖一样从树林间穿梭而过,落在树枝的破损处吸食树汁。彪悍的甲虫们当仁不让,像是犀牛一样蛮横不讲理,时不时将蝴蝶顶开,只顾低头吃个痛快。聒噪的蝉们并不理会发生的这一切,因为它们自带吸管,可以直接插进树皮里吸食树汁,还时不时把无用的液体成分像尿液般排出来,透过阳光在天空中划出一串晶莹的小水球儿。一只螳螂正在不远处像刀斧手般举着长满利刺的前肢,左右晃着身体,一边定位一边慢慢靠近。这样的桥段当然少不了“黄雀”在后——这里也是各种各样的鸟喜爱的聚餐之地。

从生物学的角度,从生态系统的维度,一株树并不是独立存在的一株植物。一株大树从树冠层的生物群落一直到树皮、树干、枝叶、花果甚至到深植地下数米的树根,都与各类其他生物产生着奇妙和多样的关联。从小型哺乳动物到鸟类、昆虫、两栖爬行动物、软体动物、节肢动物、附生植物、各类真菌等,这个无形的网络出奇的庞大。只是因为我们只能如盲人摸象般去度量和审视,一株树才成了各种材料的来源。

龍泉码和红豆杉

一路上,听到几位林业部门的同事聊起“龙泉码”,那种表情和眼神儿所透露出来的神采,要比描述一株古树的传说更加有光芒。

龙泉码,是明末重臣遂川人郭维经及女儿郭明珠,在自创的原木材积表的基础上,发明的简便原木材检量办法。遂川古称龙泉,其检量办法因地而命名。

相传,天资聪颖的郭明珠从小在家乡五斗江林区(今江西省吉安市遂川县五斗江乡)生活,日日以杉木为伴,逐步掌握了树木的年龄越大材积越大的纵横生长关系。她用丝线代表条木,以线段的长短度表示材积之大小,又将杉木正木(即规格材)最小年龄的径级定数为1,最大年龄的径级定数为60,用60根长短不一的丝钱,分别表示60个不同径级的杉木,由小到大依次组合成一个“甲子”。经过仔细测试和反复实践,将60种材积不同的杉木划分为8个码名、120个等级,把木材计量浓缩为“斤、两、钱、分”,创造出了“龙泉码”——只要量出木材的围径,便可知道它的体积,这就是“龙泉码”的科学性和实用价值,因而在大江南北流行300多年,成为世界上最早的原木材积表,直到1954年国家实行公制检尺才停止使用。

第一次见到红豆杉树是在8月,还未结果,只看到一些苍翠的枝叶。这次来到大汾镇时节刚好,正是红豆杉结果的时候。镇上的上坳村住有叶、熊、江、范四姓,有140多户村民、500余人,其中80岁以上老人有12人,年龄最大的是98岁女性。据村支书叶高兰介绍:这个村自开基主江清耀到上坳村已有10多代,村里从来没有发生过疫情,虫子也极少,村民健康平安不生大病,得益于村里红豆杉树林。村里祖辈只知道红豆杉可防瘟疫,但由于解放初期,村里部分红豆杉遭遇到史无前例的破坏,砍掉不少做柴烧,只有部分房前屋后的红豆杉群幸存及零星分布。但是相对其他地方,这里的红豆杉数量和群落仍然是可观的。

由于大树成荫,淅淅沥沥的小雨并没有让我们停下继续探访的步伐。远远望去,在一户村民的房后,浓密的枝叶间有一些小红点。举起相机,视野里清晰地呈现出那一颗颗诱人的“红豆”,和很多种植物的果实不一样。走近细看,它吹弹可破的质感实在非同凡物能比,这种雅致的亚光朱红色也像极了红珊瑚和南红玛瑙,斑斑点点的红色在枝条上闪烁摇曳。且不论这树是否珍稀名贵抑或是救世良药,仅仅是凭这幅景象,也能让人心生怜爱之意。

资料显示,红豆杉的提取物具有利尿消肿,治疗肾脏病、糖尿病、肾炎浮肿等功效。红豆杉还含有十分丰富的有益于人类健康的物质——生物黄酮,是迄今为止找到的最佳的具有天然抗氧化(抗衰老)物质的植物。如此说来,这种堪称宝树、不逊“摇钱树”的植物,已经远非“古老”和“名贵”这类词汇能够概括和描述。

近年来,人们对红豆杉的追逐几乎达到疯狂的程度,是继沉香木、小叶紫檀、海南黄花梨之后又一热门话题。

在利益驱动下,用红豆杉做成杯碗、枕头、砧板的大有人在,更有甚者,长期把红豆杉泡水喝。红豆杉果实如樱桃般大小,入口如糯,味道甘美,被有的人当成水果直接食用。但是,红豆杉本身毒性很大,其茎、枝、叶、果、根均含毒性成分,直接服用后,会产生抑制骨髓造血功能、白细胞下降等严重毒副作用。所谓无知无畏,病从口入,此言不虚。

千年鸟道

最后一站,我们选在了遂川县营盘圩乡。这里海拔高度在1000米以上,连绵的群山正好形成了一个东西贯通的凹形通道,最南端是一个10公里宽的隘口。每年春、秋两季,来自内蒙古草原、华北平原的数百万候鸟由此往返越冬地与繁殖地,使遂川的“千年鸟道”成为全国三大候鸟迁徙通道之一。在山脉和气流的共同作用下,候鸟们也会在这里作短暂的停留。一旦低温袭来,伴随着强劲的气流,鸟群便振翅南飞。

汽车在漫长的山路上来回盘旋,直到晕车的感觉不能忍受,我下车步行。抱着沉重的相机,一边行走一边深呼吸,没有了车辆发动机的轰鸣声,没有了柴油燃烧的化学气味,只有自己的脚步声和渐渐清新的空气,周围的山体和树木也显得有些高不可攀了,远处有一团团水汽形成的云雾在妆点这充满自然气息的景象。

忽然,山谷里传来一阵凌厉的鸟鸣。闻声望去,大约在100多米外,在森林的背景下一小团黑影后面是一双巨型的翅膀。“林雕!林雕在捕猎!”我不禁发出声来。我立刻举起相机的长焦镜头瞄准它们,可取景窗里只是树林的虚影,它们的速度太快,很难从长焦镜头里准确地跟踪和对焦。我索性放下相机,直接用眼睛跟踪过去。前面被追捕的鸟由于体型相对较小很难识别出种类,在这种特殊情况下的飞行姿态也是异乎寻常的。我的目光便紧紧锁定在林雕的身上,它和猎物的距离大概有10来米。由于猎物不停变换角度和速度,体形硕大的林雕紧随其后,不时快速扇动着翅膀,或者半夹着翅膀提升速度,像是一个大型的回形镖。猎物俯冲进下方的树林中,林雕并没有放弃,一并冲了进去。它们像是两团一大一小的影子在树林间左击右闪。林雕并非是平常印象中的缓慢优雅之辈,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摇身一变成了一个矫健敏捷的空中猎手。说时迟那时快,它们绕飞到一片密林之后就不见了踪影,我又举起相机当作望远镜来寻找它们。过了一会儿,林雕像是腾的一下从树林中飞了上来,它的爪上并没有猎物——看来这次是猎物取得了这场特技飞行竞赛的胜利。林雕又恢复了以往的从容姿态,借着山谷里向上升起的气流,很快又盘旋着回到了高空。这里是它的地盘,以它的视力能力和范围早已对我的存在作出了评估。它并没有飞远,而是慢悠悠地继续巡视着它的领地。如果说为什么人们会对雄鹰有着近乎崇拜的欣赏和赞美,当你看到这一刻难以言喻的画面,想必也是能瞬间心领神会了。

夜渐渐黑了下来。对于营盘圩来说,好戏才刚刚开始上演,因为有很多候鸟都是趁着夜色开始迁飞。也许是为了躲避各类猎手,它们似乎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夜晚。但也正因如此,在近些年一些地区的人们为了捕猎和贩卖野生鸟类,不惜违法地铤而走险,他们在山顶上支起巨大的鸟网,在夜里用强光手电的灯光来吸引迁飞路过的鸟类,不分大小不分种类,统统一网打尽。这些候鸟不管有多么珍稀和美丽,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会飞的钞票。这种像是舞台灯光般的陷阱,每一条光柱的背后都是一群贪婪的人在仰天索取,就像水里那细细的渔线,其实牵动着巨大的渔网。直到前些年,政府出手严厉打击,才让那些候鸟迁飞季节里在一片片山顶上的探照灯光消失,黑夜和候鸟才稍稍得以安宁。

将近午夜时分,我们还在上山的路上,温度还在下降,衣服里滚烫的汗和冰凉的风混在一起,又冷又热。通过镜头向山顶望去,那里还支着几个巨大的网,超亮的灯光几乎照亮了半个山头,所幸那里是林业部门建立在山顶的环志站,工作人员会及时把被网住的鸟拿到山脚下做环志,然后再统一放飞。通过环志,可以和一些科研组织和机构建立数据并分析,用以研究不同候鸟的习性和更多科学信息。在候鸟密集迁飞的几周时间内,这里的工作人員是相当辛苦的,一个晚上要上山下山来回很多趟,手里捧着鸟儿在黑漆漆的山路上奔走。

在这样的晴夜里,星空美得让人难以置信。和城市里出现的那些星星们不一样,它们一个个像是都把脸洗了个干净,一尘不染地发出晶莹的光芒。银河在整个夜空里也显得格外高调,不再是犹抱琵琶半遮面,深邃得仿佛不能用任何距离来度量。我们一队人一边感叹着这多年不见的星空,一边走向山顶。

时间到了凌晨,巨型的网上仍然没有鸟,这让我们有些失落。为了拍摄第二天早上的云海,我们只能按计划下撤。下山的路上我反而觉得一身轻快,我并不乐意看到鸟儿们在网上挣扎的姿态。虽然在林雕和各种猛禽的利爪下并非每一只鸟都能赢得比赛,但是生态链是有着平衡机制的,平衡是这个世界最根本的法则。

近年来,随着旅游业的不断升温,前来遂川“千年鸟道”观鸟的游客越来越多,营盘圩乡在观鸟最为合适的牛头坳山修建了一条长2.2公里的观鸟路,并建立了全国鸟类环志中心江西遂川营盘圩环志站,设立鸟类宣传科普长廊,不定期组织游客在金秋体验给候鸟环志放飞活动,为路过这里的候鸟们提供更多的呵护和保障。其实,只要没有人类的干扰和破坏,大自然的修复力和生命力足以让很多被破坏的生态系统重新得以复元。我心里暗自念着,鸟儿们飞得再高一些,飞得再快一些,早早到达它们各自的目的地,相互梳理着羽毛,为彼此洗去一路的奔波和一身的尘土。愿所有的鸟儿可以任意地停栖,大树上不再有标有铭牌、不再有数字的标识,因为它们的尊严并不是古老和珍贵,而是自然存在,自由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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