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江“人龙舞”的美学向度

2017-04-14 07:21
内蒙古艺术学院学报 2017年1期
关键词:龙舞湛江集体

洪 艳

(岭南师范学院基础教育学院, 广东 湛江 524300)

湛江“人龙舞”的美学向度

洪 艳

(岭南师范学院基础教育学院, 广东 湛江 524300)

湛江“人龙舞”作为特殊的民间舞蹈有着深厚的文化积淀,它在集体记忆中衍生和发展,取“龙”之形象,一则源于该地区中原文化遗风,二则源于当地海洋文化,凸显了天人合一的美学意蕴。

湛江“人龙舞”;原型;集体记忆;天人合一

源自广东省湛江市东海岛开发区的东山镇,堪称“东海一绝”的湛江“人龙舞”,自2006年经国务院公布为首批非物质文化遗产·民间舞蹈项目①以来备受瞩目,并在表演形式上不断推陈出新。湛江“人龙舞”作为民间舞龙文化的一种极为特殊的形态,2013年更是获得了中国民间文艺最高奖“山花奖”的殊荣②。本文试通过湛江“人龙舞”的起源、表演形式及其文化特质探寻其深涵的美学意味,即通过溯源分析湛江“人龙舞”图腾原型的意象之美;洞见其中原文化遗风中集体记忆的美学维度;以其表演的媒介——身体揭示天人合一的空间构成之美。

一、图腾原型的意象之美

“原型(Archetype)是人类原始经验的集结,它们像命运一样伴随着我们每一个人,其影响可以在我们最个人的生活中被感觉到。”[1]在荣格的分析心理学理论中,原型往往以象征性的形式出现。湛江“人龙舞”以人作为媒介组合表演取“龙”之象,“意”在表达湛江祖祖辈辈人内心无尽的期盼和团结之精神;湛江人民对于“龙”文化的崇敬,我们却可以试着从其“人龙舞”的表演形式上窥见此一斑。

图1 湛江人龙舞-早期表演图景

湛江“人龙舞”主要得名于其独特的表演形式:“载龙舞,舞龙艺人为龙头,后未龙尾,次一人,举手抱前者腿夹后者挨次递抬向街直走,则念曰:骑龙头,龙头落下水;骑龙尾,龙尾竖上天。”[2]因而,自古可考,并结合今天的表演程式看,湛江“人龙舞”独特之处在于,它不需要借助于特殊而繁复的道具与媒介,仅由精壮汉子和儿童按照一定的次序严正排列,并将人作为连接的媒介构成“龙”形。这由几十或上百人组成的“人龙”分为“龙头”、“龙身”、“龙尾”3部分。“龙头”在表演过程中至为重要,“龙头”的饰演者必是百里挑一的精壮好汉,身强力大外,表演技巧还必须娴熟;这个人除了双手握住两个盾牌,同时还须身负三个孩童分饰“龙舌”、“龙角”、“龙眼”。若演出在晚上进行,饰演“龙眼”的孩童还需双手各持一灯笼,随着龙身的舞动而炯炯生光。“龙身”作为龙的主体,由大人和小孩组成,每个大人肩上负着做俯仰动作的小孩,小孩则成为“龙身”分节的柔韧链接。“龙尾”也是由一名精壮的大人肩负一个孩童合二为一而成。“人龙”起舞时,锣鼓队中的螺号手会面对大海吹响硕大的海螺,“人龙”便借着随起的锣、鼓节奏腾挪舞动,起舞伊始,饰演“龙眼”的孩童会将灯笼高举以示“龙眼”生光告示龙舞表演的开始。接着,“龙身”会呈现左盘右旋、上下起伏的状态,跟随着“龙头”蜿蜒前进,“龙尾”也会随着“龙身”的态势而柔韧摆动。这就构成了湛江“人龙舞”整个表演形态。随着多年来,湛江人致力于对“人龙舞”的结构、舞步、姿态、乐风、节奏等方面的挖掘、整理和改造,形成了“起龙、龙点头、龙穿云、龙卷浪”等表演程式。又因表演时参与人员一般由五六十人组成,有时甚至多达数百人,表演场所自然选择在广阔的海滩上进行,海天一色中能让观赏者直接感受到一种人化为龙、龙舞传神气势恢宏的绝美境界。

湛江“人龙舞”以人的身体为媒介取“龙”之意象跃舞海滨,这“龙”之意象实际上正反映出湛江人由来已久的图腾崇拜之一——“龙”,可以说湛江“人龙舞”应是这一中国传统图腾崇拜最珍贵的文化表征。我们知道“图腾”一词最早源自印第安语“Totem”,是原始人类对自然的崇拜和疑惑的产物。湛江地处雷州半岛,濒临大海,天上地下的各种自然变化都会带来福祉和灾祸,湛江古代先民对于大海的凶险诚然充满了无限崇拜、疑惑和恐惧,以“龙”作为图腾自然天成。湛江人将“龙”这一极具向心力的图腾崇拜融合到“人龙舞”中其内涵的深厚性不言自明,而湛江“人龙舞”在几经历史研磨和文化沉淀中形成的表演程式,如:“起龙”、“龙点头”、“龙穿云”、“龙卷浪”、“沉海问宝”、“蛟龙出海”、“龙王戏珠”等等,简直就是汉代许慎在《说文解字》中对于“龙”阐释的一种现实活化,许慎这样描述“龙”的特点:“龙,鳞虫之长,能幽能明,能细能巨,能短能长,春风而登天,秋分而潜渊。”[3](245)这说明了“龙”作为鳞甲类动物的首领,变幻多端,因时作息;湛江“人龙舞”的表演不仅取其变化多端之矫健身形,还取其登天潜渊之磅礴动势。

二、集体记忆的沉郁之美

集体记忆(Collective Memory)由法国社会学家莫里斯·哈布瓦赫(Marice Halbwachs)在《论集体记忆》一书中首次提出,他认为“集体记忆”是一个群体的内部成员对过去的共同记忆,内部成员是基于亲属关系、阶级或宗教联系在一起。[4](39)综合历来的研究,我认同所谓“集体记忆”是各种各样的集体所保存的记忆,它是关于一个集体过去全部认识(实物的、实践的、知识的、情感的等)的总和,可以在文化实践活动(比如仪式、风俗、纪念、节日等)或物质形式的实在(比如博物馆、纪念碑、文献图书资料等)中找到集体记忆的存在,可以在我群体与他群体的互动中感知到集体记忆的理论。集体记忆研究指向时间维度,聚焦于集体层面上的过去,重视记忆的传承延续与发展变化,关注作为整个大我群体的记忆如何被选择与建构。集体记忆还体现出整个群体较为深层的价值取向、情感表达以及心态变化等方面。[5]湛江“人龙舞”正是集体记忆所呈现出的一种富有深层价值取向和审美意味的重要艺术形式。

据继承湛江“人龙舞”的老人们回忆,并结合相关史实研究分析,湛江“人龙舞”起源自明末清初,于清乾隆、嘉庆年间盛行,关于它的来源有两种较为重要的版本:一种说法是源于当地人逢年过节有看大戏、逛圩街的习俗,大人常常会把小孩儿放在肩头以便照看,小孩儿在大人脖子上跨坐,手拿零食或各色玩具陪着大人看戏或赶圩。岛民们农闲时据此习惯自创了一种娱乐方式,即大人将自家一小孩儿扛在肩上,于康王庙前斗力斗智,以谁先把对方拉落地为胜出者,后经文化名士点拨将此闲时娱乐取“龙”之意象,发展成今天的“人龙舞”。[6]另一说法则是,明朝末期,明军被清军打败撤退到雷州半岛和东海岛,福王朱由嵩准备南下海南岛建立反清复明基地,在路经东海岛东山镇时逢中秋,当地乡绅为鼓舞明军士气特意将流传于孩童中的杂耍组织起来表演,从而形成了“人龙舞”的雏形。此后,这样的表演程式便流传开来,至清乾嘉时达到鼎盛。据地方志载:清雍正十年(公元1732年),清政府在湛江设椹川巡检司,后又将雷州守备移驻于此;乾隆十年(公元1745年),创建了东海学社,设立武秀才考场,科考时间一般为中秋节前后,适逢考生汇集,晚间以“人龙舞”为武秀才的开考庆贺。

图3 湛江人龙舞-龙身连接

图4 湛江人龙舞-龙尾扮相

图5 湛江人龙舞- 表演前的准备

由于参加人数较多喜庆气氛浓厚,湛江“人龙舞”在不断发展演化中逐渐成为一种“庆盛世、迎丰收、娱佳节、乐民众”的民间文娱活动。每年正月初一至十五期间的“龙灯节”、二月二的“春龙节”举行的迎龙、舞龙等活动;八月中秋节,“人龙舞”会连续演出三晚,场面热闹非凡,年复一年而约俗成“人龙舞”至今。[7]据考证,湛江“人龙舞”作为一种特殊的地域风俗文化选择这样的表演时间并非偶发,而是湛江民间自发遗留下来的中原文化传统,亦可以说是一种独特的集体记忆。

关于湛江“人龙舞”的真实起源我们无法完全复原历史原貌,但因历代迁徙至雷州半岛的中原移民以及他们继承和保留的文化促成了今天的“人龙舞”和其丰富的精神期盼,却实实在在存在于湛江人的心中,这可以说是集体记忆的文化呈现。湛江,古称“雷州”,是地理位置远离政治中心,自然条件恶劣的瘴疠之地,素被冠以“南蛮”之称。秦始皇统一六国之后,曾派任嚣、赵佗平定南越戎守官兵及南迁汉人约50余万人,部分到了雷州半岛,驻防边,并开垦屯田。唐代,“徙闽民于合州”(即雷州半岛);南宋末年,元兵南进,闽、潮沿海大批居民从海陆南迁,定居雷州。雷州半岛地理自然条件的恶劣常为封建时期朝廷流放贬黜官员的首选之地。这些流放或南迁的文人墨客多致力于传播中原文化,使雷州半岛获得了中原文化的熏染,自然就包括“龙”文化。前面说到湛江“人龙舞”以“龙”作为图腾,这一图腾是在受到固有的共同心理原型的影响下产生的,这固有的共同心理原型自然来源于中原文化,也便构成了湛江人集体记忆的基础。这种集体记忆是通过湛江祖祖辈辈人对“人龙舞”的继承沉淀而来,是由其选择的“龙”之图腾原型并进化为人与龙合一这种现存的艺术形式所构成,“人龙舞”自然被赋予了祈福、祭海等文化心理内容并以独特的形式表现出来。因而,我们有理由相信湛江“人龙舞”必定是历代湛江人对于雷州本土文化和南迁先辈所带来的中原文化的一种敬仰和保留,也应是他们对于中原的深沉思念和寻求归属感的强烈愿望的映射。

三、天人合一的和谐之美

“天人合一”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一个永恒主题,更是传统儒道思想的理论内核。我们知道的是,无论儒家的“以人为本”,还是道家的“回归自然”,“天”与“人”是不相分离的。最早提出“天人合一”的是儒家的孔子,他在《易传·文言》中提到:“元者,善之长也。亨者,嘉之会也。利者,义之和也。贞者,事之干也。君子体仁足以长人,嘉会足以合礼,利物足以合义,贞固足以干事。君子行此四德者,故曰:乾:元、亨、利、贞。”进而还补充:“夫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因而,在孔子的眼中,“与天地合德”的天人合一思想,旨在人与自然的和谐。道家的庄子则主张“无以人灭天”,追求一种“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的天人合一境界。更主张“道法自然”、“清净无为”等尊重自然、依从自然、从自然出发以达天人和谐的合理思想。无论儒、道,“天人合一”和谐统一的精神旨归都体现在整体主义的价值取向上,湛江“人龙舞”在表演上的要求与此是完全契合的。基于此,我们可以从自然和人文角度结合“天人合一”的思想品味湛江“人龙舞”的美学意味之所在。

图6 湛江人龙舞-海滩演出

湛江东临南海,西靠北部湾,南出太平洋,海岸线长达1556千米,占全国海岸线的10%。历史上居民以传统的出海打鱼和种植木薯、番薯、甘蔗、花生等旱地作物为生,当地人有“雕题、缓耳”及崇拜水族龙的习俗。三面环海的湛江潮灾频繁,百姓自然希望能通过主管水族的龙以平息水患。因此湛江“人龙舞”在始创之初便有镇水妖、除水患、保丰收之目的,反映了当地居民的生活和驱邪镇魔、保障耕海丰收的愿望。这也是中原“龙图腾”与当地龙崇拜完美结合的体现。而产生于明末清初的湛江“人龙舞”正是我国海上丝绸之路正值繁荣期,湛江“人龙舞”产生于海岛,表演于海边,体现了传统意念中的“龙”是海洋的主宰,“龙”的活动世界是广阔的大海,“龙”的故乡在海岛的传说;同时更体现出湛江人希望龙行天下、龙归大海的深层精神意义。更有研究者认为,湛江的“雷文化”与“龙文化”是一脉相承的[8],这个看法还有待进一步考证,但我们可知的是,中国人对于“龙文化”的起源认知除了认为“龙”来源于动物及其图腾的看法,“龙”还有一些源于其他自然物象的说法,如雷电、云雨、虹霓等等。朱天顺在《中国古代宗教初探》中说:“幻想龙这一动物神的契机或起点,可能不是因为古人看到了与龙相类似的动物,而是看到天空中闪电的现象引起的。因为,如果把闪电作为基础来把它幻想成一种动物的话,它很容易被幻想是一条细长的,有四个脚的动物。”[9](87)所以,我更愿意相信湛江先人们在认同中原文化的同时,更是结合自身的地理条件、粗犷质朴的性格特征将“龙文化”扩展成为独具特色的认知,从而形成了“人龙舞”。

众所周知,“龙文化首先体现出中华民族团结合力的精神内涵”[10]湛江“人龙舞”在排演时以人的身体为重要媒介,形成“人是龙,龙是人”的表演意念;由于没有多余器物可以借助,要求舞龙者之间必须要具备高度密切配合的团体协作的群体意识,需要众人之合力和强大的向心力才能完成,这样复杂的表演形式,是在条件艰苦的海边得以形成、存在和发展的重要原因。同时,湛江“人龙舞”无论在产生还是其发展中都能体现出一种凝聚群众力量、唤起集体认同感的特质。表演者通过鼓乐的节奏将舞步、身体姿态完美融合,在亦动亦静的造型中将身体的力度、幅度、速度、耐力糅合舞龙技巧形成整套的表演。传统的“人龙舞”表演程序为“请龙”、“出龙”、“舞龙”、“送龙”,在经过不断进化改造后,今天的湛江“人龙舞”在遇到重大节庆时还会在表演前加上古代祭海仪式的内容,包括“拜天、拜地、拜四方、拜海神、读祭文”等环节以凸显神秘和庄重。如此看来湛江“人龙舞”反映了湛江人民原始的神灵膜拜,唯求诸神能“佑我千古”的心理,以及最初的天人合一、征服自然、身份认同的古朴思想。[11]对于观赏者而言,这样的表演形式无不是一种愉悦身心、唤醒灵魂的娱乐方式。

四、结语

综上所述,湛江“人龙舞”作为保存至今三百多年的民间风俗是对传统图腾原型——“龙”的一种极好保留和发展,作为湛江人集体记忆的文化胎记,并非以空洞的形式存在,而是作为绝美的舞蹈形式——湛江“人龙舞”以一种身体习惯、一种民间信仰和地域风情,展示着无穷的美学意蕴与价值。

注 释:

①中国国务院公布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OL] .2006-6-2.

http://www.chinanews.com/news/2006/2006-06-02/8/738189.shtml.

② 湛江东海岛人龙舞获得“山花奖”

http://www.zjswgxj.gov.cn/zwxx/2013/1216/ article_316.html

[1](瑞士)卡尔•古斯塔夫•荣格.荣格文集:第5卷[M].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77.

[2](民国)梁成久纂修,陈景棻续修.中国地方志集成-海康县续志•风俗(铅印本)[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3.

[3]许慎.说文解字•龙部[M].北京:中华书局2004.

[4](法国)莫里斯•哈布瓦赫,毕然、郭金华译.论集体记忆[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

[5]汪新建 艾娟.心理学视域的集体记忆研究[J].南京师范大学学报,2009(03).

[6]黄修年.“人龙舞”形式内容、功能特征和价值意义的社会学阐释[J].湛江师范学院学报,2009

[7]苏雄 曹春宇 曹卫.“人龙舞”的社会文化价值[J].山东体育学院学报,2006(06).

[8]伟民 傅钵.雷文化与龙文化一脉相承[J].湛江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2010(01).

[9]朱天顺.中国古代宗教初探[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2.

[10]雷军蓉.中国舞龙运动的社会特性和价值功能[J].北京体育大学学报,2004(05).

[11]安剑群 樊花梅.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视野下“人龙舞”的文化传承研究[J].西安体育学院学报,2011(01).

【责任编辑 徐英】

The aesthetic aspect about Zhanjiang“Human Dragon Dance”

Hong Yan
(Lingnan Normal university of basic education college zhanjiang524300 China)

Zhanjiang "Human Dragon Dance" as a special folk dance has a profound cultural accumulation, its derivatives and development in the collective memory. It is taken from the "Dragon" image, one is derived from the legacy of the region into the Central Plains culture, secondly, from the local marine culture dictates, thus highlighting the aesthetic implication of nature-human integration.

Zhanjiang "Human Dragon Dance"; prototype; collective memory; nature-human integration

J70

A

1672-9838(2017)01-074-05

2016-09-01

洪艳(1981-),女,广西壮族自治区贺州市人,岭南师范学院基础教育学院,讲师,硕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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