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陆文夫小说的“糖醋味”

2017-05-21 20:35李晓
文教资料 2017年7期
关键词:陆文夫小说

李晓

摘 要: 陆文夫小说有着浓郁的“糖醋味”,形成鲜明的创作风格与艺术特色,这主要表现在其作品所坚持的歌颂与批判相结合,使得美与丑共存,把握好人物褒贬的艺术分寸,多悲喜剧杂糅的幽默笔调,以及其給读者所带来的一种“既甜丝丝、又酸溜溜”的复杂阅读感受与审美体验等方面。

关键词: 陆文夫 小说 糖醋味

陆文夫是当代最杰出的现实主义小说家,其作品受到广大读者的喜爱与好评,陆文夫小说有着浓郁的“糖醋味”,形成鲜明的创作风格和艺术个性。所谓“糖醋味”,是指其作品所特有的歌颂与批判结合、美与丑共存的艺术创作特征,以及读者阅读其作品后所产生、形成的一种“既甜丝丝、又酸溜溜”的复杂审美感受与阅读体验。“糖醋现实主义”,是已故著名作家,也是陆文夫好友方之对陆文夫小说作品艺术特色之形象而精当的概括和评价[1],此评价得到陆文夫本人的首肯与接受,这是因为其与作家的创作意图、创作追求不谋而合,故为后来众多的评论者所沿用。那么,陆文夫作品的“糖醋味”应怎样理解呢?换言之,其表现在陆文夫作品的哪些方面呢?我就此谈谈看法,就教于广大读者和专家。

一、“糖醋味”是作家在反映社会现实方面所坚持的批判与歌颂立场的高度统一

所谓糖醋味,首先是坚持歌颂与批判的有机统一,即在反映和表现社会现实生活时,虽也有批评、否定的因素,但同时不乏对其的肯定与赞美,在表现社会阴暗面与不足之处时,总是要突出光明最终会战胜黑暗,从而给人以鼓舞。陆文夫认为,在反映和表现社会现实时,既要批判假丑恶,更要弘扬真善美,既有批判,又有肯定,做到批判与歌颂、否定与肯定的高度统一。一味地批判、一味地赞美,都不是正确的态度和做法。陆文夫说:“进一步思考,发现这歌颂与批判实际上是一个事物的两面,不能一刀两断,互不联系。爱与恨、美与丑、光明与黑暗都是相互关联、相互比较而存在的。把歌颂与批判截然分开,就只能在作品中出现绝对的正确与绝对的谬误,就只能出现好人与坏人,反映不了事物本身的多样化与复杂性,人物也难以丰富多彩。”[2]在对现实生活的反映中,陆文夫虽然常揭露丑,但总是把笔墨的重心放在对美好事物和新人新事新风尚的歌颂与赞美上。这在其成名作的《小巷深处》中就已初露端倪。歌颂新社会新风尚新人物是小说的主线和基调。尽管两位主人公的美好爱情与婚姻也曾蒙上一些历史和现实的阴影,遇到了一些曲折和阻碍,但因其处在新中国成立以后这样一个新社会新风尚新环境的新的历史条件下,得到了社会各方面的支持与保护,技术员张俊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和矛盾的纠缠后,终于大胆地迈出了追求美好爱情与幸福婚姻的一步,结尾也是以圆满的结局收场。再以《围墙》来说,其中有对雷厉风行、说干就干的改革者、实干家马而立的歌颂和赞美。当设计所的围墙在一场风雨中坍塌之后,根据所领导的要求,马而立在听取各方面的意见后,迅速召集当年的老部下和朋友,采购一些物美价廉的废旧物料,利用礼拜天的休息时间,一夜间将精美绝伦的围墙竖立在设计所周围。当大家一早上班时见到这围墙与自己的设计风格与理念有距离时,不免评头论足时,那位劳碌了一整天未合眼的马而立正累得躺在办公室的长椅子上呼呼大睡呢。当围墙得到了权威人士的高度评价,众多成为事后诸葛亮的清谈家们又都纷纷为自己摆功叫好时,作为实干家的马而立则正忙着给众人倒茶散烟。在歌颂赞美马而立的同时,也有着对诸如对古典派、崇洋派、取消派等高谈阔论、只说不干、善于评功摆好,为自己涂脂抹粉的清谈家们的嘲弄、挖苦和讽刺,但他们都是被作家用来作为对照、烘托、映衬实干家马而立的。可以说,在小说中歌颂与暴露,两者相辅相成,有机地结合并统一起来。尤其是当围墙竖立在人们眼前最终得到人们的肯定与赞美时,它带给人们巨大的精神鼓舞和振奋,因为改革也好,开放也罢,都要在冲破一道道有形和无形的围墙的阻拦(挡),在经历了种种曲折和挫折之后,最终走向成功。其中的波澜曲折让读者为之感到酸楚、压抑、沉重,而其所反映的积极向上的社会发展潮流与趋势,又给读者以精神的鼓舞,愉悦、向上的审美体验。

小说《圈套》写在退休后回到家庭中,曾忙碌了大半辈子,现在却无事可做,感到生活极度无聊的赵德田,一次竟在与少夫人的玩耍中,不经意间将痰盂套在自己的头上却怎么也退不下来,不得不蒙着头乘车赶到医院在医生的帮助下才取下痰盂的尴尬事情。尽管作家对其的讽刺、挖苦不免有点辛辣了些,但是当他终于在退下套在头上的痰盂时,不是仍然感到眼前的光明与生活的美好吗。这既让人感到作家笔下的现实社会生活的无比真实,又让人感到有一种发自心底的“含泪的笑”,这种“含泪的笑”正是陆文夫小说糖醋味即糖醋现实主义的具体体现和艺术反映。

二、把握好歌颂褒奖与暴露讽刺的分寸

作家对其笔下的人物,绝不作绝对或完全的肯定与否定,总是留有余地,更多的是有褒有贬,褒贬结合,尤其是注意褒贬的艺术分寸。即使是暴露、讽刺,作家也总是站在党和人民的立场上,做到态度诚恳、温和,言词较为含蓄委婉,不显得那么苛刻辛辣而锋芒毕露。《唐巧娣翻身》中的唐巧娣因家贫而未上过学,后来进厂当上了纺织工人,在历次运动中看到一些文化人被整理、斗争,遂为自己没有文化而庆幸,甚至错误地把不识字与工人阶级画上等号,于是便以“不识字”为豪,把“不识字”、“大老粗”当作“保险马夹”、“防弹钢盔”而到处炫耀,还常对人自我夸耀吹嘘说:“一字不识,工资八十。”作者极写她因受极“左”思潮的影响而表现出思想上的愚昧与精神上的麻木。显然,作家对其的批评、讽刺还是善意的,因为她只是因没文化而带来的精神麻木、无知和愚昧,其后来因受到两个没有文化的忤逆儿子的虐待后终于有所醒悟认识和反悔,故作家还是给她安排了一个有着崇高精神生活追求的女儿,使得作品最终还是透露出一抹亮色,给人以希望与鼓舞。这是因为“陆文夫在揭露的时候不忍心再伤口上撒盐,而是加上一点糖醋,诗人读了感到酸溜溜,甜丝丝”[3],显然,所谓“翻身”,对于唐巧娣等由新中国成立前走过来的第一代产业工人,往往只是在政治上、经济上翻了身,但是在思想上、文化上并没有真正翻身,因此吃了没有文化的苦。由此体现出作家对工农大众掌握文化知识重要性的重要认知,是极具前瞻意义的。

《美食家》中的朱自冶,新中国成立前的房屋资本家的少爷、公子哥,是个地地道道一无所长、专以吃为能事的社会寄生虫,最终在新中国成立前夕吃光了家底,然而却也鬼使神差地使他成了城市贫民。新中国成立后,因饭店都确立了面向大众、服务大众的经营方向,使得颇为精通美食的他再也不能享受美食,只能终日无所事事,整天混日子。改革开放了,精通美食的朱自冶成为地方首屈一指的美食家,到处做报告、搞演讲,尤其是他竟然与精通作美食女人结成夫妇,日日高朋满座,于是成为地方街巷的美谈佳话。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朱自冶截然不同的生活遭遇,颇令人深思反省。即便是朱自冶这样一个专以吃为能事的人,新中国成立前尽管也靠收房租过日子,但并没有跋扈横行、胡作非为,危害邻里;新中国成立后,虽然因高小庭的饭店改革再不能享受美食也只是艰难度日,但对高小庭家还是有所关顾,鉴于其家庭的经济困难而有意减免他家的房租;尽管改革后有故弄玄虚、自我吹嘘之毛病,但也算发挥一技之长。显然,即使是朱自冶这样一个具有多面性和复杂性的人物,作家既没有完全否定,又没有完全肯定;换言之,既有所肯定,又有所否定;或者说,否定中有肯定,肯定中有否定。肯定和否定,就这样始终纠缠着朱自冶的一生。同样,作为朱自冶对立面的高小庭这个人物,我们很难说作家对其是持肯定还是持否定的态度。其上世纪五十年代的饭店革命,虽以轰轰烈烈开场,却以失败告终;其表面上是为劳动大众服务,却不受大众欢迎;实际上还革掉了原本良好的服务,革掉了人民群众多样化多层次的生活需求,革掉了多年形成的饮食文化传统,革掉了企业的利润与经济效益,使得企业面临倒闭关门的境地。虽然其出发点与动机是好的,但使得企业走了一段弯路。作家对其既有肯定,又有否定,而且这两个方面总是并存在作家对其多侧面立体化的形象化的艺术描写之中的。其中的抑扬、褒贬得当,分寸的把握令人称道。朱自冶和高小庭最后都在生活中找到了自己的应有位置。

再如《介绍》把两个年轻人的相亲场面写得轻松有趣,原本内向、本分、木讷,不善于谈情说爱,常显得尴尬无趣的孙国祥,只有在谈论其熟悉的各种机器时才会滔滔不绝,然而遇到了同样热爱机器改革的相亲对象,竟然因志同道合而有着说不尽的话题,把相亲变成了机器革新的讨论会,遂由此而产生了美好的爱情。显然,作家言其的内向、木讷和不善言辞是为了烘托和反衬其热心机器改革的人生志向与品质,其中的抑扬、褒贬分寸把握得恰到好处,令人称道。

三、与其多悲喜剧式的人物、故事与幽默笔调相联系

作家的批判、讽刺多与幽默、诙谐的笔调相联系,并和其笔下的人物与故事多为悲喜剧有关。正因为作家富有幽默感,善于发掘、表现生活中的悲喜剧内容,其小说往往悲剧中有喜剧内容与因素,或喜剧中有悲剧内容和因素,如《圈套》、《井》、《法庭故事》等,常常使得悲、喜剧的内容和因素掺和、混杂在一起,“他的作品无一不是悲喜剧交融的复合体……悲而不伤,喜而不谑,悲剧和喜剧在他的作品中达到了最好的结合”[4]。这些滑稽趣事、悲喜轶事往往都有着丰富而深刻的社会意义,既让人唏嘘叹息,又忍俊不禁,使得读者发出“含泪的笑”。在陆文夫的小说中,往往既有喜剧的因素,又有悲剧的意蕴,两者总是达到水乳交融般的有机统一。如在《圈套》中,作家通过主人公赵德田在与妻子嬉闹时将痰盂套在了自己头上却怎么也取不下来只好到医院求助于医生的荒诞之事,让这位曾经身居高位、正统无比,退休后无所事事甚至怕死的大人物陷入窘境,开了个天大的玩笑,让其丢人献丑,出尽洋相,苦头吃足,滑稽至极,使得他一时抬不起头来。这一极其诙谐幽默、让人忍俊不禁的故事,让主人公明白人世间竟然还有比怕死更可怕的事,意在讽刺一些官员退休后无所事事、空虚无聊的精神状态与生活,提醒和启示人们思考退休后应怎样发挥余热,如何过一种有意义的充实生活。《万元户》中,作家采用春秋笔法,寓褒贬、抑扬于生动而形象的艺术描写之中。许万山在承包鱼塘后成为村里的万元户后,遇到了来自各地的参观取经者,地方政府的宣传报道者,巧舌如簧的商品推销者,借招待宴请而乘机大肆饕餮者,以及親朋故交乡邻要求捐赠、赞助或借款的各种形式的索取者,最终使得这个万元户的大草堆被扯得精光,最后不得不不告而别,落荒而逃。原本的喜剧最后竟然以悲剧收场,作者精心设计了这样一场典型而精彩的社会生活的悲喜剧与闹剧,尤其是结尾处,许万山意识到这些人的到来,都是帮他散财而来,却唯独不见那个应该来而未来的曾经帮他发财的朱厂长,真是一种绝妙的讽刺和调侃,其带给读者的是一种“含泪的笑”,颇为令人深思、反省。陆文夫小说糖醋现实主义的鲜明创作风格和艺术个性由此得到充分的展现和反映。

参考文献:

[1]高晓声.与朋友交[A].徐采石.陆文夫作品研究[C].北京: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7:12-13.

[2]陆文夫.却顾所来径[A].徐采石.陆文夫作品研究[C].北京: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7:283.

[3]盛思明.略论陆文夫的创作思想[A].徐采石.陆文夫作品研究[C].北京: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7:25.

[4]屈雅红.含泪的笑——论陆文夫小说的美学特色[J].南京理工大学学报,1994(3):1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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