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喧哗与骚动》中的“火”意象

2017-05-21 16:37陈茜
北方文学·下旬 2017年4期
关键词:福克纳意象

陈茜

摘要:《喧哗与骚动》是美国作家威廉·福克纳里程碑式的著作,通过聚焦康普生一家的变迁,揭示了旧贵族家庭的衰败和美国没落南方的现实,表现了人性之恶与人性之善。作者在小说中多处运用“火”意象,火有时仅是一个实物,但更多时候具有丰富的象征意义,它突显了小说中不同人物所关注的焦点和内容,强化了小说的主题。本文通过分析“火”意象的表层含义和隐喻作用,发掘出人物的心理及文本的深层意蕴。

关键词:喧哗与骚动;福克纳;“火”意象

《喧哗与骚动》是美国著名作家威廉·福克纳的经典作品,小说讲述的是南方没落地主康普生一家的家族悲剧。篇名来源于莎剧《麦克白》中的第五幕第五场台词:“人生不过是一个行走的影子,一个在舞台上指手划脚的拙劣的伶人,登场片刻,就在无声无息中悄然退下;它是一个愚人所讲的故事,充满了喧哗与骚动,却找不到一点意义。”①小说共由五部分组成:1928年4月7日的班吉自叙、1910年 6月2日昆丁自叙、1928年4月6日的杰生自叙、1928年4月8日迪爾西视角叙述和附录。整部小说从白痴班吉无意义的哼哼声中开始,经由昆丁自杀前的胡思乱想、杰生关注当下的烦躁纷乱到迪尔西的平静祥和,最后的附录采用年表的形式,以最为开阔的视角梳理康普生一家的荣衰历程。《喧哗与骚动》形式新颖,意蕴丰富,本文着重分析小说中频繁出现的“火”意象,藉此发掘人物心理和文本的深层含义。

一、班吉部分

《喧哗与骚动》的第一章(班吉自叙部分)反复出现名词“火”,频率高达43次,远远多于其他人的自叙。[1]虽然五岁时被改名为雅各最受宠的小儿子的名字,班吉却并未受到家人的关爱。康普生太太发现他有智力缺陷时就立刻以改名的方式推卸巴斯康家的责任,平日对待儿女们没有丝毫温情可言;其他仆人也只把照顾班吉当做任务完成,只有凯蒂和迪尔西始终爱护他。由于班吉智力低下,他对外界事物的认知基本源于感官感受,尤其是炉火,有着明亮、多变的形体,在冬日给人带来温暖。小说中有炉火出现的部分,大多数都营造出温馨舒适的家的氛围,最重要的是体现在为班吉所注意到的带有隐喻意味的火:

1.我讨厌下雨。我讨厌这一切。接着她把头垂在我的膝盖上,哭了起来,她搂住我,我也哭了起来。接着我又看着炉火,那些明亮、滑溜的形体都不见了。我能听见时钟、屋顶和凯蒂的声音。②

2.屋子里生着火。火在四面墙上一会儿高一会儿低。镜子里也有一堆火。我能闻到生病的气味。那是母亲头上搁着的一块叠起来的布上发出来的。她的头发散开在枕头上。火光达不到那儿,可是照亮了她的手,那几只戒指一跳一跳地在闪闪发光。③

3.凯蒂的头枕在父亲的肩膀上。她的头发像一团火,她眼睛里闪着小小的火星,我走过去,父亲把我也抱上了椅子,凯蒂搂住了我。她身上有树的香味。④

在第1条中,班吉刚改完名字,从巴斯康家族中被剥离出去,在本应其乐融融的家中,凯蒂独自为被抛弃的小班吉难过。在班吉眼里,炉火失去了往日明亮可爱的形体,与熄灭的希望和沉寂的心绪别无二致。他讨厌这一切,可他无法摆脱,他被命运牢牢束缚其中。2也是回忆班吉改名那晚的事情,这里有一些微妙的描写:病中的康普生太太所躺的地方不能为火光所照耀,走到她跟前就看不到火了,这暗示着康普生太太不能给班吉带来温暖与关爱,她身边萦绕的反而是冷漠与不祥。相比之下第3条就柔和了许多,在班吉的眼里,凯蒂就像火一样温暖,给人安全感和归属感,眼里的小火星让人联想到生命和希望。凯蒂身上的“火”,侧面表现出班吉对她的爱和依赖,也塑造出凯蒂温柔善良的形象。

二、昆丁部分

昆丁部分对火的描写大大减少。作为哈佛在读的青年知识分子,昆丁的自白中充满了对人生的思考,同时由于陷入临死前的癫狂中常常语无伦次、缺乏条理。与班吉相反,昆丁部分中的火也随之具有抽象性,主要有两个类型,分列如下。

A.地狱之火:

1.这个世界之外真的有一个地狱就好了:纯洁的火焰会使我们两人超越死亡。到那时你只有我一个人只有我一个人到那时我们两人将处在纯洁的火焰之外的火舌与恐怖当中。⑤

2.我要告诉父亲这样一来这就成为事实了因为你爱父亲这样一来我们只有出走这一条路了置身在扎人的恐怖之中那圣洁的火焰。⑥

B.生命之火:

3.报三刻的钟声开始了。第一下钟声鸣响了,精确而平稳,庄严而干脆,为第二下钟声驱走了那不慌不忙的寂静原来如此如果人也能始终这样相互交替那该多好就象一朵火焰扭曲着燃烧了一个短短的瞬间然后就彻底熄灭在冷冷的永恒的黑暗里而不是躺在那里尽量克制自己不去想那摇晃的钟摆直到所有的杉树都开始具有那种强烈的死亡的香味。⑦

地狱之火出现在昆丁假想向父亲“承认”自己和妹妹凯蒂犯了乱伦罪的意识流中。继承了美国旧南方的传统思想观念,昆丁认为妹妹的贞洁与家庭荣誉密不可分,因此他无法接受凯蒂失贞的事实。他质问凯蒂是否爱密尔顿,是否出于被迫而不是自愿,当得到否定的沉默时他决定以乱伦的名义将他与凯蒂从众人身边隔开,把无意义的堕落变成有意义的毁灭。昆丁不可能想触犯乱论罪,但他把妹妹的贞操看得如此之高,以至于他宁愿与凯蒂一同坠入二人的专属地狱,永远监护着她,“让她在永恒的烈火中保持白壁无暇”⑧。这样他就把凯蒂难以启齿的堕落转变为基督徒虔诚的受难与洗礼,家庭荣誉依然完好无损。福克纳曾说昆丁并没有真的向父亲“坦言”,他只是在脑海里假想出坦言的情景,因此这是他最后的努力,最后的幻想,重重传统观念的崩溃让他难以承受,凯蒂的失贞则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B是生命之火,昆丁听见报时的钟声依次敲响,前一声为后一声驱走寂静,后一声延续了前一声的余音。他希望生命也能像钟声一样,依次诞生又按序消亡,犹如火焰一般短暂存在后便沉入黑暗;而不是像他现在这样,被滞留在时间的无形之笼里,永远也无法逃离,永远也无法获得自由和解脱。他拼命想避开时间,避开影子,但这本质上就是逃避生命。尽管书写了生命之火,昆丁却从骨子里热爱死亡。假想的地狱之火、虚伪的人间之火和煎熬的生命之火,都是时时刻刻燃烧在昆丁心里的绝望之火。

三、杰生部分

杰生部分只提到过几次与火有关的描写,比如他把空头支票当做凯蒂的支票交给母亲,后来亲自动手烧掉;以及他让勒斯特出钱买别人免费送给自己的演出门票,并在对方拿不出钱时当面扔进火炉。这些体现出了杰生的虚伪、做派和冷酷。对于炉火的一次直接描写是勒斯特想生火使班吉安静下来,天气也很冷,但是杰生制止了他,理由是这天不是复活节,尽管只与复活节相隔一天。仆人为亲兄弟在寒冷中燃起一炉火都为他所不允,杰生对家人的冷漠可见一斑。

四、迪尔西部分

迪尔西部分是从寒冷的复活节开始的,福克纳花了很大篇幅详细地描写了阴冷萧瑟的清晨光景,然后沉默的迪尔西出现在画面中,作家又细致地描写了迪尔西的穿着、形态和她的行为活动,给第四部分部分奠定了客观、平和、稳重的基调。作为康普生家的“仆人首领”,迪尔西掌管着全部家务大事,尤其是火。小说中断断续续地描绘了迪尔西生火取暖、烧热水、做早饭的全过程。当终于生起火,开始做面包时,她唱起了一支朴素哀戚的歌,勾勒出一幅无比温馨的画面。她用火焰唤醒了新的一天,唤醒了整栋死气沉沉的大宅子,为寒冷的早晨提供温暖,为一家人的生计劳苦奔忙。[2]她对这个家的关爱是远远超乎于她的职责的,她对班吉和小昆丁的悉心照料都体现出她的善良和通情达理。在一片喧哗骚动和悲剧之中,迪尔西是唯一的宁静与光明。[3]她本人也像炉火一样,辛劳、明亮、温暖、不慌不忙,诉说着令人安心的呢喃之语。

五、附录

附录部分对火的提及也很少。老小姐带着印有凯蒂的海报去找迪尔西时,她正穿得干干净净的,坐在壁炉前的一把摇椅里,微微地闷着一堆火。此时的迪尔西更老了,身体更弱,已经干不动什么活,但她柔软的手掌、纤尘不染的衣着都令人联想起她曾在康普生家时忙碌的身影,尤其是见证了整个康家的衰败,这一堆微微的火更给人今非昔比、恍如隔世之感。

对火的描写也出现在讲述班吉后来的命运之中。凯蒂走后与母亲死后,他怅然若失,但凭借他的思维能力又不能理解自己身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不变的是他依然可以看到火光。然而这两处的炉火已经失去了从前他所能感受到的温暖的本质,它蜕化成了一片模糊的无意义的亮光,曾经依附于其上的爱之关怀早已消失殆尽。班吉作为一个混沌的不谙世事者,不知晓自己生活的变迁,不了解康家的败落,更无法明白南方旧贵族秩序的崩塌。康家的每一个人都深陷其中、难以自拔,被时间的洪流卷席而去,班吉茫然地来又茫然地走,唯独迪尔西以超越时间之上的姿态平静地说:“我看见了初,也看见了终”。⑨

《喧哗与骚动》中的“火”意象,可以揭示人物心理,塑造人物形象:班吉的天真单纯、凯蒂的温柔善良、昆丁的挣扎绝望、杰生的自私冷酷和迪尔西的温和平静,都借助火焰意象展现得栩栩如生;火作为不变的观看者,静观康普生家的荣辱兴衰,它既象征着希望和温暖,也预示着毁灭与惩戒。在这一片无意义的喧哗与骚动中,火焰燃烧的噼啪声是唯一的伴奏,透过那单调又多变的帷幕,康普生家的悲剧一如人类的历史循环往复。至于那微弱的希望,则是作家通过迪尔西参加复活节布道表现出来的:人类的希望大体存在于人对永恒的追求,并在其中获得最大意义的生命。

注释:

①(英)莎士比亚《麦克白》,朱生豪译,北京: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2001年,第183页。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美)威廉·福克納《喧哗与骚动》,李文俊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年,第62页,67页,79页,129页,163页,133-134页,192页,286页。

参考文献:

[1]刘洊波.从“火”、“镜子”和“影子”的重复看《喧哗与骚动》中名词的重复艺术[J].外语教学,2009,05:86-89.

[2]任文.《喧哗与骚动》中不可毁灭的女性形象[J].四川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8,02:46-52.

[3]张春.“喧哗”与“骚动”中的“宁静”——试析《喧哗与骚动》中迪尔西形象[J].四川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7,06:59-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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