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说新玉（六）宏大题材

对于当代玉器创作如何关注社会的问题，著名玉学家殷志强先生提出了一些建设性的观点。

一、当代玉器要承载政治家的意图

艺术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若艺术家长期生活在基层，仅反映大众生活，只能算是民间艺术、民间美术，艺术家也只能算是民间艺术家。

中国玉器的起源来源于先民的劳动实践，但厚积薄发，很快被政治人物赏识，并得到充分合理的使用，成为承载政治人物意图的重要载体。因此，中国玉器很快成了贵族艺术、宫廷艺术，甚至成为政治人物进行有效统治的利器，这样的事例举不胜举。

周代社会为了区分君臣身份的贵贱高低，发明了组玉佩的使用规制，规定只有天子才能佩“全玉”，天子以下只能使用“玉杂佩”，不能佩“全玉”，需用玛瑙、玉髓“混搭”使用，考古发现证明这是一项很严格的制度。同时，周代组玉佩中玉璜使用的多少，可能与级别高低有关，级别越高，佩玉璜就越多，目前考古发现的“七璜佩”、“五璜佩”，都是发现在高等级墓葬中。明代盛行拟古、复古思潮，虽然使用全玉组佩，但也有明确的等级规定，一般官员及平民是不能使用组玉佩的。古代为了明确官员身份，曾广泛使用玉圭，便于朝会时相识。

乾隆皇帝为了传承华夏文化优良传统，除广泛收集古旧玉器并加以认真研究外，还提倡仿制古玉器，引导清代玉人从形态、纹样、使用等方面全方位仿古，并不断创新，终于造就了“乾隆工”中华玉器精华。《大禹治水》《兰亭雅集》等作品更是体现出政治家的意图。

当代社会与古代社会有很大的不同，很难从用玉制度上承载政治家的意图，但完全有可能从玉器形制、图样等方面体现政治家的政治意图与施政理念。当代中国国家领导人主张“天下太平”、“和而不同”、“世界和谐”、“科学发展”、“复兴梦想”、“百姓幸福”及“和谐”、“自由”、“平等”、“诚信”、“友善”等导向理念、核心价值，当代玉人完全可以通过玉器的周密构思、精心设计、独特工艺等玉器语言体现这些思想，使当代玉器更具政治含金量。扬州江春源中国工艺美术大师雕刻的“玉白菜”，也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政治家政治清明、为政清廉的主张。

二、当代玉器要记录重要社会事件

毫无疑问，任何艺术品越能记录、记载、反映重要社会事件，其价值就越高，因为这不仅使艺术品具备了艺术价值，更具备了重要的文献价值、历史价值。由于玉硬度高，工艺复杂，难于用文字记录历史事件，但历史上也有特别的范例。陕西省西安市汉代长安城桂宫四号建筑遗址出土的汉代玉牒，上有“封坛泰山”篆书文字，字体着朱色，既反映了《史记·孝武本纪》“封泰山下东方，如郊祠泰一之礼。封广丈二尺，高九尺，其下则有玉牒书，书秘”记载的可靠性，又是汉代实行封禅制度的有力实物证据。河南省洛阳市隋唐洛阳城应天门遗址出土的唐哀帝即位玉册，用简要文字记录了唐哀帝即位的时间及誓词。西藏博物馆收藏的蒙古元朝廷封赐西藏首领多枚“国师”玉印，反映了中央政府对西藏地区实行全面管理的历史事实。清代乾隆不仅酷爱玉器，同时也将重要文献用玉材书写或刻写在玉板上，成为珍贵的艺术品与重要的历史文献。如北京故宫博物院武英殿藏有清乾隆紫檀边座嵌玉草书千字文围屏，屏心嵌青玉千字文，系乾隆御笔草书“千字文”。辽宁省博物馆藏乾隆平定金川、平定准噶尔碑文玉插屏，生动记载了乾隆皇帝平定西部金川、准噶尔的重要事件，颂扬了乾隆皇帝在维护清王朝疆域统一方面做出的重要贡献，其既是艺术品，更是不可多得的历史文物。

当代玉器记录当代重要的社会事件，总体上没有古代重要、多样，但也有浓墨重彩的一笔，2008年北京奥运会徽宝，就是用新疆和田玉雕刻的，一方藏于北京首都博物馆，另一方珍藏于瑞士洛桑国际奥林匹克博物馆。

以玉器记录当代重要社会事件，总体上没有书画、雕塑艺术积极有效，书画家、篆刻家、雕塑家等几乎年年深入生活，采风写生，创作了大量反映当代社会事件与变化的美术作品。在这方面，当代玉人要向他们学习，关注社会，积极主动参与到重大社会活动中去，承担责任，积极作为，力争有更多的当代玉器名家作品问世，共同反映出当代社会丰富多彩的壮丽画卷。

三、当代玉器要诠释中国哲学思想

首先，我们要看到，推动中国玉器八千年持续发展的内在动力，既有政治因素，政治家的喜好会影响到玉器发展的冷热程度；也有经济因素，经济越繁荣，玉器也会随之发展；还有文化藝术因素，文化艺术品位越高，玉器品位便相应提高；更有哲学思想方面的因素，玉器既是哲学思想的产物，又是哲学思想的载体，在玉器上深深地打上了哲学家、思想家的烙印。中国玉器表面上是形而下的器，实际上反映的是形而上的道，以器载道，是中国玉器的本质特征，也是中国玉器持续发展的根本原因。

玉璧与玉琮是中国玉器的原创形态，是中国工艺美术家族中最特殊的玉器形态，影响深远。据文献记载，璧与琮是祭祀天地的玉礼器，考古发现也可以证明玉璧、玉琮确实是祭祀天地四方的主要玉礼器，这是形态上的使用功能。使用功能的背后，是中国传统哲学思想“天人合一”、“天人合德”、“知行合一”、“道法自然”宇宙论的反映，也是“中道”、“中和”等中国哲学精神的体现。

中国玉器，特别是早期玉器，体现了中国哲学家的思想。儒家提倡“君子贵玉”、“君子比德于玉”，故周汉时期君子组玉佩特别发达。儒家还特别重视祭礼与丧礼。荀子《礼论》曰：“祭者，志意思慕之情也，忠信爱敬之至矣，礼节文貌之盛矣，敬非圣人，莫之能知也，圣人明知之，士君子安行之，官人以为守，百姓以成俗，其在君子，以为人道也；其在百姓，以为鬼事也。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状乎无形影，然而成文。”可见，古代大量祭礼玉、丧礼玉的出现，实际上是儒家礼、乐思想在玉器上的综合反映。

玉器不仅在功能上体现了哲学家的思想，在形式上更直接体现了哲学家的观念。早期中国玉器中大量双龙、双凤、云龙、云凤、龙凤呈祥等S形构图玉器的出现，实际上是中国哲学观念中“阴阳太极”、“对立统一”思想观念的生动体现。如红山文化的方圆璧、玉龙中的方圆、玉龟中的方圆都被赋予天圆地方的内涵。

反映中国哲学思想的古代玉器不胜枚举。总之，玉器的艺术主题越明确，哲学思想越深刻，玉器的品位也就越高，价值也就越大。当代玉人在这方面也进行了许多有益的探索，特别是上海的玉雕大师倪伟滨，将中国哲学思想广泛应用于玉器创作上，达到了心领神会、得心应手、融会贯通的地步。一件“心游万仞”白玉雕件，展示出鲲鹏展翅于波涛汹涌江河之上的宽广画面，很好地勾勒出“逍遥游”的庄子哲学思想。为这件作品题写的“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那凌厉的目光透过重重云霭，俯瞰苍茫河山，翱翔于天地风云之间，心游万仞”的诗文说明，更是神来之笔。玉雕大师倪伟滨创作的另一件碧玉臂搁，“一半碧竹的侍候兑得文笔悠游的清秀，怡得悠然闲情，养得浩然正气，相对无言，却沁染得一般丹青之铭”，巧妙地体现出宇宙观、人生观和知识论相统一的中国哲学精神。

四、当代玉器要展示雅致艺术意境

著名美学家宗白华先生曾认为，中国文化史上最具世界贡献的一个方面，就是“研寻其意境的特构，以窥探中国心灵的幽情壮采”。让作品具有高雅的情调、逸致的境界，大概是每个中国艺术家追求的目标。“外师造化，中得心源。”“诗以山川为境，山川亦以诗为境。”所以中国艺术家的作品，看似写实，实际多数是写意的，更是写情的，画家画山水，画的是自然山水，更是画家情感世界的山水，一山一水总关情；画家画竹子，既是源于自然生长的竹子，更是君子高洁性格的胸中之竹，“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咬定青山不放松，任尔东西南北风”。

艺术作品意境的表现，一般有三个层次：自然景象的直接渲染，生命活跃的委婉传达，心灵境界的升华启示，这也是艺术作品从“写实”至“传神”再到“妙悟”的境地，情景交融，虚实相生，具有高度、厚度、宽度的诗意空间，意趣无穷。

中国玉器属工艺美术范围，有其独特的章法，艺术意境不可能像绘画、写诗那样富于表达与抒情，但也不乏成功之作。战国、汉代的不少龙凤题材的玉作，或双龙盘交，或双凤飞绕，或龙凤相生，或龙凤腾云，龙凤呈祥，并以镂空透雕技法，刻画出中国龙凤艺术的古典风格，充满着生机与活力，反映出勇往直前、生生不息的时代精神。特别是南越王墓出土的镂空龙凤玉璧，一条健壮的行龙占满了画面，一只纤巧的凤鸟站立在龙前腿上，并回首与大龙窃窃私语，诉说衷肠，趣味无限，美轮美奂。

宋代的折枝花玉佩、龟鹤玉、春水玉、秋山玉等均有很好的艺术意境，具有设计创意、绘画趣味的特征，意境深远。清乾隆朝苏州玉工雕刻的“桐荫仕女图玉摆件”，巧用一块雕刻玉碗留下的白玉弃料，慧眼识宝，巧夺天工，化腐朽为神奇，雕琢成一幅生動有趣的江南园林景致，门内外两仕女隔门窥视，让人浮想联翩，此情此景，谁不忆江南？

环视当代玉器，工艺的多样程度、精细程度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但意境的表达还有待拓展，宁可少一条线，少一个面，少一朵花，但千万不能少了当代玉器作品的意境，否则当代玉器只能成为具有工艺史地位的工艺品，不能成为具有美术史地位的艺术品。

五、当代玉器要引领审美时尚风潮

回顾中国历史上玉器发展的几次浪潮，除政治因素、经济因素、文化因素外，还有审美时尚因素。政治因素产生大礼玉，经济因素出现大玉器，文化因素涌现美玉器，而审美时尚流行巧玉。礼玉令人敬畏，大玉令人庄重，美玉令人养眼，巧玉令人启智。启智是启蒙的高级阶段与高级形式。中国玉器不缺礼玉、大玉、美玉，因而大家关注最多的还是材料的好坏、体量的大小、工艺的优劣、色泽的浓淡等，很少关注创意的程度、设计的巧妙。

其实，中国历史上有不少注重设计、引领时尚风潮的玉器。陆子刚设计雕琢的玉簪，曾引领明代江南贵族的时尚打扮，成为时尚追求。

“子刚牌”玉佩，形态优美，体量适中，雕琢精细，画面意境高远，多为文人喜爱的梅兰竹菊或庭园仕女、戏文景象，以小见大，既有现实生活情趣，又有丰富的想象空间，高雅又高贵，引领时尚数百年，风靡至今。

在玉料日益紧张、价格日益昂贵的情况下，当代玉器不能再靠材料过日子，也不能仅凭工艺说好坏，而应通过创意设计、审美引领、时尚推广等方式，增加当代玉器的附加值，提高当代玉器的品位与地位。当代玉器的审美时尚引领，可借鉴当代国际上流行色、时装发布等推广方式，每年由当代玉器研究学会、玉器协会等组织机构，发布每年的流行款式、流行装饰玉器，尽可能将当代玉器与当代居室陈设、当代流行服饰、当代时尚生活结合起来，让当代玉器活起来、动起来、靓起来。当代中国玉器也可学习借鉴卡地亚珠宝等世界名牌理念，重设计，重创意，汇聚丰富的时尚元素，用最少的材料表达最大、最深刻含义的宝玉器，打造一批具有国际声誉的时尚中国玉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