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天一色 風月無邊
——诗人们的洞庭江湖

2017-06-21 15:10编辑田宗伟
中国三峡 2017年5期
关键词:岳阳楼洞庭孟浩然

◎ 文 | 谭 勇 编辑 | 田宗伟

水天一色 風月無邊
——诗人们的洞庭江湖

◎ 文 | 谭 勇 编辑 | 田宗伟

洞庭秋色 摄影/彭宏伟

洞庭之水,来了又走,走了再来,早已经冲淡了屈原的足迹,也已经湮灭了三国的狼烟,洞庭水将见证一个盛世的兴衰,它再次选择了以诗人的方式。

在中国文化史上,我向来喜欢三个时期的思想与文化,一是魏晋风度,二是盛唐气象,三是五四精神。后来多了些了解之后,发现魏晋风度其实是被逼出来的,士人们面对朝不保夕的王朝,纵有忠君之心也难有从一而终之行,弄不好就要因为“城头变幻大王旗”误了卿卿性命,所以还不如放浪诗酒,还能落下一个“名士”之名。盛唐的气象应该是很多人喜欢的,物质相对富足,社会宽容度也相对较高,文人们写得一手好诗或许就有平步青云的仕途。虽然更多的资料证明有这样机会的少之又少,但唐朝还是建立了一个在世界文学史上都高不可攀的诗歌的高峰,它与紧接着的宋词并立,成为中国文化画卷里最生动的一笔。

浩渺的洞庭湖没有让诗人们遗忘,而诗人们也还了洞庭湖一个诗歌的天下。

气蒸云梦泽 波撼岳阳城

据许多专家研究考证,洞庭湖形态的变化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江湖关系”,魏晋时“湖高江低、湖水入江”的江湖关系到唐宋时期逐渐演变为“江高湖低、江水入湖”的格局,洞庭湖水浸日益严重,并随着汛期的开始和结束,出现夏秋水涨、冬春水落的景象。

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

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

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

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

这是唐代孟浩然的《临洞庭湖赠张丞相》诗,诗中描绘的应该就是夏秋涨水时的洞庭湖。“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两句气势磅礴,足见诗人胸襟广大。“洞庭天下壮观,骚人墨客题者众矣,终未若此诗颔联一语气象。”(《西清诗话》)但这首诗到底是一首为求仕途的干谒诗,后面两联便显出低眉顺眼的“卑弱”样子来。

孟浩然是襄阳人,以田园诗著称,然而一生也只是做过几天幕僚,仕途并不顺达,反而成就了他清淡自然的诗风。唐开元十三年(公元725年)前后,孟浩然与后世有诗仙之称的李白相识,一见如故,成为知己。开元十四年三月,孟浩然出游扬州,李白在黄鹤楼作诗送行:“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惟见长江天际流。”后来,李白更是写了《赠孟浩然》诗,直抒胸臆,表达对孟浩然的敬慕之情。

吾爱孟夫子, 风流天下闻。

红颜弃轩冕, 白首卧松云。

醉月频中圣, 迷花不事君。

高山安可仰, 徒此揖清芬。

李白诗风洒脱豪放,一生创作甚丰,他游历洞庭湖的时候也写下多首关于洞庭湖的诗歌:

南湖秋水夜无烟,耐可乘流直上天。

且就洞庭赊月色,将船买酒白云边。

赊月买酒,如此洒脱不羁,大概也就是李白做得到。如今有湖北名酒以此诗为名,李白有知,大概要收取不菲的广告文案费了。

孟浩然、李白都生逢盛世,虽然仕途不顺,倒也还生活无忧,他们眼前的洞庭水要么雄阔壮丽、要么澄澈如画,在生逢乱世的诗圣杜甫看来,同样的洞庭同样的水,完全是另外一幅景象。

孟浩然比李白年长12岁,李白比杜甫年长11岁,杜甫年少之时,孟浩然与杜甫是否有过交集不得而知,李白与杜甫的交游却是中国文学史上少有的佳话。李杜交游中,杜甫赠李白的诗多:“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最为人传诵的当属《天末怀李白》:

凉风起天末,君子意如何。

鸿雁几时到,江湖秋水多。

文章憎命达,魑魅喜人过。

应共冤魂语,投诗赠汨罗。

如果说数百年前的屈原在云梦泽打开了一眼诗歌的泉眼,到了李白和杜甫,则分成风格各异的两大支流,李白继承了屈原的浪漫,杜甫传承了屈原的忧愤。

与孟浩然、李白都只是短时间游历洞庭不同的是,杜甫将穷愁潦倒的余生交付给了洞庭水,这一点与屈原何等相似,不同的只是屈原的洞庭还是被称为云梦泽的年代。

大历三年( 768年)秋,杜甫离开夔州(今四川奉节县),出三峡,到江陵,迁居湖北公安。这年底,诗人沿江东下,来到洞庭湖边的岳阳,这年,杜甫已经57岁。不仅人老体病,生活亦十分窘迫。杜甫登上岳阳楼,全然没有当年孟浩然和李白的心境,他的《登岳阳楼》诗这样写道:

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

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

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

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

游客畅游君山万亩天然荷花世界 摄影/彭宏伟

虽然孤苦窘迫,“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诗人心底却还是记挂着乾坤和黎民,依然有戎马关山的梦想。

洞庭湖湿地春天里的白杨。 摄影/彭宏伟

对杜甫来说,这个冬天尤其漫长和寒冷。次年春暖花开,杜甫决定南行投靠亲友,临行前,再登岳阳楼,写成《陪裴使君登岳阳楼》:

湖阔兼云雾,楼孤属晚晴。

礼加徐孺子,诗接谢宣城。

雪岸丛梅发,青泥百草生。

敢违渔父问,从此更南征。

后来,杜甫一家老少准备南下郴州投奔亲友,船至耒阳遇大水,只得返回岳阳。一路上,诗人看到了各种人间悲剧,写下了《湘夫人祠》《过洞庭》《回棹》等多首诗,其中《风疾舟中伏枕书怀三十六韵奉呈湖南亲友》是他卧病舟中的绝笔之作:

故国悲寒望,群云惨岁阴。

水乡霾白屋,枫岸叠青岑。

郁郁冬炎瘁,蒙蒙雨滞淫。

大历五年(770年)冬,杜甫就死在这条破船上,终年58岁,一代诗圣就此谢幕。湘江流水送诗魂,诗人从此可以自由穿越广袤的洞庭平原,与数百年之前投身汨罗的屈原饮酒唱和。

洞庭青草,更无一点风色

有盛唐的高峰于前,宋代似乎怎么都缺了宏大的气度,以至于在很多人看来,宋代总是过于柔弱。其实,宋代是一个被严重低估的时代。陈寅恪先生说:“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中国社科院文学所研究员扬之水认为:“两宋是培养‘士’气的时代,前此形象与概念尚有些模糊的‘文人’‘士大夫’,由此开始变得清晰起来。政治生活之外,属于士人的一个相对独立的生活空间也因此愈益变得丰富和具体。抚琴、调香、赏花、观画、弈棋、烹茶、听风、饮酒、观瀑、采菊、诗歌和绘画,携手传播着宋人躬身实践和付诸想象的种种生活情趣。”

洞庭湖湿地 摄影/彭宏伟

荡漾荷池。 摄影/彭宏伟

与唐朝诸多大诗人都吟咏过洞庭湖不同的是,宋词里关于洞庭湖的词作要少很多,有宋一代的大词人写洞庭湖的更少,张孝祥是个例外,这个一生主战的状元郎至少留下了两首写洞庭的词。

张孝祥出生的时候,北宋经靖康之变,徽钦二宗成了金人的俘虏,宋徽宗的第九子赵构在应天府(现在的南京)建立新的政权,后来迁都临安(现在的杭州),历史上称南宋。如此,张孝祥一出生便背负了不堪重负的亡国之耻,他的命运注定将与他所尽忠的南宋一样风雨飘摇。

张孝祥自小天资聪颖,二十三岁高中状元,本来仕途应该一帆风顺,因他为主战的岳飞辩冤,被宰相秦桧诬陷。

张孝祥于宋孝宗乾道元年(1165年)知静江府兼广南西路经略安抚使,次年再次因他人谗言被贬,由桂林北归,途径岳阳时写下《念奴娇》词:

洞庭青草,近中秋、更无一点风色。玉鉴琼田三万顷,著我扁舟一叶。素月分辉,银河共影,表里俱澄澈。怡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

应念岭海经年,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短发萧骚襟袖冷,稳泛沧浪空阔。尽挹西江,细斟北斗,万象为宾客。扣舷独啸,不知今夕何夕。

宋孝宗乾道四年(1168年)秋八月,张孝祥离开湖南长沙,到达湖北荆州(今江陵)任职,又写了一首《浣溪沙》词:

行尽潇湘到洞庭。楚天阔处数峰青。旗梢不动晚波平。红蓼一湾纹缬乱,白鱼双尾玉刀明。夜凉船影浸疏星。

两首词都是写洞庭,但后一首明显较前一首心态平和了许多。两年之后,三十八岁的张孝祥在芜湖病逝,一代英才就此归入尘埃。

张孝祥的一生无论家国还是天下都难脱“悲愤”一词,后世的戏剧家却在杂剧《玉簪记》里给他留了个充满喜剧意味的角色。后来看白先勇重排的昆曲《玉簪记》,唱词雅致、身段优美,舞美强调极简的审美风格,倒是跟宋代的美学一脉相承。只是在昆曲优美婉转的唱腔里,实在难以寻找张孝祥书生剑气的豪迈。

洞庭湖畔的岳阳楼上有一副联:“水天一色,风月无边。”据传,这幅联是诗人李白所写,但并没有确凿的证据。我更愿意相信“水天一色”出自王勃《滕王阁序》“秋水共长天一色”,“风月无边”则是出自朱熹“《六先生画像·濂溪先生》:“风月无边,庭草交翠。”

唐诗也罢,宋词也罢,洞庭湖里哪有那么多的风月?悲愤出诗人,而悲愤从来不是诗人们的理想所在,谁都想赊月买酒,而非戎马关山,可是家国天下终究绕不过去,纵然是三月里的一湖春水也难得轻松起来。

猜你喜欢
岳阳楼洞庭孟浩然
余元君:一生只为洞庭安澜
舟中晓望
孙高华
洞庭秋月
《星月一舡压洞庭》
春晓
“加一倍”写法——黄庭坚《雨中登岳阳楼望君山二首》
凝固的艺术之岳阳楼
春晓
不经意诞生的经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