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无所归

束品慧

走在田埂上，忽然一阵风吹过。

扑面而来的秸秆气息温暖得让我想张开双臂去拥抱，却转瞬即逝。我似乎嗅到了泥土夹杂的青草的芳香，但只是恍惚的感觉。

它们短暂得让我以为出现在梦中。

想起那个夏天，我走进巴黎，站在不知名的小广场上，感觉风飒飒地把建筑上每一个细微遒劲的刻纹向我吹来，激动不已。我想俯下身去，亲吻地上每一块石头。因为这座有着百年历史的城，古老得让我心碎。它承载了现在以及最初的文明，未曾断绝。

放眼望去，古舊的道路、屋舍、桥梁，或横纵相接，或巍然耸立，灰褐色的砖石黏着水泥，横斜的枝条交叉门边，无不弥漫着一种穿越百年的时间感。它们历经多少个春秋，又将携着沧桑存在多久？我不知道答案，却刹那间热泪盈眶。

我只知道，我不在梦中。

想起那个夏天，我来到罗马，我知道世界上有很多美好的词汇，可我想只有“伟大”能形容它。它的伟大是一种隐隐然的气象，从每一扇旧窗溢出，从每一块古砖溢出，从每一道雕纹溢出，从每一束老藤溢出。它后代的建筑当然也不少，却都恭恭敬敬地退到一边，努力在体态上与前辈保持一致。

它的姿态、它的格局，无不蕴含着每一个朝代的气息。它的伟大，以气势见盛于空间，以韵味见胜于时间，让我在宏伟的建筑间心甘情愿地弯下腰去，细细探索摸寻每一块历史的碎片，被触动得鼻尖一酸。

我知道，我不在梦中。

一阵阵风迎面吹来，吹着它们的过去，也吹着它们的未来。

其实，如果圆明园尚存，如果京城的风韵不改，如果对我们来说，仿古的远少于真实的，走在其中，当也是会令人流泪的吧？扑面而来的风中，我会嗅到明清的气息吗？我会触碰到说书人的身影吗？会看到熙熙攘攘的街市上来去的布衣吗？会听到铜钱银两的碰撞声吗？

那一刻，风也会吹着我们的过去，吹向我们的未来吧。

可历史没有假设，历史不能假设，我们所做的只有尽全力保留现在的仅存。

既然承载中华上下五千年文明的建筑大大小小都已毁于战火或毁于建设，那么，请不要再伤害村庄。作为人类发展的根源，每个村庄都是一座圆明园。当家园废失，人类才是踏上了真正的虚无之途。

曾经，走在田埂上，我也会有身处历史漩涡的感觉。

那时候，浩渺的星空，河汉无声，鸟翼稀薄。我仰望着，青春伴着嫩草向着群星疯狂地生长，刹那间鸟群忘记了飞翔。恍惚间我听见公鸡打鸣和辘轳打水的声音，我看见人们挥起锄头，一下一下，把汗水敲击到地上，敲击出新的希望。

那时候，和暖的风吹着空旷的夜也吹着我，吹着未来也吹着过去，还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其实，村庄也寄托了我们的灵魂，深藏一个个朝代的梦想和性灵。

可我不知道，原来有一天，河水会吃够了泥土，变得沉重、艰辛；原来我会怀疑我是否真的见过大地深处的风，迅疾却和暖得没有一丝杀气；原来廊檐的巢穴上会有几片枯叶高悬，布满纹理的墙面上会有几缕阳光在喘息；原来一群流浪的枯草会在荒野边摇晃，如寂寞的影子肆意蔓延。

我丧失了俯身亲吻大地的冲动，它古老的故事被嘈杂的施工声深深掩埋。我看见轰然倒塌的房屋溅起漫天的灰尘，看见繁忙的工地上砖石堆砌，土块飞扬。恍惚间，风潦草地吹过砂石铺就的路面，我悲伤地要落下泪来。

它是最后一点根了啊，该不会追随古建筑的步伐一同逝去吧？

多少年后，我还能否触碰到秸秆扑面而来的温暖气息？

没有回答，只有风在飘荡。

（指导老师：周君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