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较鉴赏——文言文细读的有效方法

2017-07-05 10:08梁桦
中华活页文选·教师版 2017年6期
关键词:赵王赤壁赋御史

梁桦

当前高中文言文教学存在比较严重的问题。教师在考试的指挥棒下用事无巨细的“慈母式”教学方法一味强调“言”,包括虚实词的辨析积累、特殊句式等古汉语语法,课堂上只有机械的翻译、单调的识记、苍白的讲解。而实际上,选入教材的文言文是具有跨越时空的生命力的,它们刻画了栩栩如生的形象,传递着历史文人丰富美好的情感,承载着中国古代博大精深的文化。可以这么说,文言文是丰富学生情感世界、帮助学生了解古代文化、提升学生审美素养的媒介。如何将单一讲解“言”的课堂模式转化到鉴赏“文”的趣味性上来?笔者认为在文言文细读的基础上,运用比较鉴赏的方法是行之有效的。

比较鉴赏,一般来说是把内容相关而又有所不同的文本联系起来进行比较鉴赏,它强调系统性,从整体把握阅读对象的特征;又突出微观细读,在细节处对照分析,归纳综合,感受文字背后鲜活的人物和动人的情感,体悟文本中深邃的思想和独特的意境。在文言文的细读中,需要寻找对象的可比性,从而达到提升学生分析能力和鉴赏能力的目标。

一、 比较同一语境下的细微差别,体会文学效果

背景材料:“令”“为”之别

秦王饮酒酣,曰:“寡人窃闻赵王好音,请奏瑟。”赵王鼓瑟。秦御史前书曰:“某年月日,秦王与赵王会饮,令赵王鼓瑟。”蔺相如前曰:“赵王窃闻秦王善为秦声,请奉盆缻秦王,以相娱乐。”秦王怒,不许。于是相如前进缻,因跪请秦王。秦王不肯击缻。相如曰:“五步之内,相如请得以颈血溅大王矣!”左右欲刃相如,相如张目叱之,左右皆靡。于是秦王不怿,为一击缻。相如顾召赵御史书曰:“某年月日,秦王为赵王击缻。” ——《廉颇蔺相如列传》

在相同的历史事件前,在几乎完全一样的语境中,为什么秦国的御史要写“令”,而趙国的御史写“为”呢?其实在这细微处,我们可以考查这两个字的本意,“令”是动词,有命令之意,“为”(wèi)介词,有“替”的意思。本来动词和介词没什么可比性,但是在相同的语境中,这个细微的差别也许就是作者的匠心。

将这幅图景还原,秦王得意洋洋命令赵王鼓瑟,鼓瑟弹琴击缻本是身份卑微的歌伎所做,但是秦王并不顾及赵王的国君身份,强令赵王做这件令自己和国家蒙羞的事情,一个“令”字就把秦王以及他所代表的秦国那种飞扬跋扈、目中无人的形象生动地刻画出来。当时,秦御史记下这一笔,秦国一方就以为这是值得炫耀的事情。他们万万没想蔺相如会表现出更决绝的一面,誓死捍卫赵王和赵国的尊严,他们更加想不到在秦王极不情愿地击了一下缻之后,蔺相如会命令赵御史写下“秦王为赵王击缻”。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娃娃,即使是秦王再不情愿,再不乐意,但是赵御史写的“为”字就永远地流传下来。按照赵御史记载,秦王是真心诚意地为赵王击缻,是对赵国的尊重。此处,“令”字是表明赵王在秦王的淫威之下迫于无奈,既写出了赵王蒙羞的无可奈何,也写出了秦王的不可一世,连最起码的尊重他人都无法做到。而“为”字则表明秦王甘心为赵王做击缻这样的卑贱之事,比起“令”来,更加彰显出秦王对赵王的尊重,并且是由心底发出的尊重。

如果蔺相如让赵御史照样画葫芦地记下“赵王令秦王鼓瑟”,只能表现出蔺相如在强权面前的勇气,并不能体现他的智谋。用了“为”字,蔺相如的机智以及随机应变的能力可见一斑。“秦王令赵王”和“秦王为赵王”,仅仅是一字之差,就有完全不同的表达效果,这一场的较量秦王没有任何优势,这也为接下来的“城池祝寿”中蔺相如的急中生智作了铺垫。

细究同一语境下的细微差别,一个动词、一个介词、一个名词、一个形容词,甚至是一个数词不仅在现代文中值得玩味,在语句精练的文言文中更需要引起重视。在这些细微处往往能对人物形象的突显、中心主旨的体现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

二、 比较同一文本的异文现象,还原作者本意

背景材料:“借书满架”和“积书满架”

余稍为修葺,使不上漏。前辟四窗,垣墙周庭,以当南日,日影反照,室始洞然。又杂植兰桂竹木于庭,旧时栏楯,亦遂增胜。借书满架,偃仰啸歌,冥然兀坐,万籁有声;而庭阶寂寂,小鸟时来啄食,人至不去。三五之夜,明月半墙,桂影斑驳,风移影动,珊珊可爱。

——《项脊轩志》

文言文在流传过程中会产生一些异文现象,在细读过程中,应重视不同表达或者不同字词的形式,研究异文的意义深远又趣味无穷,在比较探究的过程中,我们可以还原出作者的本意。

入选于苏教版必修四的《项脊轩志》选自《震川文集》,有删节。本篇文章有两个校本:其一,朱东润主编《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第二册中编)(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年版);其二,徐中玉、金启华主编的《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选》(下册)(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6年版)。这两个校本中的“借书满架”都是“积书满架”。

然而教材中却是“借书满架”,究竟是“借书满架”还是“积书满架”呢?先看“借书满架”,译作“借来的图书摆满了书架”。这一解释存在着以下几点不足:第一,不合情理。古代借书虽然比较普遍,但是“借来的图书摆满书架”没有意义。第二,不合文章内容。从后文中的“吾家读书久不效”和归有光的生平经历可以知道,归家书香门第,即使家道中落也不致于落得“借书”境地。第三,不合主旨。在这里作者要并非表现家道中落、借书苦读,而是为了突出在项脊轩中怡然自得的生活状态。所以“借”解释为“借来”不准确。再说“积书满架”,“积”在《辞源》中的解释是“聚,积蓄”。由此可知“积书满架”之“积”字是“积存”“累积”之义。可以翻译为“积存的书籍摆满了书架”。则“积”符合文章主旨,也更符合常理。

异文对读比较,不仅能激发学生对文本细读的兴趣,还能还原作者和文章的本意,更能培养教师和学生的严谨认真的探究精神。

三、比较同一题材的文本差异,感受作品魅力

背景材料:《赤壁赋》和《始得西山宴游记》

之所以将这两篇文章放在一起比较,是因为两篇文章的作者苏轼和柳宗元在散文成就上同跻身于“唐宋八大家”,两人的仕途有着极为相同之处,而且这两篇文章都是借山水舒郁结之情的经典,同属一个题材。

柳宗元的《始得西山宴游记》写于唐宪宗元和四年(809),即作者遭贬到永州的第五年,永州地处湖南两广交界处,当时虽为蛮荒之地,但此地佳山秀水,景色优美,为作者提供了创作的原始素材。柳宗元以待罪之身,却寄情山水,写下了大量的雜文寓言游记。《始得西山宴游记》就是他著名的《永州八记》的第一篇。苏轼的《赤壁赋》写于宋神宗元丰五年(1082),即作者贬到黄州的第三年,当年苏轼泛游于黄州赤鼻矶,虽知此地并非赤壁之战的旧址,但为抒写自己的怀抱,将错就错,先后写下了以赤壁为题的赋。所以,《始得西山宴游记》与《赤壁赋》皆为贬谪之文。

同是贬谪之文,同是游山玩水,同是参悟人生,但是这两篇文章却各有侧重。《赤壁赋》呈现了文人如何在绝境中自我救赎的过程。山间明月、江上清风带给苏轼的是短暂的释怀,但是面对这浩淼的江面、永恒的月光,他不禁对人生产生了怀疑,“而今安在哉”的千古一问,道出了生命瞬息无常、沧海一粟的真谛。如若这样,就和苏轼的另外一首词《念奴娇·赤壁怀古》境界相当,然而他通过主客问答道出宇宙万物永恒与瞬间的辩证统一,“是无尽藏也,尔与吾之所共适”,“客喜而笑”,“不知东方之既白”,精神超脱,实现了新的境界。由“乐”到“愀然”,又由“愀然”到“喜”,这一情感的变化表现了苏轼乐观豁达的处事态度。也可以这么说,《赤壁赋》不仅是一篇脍炙人口的文学佳作,更为处在迷惘苦闷之中的人们指明了人生的方向和价值。《始得西山宴游记》追述了游览西山前的情况,字里行间透露的是作者渴求通过游览和醉梦来摆脱人生的苦闷。然而在将西山“怪特”之状进行了淋漓尽致的描写之后,在景语中有明显的自我色彩,在“悠悠乎与颢气俱,而莫得其涯;洋洋乎与造物者游,而不知其穷”中,领略到“一览众山小”的雄阔意境,孤独苦闷找到了一个排解的出口,是传统典型的借景抒情、寓情于景的写法。

通过比较,我们可以发现《赤壁赋》和《始得西山宴游记》的写法上正体现了两位作者所代表的时代的文化特征。钱钟书先生在《谈艺录》中说:“唐诗多以丰神情韵擅长, 宋诗多以筋骨思理见性。”读苏轼,层层递进又变化的理趣,让人满口余香。读柳宗元,情景交融,令人回味无穷。

孙绍振先生曾说:“在比较中显出人格与风格的精彩。”他认为在语文课堂上玩出许多热热闹闹的花样,却还是读不懂经典,读不出文学性,有一个重要原因是习惯孤立地读经典,不能将众多的经典加以比较。他指出不仅要分析内部差异和矛盾,还要与外部文本进行比较,揭示差异,找到分析的切入口。文言文课堂则更需要师生拨开迷雾,摆脱考试的枷锁,沉潜于文本,“字字未宜忽,语语悟其神”,充分发挥解读能力,在同一语境下的细微处、同一文本的异文处、同一题材的差异处比较鉴赏,真正实现文言文细读的目标,从而丰富学生的心灵,提升学生欣赏和分析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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