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云小镇》:苦难与阳光之间的穿越

2017-08-09 18:23周永刚
雨花·下半月 2017年6期
关键词:乡愁大海小镇

周永刚

《连云小镇》是张文宝写自己生长的故乡小镇的乡土散文。

文宝笔下流淌着温暖的对故园的回忆、沉思、感怀、探寻,缠绵而忧伤,甚至有些黑色的底子叩击人的心扉而产生的那光明。

他写的小镇是我熟悉的小镇:山海的尽头传来故乡的涛声,小镇在山环海抱之中,背靠青山,面朝大海。清晨,阳光像鱼儿回游让小镇喧嚣而蓬勃。大海和在大海波澜无际的胸膛上航行的船以及在绿色和蓝色之间的片片白帆,在风中鼓荡。连云小镇,地处中国沿海脐部,自古就是黄海岸边的一颗耀眼明珠,如今她作为欧亚大陆桥的东端起点和门户,正上演着时代日新月异发展的活剧,把丝绸之路的友谊吟哦为“一桥如虹贯欧亚,丝绸之路绽新花”的壮美史诗。

张文宝笔下的小镇,是伴随他成长的小镇,那里有他魂牵梦绕的亲人,有他熟知的人和事,有他成长的乐园,有他失落的记忆,有他朦胧的初恋还有长成男人的历练,还有那些早已散落的掌故。文宝用他的笔为我们描绘了一个不一样的小镇,从中你能找到乡愁,你能找到思想的高贵和精神的自由。

小镇虽小,但那是一个充满爱与美的神性故乡。山海石城是作家成長中的乐园,也是财富。他在这乐园里长大,喝着海风、听着山风;他在这乐园里长大,听着大海的吐纳,听着山神的呐喊,更多的是那些为生活而奔波的人们上山下海的劳作艰辛在他心灵中刻下的烙印。

生活的本身就是这样,不论你如何度过自己的一生,你都是关系的集合体。而这关系并非你想的那样,关系让你感到人生的复杂和丰富。

人与人、人与自然、人与神、人与社会、人与自己等等构成了人短暂的一生,荒诞也好,无奈也罢,人生总是充满着遗憾,人生总有那么多的痛苦,人生总有那么多的不足。而一个严肃的作家,他是不能回避这样的人生课题的。文宝的《连云小镇》,正是在此显示出他对题材开掘之深,以及内容的详实丰富。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自己成长的桃花源,那里可以找到自己灵魂和精神的栖息地,哪怕只是片刻或暂时,那一刻即是永久。

《连云小镇》是文宝用了很长时间积淀而完成的一部乡土系列散文,在这本散文集中,他要通过童年的视角、最原生态生活的描述以及对人间生存的思考来完成他自我精神上的脱胎换骨,他是以赤子之心,以一种人之为人的本真、正直、诚信、善良、血性、专注、良知来透过小镇种种生存的境遇,揭示生存的本来意义。

“心灵完成了一个伟大的循环,看,我又回到了童年的梦幻”,作者以童年的视角,以笔作文,以笔作画,以笔构思着人类诗意的栖居。

滴水凝海,那诗情画意里有着一份深沉的悲凉,那悲凉里透着的是灵魂的不屈与追求,所以尽管作家散文的意境里时常让你觉得有些阴暗,但那阴暗里正可以看出对光明的向往,对人类终极关怀的诉求。

作家笔下的故乡小镇是感情和心绪人格化的诗章,那里有着忧郁的回忆;那里有着向苦难低垂着深思的头颅;那里有着光明的渴望;那里有上篇《海之灯》以及下篇《海之吻》撩拨起的浓浓的乡愁;那里有对人类文明前行之路的畅想与追求;那里有对故乡山川的亲近和对亲人永久的怀念……

文宝显然是想以文学的真实来揭示生活的美好,而那些美好浸透着苦难的泪水,像海中诞生的维纳斯。苦难中人对信仰的敬畏,对开辟新航线、新生活的永恒追求,成为人类文明之旅的永恒之光。

他一直以关怀的目光、关切的感情、自由的思想在小镇山海之间徜徉与徘徊。天地在我心,他在力争还原生命本色,打开生命与自然契合的窗户。思索“兽——人——神”天秤上,人如何走向神。

大海是生命的故乡,生命从低级向高级不断进步,而人的最高境界就是天地境界,那是天地人的和谐!精神上贵族,思想上自由。这正是文宝在《连云小镇》给我们创设的终极意境。

文宝是我敬佩的人,一来他是连云港文化圈子中辈份年长的人,他出道早,在文学这片天地中是较早的耕耘者,更是成果丰硕者。更主要的是他心中燃烧着对文学永恒的活火,随着年龄的增加,强烈的使命感,使他常有着许多按捺不住的不甘,这也正是他静下心来创作《连云小镇》的初衷。

我有幸在第一时间看到他的书稿,我静下心来,认真地读了一遍又一遍一下就为他的那些优美的文章所吸引,我深陷在他那一篇篇优美的散文意境中而不能自拔,想出乎其外很难。我用笔扼要记下这三十几篇散文的大致感受,心灵受到了一次又一次强烈的冲击与震撼,他写出了我想写想说而又写不出、道不明的那些深刻层面上的东西,他有着宗教意义上的思考和哲学层面上的考量,他的许多文章似乎又跨越了文体的界限,但无论如何,那里面都有着生命的本真,那是以赤诚之心的血书者,充溢着真情实感。他深情的笔下流淌着真诚的温暖,那人物的命运常常让我为之潸然泪下。他记叙的那些如烟的往事,重又让你感到如在眼前,他描绘的那些如诗如画的美景有的已消逝在人类文明进步的贪婪中,对天堂的向往有时恰恰搭起的是通向地狱的桥梁。故乡的小镇是大海孕育的,但是大海中诞生的维纳斯并不都能带给大海以祥和与安宁,人对神的向往,使人脱离了最初的兽性,但人的兽性发作又恰恰使我们走向了人生的歧路彷徨。

我们生活在世间的这几十年,可以说是人类有史以来,变化最快的时间,我们得到了很多幸福,我们也丧失了很多快乐,有些失去恰是永久的失去。现代化孕育着平等与和谐,但现代化之路却充斥着破坏与噪杂和混乱。而我们走得太远,以致于有时会忘了当初为什么出发。我们有必要常常静下心来,思索人类究竟应该何去何从。

世间万物,只有知其所来,知其所在,才能知其所往。文宝的笔下,讲了小镇遥远的过去,那是历史上与泰山同时期的造山运动成就的今天的云台山,在中国古历史的版图上,在以泰山为中心的中国认知中,这里就是一片神奇而浪漫的土地。在中华文明的生存中,这里曾经是东方鸟夷的部落、少昊的故里,东夷文明的发祥,是河海共同孕育了中华文明的丰富与博大。

文宝儿时生活的这片天地,留下了他生命的基因密码,有着小镇烙在身上的神符。小镇的原始,让他能常听到人类吭唷吭唷的沉重呐喊,能看到父辈身上痛苦形成的感恩情怀,对新社会、新中国的无比热爱,而那热爱是骨子深处的,与强迫无关。那小镇十三道房上面一带如今已很少人知道的上小街和下小街,住着这小镇上最早的底层民众,他们为小镇的诞生做出了劳动者奉献,然而他们是生活中最草根的人群,他们的生存更能反映生活的本真,然而,无论生活有多么艰难,“只要活着,就会翻本!”

只要人心不死,世界就不会灭亡。那些苦难中生活着的人们,无一不对生活和美有着自己强烈的追求,而这种追求正成为人生光明的由来和希望的火种。

父爱如山,母爱如海。在山海之间,作家看见那光明,那光明正带着爱的温暖把人间的一切照亮。他的《太阳从大海上升起》为我们描绘了一个美好世界的到来:“光明的火焰寻找一切契机,寻找难以承受的生命之重,在云层的磨砺中,一点点地突破,黑暗在天东边盛开一片烂漫的红色杜鹃花中灿烂地死去。终于,一轮红日从海面上热腾腾升起,旋即喷薄而出。这种气势恢宏的升腾和开始,极具诱惑地召唤着每一个人。”问渠哪得如此力?只为光明暖人生!对于大海的感知是带着温度的,那温度正是太阳洒向人间的深沉博大的爱。“海温情地看着我”,那温暖是有力量的,“每每站在海边,大海带给我小镇的生命让我感动,带给我的自由让我挣脱了对生活层叠捆绑的束缚……”他说:“我的父亲就是小镇,也许没有我的父亲就没有小镇。”景语情语,都因为小镇那最初温暖人心的力量。作者在这里讴歌的人与自然的关系,人改造自然,自然也给了人类生存生产生活的宽广空间。小镇的诞生是劳动者力量所致,没有劳动者万物就不成其为文明的产物,这正是人类生存和生活生产的本来意义,也是人存在的价值所在。否则人生将进入永远不能自拔的虚无之中,人类社会也将进入万劫不复的沉沦中。

而這个时代的发展真的是太快了。不要说我们一步跨越了卡夫丁峡谷到了社会主义,不要说是几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不要说中华民族处在复兴的前夜,这种发展变化呈现为指数递增的方式,到2045年人造智能将超越人本身,这种变化带来的冲击是巨大的,也是让人手足失措的,物质主义的洪流带来仇恨的呓语,犬儒和不能再犬儒的世界观,让人的精神世界呈现出太多的空白,我们走得太远,以至于忘记当初为什么出发,昔日的呐喊,退化成了呻吟。而文宝正是以作家的敏锐,以及对社会人生的真切感知,在精神层面为我们揭示了人类的前行应该具有的良知和神性的追求。

大海对于文宝是宗教意义上的神圣,文宝对于大海是精神上的皈依。那是一种永恒的信仰,人类的生存与发展不能离开脚下的星球,这星球是人类诗意栖居的永恒乡愁,大海是生命的故乡和发源,人应该带着顶礼膜拜的心对大海保留着永久的敬畏。有敬畏方有信仰,而信仰正是对万事万物存在惟一性真理的坚信不疑的认定。

乡愁,作为人类一种难以捕捉的情愫,无法解开的情结和回家的冲动,成为文学创作中永恒的主题。那是故园家国情怀,那是人世间天伦之乐,那是山海之间美丽的画卷,那是天地之间诗意的行走,那是风物长宜的胸襟,那是乡土乡音和乡味的牵挂。文宝用他饱蘸浓浓乡情的如椽大笔,为我们描绘了多姿多情的小镇秀美风光,以及那些最底层民众的悲欢离合,他巧妙地通过人与自然,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神,人与自我的多种关系,艺术化地揭示了小镇的所来、所在、所往,从中我们能看到小镇带给我们的希望与光明,看到那“海之灯”与“海之吻”带给我们的象征与启迪。

文宝是一个严肃的作家,他认真地思考,认真地创作,他不媚俗、不低俗、不恶俗,他尽自己所能不断地提升着自我创作水平,他一直向前,从来没有失落自我的艺术主体,他在说着自己的话,表达着自己的声音,他听从内心的呼唤,所以他的创作有血有肉,有真性情,是尼采所说的以血书者。他不搞风花雪月,不搞心灵鸡汤,他一直在既定的创作之路上不断攀登高峰,他对故园最大的贡献就是为小镇注入了生命与活力,为小镇的千秋万代做了开拓性的耕耘,让人们在山海的尽头,看见小镇的前生、今世、未来。

《连云小镇》是一本乡土散文,但里面的很多散文或许可以称为小说、小品文、随笔、掌故……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笔下给你大量思考的空间,他所创设的意境给你带来许多的共鸣,他文体之间的穿越纯用情系之,抽刀断水,余韵绕梁。

“庾信文章老更成,凌云健笔意纵横”。文宝当下的创作还处在上升期,达到了相当的高度。他有着自我的美学追求,他的乡关之思,他的故园小镇打上了他的生存密码和徵章,那里既是他人生的起点,也是他精神放飞的天堂,他那温暖中的苍凉,蕴含着丰富的思想内涵,充满深切的情感,行文更加老辣和自如,笔调劲健有力道,艺术上渐趋炉火纯青。

在传统与现代的探索中,一方面他继承了中国传统散文的文以载道的优良传统,一方面他在文体的创作中有着自己的独立追求,能表现内容的形式就是好形式,他突破了文体的局限,纯粹是为了表现内容之需,他借鉴了各种文体的长处,以情引领,以各家文体的丰富表现手法,拓展文章的格局和气象,如海之吐纳,多姿多彩,波澜壮阔,雄丽多姿。

他笔下的山海是交响曲似的,是多元而充满着变幻色彩的,是灵动而变化万千的。有时一如德彪西《大海》,那是印象派的,是变化的,与你看到的海并不一致,但骨子里却反映着大海的真实。那里本来就是一个变化无穷的世界,有时平和宁静,有时汹涌蓬勃,那是有生命的存在,那是有信仰的存在;有时又如沃恩·威廉斯的《大海交响曲》歌唱人类对大海的开拓,对自我生存空间的开拓,对人类终极命运的关爱,“啊,我勇敢的灵魂!/啊,再向前,向前航行!/啊,至极的快乐,而且平安,难道它们不都是上帝的海洋?/啊,再向前,向前,向前航行!”有时出世,有时入世,出世入世之间是对人类创造世界的美好讴歌!

他笔下的乡愁是骨子里的,是与生俱来的,是永不泯灭的,是浴海重生的,那乡愁有时让你痛并痒痒的舒服,有时让你爱且缠绵沉思,有时让你恨并眷恋叹息,那乡愁麻痹着你,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里都倾注着深情的回忆和无限的关怀,那乡愁里有着对自我命运的终极关怀。人从自然中来,我们终要回到自然中去,但我们每个人世间的行走应该多一点阳光照耀的人文关怀。

“一名作者不可能完全不受其经验影响而创作”。(《魔戒》前言)因为是自己年少生活的积淀,他以童年视角对各种关系的感触,为历史厚重向前探询,为时代的精神向后延展。他的文字记录性很强,画面感饱满,那些生活场景很多是生活在小镇上的人司空见惯的,而那些见惯的许多生活细致景象也正在消亡,他的怀旧带着一种批判,他并不是眷恋和热爱年少时旧的物件和尘封的往事,他钟情的是原生态带给人们的纯粹,那是没有被现代化进程洗礼和破坏的自然人性人情人态。而人类终将走上现代化之旅,慢生活终将为快生活取代,正象成长中的我们终会离开暗恋的懵懂,历史的车轮无情飞快地前行,一切如烟,过去了,就永远不会回头,飘散了,就在天地间任意东西。而文宝的笔下却告诉我们必须留住一些东西,如天地间人的精神,如人的信仰,如敬畏,一切都会过去,而过去的就成了人世间美好的回味。

慎终追远,年少时那些久远的记忆如沙滩上拾起的琥珀,那些尘封的往事一如隐藏在心灵神龛上的舍利和珍珠闪耀着动人的光芒,而这些正是作者企图重构失落已久的童年晶莹剔透世界的梦想,而那童趣、童真都早已被岁月收回了,只能在回忆中知道它们的确存在过,文章留给你甜美的忧伤,让人同感怀旧的温柔与惆怅。在回味中我们又不能不思考和探询:无声岁月的流逝到底给我们人生带来了什么?我们生存的意义究竟何在?社会进步的价值意义究竟何在?蓦然,我们会发现人生必须跨越的一道道门坎,人在千丝万缕的联系中,要达到的天地境界,人的自由发展与天地万物的和谐才是我们最终的人文追求!

我想起了黑塞那首诗“只有在风尘之中/跋涉过长途的旅程/懂得漂泊者的甘苦的人/才能了解他们/今天闪闪发光的东西/转眼即将湮没/呼呼的风声/不久将会吹过/我褐色的坟墓”。

最纯粹的存在是洒下一腔热血,我为文宝激动,夜不能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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