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烧的高原

2017-09-21 06:10梁子
西藏人文地理 2017年5期
关键词:冻土层冻土青藏高原

梁子

崩塌的冰川与上涨的湖泊

2016年7月17日,阿里的阿鲁雪山。毫无征兆地,六千万立方米的冰川突然向东北方向垮塌,泻入旁边的阿鲁盆地。几分钟内,呼啸而下的冰石覆盖了十平方公里土地,埋葬了数百头牲畜,以及九名不知所措的牧人。

两个月后,附近另一条冰川再次大范围垮塌。“一连两次,这絕对史无前例!”英国谢菲尔德大学的灾害专家大卫·派特利(Dave Petley)教授震惊道。阿鲁雪山位于西藏西北部。长久以来,这里冰川被认为比较稳定,不像藏东南区域常发生冰川运动。巨大的灾难面前,一群国际研究人员迅速集结,利用卫星影像和电脑模型探究其成因。“考虑到崩塌速度和覆盖度,我认为这只可能是融水引发的。”俄亥俄州立大学的地球科学专家罗尼·汤普森(Lonnie Thompson)教授说,“融水增加,在冰川底部渗流,导致冰崩。”

阿鲁冰川的灾难,轰然托显出青藏高原36800座冰川的消融现实。

中科院青藏所姚檀栋院士的团队发现,20世纪50年代以来,青藏高原冰川退缩严重。20世纪90年代以来,冰川退缩加速。高原外围的冰川退缩速度最快,每年可达50米。高原腹地的冰川,如西藏那曲地区双湖县的普若岗日冰川,退缩速度较慢,但平均每年也将近10米。

冰川融水注入内流区的湖泊,导致湖泊水位上涨。1970—2000年,三十年间西藏中部色林措湖区的八座湖泊面积扩大了10.9%,淹没周边220多平方公里的牧场。色林错也超过纳木错,成为西藏第一大湖。

2016年,研究人员分析了青藏高原139个气象站52年的记录,发现半个世纪以来高原气候显著地持续变暖。海拔4000米以上的区域尤甚。高原地表气温平均每十年升高0.359摄氏度。而同一时期,全球平均每十年温度才升高0.222摄氏度。

融化的冻土与退化的草地

气候变化的影响,还深入地下。

冻土是指含冰的岩石和土壤,广泛分布于青藏高原,对温度极为敏感。在中纬度的高海拔地区,永冻层的形成取决于海拔高度。永冻层以上,土壤会季节性融化,称为活跃层。

20世纪50年代初,青藏公路建成通车。为了保障公路安全,工程师们长期监测公路沿线的冻土层。几十年的监测结果表明,形成冻土层的临界海拔不断提升,而且活跃层不断变厚。1975年,青藏公路124道班附近的冻土层厚达5.5米;到1989年,冻土层已完全消失。1980~1998年,沱沱河的冻土活跃层每年变厚2~10公分。

地表的植被受何影响?

冻土层退化对植被的影响十分复杂。与极地不同,青藏高原的冻土含冰量少、活跃层厚。冻土层退化,使得上层土壤的渗水性增加,地表更加干旱;而且永冻层面距地表越远,上层土壤水分含量越低。如此一来,地表植被逐渐稀疏,高寒草甸和草原退缩,适应干冷条件的植物群落扩张,比如灌木。

然而,气候变化对植被的影响,还不仅仅通过冻土这条途径。

提前的春天和上攀的植物

另外,全球变暖还会让春天提前、夏季延长。这对高原的花花草草没有好处吗?中科院昆明植物所使用遥感技术,分析了1982—2006年青藏高原的草甸带和草原带的生长季变化情况。这一时期内,高原气温上升趋势显著,并无阶段性变化。但研究人员发现,生长季节不但没有延长,反而缩短了3~4周。

什么原因?

头十几年,温暖的春季令植被萌芽期提前。冬季,高原植物进入休眠期,但它们需要一定数量的累计有效低温时数,才能打破休眠。随着高原冬季越来越暖和,植物休眠期不断延长,于是第二年春季的萌芽期推迟。而在草原带,七八月份的高温让植物加快速度生长,于是生长季反而提前结束。

不仅如此,气候变化还会迫使植物攀登喜马拉雅。

从2007—2010年,一到夏天,印度德里大学的亚斯梅因·特尔瓦拉(Yasmeen Telwala)就在喜马拉雅群峰间跋涉,记录植物分布的海拔带。

特尔瓦拉发现,这些植物的分布区平均上移了240米。将近12%的物种,分布区上移600多米,只有9%分布区上下缘的海拔没有显著变化。原先分布较低的植物,向上迁移的幅度最大。这些植物分布上移的趋势,比阿尔卑斯山脉的更加显著。

过去一百多年中,当地夏季气温上升了1.5度,冬季升温则两倍于此。

一刹那故园沧桑

恐龙灭绝,高原隆升。那木措和色林措曾一片汪洋,松和冷杉也曾在唐古拉山麓葱茏。野生动物在漫长的进化旅程中,与高原的气候丝丝入扣。历史上高原的气候也曾动荡,但从未像近一百年来这么快速。

当气候变化改变生态资源的结构,在分布、数量和质量,野生动物将受到哪些影响?

气候变化是否改变了藏羚羊的迁徙模式?湿草甸不断退缩,野牦牛是否被迫落脚其他栖息地?林线上升会不会压缩雪豹的生存空间?

2015年,中科院动物所研究人员模拟了气候变化对22种高原有蹄类的影响。文章认为,在不同气候变化情景下,55%~68%的有蹄类局部濒危,4~7种全面濒危。气候变化将使得有蹄类的适宜分布区普遍北移,平均幅度达300公里。藏东南的生物多样性可能受到严重削弱。

李娟博士对雪豹栖息地的分析发现,随着气候变暖,雪豹栖息地向更高纬度和更高海拔变迁。横断山和喜马拉雅的很多区域将可能不再适宜雪豹生存,全球雪豹栖息地破碎化进一步加剧。

国际野生生物保护学会对野牦牛栖息地的模拟表明,野牦牛目前适宜的季节性栖息地,49%~98%将在未来几十年内消失。

野生动物熬过了百万年巨变,才进化至此。可留给它们适应未来气候变化的时间,不过弹指刹那。遗憾的是,除了上述模型结果,关于近代气候变化对高原野生动物的影响,严谨的观察和研究十分罕见。

未来的不确定性

野生动物沧桑故园,人也无法独善其身。

通天河牧民次松家西南2500公里,拉达克农民次旺罗布也在发愁。青藏高原西南缘的拉达克气候干旱,村民完全依靠冰川融水。过去十几年间,村庄周边的冰川几乎消融殆尽,仅存的冰川也退缩了10公里之远。三月春播,田地无水。因为争水,引发纠纷的事件频现。

次旺罗布决定改变这种状况。他在村庄旁边的阴凉坡地上,自建了一个简易水库,将丰水期的融水引入。几个冬天下来,水库逐渐变成一座人工冰川,发挥重要的水利调节作用。农耕季节,村民终于有了水源补充。

同样,在高原腹地的牧区,封育草场的围栏,拦不住天公搞怪;杀死鼠兔的毒药,治不好冻土融化。把人和牲畜圈起来、把草场分隔开,恐怕不是普适高原的办法,导致世居在这里的牧民,决心没了、借口多了、千百年来的经验断了。扩大放牧区域也不一定有效。这可能降低单位人力的经济效率,还激化同野生动物的资源竞争。

别看藏羚羊满地跑,在气候快速变化面前,它们远比通天河边的次松更脆弱。在失衡的穹顶下,要保持高原生物多样性,更需要当地人对生态资源的占有度做出让步。

大局上,政府的认识,将很大程度上决定青藏高原应对气候变化的方向和力度。建立超越行业部门的专项应对决策、整合用于发展和保护的资源投入,应该是重要的起点。

次松们也需要弹性的生计:要想躲过气候变化的劫,或许有条件地转换土地利用模式、尝试建立多元化的生态保护服务购买机制,才是值得大力探索的方案。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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