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经》对中国小说发展的影响

2017-09-23 19:21贺诗雯
牡丹 2017年26期
关键词:山海经文学小说

小说是中国文学不可或缺的一种体裁,它以复杂的人物形象、曲折的故事情节、完整的环境构建、流畅的语言描写,概括地体现着现实生活中形形色色的矛盾。神话是小说最初的来源之一,而作为记载神话最早、保留最完整的古籍《山海经》,从创作素材、叙事框架、思维逻辑等诸多方面对后世小说的创作和发展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影响。

长期以来,文学作为统治者维护统治权的工具而存在,话语权往往掌握在少数贵族的手中,平民百姓是不享有受教育的权利的。魏晋南北朝时期,最显著的时代特征便是文学的自觉性发展,这使得文学不再依附于政治存在,它从政治中独立而出,具有了抒发情感的功能。到了宋代,统治者与文人士大夫在政治上的二元统治有效实行,文学的体裁得到快速发展。元代起,小说也慢慢从不登大雅之堂的专供“勾栏瓦舍”消遣娱乐的文学体裁,发展为在文学史上不可或缺的一个重要角色。可以说,小说的发展历程是极其波折而漫长的,魏晋时期才出现了可以称为小说的志人小说和志怪小说。

小说的起源问题,长久以来学术界说法不一,大致可以分为四方面:一是神话传说,中国文学的产生可以追溯至远古时期,原始的神话传说和歌谣,在人们口头上代代流传,经过漫长的时间,才被用文字记载下来。《山海经》作为传世文献中记载原始神话传说最早、保留最完整的著作,对后世小说的发展影响是深远的。二是先秦寓言,先秦百家争鸣,诸子为推行自家治世言论,往往将深奥的道理寄托于浅显易懂的小故事中,达到让统治者更易接受的目的。三是史傳文学,《左传》《战国策》《史记》《汉书》等史传类文学,为后世的小说创作提供了结构方式、叙事模式等。四是说话艺术。笔者结合《山海经》,浅述其对后世小说文学的发展影响。

《山海经》,“古今语怪之祖”,是一部内容丰富、风貌独特的古典著作,在记载山川河流的同时也收录了相关的物产、动植物分布、国貌民情和远古传说等内容,对现世学者研究古代社会风貌有非常重要的意义。在传世的十八篇中,远古神话传说主要集中在《大荒经》中。《上山海经表》记载:“秘书太常属臣望所校《山海经》凡三十二篇,今定位十八篇。”由此可知,西汉的残本原有三十二篇,经过刘向、刘歆父子的归整、增删、演绎和整理编撰形成今日传世的十八篇,这样的一部文学古籍,对后世小说的发展影响主要有以下三个方面。

一、为后世小说提供了创作素材

《山海经》共十八卷,三万一千多字,分为《山经》(又称《五藏山经》)和《海经》,书中记载了一百余个国家、近三千个地名、四百四十七座山、三百余条水道、二百零四个神话人物、三百多种奇兽、四百多种植物、一百余种金属和矿物。至于散布于全书中的神话传说,更是俯拾皆是。内容涉及上古社会地理、天文、历史、神话、气象、动物、植物、矿藏、医药、民俗、宗教等诸多方面,是一部反映当时社会生活的百科全书。这些内容不断为后世小说的创作提供文学养分,成为小说创作的素材来源,它们或成为小说的人物形象,或成为小说的前世今生,或成为主人公治病救人的灵丹妙药,或成为小说创建的故事舞台……

(一)种类繁多的神、怪形象

《山海经》记载有特点鲜明、身怀异能的神人异士,有“其状如人,豹尾虎齿而善啸,蓬发戴胜,是司天之厉及五残”的西王母,“常衔西山之木石,以堙于东海”的精卫,与日逐走的夸父,“马状无首”的戎宣王尸;有心系苍生、创世造物的华夏始祖,如“生十日”的羲和,为治洪水“窃帝之息壤以堙洪水”的鲧,“生岁十有二”的噎,分天、地的重、黎;还记载了数目繁多、奇形怪状的异兽,如“其状如牛,猬毛,音如嗥狗,是食人”的穷奇,“其状如鸠,其音若呵,佩之不惑”的灌灌,“左右有首”的屏蓬,“其状如鸡,五采而文”的凤皇等。这些神、怪形象,或见之大祥、或陷一方黎民于水生火热中,无不成为后世小说角色塑造时参考的素材。

清代李汝珍所作《镜花缘》第十五回所记载的人鱼“鱼鸣如儿啼,腹下四只长足,上身宛似妇人,下身仍是鱼形”,便是来源于《山海经·北山经》中“其中多人鱼,其状如鱼,四足,其音如婴儿,食之无痴疾”的形象,此处保留了音如婴儿、四足、状如鱼等形象特征。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关于人鱼的记载,如明代冯梦龙的《情史·鱼》、清代沈起凤《谐铎·鲛奴》、清代王木咸《秋灯丛话·梦与鱼交》等作品,人们都可以看到其中塑造了具有人鱼形象特征的角色,这些形象的最初素材来源便是《山海经》。再如,人们所熟悉的《封神演义》记载的九尾狐,出自《山海经·南山经》中“又东三百里,曰青丘之山,其阳多玉,其阴多青雘。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能食人;食者不蛊”。

宋代文人所作的《大唐三藏取经诗话》,描绘了西王母池有蟠桃树的场景。而《山海经·大荒西经》记载:“西海之南,流沙之滨,赤水之后,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昆仑之丘。有神,人面虎身,(有)文(有)尾,皆白,处之。其下有弱水之渊环之,其外有炎火之山,投物辄然。有人戴胜,虎齿,有豹尾,穴处,名曰西王母。此山万物尽有。”住昆仑之丘的西王母所在之处“万物尽有”,在后世神话的仙化发展中,西王母也逐步褪去了野兽的形象,成为掌管不老药的女神,这里的蟠桃树便是对“万物尽有”的艺术创作。

(二)记载详尽的山川河流及特色物产

《山海经》主要是一部记载山川、河流走向的书籍,并详细收录了山中所产动物、植物、矿物、金石等的分布,其数量之大、内容之详尽是古籍中所少见,而这些记载主要集中在《山海经·五藏山经》中。其中,最为核心的山川标志便是的昆仑之丘。对于昆仑之丘,《山海经》这样记载:“是实惟帝之下都,神陆吾司之。其神状虎身而九尾,人面而虎爪;是神也,司天之九部及帝之囿时。有兽焉,其状如羊而四角,名曰土蝼,是食人。有鸟焉,其状如蜂,大如鸳鸯,名曰钦原,蠚鸟兽则死,蠚木则枯。有鸟焉,其名曰鹑鸟,是司帝之百服。有木焉,其状如棠,黄华赤实,其味如李而无核,名曰沙棠,可以御水,食之使人不溺。有草焉,名曰薲草,其状如葵,其味如葱,食之已劳。河水出焉,而南流东注于无达。赤水出焉,而东南流注于汜天之水。洋水出焉,而西南流注于丑涂之水。黑水出焉,而西流于大杅。是多怪鸟兽。”昆仑之丘是天帝在下界的都邑,由一位形貌是老虎的身子却有九条尾巴、一副人的面孔可长着老虎的爪子,主管天上的九部和天帝苑圃的时节的天神陆吾主管。山中有野兽土蝼、禽鸟钦原、鹑鸟、棠梨树、薲草,黄河水、赤水、洋水、黑水发源于这座山,神州大地上的其他山系所流经的水系河流基本都由此发源,足见其在《山海经》地理中的重要性。这座山也成为后世小说创作中十分重要的地理素材。例如,现代小说《盗墓笔记》、《三生三世十里桃花》系列,故事都是在昆仑山这个地理背景下展开的,男、女主人公在这座山系下展开了整部小说的故事情节。endprint

《列子·列姑射山》记载:“列姑射山在海河洲中,山上有神人焉,吸风饮露,不食五谷;心如渊泉,形如处女;不偎不爱,仙圣为之臣;不畏不怒,愿悫为之使;不施不惠,而物自足;不聚不敛,而已无愆。”它出自《山海经·海内北经》中的“列姑射在海河州中。姑射国在海中,属列姑射。西南,山环之”。由此可以看出,列姑射在《山海经》中只有地理方位的记述,处于海中,有山环之,但在《列子》中,作者增加了风土人情方面的演绎。

而被后世小说频频引用的不老药,也是《山海经》中丰富物产之一,如《山海经·海内西经》“开明北有视肉、珠树、文玉树、玕琪树、不死树”中的“珠树”,《山海经·大荒南经》“有不死之国,阿姓,甘木是食”的“甘木”。此外,《山海经》还记载了持不死药的“巫彭、巫抵、巫阳、巫履、巫凡、巫相”。其所记载的食之长生不老的药材,也成为后世小说创作不可或缺的元素,最著名的是《西游记》中食之可长生不老的“唐僧肉”。

(三)独具特色的异国风貌

《山海经》中记载了一百余个国家,有“右手操青蛇,左手操赤蛇”的巫咸国,“其狐四足九尾”的青丘国,“其为人黑色,寿,不死”的不死国,“其为人大,两足亦大”的跂踵国,“两女子居,水周之”的女子国,这些国家国名多以民众的特征作为起名的依据,每个国家也具有独特的民风民情。《西游记》中的女儿国,举国上下只有女子,没有男子,与《山海经·海外西经》中“女子国在巫咸北,两女子居,水周之。一曰居一门中”的说法相一致。《镜花缘》前四十回写唐敖随林之洋游历海外各国,目睹各种畸人奇俗,它们基本都来源于《山海经》,单是国家就写了四十一个,并借此讽刺现实生活的不合理现象,寄寓作者的理想,尤其是女儿国的记述,可以看出作者进步的民主主义思想。

二、宏大的时空观念所提供的想象空间及叙事框架

《山海经》记载了二百零四个神话人物,这些神话人物往往与现实的常人生活在不同的时空中,如《山海经·大荒西经》中记载:“颛顼生老童,老童生重及黎,帝令重献上天,令黎邛下地。下地是生噎,处于西极,以行日月星辰之行次。”这里说的是,远古时期,神民混居,使得天下混乱,颛顼命自己的后代重、黎绝地通天,将天地相隔,神、人分居,各居其所。这里就明确表明,神与人是在不同的空间中生存,这就为后世小说的创作提供了一个宏大的空间观念,而生十日、劈天地、定九州的神,存在于一个与人们所处的世界完全不同的时空中,这就使得小说的框架不再仅限于日常所见所感,而延伸至人们不曾见过的、甚至不知道其存不存在的异域时空中,提供了更宽广的想象力和叙事空间。

魏晋时期的干宝所著《搜神记》,开创了志怪小说的先河,其间所记载的故事大多发生在人们所不曾涉及的神界、鬼界,这种与日常生活脱轨的故事框架、时空的设置、想象力的发挥,都是小说史上前所未有的。例如,《李少翁》设置了将死去的李夫人的鬼魂招来的情节,描述人死后,不是什么都幻灭,而是留有魂魄存在,所以可招来魂魄解相思之情,而魂魄并非人们日常所见,也没有科学依据证明其真实性,但干宝运用这一新思路,跳出日常生活所见,通过描写异空间存在的事物,将所表达的思想设置在一个与“凡人”不在一个空间的“鬼魂”身上,在当时的社会,为渴望批判现实的文人提供了全新的文学角度。这便是来源于《山海经》中宏大的时空观念,使小说不止描述日常生活,还创造了一个新的叙事架构来抒发所思所想。

明代吴承恩所著《西游记》,是在儒、释、道“三教同源”的思想下形成的,故事发生的时空舞台更是天马行空、不拘一格。这里创造出了一个佛祖生活的西方极乐世界、神仙生活的神界、鬼魂生活的冥界、人类生活的人间,以及各类为吃“唐僧肉”求长生不老的妖怪所生活的妖界。他们彼此互不干预,有自己的生存规则,当任何一方企图破坏规则时,便会有更高级的存在来实施惩罚,或打回原形,或强行修行,或灰飞烟灭,这些故事及人物形象的创作,都是基于一個宏大的叙事框架和丰富的想象力,这便是《山海经》所带给作者的创作视角和思维方式。

三、非自觉的虚拟写作方式

《山海经》曾被定义为一本志怪之书,史学家司马迁也曾说过“至《禹本纪》《山海经》所有怪物,余不敢言之也”。《山海经》涉及的内容并不是他所知的历史中曾经存在、发生过的历史事件、人物,所以很难从史学的角度对其所记载的内容进行考证,故“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的司马迁“不敢言”,对这类书籍并未做过多的评价。但正是这本在历史上无法证明其真实性的古籍所记载内容,为后世文人的小说创作提供了一种不自觉的虚拟的写作思维和构思方式,使他们在形象创作、故事构思时,不自觉地将现实生活中不存在的人、事、物及叙事逻辑带入所创作的故事中,不再拘泥于现实生活。

《搜神记·三王墓》中所记载的“煮头三日三夕,不烂。头踔出汤中,瞋目大怒”的故事情节,描绘的是莫邪之子——赤比,为替父母报仇,主动让侠客割下头颅,其头颅被楚王置于锅中烹煮三日而不烂,并与后来被侠客砍下的楚王头颅进行打斗,终得报大仇的故事。这个故事情节与日常生活常识并不相符,但作者这样的艺术处理,使得故事的情节更为曲折生动、引人入胜,在这个虚拟的事件环境中,读者好像身临其境一样,这就达到了作品所要表达的写作效果。

这种非自觉的虚拟写作方式,不只出现在志怪小说中,在人情小说中也有所渗入。清代曹雪芹所著《红楼梦》中,女娲补天所剩顽石转世的贾宝玉、绛珠仙草转世的林黛玉、秦可卿托梦王熙凤等,这些人物的塑造、命运的安排、情节的构思,也都是作者为了后面主人公命运的安排进行的一种虚拟的艺术加工,成为故事发展的重要线索和不可或缺的故事情节。而这种前世今生的创作安排,也更好地为故事情节的展开奠定了基础。

四、结语

从开始的不登大雅之堂的娱乐作品,到慢慢成为文学体裁中不可或缺的一个组成部分,小说经历了漫长的演变过程,而在小说形成的萌芽期,以《山海经》为代表的一系列神话类古籍为小说的角色创作、叙事安排和思维逻辑提供了重要的素材和参考,使小说不再止步于现实生活,而是通过虚拟的世界、奇幻的人物、宏大的社会背景来表现现实生活中的种种矛盾冲突,更好地达到了艺术创作的目的。这不仅为小说提供了最初的生存土壤,成为小说创作的诸多源头之一,而且从创作思路、人物设置、叙事手法等不同的方面影响着小说的发展,也侧面印证了神话是后世小说最初的渊源之一。

(北方民族大学文史学院)

基金项目:本文系宁夏回族自治区研究生教育创新计划项目“中国古代士风与文学”(项目编号:YKC201611)的阶段性研究成果之一。

作者简介:贺诗雯(1990-),女,陕西合阳人,硕士,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研究。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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