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贾樟柯电影的人文情怀

2017-09-28 17:57刘立山刘婷婷
文艺评论 2017年3期
关键词:小武樟柯小人物

○刘立山 刘婷婷

论贾樟柯电影的人文情怀

○刘立山 刘婷婷

从1995年实验性质的《小山回家》到第一部独立电影《小武》,直至新作《山河故人》,贾樟柯从体制外的游离艰难地完成了体制内的探索。与贾樟柯个人的导演身份相似,其影片同样“紧贴地平线”,二十余年的创作历程,形成了备受关注的贾氏风格。提起风格,并不是守旧反复的意思,而是说在当下全民取悦于市场的创作取向上,贾樟柯还能坚守自我,建构起自己的艺术创作观;在中国电影并不理性的生态系统中,贾樟柯的影片仍旧值得咀嚼和吸收以及深度阐释,这是难能可贵的。贾氏电影最难能可贵之处就在其浓郁的人文性。校园青春的酸涩懵懂、现代都市的纸醉金迷和戏说历史的武侠魔幻以及张扬暴力的凶杀争斗都不是贾樟柯取材的主要对象,贾氏关注的是被学术界讨论的近乎泛滥的“边缘人”,何谓边缘人?导演有自己的认知和判断,相对固定的地域性和大都市的寄存者是贾樟柯寻访关注的主要对象。在贾氏电影中,这类人并不是完人,在性格和处事层面有着难以改观的缺陷,但是他们保持着人性中最本初的特质:憨厚、善良、奉献等等。社会问题归根到底是人的问题,贾氏影片以小见大,通过对底层人群的关注,透视生活万象,揭露社会发展过程中人的基本价值观念偏离的现象。

一、边缘境遇的观照

贾樟柯作品中的人物形象多是带有自身特点的以边缘化的身份存在的小人物。他就是要通过这些底层人群的真性情,反映社会变迁和文化差异。从这些小人物的身上,我们看到他们面对生活的态度:琐碎平凡中彰显着伟大。

1.小人物取材

贾氏电影从小人物出发,展现社会底层平凡小人物的真实生活状态。《小武》《站台》《任逍遥》《世界》《三峡好人》《二十四城记》《海上传奇》和《山河故人》等影片中小人物大都是来自“小城市”抑或“小县城”。各类人物大多是由业余演员出演,这样更容易演绎出他们的生活的境况。从他们的语言、穿着打扮以及语言交流方面凸显小人物特有的老实憨厚的特质,具体到影像层面,则是迟钝、呆滞。值得提出的是,贾氏电影作品中的人物,名字基本上都是不正式的,确切地说是诸多代号,比如“小武”“小勇”“桃子”“梁子”“涛”“二姑娘”等,影片没有出现正式的姓甚名谁。似乎就是要通过这些不起眼的名字,强化小人物的“小”;或者通过他们的职业,进而突出人物的边缘化身份。

2.日常的生活状态

贾樟柯的电影擅于还原人物真实的生活状态,从中透视边缘化小人物的喜怒哀乐。《三峡好人》是一部比较成熟的影片,艺术表现力非凡,斩获第63届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等多项大奖。从各类奖项的艺术取舍角度来看,影片以浓厚的人文关怀获取诸多荣誉。《三峡好人》开头交代了环境:汽笛声长鸣,四处响起的嘈杂声。一个长镜头扫过移民船上烟雾缭绕的人群:有的人在玩游戏,有的在发短信,有的人在看手相,有的在扳手劲……镜头最后定格在韩三明身上:简单的行李,朴素的穿着,呆滞的眼神。从船上人们的表现,可以很容易地看出巴蜀的文化风情。若干个镜头揭示了底层人们生活的真实面貌。影片引出沈红的线索让故事更加丰满。沈红站在破产的机械厂旁边眺望江水,看不见不明物体从空中飞过。这时随机出现一组破旧工厂的镜头,一群人在用力砸破旧的机械设备。可以说,普通的群众生活就是日常的吃穿住行,在贾樟柯的电影中这些生活状态刻画得非常真实,折射出普通人的辛酸,也彰显了好人的善良。

3.世俗的价值观

“关注普通人,尊重世俗生活”是贾樟柯电影一贯表达的主题,他曾说“我很好奇,我想看看在这样一个崇拜黄金的时代,有谁还关心好人”①。这句话引起很大反响。贾氏电影就是要传递一种世俗的价值观,通过影像映照社会百态。镜像力求真实,展现劳苦大众生活的艰辛和社会进步给人带来的伤害,几乎纪录片式的桥段就是为了让更多人认清有些事实是错的。观看贾氏的很多影片,我们的内心都是不愉快的,犹如一块巨石压在胸口。而我们还是会继续面对那些不愉快,是因为我们要破除窠臼,寻求改变,变得更幸福、更自由。影片传达的这种普通人的价值观,特别容易引起一般大众的情感共鸣。我们大多数人都属于普通人,会从影片中的人物看到自己的影子,反思自己的行为。所以关怀普通人,以宽容之心去看周边,实则是贾樟柯对一种普世价值观念的肯定与认同。

二、乡土情怀的守护

贾樟柯热爱故土,对自己的家乡有着别于他人的体悟。他对乡土的理解有三层:一,对山西这片故土的眷恋。在贾樟柯的电影中,山西就是一个符号或者说一种标识,影片中呈现的是不加刻意甄别的人文风貌,呈现即意味着在情感表达上的偏爱。二,对“乡土”的热爱,通过一些过往的意象和事物诉说对乡土的情感。可能是有意为之,贾樟柯影片中持续不断地出现一些山西特有的地理人文特征,在交代故事发生地域的同时也把自身对待故乡风貌的态度聚焦在某些意象和场景上。三,对社会变革前人们的思维模式和价值观念的回忆,串联出整个时代的乡土记忆。透过诸多相似的画面、镜头乃至桥段追述过往、反思当下是贾樟柯电影守护乡土情怀的意义所在。

1.乡土世界

电影《小武》《站台》《任逍遥》被称为“故乡三部曲”,因为三部电影讲述的故事都发生在山西汾阳这个小县城,接下来的作品如《世界》《二十四城记》《山河故人》等影片皆有山西县城的痕迹。从山西汾阳小县城走出来的年轻人,几部作品的目光几乎没有离开过这个充满乡土气息的地方。乡土世界的主体就是底层的人群物象,贾樟柯“始终将关注重心聚焦于转型社会中的底层生命存在,并对他们报以深深的同情、理解和悲悯,从而彰显出难能可贵的人文关怀精神”②,在他的电影里,自然光下的街景、喧闹杂乱的小巷、破旧不堪的工厂,富有时代特征的印记诉说着时代的变迁。

2.“故土”符号化的意义

在《三峡好人》《山河故人》《小武》等影片中,大量符号化的影像通过镜头传递给观众。过去的桑塔纳轿车、绿皮火车、大哥大、传呼机、老式诺基亚手机等,这些早先符号化的东西,与现在的高铁、智能手机、平板电脑相比,体现社会变革取得的成果。透过新与旧的对比,贾樟柯更想表达的是,伴随着年轮的更替,社会是不断向前的,然而有些东西却是永远无法磨灭的,对一个人来说,其中之一即是对故乡的记忆。值得提出的是,山西方言始终贯穿整个影片,贾樟柯对于自己的故乡山西有很特别的感受。方言作为一种“故土”的符号,影片中不管在县城还是在片中人物眼中的大城市,谈话用的始终是方言,方言是生下来就学会的,也是不容易忘记的,所以故土符号化的意义就在这里凸显出来。

3.纪录式的语言

贾樟柯偏爱“真实记录”的电影原则,是受到法国电影理论家安德烈·巴赞“真实美学”的影响。记录真实的社会现实,揭露某种现状,使得他的作品表现出一种难得的质朴,具有真实震撼的力量。其中,刻意为之的长镜头,没有焦点的平视镜头,以及缓慢的剪辑节奏,皆保持了真实的影像叙述,强化了贾樟柯的冷静思考和客观表达的审美偏好。

三、美好人性的救赎

在这个商业文化至上的时代,人们看待问题的方式渐渐发生改变,价值观发生了偏离。贾樟柯始终“满怀感情地关注升斗小民的生老病死、喜怒哀乐,浸润着人道主义的温情”③,努力在大众流行文化和艺术探索中寻找一种平衡,重新唤起人性中善良的一维。

1.信念的重建

在信念出现危机的当下,贾樟柯坚守自己的独立电影创作,没有沦为票房的奴隶。电影是造梦的过程,但我们是电影中的人,同样电影中的人也是我们。因此他的电影更想表达的是重建“巴别塔”的信念,重新搭建起人与世界对话的平台。影片《三峡好人》中,正在拆除的废墟一般的家园与拔地而起的新城形成对比,意味着过去的信念和价值观即将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新的文化观念。影片《小武》中,小武是典型的小偷形象;在广播中宣传新的刑法,新的法律正在随着社会的发展逐步趋于完善,也让这个小偷的生存空间变得狭小,受到了大环境的钳制。小偷虽然可恨,可小武的小偷形象并不是罪大恶极,而是伴有一种人性的温暖与本真,他虽然迷茫不知所措,但是有着自己的生存法则,对自己的信念坚持不动摇。贾樟柯试图唤醒人们在社会发展洪流中不要丢失人性中最善良的品格,不至于使精神失去支撑,内心找不到归宿。

2.细节张力中的人性温暖

贾氏电影没有波澜壮阔的大场景,情感细腻的镜头是其表情达意的惯常手法;故事没有刻意的抒情,触动观众的是细节的描摹与刻画。在《山河故人》中,涛给儿子一把钥匙,钥匙是家的象征。涛把钥匙挂在儿子脖子上,这个细节标示着,作为母亲要忍痛和儿子分开,钥匙让儿子在他乡长大成人之后也无法割舍对家的思念。在《三峡好人》中,韩三明时隔十几年再次和妻子对话的细节值得细细揣摩,两个人没有流泪,更没有刻意为之的悲伤或喜悦,更多的是简单的嘘寒问暖,镜头冷静的以至于让观众出戏。主人公千里迢迢从山西到重庆寻找妻女,一路上困难重重,夫妻重逢的场景使得韩三明的形象更加立体,观众也为这个有情有义的男人所感动。他不是有钱人,但是他还是坚定信心去挖煤矿挣钱赎回妻子,这个细节折射出一个男人的担当和责任,影片“演员选得非常成功,男主角韩三明的外貌和气质,奠定了这部电影的基本质地”④。

3.浮躁的社会背景下对价值观的再思考

贾氏影片直指现实社会弊端,大胆抛出社会存在的问题,力图在这个充满冷暴力、浮躁的社会环境中引起人们的深度反思。现在的年轻人由于受商业文化的影响与熏染,渐渐地出现了青年亚文化所带有的焦虑、反叛甚至沦丧。贾樟柯影片中很多地方都会出现一些传统的记忆被现代性取代的片段,其更深层的表达是一些丢掉传统的价值观念与现代化并没有真正实现的现实之间的冲突,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们“在用沉默坚忍的力量,用内心的乐观和善良对抗着惨痛悲苦的底层命运,承担着改革发展的代价”⑤。过去的美好被破坏了,消逝了,回不去了;新建起来的,只是表象,满城的高楼大厦看起来是现代化,其实并不能代表现代文明,更不能代表人的审美水平与艺术观念的提升。因此,贾樟柯在坚持自己电影创作的同时,从未忽视对现实的批判和对民众的呼唤。

结语

贾樟柯电影对于边缘小人物题材的把握,以及对普通人的关注,直面了真实的人性主题,记录式影像凸显其对于信念重建的深刻思考。对现实的批判、对底层人群的关注是贾氏电影的艺术表达的标签;对故乡所代表的传统乡土符号的追忆是作为电影作者的贾樟柯对现代性与工业文明的深度质疑。

(作者单位:山东大学(威海)文化传播学院;吉林师范大学传媒学院)

①贾樟柯《贾想1996—2008:贾樟柯电影手记》[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版,第196页。

②周仲谋《“场域”理论视阈下的贾樟柯电影创作》[J],《文艺评论》,2011年第7期。

③徐竟涵《“剧情之外的美感”——浅析贾樟柯“混杂性”的纪实美学》[J],《当代电影》,2016年第6期。

④李陀、崔卫平、贾樟柯、西川、欧阳江河、汪晖《〈三峡好人〉:故里、变迁与贾樟柯的现实意义》[J],《读书》,2007年第2期。

⑤刘剑《物恋与怀旧:影像叙事中的现代性反思》[J],《文艺评论》,2016年第2期。

国家社科基金艺术学项目“文化公平语境中的电影生态发展研究”阶段性研究成果(编号:2016FH026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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