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香港回归绘制百牛纪念封

2017-09-30 20:45汪观清吉岭魏松岩
世纪 2017年5期
关键词:邮戳香港回归

汪观清+吉岭+魏松岩

2017年7月1日上午,由上海市文史研究馆、上海申通地铁集团有限公司和香港大公报共同主办的“汪观清百家百牛翰墨地铁列车文化巡展暨地铁纪念卡和纪念封首发式”在上海地铁人民广场站大厅隆重举行。汪观清先生是画牛名家,1997年适逢牛年,他以真挚的爱国情感为庆祝香港回归祖国创作了一套百幅百姿百态的百牛纪念封,此后的十多年来,又先后邀请两岸三地和旅居世界各地的百余位著名学者、书画家、社会政要等爱国人士在百幅纪念封上题签,以此向香港回归献礼。今年是香港回归祖国二十周年,社会各界纷纷开展了形式多样的庆祝活动,本刊编辑部特向汪观清先生约稿,请他讲述绘制百牛封不为人知的故事,以飨读者。

上世纪90年代初,我在美国和加拿大生活了七年。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睡不着,画故乡徽州的风光,其实是思乡心切。1997年初回到上海,那年恰逢牛年,时任上海图书馆副馆长的陈燮君先生邀请我举办画展。当时,上海图书馆刚落成,邀我做的是系列庆典展中的首个。

那次画展很隆重,汪道涵先生题写展名,沈柔坚致开幕词,曹可凡担任开幕式主持人。我的一帮老友,杨堤、邵洛羊、杨可扬、黎鲁、赵宏本、顾炳鑫、贺友直、韩敏、刘旦宅、华三川、韩和平、郑家声、乔木、戴敦邦都来了。程十发感冒,委托两个儿子出席。王康乐和吴青霞也在别人照顾下到场。连环画同行、美协的朋友、人美的同事、乡亲故友……现场有五百多人,非常热闹。

来宾里还有很多我的画迷、粉丝。有一位走到我面前,说他以前看过我写的《怎样画牛》,是他的入门教材。边说,边拿出一个信封,请我签名,上面已经贴好一张牛年生肖邮票。我签完之后,感觉他的创意不错,也激发起我的灵感:恰逢牛年,大家都认可我画的牛,又碰上香港即将回归的盛事,几个因素一结合,我就萌生了制作庆回归“百牛封”的想法。

说做就做,家人齐上阵

我设想的名家“贺香港回归”题签信封,不多不少,一百封,百年夢圆嘛!配上我的水墨牛,牛的蓝本也是现成的。这次画展中展出我八米长的“百牛图”画卷,完全可以用作“百牛封”的参考。信封以7月1日零时为界,1997年6月30日的五十份纪念封上面留港英当局的邮票和最后一次使用的有英国女王肖像的邮戳;另五十份中华人民共和国香港特别行政区的首日封,贴上“中国香港”的邮票,加盖特别行政区邮戳,以此记录和纪念这个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时刻。

这件事说做就做。我向熟悉的宣纸厂定制了带“97香港回归纪念” 水印的特制纸。小儿子大刚精心策划,姚伟延设计,很快将宣纸制成精美而具质感的信封,比普通信封稍大一些,为题签留足空间。

我拿到信封,动手创作,画上动态不一、神态各异的牛,有老有幼、有大有小。百张一套,五十份画的是回首的牛,我称为回归牛,为6月30日港英当局的纪念封准备。五十份画向前奔跑的牛,我称为奔欢牛,为7月1日回归的首日封准备。画奔欢牛,是寓意回归后的香港前途光明,欢天喜地奔向美好未来。

除了题签所需,回归牛和奔欢牛我又各多画了一些。之所以多画,我是这么考虑的。“百牛封”从制作到题签,环节多,我需要留足损耗和备用,此为原因之一。同样重要的是,时机难得,我多制作一些,可作礼品之用。

用作礼品是我一早就想好的。请这么多名人和老友题签,我能回报大家什么呢?给钱或画都不妥,他们大多声名显赫、德高望重,用经济手段不太尊重人家。后来,我就送空白的牛封给题签者留念。很多名家拿到我给他们题签的牛封时赞叹这个主意好,后来自己也得到一个空白牛封,非常高兴,毕竟历史时刻就这一回,我替他们留存了一份纪念。整个“百牛封”题签,持续十年,涉及题签者、帮忙的朋友很多,但我没花一分钱,完全凭的是他们对香港回归的祝贺之情,以及和我的友情。

信封画好后,我交给小女儿幼玲。她带着信封赴香港购买邮票,加盖邮戳。香港回归是百年不遇的盛事,备受关注,很多香港市民和各地的集邮迷都珍视机会,买纪念邮票,加盖纪念邮戳的人很多,排队的人龙一眼望不到尾。为保证惠及更多爱好者,邮政部门采取了限制措施,每人购买邮票和加盖邮戳都有限度。幸好幼玲对香港比较熟悉,想了很多办法,请到好几位朋友。买邮票和盖邮戳在不同的窗口,他们通宵排队先购买邮票。买到后,立即贴在信封上。信封是特制的,粘贴时他们非常小心,既怕弄坏,也怕不美观。然后接着排队,去盖邮戳。

那几天,刚好香港大雨,断断续续,日夜不停,每完成一道程序,她们就把信封用塑料纸裹好。太不容易了,6月30日和7月1日,两次买邮票、两次盖邮戳,排了四次队,哪一个环节出问题,都会前功尽弃。最后,信封带回上海的时候,也还用塑料纸包着。

冯其庸、杨仁恺首签

信封完成,就有了载体,重头戏是题签。

说来很巧,不久,我和老友冯其庸、杨仁恺在上海见面,我太太和冯其庸太太也在场。那次聚会很愉快,我至今还保留着我们三个老头儿搂在一起开怀大笑的留影。其间,我提到了“百牛封”的事,他们两位一听,说:“好啊,这个主意太好了!”又听说我让他们俩首签,更加高兴,当场动笔,一挥而就,聚会成了“笔会”。我一看,这两位不愧都是著名学者,知识渊博,底蕴深厚,现场赋诗,有文采又切题,字也写得好。

冯其庸签名在7月1日奔欢牛信封上,赋诗:“国耻百年一旦消,山河万里入衿袍。长城绝顶望乡国,佳气神州日日高。”盖朱文印“墨翁”“宽堂”。杨仁恺签在6月30日的回归牛封上,他写道:“九七即届香江归,国土重光迎节辉。百载耻辱一旦雪,万民共庆千秋基。”并盖上他“蜀人”和“沐雨楼”的朱文印。

当晚同在的篆刻家王运天,被冯其庸、杨仁恺二老即兴作诗题字的情绪所感染,当场应许为“百牛封”刻章二方,其词为“百年一刻”和“千秋之功”。印章刻好后,“百年一刻”印在6月30日的牛封上。“千秋之功”印在7月1日的牛封上。这两句词也就成了“百牛封”的主题。

冯其庸、杨仁恺题签的牛封成了起点。接下来,牛封题签在朋友间开枝散叶。题签逐渐多起来之后,我把已经签好的牛封复印,用夹子夹成一沓,遇到合适的场合、对象,就给大家看。不少人边翻看,边啧啧赞叹,看到自己相熟或敬重的朋友题签在前面,随即也高兴地挥毫落笔。endprint

给贺友直、哈琼文“布置”任务

落笔者要写什么,完全自发、自愿。我尊重每个人的表达。只有两个人,提了点要求。一个是贺友直,一个是哈琼文。

我和友直感情好,亲如兄弟。我说:“你得画上两笔。”他当时已经八十来岁,手、眼配合不大灵便,有点力不从心了。我坚持要他画一幅邓小平肖像。因为邓小平是“一国两制”的设计者,在这值得纪念的一刻,画好这幅肖像,用以缅怀邓小平在香港回归上的丰功伟绩。他欣然答应,用他的白描法,画得好。人物表情、眼神生动,连皱纹都很出彩,画出了小平刚毅中特有的慈祥神态。海派连环画的手艺炉火纯青,很让我们这批老连环画人骄傲。

哈琼文年纪也大了,身体不太好,当年他因画《祖国万岁》的宣传画而名贯全国。那幅画后来也叫过《毛主席万岁》。我很喜欢。我也让他画几笔。他起初犹豫,说好久不画了,后来就又画了《祖国万岁》这幅经典画面,这幅画虽然是旧题材,却很符合普天同庆的调门。我看到画,很感慨,感觉他拿笔没有以前稳了,但是老骥伏枥,功力还在。据我所知,这是哈琼文留世的最后一幅作品。

不能缺了赵朴初老和巴金先生

如果题签者在上海,请他们落笔,都比较顺利。但是偶然也会碰上机会不巧的时候,加上不少名家在外地,甚至海外,单靠我一个人,难免力不从心。幸好我有不少热心朋友,他们对“百牛封”一事不但支持,还当作自己的心愿,主动联系。依靠这些朋友援手,我收获不少精彩之作。

请赵朴初先生签名,我是托陈燮君代办的。他非常主动,一大早就来敲门拿空白牛封。陈燮君后来跟我讲,他拜访赵老时,谈完公事,婉言提及“百牛封”一事,询问可否题签。赵老当即应允,说:“这是好事情啊!”又说,他为香港回归写过一首诗,也抄录在上面吧。说罢要写,但一时找不到诗稿,便说将信封放下,等秘书回来找出诗稿,他再誊抄。看当时的情景,也只好如此,但陈燮君有点不放心,担心事情会否因此搁置。正在踌躇之际,已经出门办事的秘书恰好折返回来。赵老问,那首诗放在哪里?秘书说,就在他包里的本子上。赵老让他拿出来,当即铺纸研墨。陈燮君当天就将赵老的题签带回来了。

牛封签了将近一半的时候,我一直惦记着巴金先生的签名。当时,巴老年事高,身体弱,已经不参加任何社会活动了,家人也尽可能屏蔽掉他的一些应酬。我想,巴老作为上海文化界的泰斗级人物,一定不能缺了他的签名。

为巴老的题签,我和朋友谈起这件事。后来听从这位朋友的建议,请巴金基金会的宗福先秘书长帮忙,他倒是热心,很愿意。宗先生考虑到巴老和他的花匠师傅特别谈得来,约上花匠师傅同去华东医院看望,趁巴老开心的时候完成了我的拜托。

沈寂等文艺界人士和国乒“五虎将”

集体签名送字

“百牛封”里不光是个人签名,还有一些多人合签,比如沈寂、刘琼、齐闻韶、舒迪、狄梵、白沉、蒋伟这七位“右派分子”的名字就签在一个信封上。解放前后,七个人在香港,从事进步演出活动,1952年被港英当局驱逐出境,此后再没踏上过香港土地。回归对他们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意味着被驱逐的他们今后去香港不再受到恶意限制了。碰巧,有一次他们在一起活动,就乘此机会,让他们在一个信封上签名。几位老先生感慨万千,简单议论了一下,写道:“五二被迫离,九七庆回归。”

还有一个集体签名,是中国乒乓球的精英团队。周兰荪、徐寅生、张燮林、庄则栋、李富荣、许绍发、陆元盛、乔云萍、曹燕华,这九个人是乒乓球鼎盛时期的领军人物,几乎到了“天下无人不识君”的地步,甚至在新中国的外交史上,起到过特殊的推动作用。

80年代,徐寅生、李富荣和张燮林曾经来上海人美社访问,当时我们“以技换技”,请他们表演打乒乓球,我们画几张画送他们,就此相识。若干年后,曹燕华开车,带着周兰荪、徐寅生来家里看望我。我便请他们也在百牛封上签名,他们说不如带回去,让更多的人一起合签,我觉得这个主意很好。

很快,名字签好了,寄回给我。我一看,“五虎将”中,唯独少了一个庄则栋。那一代人的乒乓记忆,怎么能少了他呢?刚好我有一个喜欢打乒乓球的朋友去北京,就請他将信封带去,让庄则栋补签。

其时,庄则栋已经身患癌症,病痛缠身。但他拿到信封,很端正地将自己的名字写在了信封的另一侧。不止于此,庄则栋还特意写了一张字赠我,内容是“只可顺守,不可逆取”。也许是他不凡人生经历的感悟,我一直珍藏着。往事如烟,庄则栋已经永远离开他所热爱的乒乓事业,但这个签名,或许成为他和其他同时代队友曾经一起奋斗的最后纪念。

张学良百岁寿诞的“生日礼物”

90年代初,我在美国的时候,在一次画会上结识了张学良将军的大女儿张闾英和丈夫陶鹏飞。相识之后,我和张闾英一家一直有往来。那年刚好是张学良九十岁生日。将军属牛,我便画了一幅画送给他,画上一头东北老黄牛陪在一位“望乡”的老者身边。

2000年,上海中国画院和浦东一家基金会联合组织赴加拿大写生,我因为在美国和加拿大生活过几年,被安排去打前站。这样我就先到了美国。在美国,我请张闾英夫妇签完“百牛封”后,说也想请张学良签名。张闾英说,这个不难,明天就是父亲百岁寿诞,下午安排祝寿活动,他们要飞去夏威夷庆祝,请我一同前往,到时候可以现场请签。

我当时非常动心,很想去,因为机会难得,但我第二天有任务,得按计划飞去温哥华,等候国内来的九位画家。后来,我就让张闾英代转了一只信封。

二十多天后,我回到国内,收到来自美国的快递。张学良将军在百岁生日当天签了名,还写了“主佑”二字。

“百牛封”在香港封笔

回归是香港的盛事,现在说说两位特首签名的得来。董建华的妹妹董建平,在香港开办画廊,与我们这些画家都熟识。因此,董特首的签名,我请她代转代办,非常顺利。

几年后,上海市文史研究馆的吴孟庆馆长带领十位馆员赴港文化交流,我是代表团成员之一,上实公司的王荣峰副总接待我们,他说晚上将应香港特首曾荫权之邀去赴会。我立即想到了随身带着的信封,提出可否请他帮忙,代请曾特首签名。当晚,他就拿回了签好名的信封。endprint

担任过特区政务司司长的陈方安生祖籍安徽寿县,她祖父是著名的抗日将领方振武,担任过国民政府安徽省主席等职。她的母亲方召麟是国画大师,曾师从赵少昂和张大千。1985年,陈方安生陪同母亲返乡的时候,在合肥观看过我在安徽省博物馆的画展。因此,后来我请她签名也非常顺利。

最后一位题签者是金庸先生。我委托在香港的一个学生代转,几经周折,在“百牛封”画册付梓印刷的前几天,他题的墨宝“香港回归纪念”姗姗来迟,终于成为整个“百牛封”的封笔之作。

有温度的历史记忆

说来也难以置信,从冯其庸、杨仁恺到金庸,“百牛封”的签名题字整整持续了十年,收尾的时候恰逢香港回归十周年。这十年里,先后的题签者有刘华清、徐匡迪、董建华、何厚铧、曾荫权等政治家;钱伟长、费孝通、赵朴初、蔡尚思、南怀瑾、王元化、王世襄、饶宗颐、杨仁恺、顾廷龙等著名学者;巴金、季羡林、柯灵、萧乾、周而复、华君武、草婴、林默涵、吴祖光等文化名人;更有靳尚谊、杨可扬、程十发、陈佩秋、黄苗子、丁聪、顾炳鑫、刘旦宅、贺友直、哈琼文等一批我多年的绘画挚友。此外,还有张学良将军、陈香梅女士、释智慧大师等海外知名华人。

每一幅题签都饱含情谊,弥足珍贵。连末代港督彭定康也签了名。许多人不仅签上自己的名字,而且围绕香港回归,写下许多感人的词句。

2008年年底,又一个牛年即将来临的时候,签名的人早已超过了一百。我经过编排,与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商议,准备出版画册,定名为《汪观清画百牛纪念封珍品集》。

“百牛封”里涉及名人众多,既有张学良、陈香梅这样的海外名流,又有刘华清、钱伟长、费孝通等国家领导人,照例要通过审批,而且审批级别很高,程序也非常严格。出版总署答复说,两个月后给回复。

当时我已经接到邀请,隔年年初在金茂大厦再次举办个展,这本庆回归百牛纪念封画册要同时面世。如果等出版总署的两个月答复,肯定来不及。

碰巧,大刚与冯其庸正在合作一个项目。在北京拜访冯先生时,谈及此事。恰巧出版总署的领导是冯先生的学生。他便将出版总署的领导请来,给他们看图册样稿,并说在符合政策的情况下,希望能抓紧时间办理。几位领导听了介绍,看了图册样稿,认为图册内容适应形势,很有意义,可以通知印刷公司做好开印准备,同时出版总署的手续也会抓紧办理。

画册交由当时上海最好的印刷公司——中华商务联合印刷有限公司印制。批文下達后,厂里日夜加班,总算赶上了我在金茂大厦的画展。这本画册由大刚策划,姚伟延设计,不惜工本,制作精美,后来在国际书刊出版印刷评比中获得金奖,这为我的“百牛封”工程又增色一笔。

这本画册,我时常会翻看一下,一牛一封,一画一书,书画合一,百牛生辉。回望从策划、创作、题签、编辑到成书,历时十年艰辛而愉快的历程。我作为一个画家,用自己的方式留存下了香港回归的历史记录。有友人说,只有我有做这件事的条件:1997是牛年,我擅长画牛;我家人支持,不辞辛苦,赴香港,大雨中排队买来邮票、盖上邮戳,制作成纪念封和首日封;众多老友捧场,纷纷落笔题签,更有不少朋友主动从中帮忙。但我认为还有更重要原因。香港回归,百年雪耻,世界华人众望所归,民心所向,“百牛封”工程是得道多助;“百牛封”的形式好,用纪念邮封的形式见证历史时刻,海内外华人谁不想留下自己的笔迹和心声,因此一呼百应。

今年是香港回归二十周年,画册里题签的名家不少已经驾鹤仙去,但“百牛封”留下了他们的墨迹,也留下了当年他们对香港回归的美好祝愿,是一份有温度的历史记忆。

责任编辑 沈飞德 章 洁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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