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守凤、焦守云:我们眼中的平民父亲

2017-10-10 17:29陈克
妇女生活 2017年10期
关键词:焦裕禄奶奶母亲

陈克

百姓谁不爱好官?把泪焦桐成雨。生也沙丘,死也沙丘,父老生死系。暮雪朝霜,毋改英雄意气!这首习近平总书记填词的《念奴娇·追思焦裕禄》,情真意切,质朴动人,被视为当代共产党人的“明志篇”。如今,焦裕禄已去世半个多世纪,可是他的精神和家风,依旧被越来越多的人推崇和敬仰。

在纪念焦裕禄诞辰95周年之际,笔者采访了他的长女焦守凤和次女焦守云,通过她们的眼睛看到了一位具有平民情怀的好父亲。

人到啥时候都不能塌了脊梁骨

记者(以下简称记):请您简要回忆一下焦裕禄书记的生平。

焦守凤(以下简称凤):我父亲1922年8月出生于山东省淄博市崮山镇的一个山村里。上小学四年级时,他参加了校雅乐队,苦练二胡和小号,二胡拉得尤其好。工作后,他又学会了唱歌跳舞。这些技能帮父亲拉近了与苏联专家的感情,对他的工作大有帮助。

父亲每次回家,进门前奶奶都用小笤帚把他全身上下扫一遍,每次出门前也给他全身扫一遍。父亲穿的衣服,即使补丁摞补丁,那补丁的针脚也会被奶奶缝得细密均匀,衣服更是被奶奶洗得干干净净。父亲说,奶奶经常告诫他:“天上一颗星,照着地上一个人。如果你是一个好人,照着你的那颗星就亮。如果你不是好人,不做好事,你那颗星就发暗。记住娘的话,你是一个男孩,就要有担当。”父亲牢记奶奶的告诫,一直要求自己当好人、做好事。

日本侵略山東时,父亲被抓到抚顺大山坑煤矿,受尽虐待,后来死里逃生,回到家大病一场。奶奶把家里仅剩的二亩地卖了一亩,又卖了其他一些物品,才凑够给父亲抓药的钱,把父亲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后来,父亲作为南下干部,一走就是三年。在尉氏县解放区工作期间,父亲经常编写顺口溜做群众的思想工作。“财主家吃的鱼和肉,穷人家少盐又缺油,只饿得面黄肌又瘦。思想起来好不难受。哎嗨哟,好不难受!”“分了土地又分粮,身上穿着新衣裳。拨开乌云见太阳,穷人盼来了共产党。”这些大白话生动活泼,又接地气,对争取群众、宣传政策起到了重要作用。

记:您父母之间的爱情和婚姻有没有一些有意思的故事?

凤:父母结婚当天,我父亲拉二胡,母亲徐俊雅表演《小二黑结婚》中小芹的唱段,引得众人一片喝彩。这也许可以算作一个有点意思的事情吧。在很多人的印象中,我父亲就是一个工作狂,但其实,他是一个很有情趣的人。

记:你们小的时候,对父亲的印象是什么样的?

焦守云(以下简称云):我父亲工作之余喜欢陪我们玩,只要他回家,背上趴的,胳膊上挎的,腿上坐的,全是我们姊妹几个。他对于我们每个孩子的爱都一样,没有远近之分。他带我们看儿童剧《马兰花》,教我们念童谣:“马兰花,马兰花,风吹雨打都不怕。勤劳的人在说话,请你马上就开花。”他带我们看电影《红孩子》,带领我们姊妹六个一起唱主题曲《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教育我们爱惜粮食,父亲又带头念唱《我是一粒米》:“我是一粒米呀,长在田间里。农民伯伯种下我,多么不容易。”

假期里,父亲还带我们下乡劳动,捡红薯、拾麦穗等。他告诉我们:“一定要热爱劳动,不能不劳而获,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我家孩子多,为了贴补生活,父亲领着我们在房前屋后种瓜种豆,还养了一群小兔,不仅给我们的生活平添了不少乐趣,还让我们真切地体会到了劳动是怎么一回事。

记:焦书记的朴素作风闻名全国,在生活中,他是怎样要求你们的?

云:父亲要求我们姊妹六个从小艰苦朴素,他说:“你们不能跟别人比吃比穿,要比就比学习比进步。”妈妈给我们做一件新衣服,我们都是大的穿了小的穿,小的穿了再小的穿,一直到它不能穿为止。父亲去世后第三年,我在天安门城楼受到毛主席接见,当时我穿的就是我姐穿小了的衣服,袖子上补丁摞补丁。我丝毫没觉得难为情,回家后,照样高兴得一蹦三跳,从没感觉旧衣服给我丢了面子。

我们用的作业本,如果要更换,父亲一定要先检查,只有正反面都写了,而且再也没有地方写字了,他才批准我们换一个。我们用的铅笔,一直用到手指头都捏不住了,父亲还会做一个铁皮小圆筒,套在铅笔上,让我们把它用完。

记:是否可以说,那段清贫却美好的时光,在此后漫长的岁月里带给了你们无穷的力量?

云:是的。虽然清贫,但父亲乐观的性情给了我们莫大的鼓舞,让我们觉得特别安心和幸福。洛阳矿山机器厂建好后,为了接近苏联专家学技术,父亲学会了跳舞。他悟性好,身板挺拔,穿着我妈给他买的黑呢子干部装,跳起舞来风度翩翩。苏联专家大为惊讶,纷纷夸他:“你一个拉牛尾巴的,舞也跳得这么好。”那时,我母亲也很时尚,特意烫了头发,穿上时髦的布拉吉。她每每想起来那段岁月,都无比陶醉。

越是困难越是锻炼人

记:焦书记被分配到最困难的兰考县那年,肝炎已经非常严重,痛感明显。如果他以此作为理由,组织也绝不会为难他。可是他当即表态:“感谢党把我派到最困难的地方,越是困难越是锻炼人。请组织放心,不改变兰考面貌我绝不离开那里。”这种以身作则的作风,在家庭生活中是否也有所体现?

凤:身为领导干部,父亲要求我们不能搞特殊化。他时常提醒我母亲:“咱们可不能收受别人任何东西,不能占公家一点儿便宜。”我母亲有时想看《参考消息》,我父亲也不同意:“你级别不够,不能偷看我的《参考消息》,这是规矩。”后来,我母亲努力工作,有了看《参考消息》的资格,就故意逗我父亲:“你不用锁了,也不用像防贼一样防我了,我也可以看了。”

那时,家中的午餐永远是一锅普通面条,每人就个红薯或窝窝头充饥。这样的饭,在当时已算是不错的了,可看到别人吃米饭,我们还是很眼馋。有一天,我父亲回家,我母亲端来一碗大米饭,还特意拌了红糖。大米饭红彤彤的,一个个米粒儿亮晶晶的,特别诱人。我们姊妹六个大眼小眼齐刷刷地盯着那碗饭,馋得直咽唾沫。这稀罕玩意儿,大家平时很少见到。父亲就边走边给我们每个孩子碗里拨拉了一筷子大米饭,六个孩子都分完,他自己的大碗里就所剩无几了。endprint

我们刚吃一口,父亲却蓦然想起了什么,问:“这米饭从哪儿来的?”我母亲回答:“县委办公室考虑你身体不好,照顾你的。”我父亲放下碗,严肃地说:“这不老不少、不病不灾的照顾什么呀,要说照顾,我们不是最需要照顾的。这个以后咱们不能吃了,你给那两个研究泡桐树的南方大学生送去。”

记:您中学毕业后,本可以在县局机关找个像样的工作。可您父亲却让您打扫县委大院的厕所,您不同意,就去了县食品加工厂当工人,当时心里咋想的?

凤:在食品加工厂,我每天切萝卜、白菜,累得筋疲力尽。这我就忍了,可更要命的是,我还得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卖酱油和咸菜。碰到熟人,我连头都抬不起来。一次,父亲听到我抱怨,就说:“今天爸爸事不多,带你去卖酱油吧!”我高兴极了,心想:“跟在爸爸后边,看谁还敢笑话我。”父亲挑着担子,到大街上亮开嗓门就喊:“卖酱油——卖咸菜哟——”他还教我怎样挑不磨肩,如何吆喝能把产品尽快卖出去。父亲告诉我,他小时候卖过油,所以他知道这些。

我越听越觉得惭愧:爸爸是县委书记,都可以来卖酱油,我什么也不是,还怕丢什么面子呢?于是便对父亲说:“爸爸你回去吧,我以后再也不闹了。”

此前,为了让父亲给我换个工作,我哭闹、绝食、罢工,凡是能想到的小伎俩都使了,可父亲不为所动,他说:“别人能干,你为什么不能干,就因为你是县委书记的姑娘吗?”那次之后,我开始踏实工作。我在那个岗位上干了很长时间,那段经历对我影响很大。与其他弟妹相比,我更吃苦,更乐观,也更容易满足。

记:与病魔顽强抗争期间,您父亲不舍得打针,平时工作就用刷子顶着藤椅顶着肝,藤椅被顶出一个大窟窿。习近平总书记曾感慨地说:“看着这个窟窿,我都想流泪。”焦书记还发明了“疼痛转移疗法”,用烟头烧胳膊,烧完了把袖子拉下来不让人看见。胳膊烧满不敏感了,又烧肝外面的皮肤。临终时,他身上的烧伤尚未愈合。这些故事感人肺腑。我们还想知道的是,焦书记临终时,有没有对您有所嘱托?

凤:1964年4月,我父亲病逝,年仅42岁。

去世前,他把我叫到身边,说:“我没有什么可以留给你的,只有家里的这两本书。一本是《毛泽东选集》,一本是《论共产党员的修养》。”他把唯一值钱的二手罗马表送给了我,说:“这个我已经用不着了,你戴上它,上班不要迟到。”我视若珍宝,每天下班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把表摘下来,小心地包在手帕里。后来,这块手表和两本书,我都捐献给了焦裕禄纪念馆。

父亲临终前还用虚弱的声音,郑重地嘱咐我母亲:“我们有六个孩子,再苦再难你都要把这六个孩子养大,把他们培养成对社会有用的人。有一点你要记住,不管你多难,都不能随便伸手问组织要钱要东西要补助要救济,这是我和你的约法三章。”我母亲牢牢记住了他的话。

最后,父亲还留下遗愿:“活着我没有治好沙丘,死了也要看着兰考人民把沙丘治好。”据此遗愿,人们把他先就近安葬于郑州烈士陵园,后移葬于兰考。

有娘我就挺脊梁

记:黑发人送白发人,悲莫悲兮!可是,从焦书记去世,到两次安葬,他的母亲,也就是您的奶奶硬是没流一滴泪,能说说具体的情况吗?

云:我奶奶始终由我母亲在左右照顾。办完父亲的丧事,她回老家之前,让人用架子车把她拉到我父亲的墓前,她一下子抱住墓碑上我父亲的照片,使出浑身力气,哭着喊着,说:“禄子,这可能是咱娘儿俩最后一次说话了。娘老了,走不动了,以后也来不了了……”哭完,我奶奶擦擦泪,干脆利落地离开了。后来有人问她:“前两次安葬您怎么不哭啊?我们都急坏了,怕您憋出毛病来。”我奶奶平静地说:“我是家里的老人,如果只顾自己哭,俊雅那么年轻,孩子那么小,他们怎么办?我不劝她,谁劝她啊?”

记:相较而言,您父亲的工资并不低,但仍不够花,是因为子女多吗?

云:父亲生前,我母亲给他的粮票和钱,他都救济了穷人,甚至把衣服也送了人,回来后怕我母亲批评他,就说衣服丢了。父亲去世后,有两个农民哭着找上门说要送我父亲一程。我母亲一看,他们身上穿的,正是我父亲的衣服,一下子就明白了父亲的衣服是“丢”到了哪里。

父亲走后,母亲不敢放松自己,不仅工作卓有成效,先后担任过兰考县副县长、人大常委会副主任,还咬紧牙关培养我们成为有用之材。每次搬家,她都把我父亲的遗像擦干净,再抱到屋子里,她最怕听到别人家的孩子喊“爸爸”。

母亲老年时,经常看着我父亲的遗像对我们说:“你爸眼睛不很大,但很精神。他头发好,又多又厚,操那么多心也不白,就是牙齿不好,早就掉了,有一颗一直没时间补上……”她说这话时,像是对我们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2015年,我随焦裕禄干部学院参加活动,看望一位风烛残年的大娘。旁边的人说什么,老人都没有反应,直到有人趴在她耳边说:“焦裕禄的闺女看您来了。”大娘浑浊的眼神立马明亮起来,说:“焦裕禄的闺女?是哪一个?让我摸摸!”我俯下身,大娘颤抖着双手在我脸上一边轻轻抚摸,一边喃喃自语:“妮啊,你爸真是个好人啊!”

那一刻,我泪如泉涌。

开封电视台《宋都调解》栏目聘请我当调解员,请我谈经验,我想起了父亲的“十六字方针”:圈要跑圆,理要讲全,心平气和,抓紧时间。根据这个方针,我谈了调解的思路,大家都说好。如今,时间过去了四五十年,父亲的精神依然散发着璀璨的光芒。

记:你们是如何传承焦裕禄精神的?

云:我母亲经常对我们讲:“你们做得不好,没有人说这是徐俊雅的孩子,而会说这是焦裕禄的孩子。”这句话对我们来说,既是压力,也是动力,让我们时刻警醒自己的言行。我们姊妹六个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耐得住寂寞和清贫,坚守好父亲这面旗帜。哪怕不能给旗帜增光添彩,也决不能抹黑,否则就是最大的不孝,也是对社会的不负责任。遵守着这样的规定,我们姊妹六个都自食其力,各有作为。

2016年,电视剧《焦裕禄》先后在东方卫视、安徽卫视等热播,虽然距离我父亲去世已有52年,距离我母亲去世也有11个年头,但焦氏家风带给人们的依然是震撼。电视剧播出前,主题歌有好多首,我看了,觉得都很好,就是有些高大上,說的并不像父亲。其实,在我们子女心目中,我父亲就是一个小官,和农民差不多,面朝黄土,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后来,我怀着对父亲的深切追思,含泪写下《喊了一声娘》:“小时候喊了一声娘/山也绿了水也响/脚下的路呀/步步要走稳/有娘我就胆气壮/长大后喊了一声娘/天也阔了地也广/人生的路呀/步步留脚印/有娘我就挺脊梁……”

我儿子余音毕业于中央音乐学院歌剧系,声情并茂地演唱了这首主题歌。他说:“妈妈,每当我做一件事情前,我都会想一想,我是焦裕禄的外孙,这件事能不能做。”一句话,把一向爽朗的我说哭了。

〔编辑:潘金瑞〕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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