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上的树

2017-11-13 13:22若荷
火花 2017年1期
关键词:抱石根雕石阶

若荷

悬崖上的树

若荷

家里有人喜欢盆景和根雕,便对一些形状各异的树多了些关注。北方许多地方多山,我的家乡更是处于沂蒙山区的腹地,在我的印象里,这里的山一向是巍峨壮观的,虽然没有南方的山飘洒俊逸,但是有着与众不同的奇特景观;树木也不及南方的葱茏茂盛,然而北方山上的树,却大都是千姿百态的。这些树,皆因自然环境的影响而生长得与众不同。

北方少雨,干旱使树生长缓慢,在风沙热浪的摧打下,树型随着时光的雕琢渐渐扭曲、弯折,它们似乎用形态的变化证明着大自然的作用。每当我们向山上走去,在山路或树林里漫步,都会发现一些枝干变异的树,有的如游龙向上攀生,有的因山口的走势怪异生长。看到它们,仿佛在暴风雨的夜晚听见枝叶的怒吼,看见大作的狂风在树枝间的穿行。

世间万物,从来没有什么亘古不变,在树的身上,也会发生意想不到的变迁。青州仰天山上多槐树和松树,槐树生长在山下,除了年轮的增长,一年年并无二致;松树则从崖间长出,在艰难地向上生发,它们不知在岁月里经过了多少次的风雨吹打,最终以乌龙绞柱之势定格在峭壁山崖。越是往高处行走,越能发现它们的奇形怪状。是山里的风塑造了它们。特殊的地理环境,产生旋转的风势,树的枝干也因此被强劲的风扭来撕去,渐渐形同一条绳索,在纵行嵴起的裂纹下,绕出一道道黝黑的筋骨。

齐山是我国唯一一家以齐文化为主题的自然观光风景区,去游玩时,发现在高若千万丈的悬崖上,斜逸生长着一株野榆树,枝干仅有手腕粗,却宛若一棵经年老树,根须从裸露的岩间伸展而下,又终向悬崖的深处扎去,扎进那片瘠薄的土壤,而在美丽的树冠之上,丫杈交错,就像敦煌洞窟里的飞天壁画,展示出它的优美姿容。

我曾站在树下细细地打量,那长长的树根如果能够连接起来,长度肯定会无尽无穷。它用干涸的根须吸吮泥土中湿润的养分,用细微的枝叶接受自然温暖的光照,它用这种顽强的姿势生存,从容而坦然地面对桑田变迁。它幼小,却已显露出生命的坚硬与柔韧。若是在肥沃的土地上生长,它或许会生长成一棵参天的大树,世界上会有一棵更高、更大、更有生命力的树在天地之间屹立,让每一个春天都能看到绿芽的萌出,让每一个秋日都能听得见落叶的飞舞。

然而命运就是这样不公,造物主把一粒不幸的种子撒落在了这座寸水难留的悬崖上,本来就活得艰辛的这株树,脚下又恰好被开辟成供人观光游赏的风景区,居高临下地撑起一条凌空而起的游龙。身旁的土石被挖掘、平铺、拓宽,修建成能够容纳两人并行的步游道,从此之后的这条路,只能婀娜多姿地环绕在山腰上,而那株幼小的树,则成为这条观光路上的必经风景。

从此后,绝美的视野伴随着悚心的惊险,从此后,游者从此山穿行到彼山,穿行出一种登高望远的体验。无论是形态各异的树木,还是五颜六色的花束,从这里远望,都可以欣赏到不同的景色,欣赏到更多的奇山异峰。唯这棵树不同,它除了经受风雨敲打的磨砺,还有扶着它的枝干侧身而过的滋扰,这些滋扰来自那些对任何事物都充满好奇的游客。在目光抚摸过风景之后,一株娇弱的、斜逸于路边的树,像孩童般的,怀着童年的梦想与天真张扬开树冠的这棵树,那双好奇的手自然也不会放过。每一次指间的晃动,对于这株柔弱的树来说都是一种考验,一种威胁。只要你握住它的枝干稍一用力,就会将它连根拔出———我原以为是这样的。

站在树的一侧去看,那摇动的叶片、纤细的枝干、裸露的根须,对人类来说莫不是诱惑,森林里,有多少和它同样境遇的树木就遭到了如此的毁灭。我因此而为它担心,担心它在一夜之间枯萎,叶片不再葱翠,山风成为它生命的挽歌。然而,我的担心还是多余了。它早已,和那一片连绵的山崖融为了一体。

看着幼小的它,将根深深地扎在悬崖上的土壤里,扎在紧紧逼仄着的岩缝里,哪怕是很小的缝隙,也要努力,不悲伤,不放弃。当我慢慢靠近它,轻轻晃动它的树干时,这才发现它的根系竟那么发达,一般的气力是撼动不了它的,更难以撼动它生存下来的意志。它就像护卫在那面悬崖上的勇士,紧紧拥抱着裸露的石壁,尽管有三分之一的根系被无情地斩断,与主枝剥离,连同泥土一起被拓成了窄窄的路基。

看来,当初挖掘这条栈道时,那些吆喝着号子开山铺路的人们,就知道它能安然无恙地适之,所以才只取了它的部分必须伐掉的根须,把这棵树以及一半的根留下,使得它在以后的日子里依然成活。可是我知道,它最终也长不成一棵参天大树了,但凡高大旺盛的树木必然生长在肥沃的土地上,方能葱郁垂阴,氤氲成雾。而眼前的这株树,它只能在这样的环境下生长,生长得更嶙峋也更苍劲。它会蓄起更多粗壮的根,而不是纤细而娇嫩的枝和叶。

塔山,是费县天蒙景区的一座山,在这座山上,我曾见到过一些被垒进石阶里的树,碗口粗的主干被砌进依山而建的石阶里,站在低矮的地方往上看,它们仿佛一队行进中的士兵,层层石阶跳动出节奏明快的音符。大概这也是建设者的好意,让这些顽强的树得以继续安身,免于砍伐。不可否认,树是山的精魂,留下了树,就等于为这片山林留下了绿荫,留下了山的青春与活力。没有树,何来的蓝天白云,青山绿水?

那天,我在石阶上行走,正惋惜身边的树木被石阶挤迫,突然看到几处被树的根部挤歪了的石阶,石块很不情愿地为生长着的树木让路。在看上去弱小的树木上,我看到了生命的坚忍与不屈。无论现实有多么残酷,它都要生存,要生长,它以滴水穿石般不懈的努力,战胜了坚硬无比重压在身上的石头。它用被巨石挤压着的身躯,抗争着世间人为的暴虐,抗争着突如其来的命运转折,就像我们平凡而卑微的人生,演绎出生命中的另一种风景,获得新的希望和寄托。

在根雕艺术的展厅里,经常看到一种“根抱石”。所谓“根抱石”,就是树根在生长的过程中,将一块或大或小的石块嵌住,经过数百数千年的生长、畸变,数百数千年的盘根错节,树的根系逐渐壮大,石块最终被紧紧地嵌进树根,形成根石一体的奇特造型。

在盆栽中,这种“根抱石”价格不菲;在根雕艺术中,深受根雕爱好者的青睐。经过根雕艺术家的精心构思、打磨、雕刻,最终将它雕琢成一张精致美观的茶桌。除了根中的石块,其他龙、凤、荷叶、荷花等等同时雕出,为此,有的甚至历经数年才雕刻完工。

这张硕大气派的茶桌,在世上肯定是独一无二的。乐于收藏的人用它来装饰茶室、会客厅,就是放在书墨飘香的书房也不失为画龙点睛。他们用目光去赏阅,用心灵去触摸,就连中间那块难以分离的石头,都会受到他们双手的呵护,温情的慰抚。随着时光的流逝,岁月的沉淀,茶桌的颜色由浅黄而变为深褐色,颜色更加温润,木质更加细腻,既敦厚凝重,又秀逸自然,平添了一股穿透时光的风雅之姿。

在我们当地云蒙景区的山麓里,有一种石上柏,这种石上柏,不是李时珍《本草纲目》中记载的那种梭罗草(石上柏的俗称),而是生长在石头上真正的松柏。它们的根一半探向石缝,一半蔓过石块扎进泥土。而它们的身体,却是剑一般横贯在悬崖上。在植物的王国里,造型奇特的崖柏就是如此形成的。越是经受了大自然的磨炼,它们的枝条才越是虬曲,姿态越是自然,枝干苍劲古朴。望着这样的一棵树,你会感觉出它的独特风骨———任脚下斧削四壁,任头顶怪石奇峰,任狂风暴雨无情地肆虐,都不因此而有所撼动,有所退缩,这是一种怎样勇而不惧的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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