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萱草绿

2017-11-13 19:52叶敬芹
连云港文学 2017年5期
关键词:萱草菜花金黄

叶敬芹

又是一年萱草绿

叶敬芹

“萱草生堂前,游子行天涯。慈母依堂前,不见萱草花。”读到孟郊这首诗,忽然想起故乡的萱草,这个季节,故乡的萱草该绿了吧。

萱草,一向有“母亲花”的美称,因此母亲住的屋子又叫“萱堂”。古人以为萱草可以忘忧,远游前在房前屋后种植萱草,让母亲减少思儿之苦。

在我的故乡,萱草被叫作黄花菜、金菜。多有画面感的名字,念叨着这两个名字,我的眼前,总会浮现出一片金黄……

三月的故乡,梨花白,桃花红,迎春花儿黄……各种花,像后宫的三千佳丽,妃嫔媵嫱争奇斗艳,赶着趟儿,向春天邀宠。

萱草却不。她只在田间地头,房前屋后,卧在最低处,铆足了劲吐绿,心甘情愿地充当百花的伴娘。

萱草根部,深深埋进泥土里,一个冬天,被人踩来踏去,土变得密实。母亲拿来铁耙,两手握紧木柄,给根部松土。我跟在母亲后面,用铁耙把她刨起的土块砸碎,已经松散的土块变得疏松了。不多时,我的手上生出水泡。水泡被挤破,钻心地疼。母亲找来一些旧布头,缠绕在我的指头上,再用白线扎紧。这个时候,我好奇地端详母亲的手,粗糙,布满了暗黄的老茧,指甲缝里满是泥。

望着前面弥眼的绿,我嘟哝着:“啥时才能刨到头啊?”母亲头也不抬:“眼是孬种,手是好汉,眼睛盯着脚底看。”母亲语速很快,不容我多说一句。她的眼睛盯着脚底的萱草根,不时直起身子,擦擦汗,捶捶背,继续刨地。

松过土,在萱草根部挖个小坑,母亲把猪圈、鸡圈、茅厕的粪肥,扒出,晾干,运到地头,埋到萱草根部坑里。院里院外,几天都臭烘烘的。母亲看着捂着鼻子的我说:“卖菜花换来的糖果你就不嫌臭了。”

春天的母亲是忙碌的。

一场春雨过后,萱草为了回报我们,拼命地生长,根部分出好多的叉。“到了夏天,每棵叉都会冒出一根菜秆,每根秆都会顶好多花苞呢!”母亲握着锄头,望着满目青绿,脸上浮现出笑容。

接下来的日子,我的梦里常常是一片金黄,房前屋后,田间地头,草锅里,饭桌上……

故乡的夏季是属于萱草的。天刚蒙蒙亮,母亲就起床了,开始采摘萱草花。“一定要在花苞开放之前摘下,如果采摘不及时,花开了,做出的菜花没有营养,也卖不出好价钱。”母亲每天清晨都这样边念叨,把我从睡梦中喊醒。萱草知恩图报,秆上每天都有好多可以采摘的花蕾。母亲带着我,提着篮子,穿行在一片金黄中,油绿菜叶上的晨露濡湿了她的衣服,衣服紧贴在身上。早霞染红了她的头发,映红了她的脸庞,母亲两手翻飞,像织锦的绣娘。

院内,盛满一筐筐金黄。母亲把大草锅放进大半锅水,水沸,菜下锅,烫透,捞出,投凉。院里院外,铺满草帘,母亲把刚出锅的菜摊匀在草帘上,让太阳暴晒。中午,再翻过来晒。晚上,要在落露水前收起菜。看到堆起来干度不一的菜花,母亲脸上总是荡漾着喜悦。

母亲从天没大亮,一直忙到天黑。一个夏季都是这样。

总有那些阴雨连绵的天气。一大早,雨就下得睁不开眼,母亲望着屋子里堆着的干干湿湿的菜花,愁容满面。那时,没有冰箱,没有烘干设备,都靠太阳晒干,收成都由老天说了算。

最让母亲担心的是,那些顶在秆上的新鲜花苞,要抢在开花前摘。母亲把装化肥的塑料口袋,用剪刀刺开,披在身上,提着篮子,冲进雨里,采摘菜花。照旧水烫,投凉。雨还是铺天盖地。母亲一会摸摸前天晒的,一会儿松松今天烫的,不时地望着雨,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梅雨天气,母亲只能看着自己采摘烫好的菜,霉烂。只有看到出太阳了,母亲才会长长地舒口气。

连绵阴雨倒是我喜欢的,那样我就不用到烈日下去帮母亲摘菜、翻菜了。最美的是,母亲会炒好多新鲜的菜花给我们吃。“也好,这样娃们就能吃足了。”母亲自言自语,把菜花一切两半,爆炒,偶尔打个鸡蛋摊在快熟的菜上面。那是我们很少能品尝到的美味。可是,如果不是雨天,我们很少会吃到。等到秋季,乡里收购干菜花时,拿出去卖钱,换回油盐和我们的书本学费。

夏天的母亲是辛苦的。

秋季,萱草为我们奉献出它所有精华,就像一个吐尽了丝的蚕。曾经顶着那么多菜花的菜秆,开始萎瘦,叶开始枯黄。母亲把菜秆拔出,晾干,成捆,储备作为经冬的燃料。接下来,母亲把一个夏季收获的干菜,反复地暴晒,剔出小枝杂物。

母亲还教我们辨认干菜花的品级。上等的菜,色泽浅黄或金黄,质地新鲜无杂物,条身紧长,均匀粗壮。抓一把捏成团,手感柔软且有弹性,松手后每根又能很快伸展开。有清香气。劣质菜,色泽深黄略带微红,条身长短不一,粗细不均,混有杂物,甚至色泽带黑,霉烂变质。硬且易断,弹性差,含水量大,有霉味。母亲捧着菜,认真地给我讲解。“上等的菜卖的价钱高。”母亲说,“妈,我们把那经雨的霉菜掺一些在好菜里,这么多,也看不出来。”“打算留给你吃的呢!”母亲忽然改变了脸色,凶我。这样,那有些霉变的菜——我们辛辛苦苦采摘晾干的菜,就成了猪的饲料。

一三六九,逢集的日子,母亲和我,一人一袋,背着干菜花去供销社卖。“呀,你们看看胡大姐家的菜,给一等价钱,一点也不亏!”供销社的会计每次都这么说。接过钱,母亲满脸喜悦,拉着我去集市上:“娃,给你买糖,再给你买本子、笔,我们再去割块豆腐……”

秋天的母亲是幸福的。可是我还是期盼着冬季。

冬天,母亲就不用那么忙碌辛苦了。大雪纷飞的日子,稻草堆湿了,母亲就抽出房檐下的菜秆,烧火做饭,取暖。菜秆在锅底噼噼啪啪,唱着快乐的歌。火光映红了母亲的面庞。冬天的母亲是美丽的!

萱草为我们奉献出了所有,躯干化成草灰,母亲把草灰从锅底掏出来,洒在菜的根部,化作护花的春泥。开春,春风吹又生……

不久前,清明节回故乡,给母亲扫墓,不见了母亲的萱草。老家已经拆了一半,据说要开发新小区,村里大片土地被征用,要盖一个大型的工厂。

每个人的行囊里都背着故乡。又是萱草吐绿的季节了,如今,没有了萱草,没有了母亲,我的行囊干瘪了。像一叶飘萍,浮在城市的角落,我成了一个没有故乡的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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