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 记

⊙ 文 / 梅一梵

冬 记

⊙ 文 / 梅一梵

立冬

这一天，大地由华丽走向朴素。

我会选择一个阳光明媚的时辰，在十字路口画个圆圈，给杳无音讯的人邮寄寒衣。

也会在一个热闹的墓地，找到一块碑碣，对着几个红苹果，把发黄的念白点燃。

往事升起来了，萧条长势良好。我想，

我会遇见第一场雪，一朵一朵地落下来。

也会遇见一个稻草人，把它的蓑衣，给我披上。

小雪

雪花开了。

我渴望是一块石头，被雪覆盖。

我渴望是一阵风，领着一场雪，奔向另一场雪。

我渴望是一粒麦子，躺在泥土中，等一朵雪与另一朵雪重叠。

然而我不是它们。

我只能看着雪落在别处，让我在善与恶的未知中，失去将来。

只是，请你不要忘了，我只要像麻雀那样站在干净的枝丫上用小脚轻轻一蹬，雪就会迅速发芽。

这时候，你会看见一棵树开满白花。我在树下，站成一山雪。

而那些善与恶的未知，正在被永恒的信仰，一一斧正。

大雪

白色的雪，总是想改变事物的黑。

她像从天而降的仙子，在宇宙里，轻盈，飘舞。开成洁白的花，让人间充满香气。

白色的雪，总是想改变世界的冷。

她从古老的天上，出生，降落。落在大地上，落成厚厚的棉被，让泥土孕育丰满的理想。

白色的雪，总是与更多白色的雪组成联军，让自身的白，策反乌鸦的黑。她们，

一起披上素衣。

一起冲锋陷阵。

一起把晶莹剔透的血，射向乌鸦遍地的人间。

太阳出来了，正义与邪恶同归于尽。

原来，雪是活在意义中的神。一年一度的雪，

和那些在大雪中久久伏地的野草，必有其深深的用意。

冬至

世界安静，大地悠闲。

悠闲中，冬天围困了村庄。

我们在村庄里关门闭户，顺应自然，让气息由盛至衰，让思维由动至静，并且安排好日常的饮食和起居。

我们就这样默默地存在。

直到被一个古老的节日，集体赦免。

雪纷纷。我们披着一身雪，用冻红的小手，从雪地里刨出萝卜和白菜。

雪纷纷。我们坐在热气腾腾的火塘旁边，剁肉馅，包饺子，撒葱花，滴香油。

雪纷纷。这一天，我们需要在饭桌上加一副碗筷，等久久失散的那个人端起饺子，背对我们，边吃边琢磨：嗯，就是这个味。

我们静静想着。雪，纷，纷。

小寒

数九寒天的日子，适合去旷野里走走。

也许你认为，冬日的旷野是没有颜色的。那你就错了。你看，一朵朵被冰凌含住的蜡梅，镶嵌在透明的琥珀中，舒展着灵魂的香气。

也许你认为，冬日的旷野是没有生机的。那你就错了。你听，“窸窸窣窣”的灌木丛里，一只松鼠“哧溜”一下跃上树枝，噙住一簇小果子，又“哧溜”一声跑丢了。

也许你还认为，冬日的旷野是没有温暖的。那你又错了。你看，你看，一座小庙蹲在半山腰。木鱼“叮叮”，木鱼“叮叮”。那些跳来跳去的小麻雀，只要一听见木鱼“叮叮”，就一起飞回来。

数九寒天的日子，适合在旷野里行走。

让我有个又近又远的地方，可以跋涉。

让我有个沉于莽草的界碑，可以停下。

大寒

一只鹰需要在空中盘旋多久，才能答谢天空对它的束缚。

一滴水需要忍住多少次滴水穿石的本能，才能在悬崖上坐化成白发三千丈的瀑布。

北风需要翻过多少座广袤的山川，才能气喘吁吁的，在一个有花的地方停下。

北风翻过九十九座山川、九十九个村庄、九十九户农家小院，才听见一只翘尾巴的小鸟在瓦檐上奶声奶气地说：

“水仙花开了，水仙花开了。”

水仙花开了

我听见十万亩麦苗正在打鼾。

我听见十万亩花朵正在包浆。我听见，

一只鹭鸟撑开双翅，飞，飞，飞。飞进一幅水墨画中的留白。

飞成冬日里的绝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