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母亲情

2017-11-13 21:05肖建新
青年文学 2017年11期
关键词:碑文身子白发

⊙ 文 / 肖建新

冬至·母亲情

⊙ 文 / 肖建新

十八年前的冬至,母亲

你艰难地把半个身子,挪在门前发暗的藤椅上

仿佛时光深处的一件旧衣

一只干瘪的手,被时光紧紧捏在数年前。

午后的阳光,穿过重重杉树的枝叶间

把一束亮光打在你木然的脸上,黑白分明。

我默默地走到你面前,你都没有发现

那时,我的身体里藏着一滴泪,直到中年时才流下

我叫了一声妈,你才抬起头来

鬓角的白发,黯然,干瘪,像熏黑的草秆

你的目光开始鲜活,嘴角轻轻地动了动

“放学了。”音调低沉,像落满了叶子的黄昏

我靠在你身边,像几岁的孩子

“在妈眼里,你永远都长不大。”你的微笑荡了出来

像一朵开在冬天的黄菊花

母亲,那时你绝对想不到

十八年后的一个下午,你的儿子坐在堆满书籍的桌子前

透过一束落在棕色木桌上的明亮的阳光

又看到了你多年前的容颜,憔悴,无奈

像一片用了多年的破布

他还能感受到那个冬日午后的阳光

和现在一样,明亮,沉重,仿佛

一件伤心的往事挂在发亮的铁丝上。

菊花依然会香,就像正在窗台上享受阳光的那朵

可它的呼吸会返回到十八年前,场边的那个小瓷盆里吗

坐久了,你想站起来,艰难地挪动着半个身子

另半个身子已经被时光封住

阳光再也照耀不到

父亲买的阿胶,也没能使你的冬天浅上一些。

天开始暗淡,像一片往事慢慢低下了头

我递过拐杖,而你把身体的重量,放在我搀扶你的胳膊上——

现在想来是多么的幸福

我们走了好久,才回到屋子里——

距离被你沉重的身体一再放缓,投下长长的暗影

就像那个瞬间将我拉长了几十年

你是否会想到,你的数学常常得满分的儿子

此时正在从事与数学无关的事

一次,你表扬了我画在电池包装纸上的猪

“画得多像呀。”你悄悄地对父亲说

你没有用漂亮,其实童年离它很远

你的用词亲切,朴实,就像你曾经居住过的小屋

多年后我还能记起那个夜晚

我朦胧地睡在你织的土布单上,抿着嘴偷偷地笑

就像那些布单上简洁的花纹。

你躺在土里十几年了

每一年,我都要用几次通夜的失眠

计算你身上的土层有多厚

一眨眼我的女儿已经长大

清明的时候,我指着北洼渠边的那座小坟

说那就是奶奶,她一脸疑惑

一个亲人已被一座坟代替

荒草淹没了坟头,老鼠在四周打洞

立的石碑也水泥脱落

村里人不再谈起你

住过的旧房已在三年前拆除

就连门前你亲手栽的红椿树

也被人用电锯锯成几节,像一匣抽光的火柴。

一个秋天的傍晚,我站在坟前

看着字迹模糊的碑文,满脸的泪水扑扑直流

母亲,十八年后,你一无所有

仅剩下几个可以勉强辨认的碑文

那是你一生唯一留下的地址啊

我不知道,十八年是否可以彻底改变一个人

多年前那个顽皮的孩子,现在他患有

慢性胃炎,骨质增生,白发如缕

变得厌世和伤感

对于秋天,他常常无名地叹息,看着天空渐渐暗去

为此,他浪费的夜晚无以计数——

像个夜游者,总是隔着时光的栅栏

说话,行走,或者徘徊

但他始终不会忘记一个属于他的

叠音词——妈妈

他用长长短短的文字念叨着

这个活了四十多年的词语

母亲,如果时光可以回流,空间可以置换

我还想在一个明亮的午后

回到父亲宿舍前的那个窄窄的小场中

看着你对我微笑,有点亲昵,有点责备

你的笑混合着多种成分,其中还有牙缝间半粒米的味道

它穿过了十八年的时光,像粒岁月的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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