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着脚下的一块土地写文章
——感念陈忠实先生

2017-12-06 03:12修成国
海燕 2017年6期
关键词:写文章陈忠实文人

□修成国

守着脚下的一块土地写文章
——感念陈忠实先生

□修成国

与陈忠实相识是12年前的事了,记得那是2005年11月上旬,中国国土资源报社在西安市举办一次以“人•土地•文学”为主题的文学研讨会,我有幸与欧阳黔森、周伟苠、郭传义、秦锦丽、石绍河等十几位国土资源系统的作家们与会。

会议还邀请了前鲁迅文学院副院长周艾若、湖北省作协副主席刘醒龙等参加。因为是在陕西召开,时任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陕西省作家协会主席的陈忠实和陕西作协的雷涛、高建群几位领导也应邀到会。

由于事先不知道陈忠实要来会上,当我们来到会议室见到他时,感到很突然,当然也感到很惊喜很亲切。他虽位居中国作协副主席、陕西省作协主席,仍身着黑土布外衣和浅蓝土布衬衣,那一头大概是因为繁忙没有时间理而显得有些长了的头发,以及那一脸年轮般的皱纹,让人怎么看也不像个作协主席,怎么看也不像个满腹诗书且获得过茅奖的大作家,而恰恰像一个饱经沧桑从未离开生产劳动的朴实憨厚的陕北农民。这副装束怎么能不让人感到亲切呢。

于是,他就那么亲切地与我们一个人一个人地握手,还用浓重的陕西腔说着一句同样的简短的话:“欢迎来陕西!”

会议上,人们紧紧围绕“人•土地•文学”这一主题,发表了很多颇有见地的看法。其中,陈忠实的发言,让人感到,他对陕西对关中那片土地爱得是那么执着那么深沉。尤其是他的那句“守着脚下的一块土地写文章”,对我这个热衷于农村题材文学创作的人来说,我反复咀嚼,回味无穷。

陈忠实是个地地道道的陕西人,说话也一口地地道道的陕西腔。我之前于军旅时期,曾经在陕西生活过一段时间,对陕西话听得懂也听得惯,觉得那话语也透着憨厚和朴实。他在发言时讲到,他刚刚跟着中国作协重走了长征路,从井冈山的瑞金,一路到处都是美丽的田园风光,稻田像棋盘一样整齐,白色的鸟儿在稻田上飞着。说到这些时,他的脸上洋溢着对祖国大地的爱恋之情。接着,他又讲到:“文学与地域性的关系是密不可分的,任何一个作家,都无法摆脱他出生和生长的土地。有人周游世界写文章,有人守着脚下的一块土地写文章……关键在于作家对自己生存的土地及其历史的感受和理解的能力如何。对历史生活和现实生活及所生长的土地,作家只有形成独特的理解和深刻的体验,才能对这块土地有着独特发现和表述形式,这样才能独成一景,才能超越情感。情感因素是作家很低层面的东西。”

陈忠实讲话的语速并不快,一句句说得扎实真切,像是每一句话落到地上都能砸出一个坑来。

他还结合自己的文学创作现身说法,谈起他对陕西那片土地的认识。他说:“我的个人感受是,在40岁前后,对这块土地,纯粹是在感受它的美的好的东西,是较低层面的。在上个世纪80年代中期,我对这块土地的历史有了一个新的理解。”当时,他正计划写长篇,就是获得茅盾文学奖的长篇小说《白鹿原》。因为他对自己脚下的这块土地研究探索理解的深入了,才有《白鹿原》的诞生。因此,他深有感触地说:“作为这块土地上的作家,我们面对历史和现在,应该有着自己独自的体验,才可能形成自己的一方文学风景。”

陈忠实深爱着生养他的那块土地,他一直没有离开过那块土地,在那里工作的几十年里,他走遍了那块土地上的家家户户沟沟坎坎,他的脚印不知多少遍地叠印在那块土地上,他是在深深地熟悉和了解了那块土地历史和现实之后,才创作出《白鹿原》那么深邃厚重的作品的,而不是凭借简单的喜欢和浅层次的情感就可以实现的。陈忠实的创作理论和实践,让我联想到一些文学创作取得辉煌成就的作家,赵树理守着脚下的那块土地,创立了“山药蛋派”,刘绍棠守着脚下的那块土地,打造出了“运河滩文学”,路遥守着脚下的那块土地,创作出了不朽之作《平凡的世界》……看来,是否守着脚下的那块土地对于一个作家来说非常重要。

我出生在东北平原农村,我也是爱着自己家乡那块土地的,我也写一些农村题材的文学作品,然而,正如陈忠实所说的,自己由于缺乏对那块土地“深刻的体验”和“独特的理解”,作品大都是停留在“情感因素”,“较低层面”上,或对好人好事予以褒扬,或对坏人坏事进行鞭挞,正能量是绝对不少的,但是,文学的分量明显不够,谈不上审美和厚重,更甭说什么史诗般的效果了。反复理解体会陈忠实那句“守着脚下的一块土地写文章”的话,我经常清夜扪心,自己对脚下的那块坚守了吗?坚守得如何呢?自己对要写的那块土地的历史和现实了解吗?了解了多少呢?自己对那块土地有深刻的体验吗体验到了什么?自己对那块土地上的父老乡亲熟悉吗?熟悉到了什么程度?当这一切自己都还没有做到或者做的还很毛糙很肤浅的时候,就企图能够写出无愧于那块土地的作品来,无异于水中捞月缘木求鱼。陈忠实的这番话深刻的道理,应该说使我清醒了许多。但是,真正做到,那是要下一番苦工的。很多事,不是明白就能做好的。

更让人敬畏的是,陈忠实守着脚下的那块土地,并不完全是为了去写文章,他对那块土地上的人们命运更是时时刻刻地牵挂着。这体现着一个人民作家与人民群众同呼吸共命运的家国情怀。他在发言中还讲到:“文人、作家面对着土地的美景吟咏时,土地主人根本不买文人的账……我们的土地很少,人均耕地面积少得可怜,很多地方的农民顶多能够解决温饱。”他还说:“我参加画展时,经常看到画家笔下的高山峻岭中,一间茅草屋子,一个人很优雅地站在那里,画面很有意境。但是,这种风景却是人无法生存的地方,画画的人自己都不愿意住在那里,这可以看出文人的虚伪。”“人的最根本问题是生存问题,我们对此应有所警惕。”

听了陈忠实的这样一番话语,让人深感震撼。此刻,我心中的作为作家的陈忠实,似乎忽然被另一个形象所代替,那就是“先天下之忧而忧”的范仲淹与“一枝一叶总关情”的郑板桥的形象。陈忠实的换位思考,或者说是他站在普通农民群众的角度,来剖析文人的“风雅”,来针砭文人的虚伪,又说的那么深刻那么中肯,这是一般的文人很难做得到甚至相当忌讳的。

人与人接触,有时似乎用不着太多。比如,与陈忠实老师的接触,仅此一次,仅有几个小时,然而,他的形象,他的话语,他的情感,尤其是作为作家,他的创作基色,便会深深地印在你的脑子里。

责任编辑 张明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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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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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相如,只为帝王写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