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在哪儿,雪在哪儿,快乐也在哪儿

2017-12-06 19:28杨璐
三联生活周刊 2017年49期
关键词:雪场雪道滑雪场

杨璐

滑雪是一项以势能转化为动能作为动力来源的运动,它并不强调肌肉的爆发力和体能,但必须聚精会神地监控身体和环境的信息。这些特性受到中产阶级的欢迎,它姿态优雅,讲究精细的技巧,在对速度的追求和运动风采中,与自我对话,寻求内心的安宁。同时,它也是消费社会的消闲方式,它需要昂贵的装备和设施,提供到达不易的山地风光,有度假承载的生活方式内容。招招贴合中国现今的发展节奏。滑雪就诱惑了你。

滑雪的魅力

北京的叶子还没有落光,崇礼的雪季已悄然来临。

出长城,塞外冷冽清澈,满天繁星,直到崇礼县城,灯光才热闹起来,鳞次栉比的饭馆、酒吧已经先一步准备好迎接客人们。还不到阖家度假的周末,很多滑雪发烧友是独自前来,一手拖着比身高还长的雪板,一手拎着被雪服撑得变了形的旅行袋,室外已经零下十几度了,携着一身寒风直奔酒店前台,住下,并不多言,等待明早上山。有滑雪发烧友说,对滑雪板的操控就像使剑,那这就像带剑走江湖吧。滑雪场的雪道既是练功台也是比试场。

蓝色的造雪机像口径巨大的炮一样不停歇地往外喷着白雾,天空上也偶尔飘下片片雪花。各个雪场都精心策划了“开板仪式”,刚刚开业两年的富龙滑雪场,在山的正中间建了一个DJ广场,当音乐响起的时候,声音可以传递到每个角落,滑雪亦是起舞。作为崇礼唯一开放夜场的滑雪场,开板仪式的重头戏是一场灯光秀,总经理张力涛听各个部门最后核对一遍流程,十分忙碌。他是中国第一代跳台滑雪运动员,当时国内连训练场都没有,只能在日本长野训练,荏苒30年,迎来了一个大众滑雪普及的机缘。踌躇满志的不只是张力涛,整个滑雪行业都准备着登上“风口”,他们看好冬奥会的红利,更看好中产阶级惊人的消费力。他们相信滑雪一旦被中产阶级所接受,就像在欧美、日本已经被印证的经验一样,成为冬季休闲度假之王。

滑雪的魅力最广为人知的比喻是“白色鸦片”。这是一种对速度的着迷,“乐点滑雪”的创始人于景明说:“滑雪的速度很快,能分泌肾上腺素和多巴胺,特别是男的,分泌这两种东西能让人激动,容易上瘾。实际上这跟开快车是一个道理,有些人一摸方向盘就控制不住想加速。”于景明是“60后”,头发已经见白,身材保持得还很好,平时在办公室穿着笔挺的西服套装,戴着眼镜,很斯文,可他却有着20多年的滑雪经验,足迹遍布日本、欧美、新西兰、智利的雪场,花名“高山速降”在雪圈里很出名。“我对耐力型的运动都不感兴趣,跑5公里就没有耐心了,但是开赛车、快艇、滑雪这些都行,我觉得好多男人应该都是这一类。”于景明说。

还有人追求在滑雪中与内心对话。于光东曾经是360最年轻的高级副总裁,也以兴趣广泛为标签,他形容自己是“做互联网里话剧演得最好的,话剧演员里最懂滑雪的,滑雪中最懂台球的,臺球中最懂足球的”。于光东说,在他上学时候曾经专业的练过四年足球代表省队参加全国比赛,而众多爱好里,滑雪技术可以跟足球比肩。他2003年开始接触滑雪,一下子着了迷。“我那时候还在创业呢,工作很忙,我就每周六早上5点半出门,开车去崇礼,滑到下午3点钟雪场关门,再开车回北京。周日还要上班。”于光东说。除了因为天生爱玩,滑雪对他来讲也是一种放松和减压。“很少有一种运动,你周围是没有人的。在整个下滑的过程中,我享受那种空旷的场地,心里会非常自由,特别舒畅。尤其是去日本滑雪的时候,早上7点多我就背着板子上山了,那山连缆车都没有,整片山没有人滑过,那种很安静的状态里,可以去感受自己。”于光东说。

滑雪还为热爱冒险提供心理投射,它总是给人们带来新的挑战。每到一个新的雪场,环境和地形都不同,滑雪的技术就要调整,甚至重练。“我跟朋友们第一次去滑野雪,都是原来滑得还可以的人,下去全傻了,雪没到膝盖,雪板一动不动,根本就不会滑了。那次行程有七八天的时间,我们就在那儿练,等到下次再去才好了一点。”于光东说。随着滑雪年头的增加,他从不断的练习和职场经历中悟出人生道理。这项运动之所以吸引他,是因为考验心理承受能力和自我迭代。

如果没有自我迭代能力,就没办法感受到真正的刺激和乐趣。“滑完中级想上高级道,上完高级道去试着滑野雪、跳悬崖。你最刺激的一次总在你能力范围之外,它永远是个进阶的过程。人生也是这样,机遇与风险并存,如果没有冒险精神,就不会看到最大的风景。有人选择打工,每月有稳定的薪水,一生就这样过去了。创业家不一样,他可能前十年都不赚钱,坚持下去最后也许成就一番事业。这是对未知的探寻和期许。”于光东说。

滑雪还像高尔夫一样具有社交属性,它经常是水平相近的雪友相约而行。于光东说,最早他有一个滑雪群,那时候还没有微信,都是在开心网上,里面还有很多明星,夏雨、孙楠都在其中。“那时候出国不像现在这么方便,我们都是正经八百组一个滑雪团,找旅行社专门给定制。每个雪季都会约几个雪友出去滑雪。”于光东说。现在去欧美、日本的自由行虽然已经很方便,如果是滑野雪,基本上还是组团前往。于景明说,他每个春节寒假都会约其他雪友家庭一起度假,因为野雪的地形变化多端,一个人滑太危险。“野雪有悬崖,还有树坑,那个坑要是掉下去自己爬上来得累死,必须有人拽着。所以,玩野雪至少是两个人一块儿走,约上另外一家水平差不多的男主人。”于景明说。高端的直升机滑雪也是个集体活动,一架飞机上是四个人,所以,滑雪到一定程度必须有那么一些水平相近的、人品信誉都很好的雪友,才容易凑得齐时间。

从“肌肉锻炼”到“内心感觉”

于景明跟“滑雪老炮”的圈子很熟悉,他说,滑雪时间长,水平高的人里不少来自于投资圈和互联网,这大概是受到硅谷生活方式的影响。人类滑雪虽然起源于中国的阿勒泰地区,现代滑雪却是一种西方的运动。1891年,挪威探险家南森出版了《滑雪横穿格陵兰岛》在欧洲发行,书中不仅介绍滑雪技巧,还描述了滑雪运动对身体的塑造。他认为,滑雪能提供身体所需的力量、增强肌肉弹性,让身体变得灵巧、身心更具活力。对于生活在城市里的人来讲,在白雪包围中穿行而过,城市文明被自然风景洗刷,可以将城市生活和氛围抛之脑后。这些对滑雪运动的宣传,让欧洲人心向往之。

滑雪的实施却需要物质基础,阿尔卑斯山在工业革命之前是远离城市的“荒地”,冬季到那里去看雪是拥有私人交通工具的贵族活动。直到19世纪中期,阿尔卑斯山开始进行旅游业的开发,企业家陆续投资建造了高山酒店、铁路网,到19世纪后期,从意大利的边界到巴塞尔的行程从3天半缩短到10.5个小时,很多欧洲城市居民都能在1天内抵达阿尔卑斯山。山地旅游的门槛极大地降低,人们可以像贵族一样,在阿尔卑斯山开展社交度假,夏天登山,冬天滑雪。

参与这种时髦的生活方式的是随着工业革命和城市化产生的中产阶级,因为在工业革命之前就存在的农民群体都在田间地头进行繁重的劳动,既不需要白白消耗能量锻炼肌肉,也不需要采取特别活动去呼吸新鲜空气。中产阶级的工作则需要整天待在封闭空间里,既缺乏新鲜空气,又要长时间坐在办公桌前,这在当时不被认为是良好的生活习惯。波士顿的伦理学家奥利维·温德尔·霍姆斯批评,在办公室工作的人没有强壮的体质,也没有农民或者绅士阶层那种刚强有力的气概。

除了保持健康的刚需,人们对身体的观念也发生了变化,它被看作是一种机器,必须要让有规律的运转起来,以使得潜力达到最高点。“身体好即精神好”的谚语成了19世纪末的格言。身体健康与智力的效率、心理状况相牵扯,体育运动就不仅仅是为了娱乐而进行的锻炼,它也与某些精神、社会和意识形态联系在一起。对于谋求向上流动的新兴中产阶级来讲,运动可以缓解紧张的心情、消除工作压力,还能鼓舞自我,增加活力和竞争力。19世纪末的伦敦,不但是当时人口最稠密的城市,有庞大的公务员、办公室职员、律师和会计人群,还是很多现代最早的体育协会和俱乐部的所在地。

滑雪运动伴随着现代体育而生,并在“二战”后更加成为中产阶级喜爱的项目。1950年到1975年间,滑雪的持证人数在法国从4.5万发展到62万人,增长了12倍,相对应的,60年代欧洲的阿尔卑斯山和北美的落基山脉遍布雪场。这时,中产阶级的运动风尚从强调肌肉的锻炼转向重视感觉和内在的修炼,追求“自我形象的彻底了解”“自我身体感觉的彻底了解”,连长跑这种需要大量锻炼和体能的运动都有了新诠释,当时媒体采访的一位慢跑者说:“我跑步的时候自己一个人就够了,不需要到专门的场地或者等待队友,我可以专注于自己肌肉的运用和控制气息。”

滑雪正是一种感觉作用超过肌肉作用的运动。它的动力来自于势能转化为动能,并不强调肌肉的爆发力和体能,但必须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监控来自身体和环境的信息。滑雪水平很高的于光东就已经体验到这种魅力,他说,最开始学习滑雪的时候一定要请专业的教练学好动作规范,因为这涉及对肌肉的正确控制。经过机械性的重复练习让技术熟练之后,他经常在滑雪时带着外放的音箱,在白茫茫一片中,伴着自己喜爱的音乐蜿蜒而下,就像獨自跳舞一样。滑雪既是对肌肉的清晰体验,也是探寻自我的运动。这符合现代社会的主题,个人已经崛起,“我是谁”当然也包括认识身体的各个部位,倾听它、准确地操控它。

消费社会也欢迎滑雪运动,因为它可以承载复杂的时尚体系和享乐主义的内容。现代体育运动从一开始就是有等级的。按照运动的原理去划分,中产阶级偏爱那些具有优雅姿势和精细技巧的运动,而不是蛮力和耐力,看中运动中的风采而不是竞技。理想的体育活动是运动中的人做出漂亮的动作,而其他人穿得轻松自如在远处闲聊观赏,网球、高尔夫球,包括滑雪就是这种优雅的、带有生活方式属性的运动。

按照消费社会的品位序列去划分,高级别的运动项目需要昂贵的装备、昂贵的设施,或者两者兼备。滑雪运动的发端在距离城市遥远的山区,交通花费高、频次也不像城市里运动那么方便,并且不同的滑法和雪场还需要使用不同的雪板,雪服也在时尚体系之中。虽然随着交通、设施、科技的发展,滑雪的费用大大降低,可它依旧是个蕴含着许多消费可能性的运动。如果按照社会学家的说法,消费具有娱乐的功能,可以抵抗无聊。从事滑雪运动,不但让身体得到适当锻炼,内心归于平静,还在精心挑选雪具、雪服,选择度假酒店中获得购买的愉快。于光东说,他家里有一个架子专门用来陈列雪板,每个雪季都要买两三套雪服。他滑的是单板,这种发源于美国,带着庞克、嘻哈烙印的滑法本来在言行、服饰上就要展现出时尚、炫酷和张扬个性。

滑雪作为中产阶级到达一定消费水平的生活方式,从欧美复制到更早富裕起来的日本。1956年的冬奥会让日本观众通过电视转播直观欣赏了冰雪运动的魅力,随后冰雪题材的影视作品受到广泛的好评。到60年代初,日本滑雪热潮兴起,随着日本经济的腾飞,大批滑雪场被开发建设,滑雪人口也开始增长。1980年,日本20岁到24岁的男性中接近30%的比例都参与了滑雪运动,滑雪被认为是70年代日本社会的时代特征之一。到了1993年的鼎盛时期,日本滑雪人口有1860万,位列世界三大滑雪市场的行列。

为什么是崇礼

于景明生于吉林,长到20岁才第一次接触到滑雪。“那是1989年,我读大三,听说北山公园开了一个雪场,觉得很新鲜,就跟同学约着去玩。那时候的条件非常初级,都是买的日本淘汰下来的雪板和拖牵。”于景明说。东北的冬天是寒冷的雪国,可并没有产生现代滑雪运动的文化。哈尔滨生活的白俄曾经在郊区滑雪,伪满洲国的抚顺体育协会也参与过日本滑雪联盟,动荡的局势没有普及滑雪的条件。在东北,滑雪是一项农村的交通技能,用于猎人打猎,和游击队抗日。新中国成立之后滑雪是举国体制下的竞技项目,于景明说,现在松花湖滑雪度假区从前就是省队训练的大青山雪场,黑龙江的亚布力是解放军队、国家队的训练基地。

于景明算是国内最早一批接触到滑雪运动的人,因为直到1996年第三届亚洲冬季运动会召开之后,黑龙江的亚布力风车山庄的开业才是公认的中国滑雪运动的起步。2000年之前,全中国成规模的滑雪场都在东北。随着采用人工造雪的技术,滑雪运动才南移,北京第一家滑雪场京石龙在1999年建成、亚布力风车山庄的团队又在2001年选址建设了南山滑雪场。已经离开高台跳雪运动很多年的张力涛当时正打算从东北到南方做生意,听说华北能开滑雪场觉得半信半疑,来到就被增长势头和发展潜力所吸引。他改变了人生计划,先在师弟的滑雪学校做教练,第二年就自己承包了滑雪学校,又辗转在雪场做经理,从竞技滑雪转向了大众滑雪领域。

看好滑雪市场未来的还有卡宾滑雪的总裁伍斌,他是湖北人,在国内从来没有接触过滑雪,一次偶然机会到了韩国的雪场,看到漫山遍野的滑雪者,觉得这种景象就是中国滑雪的未来。回国之后,他开了一家代理销售国外雪具品牌的公司,第一家门店开在了磁器口。“我算是北京第一家雪具店了,现在那条街已经发展成了雪具一条街。在市区开完店后,那年冬天紧接着我就去南山滑雪场开了第一家雪场店。南山滑雪场当时已经规划好了,却没有设计开店的地方。南山滑雪场的董事长后来给找了一块不大的地儿,搭了两个玻璃房子就这样开始了。以后再建的雪场,在画图纸的时候就专门给雪具店留了位置。”伍斌说。

伍斌最多的时候在华北和东北开过16家雪具店,眼看着中国的滑雪市场起来。“2001年北京郊区突然就一下子开了6家雪场,实际上把大众滑雪真正地带起来。之前虽然东北起步早了几年,可滑雪人群还是非常小的规模。”伍斌说。雪具市场是滑雪运动发展的一个观测点。伍斌说,他当时推出过价格优惠的雪具套餐,入门价格是3000元。习惯上感觉哈尔滨的滑雪运动时间长,市场应该会好。可东北的几家雪具店的销售业绩不如北京。那个时代其实买雪具的必要性比现在高,因为雪场出租的雪具都是日本淘汰下来的,品质很差,但凡在滑雪上有追求、有点兴趣的人都得买自己的雪具。十几年后,伍斌已经是中国滑雪产业的资深专家,他参与撰写《中国滑雪产业发展报告》中依旧认为,京津冀滑雪装备市场是全国市场的晴雨表。

现代滑雪运动开展到中国,消费能力依旧是门槛,中产阶级生活方式依旧是轨迹。伍斌说,当时很少有人提中产阶级这个概念,但是滑雪需要一定经济基础。很多购买雪具的是年轻的白领或者富裕起来的老板。他们有了私家车,也有了周末休闲度假的概念,开车去近郊雪场练习,当天往返。为了经营雪具生意,伍斌想了一些推广滑雪运动的方法,他的公司到大学里去做讲座,还给滑雪场的教练做培训,增加体验滑雪的游客转化成滑雪发烧友的概率。“滑雪运动当时在中国特别弱,什么都谈不上,雪场教练里有些是退役的专业运动员,都没滑过我们代理的那些雪板。我们只能做大量基础工作,拿着雪板讲滑雪运动是怎么回事、滑雪装备怎么用。”伍斌说。

当时已经到北京工作的于景明捡起了大学时短暂体验过的滑雪运动。“我很偶然的机会听说了石京龙,觉得这下终于能在北京找到滑雪的地方了。我那时已经有了车,每个周末都去滑雪,上瘾了。实际真正练会滑雪拐弯就是在北京的滑雪场。”于景明说。北京从一片空白兴起的滑雪市场培养了像于景明这样一批滑雪发烧友,他们技术熟练之后,不再满足于京郊小雪场的雪道,就陆续聚集到了崇礼。“滑雪这种事儿是跟技术有关的,你在京郊的军都山中级道上已经下来了吧,就肯定想找个落差更大一点的、雪道设计更丰富一点儿的地方试试。”于景明说。

滑雪场的选址有三个基本条件,需要有足够的雪资源,要有雪资源持续存在的气象条件,还必须有适宜滑雪的地理地貌,崇礼在这些先天条件上虽然不如黑龙江和吉林的林区,可比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滑雪的北京要有优势,并且它距离中国最大的滑雪消费市场只有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崇礼处于燕山山脉西端,桑洋河谷与内蒙古高原的过渡地带,境内许多中低山。冬季降雪早,平均气温是零下12摄氏度,风度为2级,滑雪期能达到150多天。

2003年建成的崇礼万龙滑雪场是北京滑雪发烧友的进阶的必由之路。它最高海拔是2200米,雪道落差580米,不但雪道长、落差大,老板在雪的质量上也舍得花钱。“我去过世界很多雪场,万龙的雪炮规模算是厉害的。其他雪场可能造10厘米厚度,它造15厘米,别小看这5厘米雪,经常滑雪的人是体验得出来的。雪道下面的雪实际上已经压实了,上面新造的浮雪会被风吹跑,滑在这样的雪道上不舒服。万龙多造了雪,风吹过后,还能留一定厚度的碎冰碴,大家觉得像地毯。慢慢的,爱滑雪的人就留在万龙了。”于景明说。

万龙的滑雪质量在京郊中级道以上的发烧友间流传,张家口还没开始大力建设滑雪产业,崇礼雪场就已经吸引客流了。“现在从张家口到崇礼都是高速,我最早去练滑雪的时候要走一个小时的土路。万龙滑雪场当时就三条道,然后全北京的人都在那三条道上练。当然,那时候全北京滑雪发烧友也不是很多。”于光东说。

去欧美还是日本滑雪

滑雪的魅力在于不断迎接挑战,提升技能,从这个角度出发,于景明按照雪道落差把滑雪场分为小学、初中、高中、大学和社会。小学是类似于北京近郊的初级滑雪场,落差不高于200米,地势平缓,雪道平整,适合入门练习。初中是近郊的中级雪场,落差在200米到400米之间,初中级雪道占大多数,好的雪场有高级道,用于提升技术,滑雪者在这种雪场完成基础教育。高中级别滑雪场的雪道落差到了400米到800米,各类雪道齐全,人造雪、天然雪、野雪都有,道内、道外、雪包、树林、沟槽等地形变化较多,可滑雪面积超过50公顷,可滑雪道长度超过20公里。滑雪者可以在这种滑雪场全面学习滑雪知识,发展自己的喜好和特长,无论是追求速度、还是偏爱体验不同雪质,探寻雪板和身体的丰富变化,都能够满足需求。大学级别的滑雪场,雪道落差在800米到1600米,各类雪道、雪质、地形都很齐全,积雪有数米深,雪山高耸,有广阔的道外野雪区域,充满艰险的树林,这是滑雪者进入滑雪天地的最后修炼。

中国最大的几个雪场、亚布力、北大壶、万龙基本都在高中到大学的水平上,雪道落差最大的北大壶滑雪场是800米。如果在这些雪道上应付自如,不再能产生肌肉紧张或者刺激的感觉,就到了走出国门在世界范围内体验滑雪乐趣的时候。“中国的滑雪场都要说拥有多少雪道,阿尔卑斯山的滑雪场没办法告诉你雪道的条数,太多了数不过来,它们的说法是多少公里长。日本的滑雪场说的是有多少公顷的滑雪面积。日本和欧美的雪场大多數有大学到社会级别的条件。”于景明说。

于景明经常去日本出差,也去滑雪,在他看来,日本拥有全世界最好的雪。“日本西边是俄罗斯,周围是太平洋。冬天刮西北风,冷气流经过海面带着潮气,只要一碰到山就变成降雪,日本列岛上山又很多,它下雪就很频繁。对滑雪的人来讲,天天下雪就等于这地方没人划过,雪特别松软。你很难想象这个雪是有弹性的,滑在这样的雪里就跟做游戏一样,感觉是在跟雪互动。”于景明说。孕育了现代滑雪运动的阿尔卑斯山,对滑雪的人来讲则是拥有全世界最好的山。于景明说,阿尔卑斯山脉脚下的村庄海拔最低500多米,超过4000米的山峰有82座。冬季,地中海暖湿气流遇到高耸的山脉形成大量降雪,南侧降雪量达到20米,北侧最大降雪量有12米,并且是滑雪发烧友最喜欢的干粉雪。雪道落差超过2000米的雪场超过20座,它们不但有浓密的树林,激动人心的陡坡,还有延绵不绝的冰川,国内雪场稀罕的野雪更是不用争抢,随便滑。国内的滑雪高手,得在阿尔卑斯经过1600米以上雪道落差,被复杂地形磨炼过,才能成熟自信。“所有滑过阿尔卑斯山2000米落差的人,都回不到国内了。再看万龙的作用,就是一个冬天没运动了,是不是要去热个身,或者雪友见面都约在那里。实际上滑雪的乐趣就少了。”于景明说。

“滑雪是个水平越高乐趣越多的运动。水平高能滑的地方就多,从前只能在雪道滑,后来能滑树林、滑悬崖、滑山谷,地形不同乐趣不一样。水平越高对装备的要求也高,我有很多板子,用途都不一样,这个组装的过程也是乐趣。日本有个词叫生涯运动,意思是说一辈子的运动,滑雪就是。”于景明说。意识到滑雪运动的特性,于景明从2008年开始做出国滑雪的项目,第一站是北海道,客源来自能滑华北最高水平雪道的万龙雪场上。“2008年专门为了滑雪出国的没几个人,我们一年做200人大概就占全国的三分之一到四分之一了。”于景明说。

在北海道、长野、日本东北开发雪场资源之后,于景明的团队又做了北美和阿尔卑斯山的滑雪项目,他列了100个滑雪目的地,雪道落差都在800米以上,决定以此为人生和事业的目标。按照逻辑,人们总是先去邻国滑雪,再去遥远的国家,但是,中国人的特点是滑一遍之后还是喜欢日本雪场。于光东说,日本吃得很好,还能泡温泉,法国滑雪吃得还凑合,瑞士吃得太不习惯了。于景明一半以上的精力也放在日本滑雪项目上,他说,在追求雪好或者山好这两个维度上,去日本滑雪的费用跟去瑞士差不多,法国要比这两个国家略低一些,意大利更便宜。美国和加拿大十几个雪场也挺不错,反季滑雪的新西兰就差了,硬件还不如万龙。

谙熟日本、欧洲、北美滑雪场的发烧友全国也就几百人。于景明说,这些人一个雪季至少要在国外滑一周。去日本的行程是一周,阿尔卑斯和北美是半个月,滑雪对体力的要求不高,所以这期间基本上中途只休息一天,其他时间都是在滑雪。经过10年的培育,这种滑雪方式依旧是个小众市场,但于景明看好它的未来,国内的滑雪市场每年增幅在30%左右,这些人中终有一部分会转为技术高的出国滑雪爱好者。“看崇礼的发展就知道这个增长是惊人的,哪里看得出来它从前是个贫困县。万龙开业的时候连吊厢都没有,可它现在的硬件和服务都接近日本水平了。只是说它的雪差一些,山的落差不高,这是天然的,没办法。”于景明说。

终极形态,度假

做了几年雪具生意之后,伍斌悟出了滑雪产业的道理,这是一个供给创造需求的行业,要想推动发展,滑雪场才是龙头,他于是进入一家在崇礼开业的外资滑雪场做管理工作。2010年之前,市场的目光都在华北,直到度假的概念引入到中国的滑雪行业当中来。滑雪度假也不是一个新概念,它几乎从现代滑雪运动起源时就存在。像在法国这样成熟的滑雪市场,每年冬天1月份2月份,全国都会轮流放假一周,大部分家庭都会租公寓或者别墅滑雪度假。

复制到中国的滑雪运动里,资本最先看中的是东北的崇山峻岭和丰富的林场资源。伍斌说,先后有公司想在东北做滑雪度假的形态,第一个做成的是万达的长白山项目。它包括冬天的滑雪场,铂悦、凯悦等多家五星级酒店,夏天的高尔夫,滑雪概念的地产,还增开了到长白山的航线。吉林当地人去长白山度假区恐怕都没有从长白山机场走方便。这个度假区不但吸引传统的北方滑雪客群,还辐射南方市场。“万达长白山国际度假区开业的第一年,就改变了客群结构,它把南方核心城市,比如上海人吸引了来。”伍斌说。万达长白山跑通了滑雪度假的概念,其他地产和资本项目也跟进上来。

滑雪场集中的崇礼也同步了行业理念的变化。因为建造雪道要开发山地资源,造雪要消耗大量的水,考虑到资源保护和环境的承载能力,崇礼现在到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只批复9家滑雪场。它们的定位各不相同,属于最早一批的万龙,培养了无数滑雪高手,现在的雪场也以高级道为特点,吸引高水平的滑雪者和滑雪发烧友。云顶滑雪场定位为国际级旅游度假目的地,配套五星级酒店和冬季冰雪赛事、夏季疗养的度假村,吸引家庭娱乐度假。最新入场的太舞小镇和富龙四季小镇则更加鲜明了度假的特点,张力涛曾经在太舞小镇任职,现在又做富龙的总经理,对两家小镇很熟悉,他说,这种形态是生活方式的综合体,滑雪场是吸引客人的手段,赢利点不是靠卖雪票,而是滑雪之外的消费行为。

作为生活方式的综合体,它们想吸引的不是滑雪发烧友,而是滑雪小白、初中级雪友,有小孩的中产家庭,雪场的设计就得强调趣味性和时髦。张力涛说,高级道只占30%,雪道重视的是视觉和娱乐效果。山上做了主题雕塑,每一年都会有变化,雪场正中间做了一个DJ广场,用音乐对雪场进行渲染。因为是崇礼现在唯一开夜场的滑雪场,还考虑到灯光秀的烘托。滑雪公园也花了很多心思,请国外的设计师和厉害的公园滑手规划道具。趣味公园被划分成黑、粉、蓝、橙四个难度区域,既有提升滑雪技术的部分,也让更多人体验滑雪乐趣,从十几岁到几十岁都能找到适合自己的道型。针对带小孩的家庭,张力涛的团队设立了儿童滑雪服务中心。家长滑雪的时候,把孩子交给服务中心托管,那里有儿童指导员教滑雪。

北京中产阶级流行的活动也被搬到了滑雪场来。上个雪季联合科罗纳办了雪地音乐节,邀请了很多国外的DJ、乐器演奏家和中国的艺人演出,背靠着雪道,喝酒、听音乐狂欢。搞了生活市集,邀请热爱烘焙、手工、精品咖啡、各种料理的滑雪发烧友来摆摊,售卖或者交换自己的劳动成果、二手雪具或者CD。圣诞节也开了派对,提供家庭套票,12岁以下的儿童免费,游客可以在室内参与姜饼DIY、手绘等游艺活动,也可以参加圣诞寻宝,在酒店、温泉和滑雪场之间穿梭。

但是,就像中国的滑雪运动跟欧美、日本成熟市场的差距,滑雪度假也在很初级的水平,到去年为止这类有过夜功能的滑雪目的地只占全国雪场的3%。伍斌说,滑雪本身就对资源的依赖性非常强,城郊的初级雪场可以通过造雪来营业,可度假目的地的辐射半径要在500公里或者1000公里的范围,那么必须具备山地的吸引力。“长白山大家听起来觉得值得去,有想象空间,可如果雪道的落差小,别人为什么要老远来看个小山头呢?要想成为一个世界级的度假目的地,我认为雪道落差至少在800米吧!”伍斌說。

要往国内、国际度假滑雪的生活方式里输送新人,最后又回到了滑雪运动的普及上。欧洲在上个世纪初推广滑雪运动时,通过补贴和政策让学生学习滑雪。日本的做法是在小学毕业或者中学毕业时组织修学旅行,夏天一次,冬天一次,冬天的主题就是滑雪。于景明说,北京的学校这两年也开始有了滑雪的内容,在室内的人造雪场里学习。有些国际学校还组织孩子去崇礼。那些会滑雪的孩子背后,也许就是未来会消费滑雪度假的中产阶级家庭。

给滑雪小白练手的近郊初级雪场发展也很迅猛。伍斌所在的卡宾滑雪主营业务就是雪场规划、设计和售卖雪场装备,他的工作十分忙碌,全国各地的政府和投资者频繁来拜访、邀请去考察建雪场的可能性。伍斌说,大部分雪场的垂直落差都不到100米,这类小雪场在成熟市场几乎不存在,但对中国滑雪普及作用很大。它们分布在全国各地,甚至是长江以南,每年能产生一两万的滑雪人次,这些人中一部分从此对滑雪有了兴趣,慢慢收集信息,滑向万龙、长白山、北大壶等国内大雪场,滑向日本、阿尔卑斯山。

(实习记者余静寒、李依霙对本文亦有贡献。参考资料:《身体的历史》 《2017中国滑雪产业发展报告》《欧洲早期滑雪运动发展动因及对我国的启示》)

猜你喜欢
雪场雪道滑雪场
冬奥来了
滑雪场的雪橇犬
稳中力求创新,思路源于实际
加拿大三大滑雪场攻略
冰雪经济
互动-共生:雪场发展与城市文化
离贵阳市区最近的滑雪场 高坡滑雪场
高山滑雪场游客安全救护模式研究
——以张家口崇礼区为例
雪道整理员
新疆3s级滑雪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