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0年代安庆人力车夫生活实态研究

2017-12-15 09:20徐希军
安徽史学 2017年6期
关键词:人力车安庆车夫

徐希军

(安庆师范大学 学报编辑部,安徽 安庆 246133)

1930年代安庆人力车夫生活实态研究

徐希军

(安庆师范大学 学报编辑部,安徽 安庆 246133)

1930年代,安庆人力车业兴盛,车辆数和从业者逐年增加,已达饱和状态。人力车夫经营性质略分为租车、私车、私人包车三类,故而收入不等,总体普遍好于务农。这是人力车夫源源不断的主要动因。人力车行业实行多头管理,工务局发放营业执照和日常检查,公安局发放号牌,财政局收取车捐。人力车夫问题所反映的是中国近代化进程中产业结构的不合理、进城务工与留乡耕种的收入差异,最根本的还是城市交通的落后为人力车夫提供了生存空间。

安庆;人力车夫;生活实态

人力车夫是民国时期的城市底边群体,因其人数众多、工作劳累、生活贫困而受到时人的关注,或发表诗文以表示深切同情,或开展社会调查以引起社会关切。新中国建立后,因城市交通的改善,作为代步工具的人力车被公共汽车所取代,人力车夫也逐渐消失而淡出人们的日常生活。近十几年来,在新文化史和后现代史学的影响下,学界再度开展对人力车夫的研究,如王印焕《民国时期的人力车夫研究》(《近代史研究》2000年第3期)、池子华《近代中国城市“底边”社会研究——以人力车夫为中心》(《城市史研究》第24辑,天津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年版)、严昌洪《近代人力车夫群体意识探析》(《华中师范大学学报》2007年第6期),等。其后,北京(平)、上海、南京、武汉、成都等大都市的人力车夫生活状况均有专文论及,此不一一赘述。晚清、民国时期,安庆一直是安徽政治、文化中心,又是开埠的沿江港口城市,其人力车夫生活实态在中等城市具有代表性。此外,选取人力车夫作为研究对象,或能从微观层面了解1930年代处于传统与现代并存的安庆社会生活,推动安徽区域史研究朝着新社会史学的方向发展。

一、数量与分层

从现有史料看,安庆有人力车运营始于1908年,略迟于上海、北京(平)、南京等几个大都市。清末新政时,安庆市政、交通也开启了近代化的历程。一些热心新政的商人看到了人力车业的商机,效仿其他城市,在省城安庆创建人力车业,据《安徽白话报》记载:“皖省地当要冲,为水陆通衢门户。近年以来,新政繁兴,商务渐有起色,行旅往来亦复接踵而至。兹有职商谢光裕筹集股款,租购东洋车辆数百乘,仿照芜湖车栈公司章程,拟于省城内外试行东洋车辆以便行旅。顷已具禀巡警道恳予核准先行试办,以维地方。”*《禀请试办人力车栈》,《安徽白话报》1908年第2期。到民国初年,安庆人力车夫成为城市管理和捐税征收的对象,这说明人力车夫业已初具规模。因史料阙如,具体情况不详。

迨及30年代,安庆人力车业兴盛起来。1931年,安庆人力车行有60家左右,此后历年略有增加,每年最多两三家,少则不过一两家。截至1937年,车行总数为70余家,其中有10辆车以上者有26家,余则多系几辆车而已。此外还有行主兼车夫约七八十家。与此相应的是人力车的逐年增加*李佳:《省会人力车夫业之调查》,《安徽政务月刊》1937年第28期。。1931年,安庆人力车仅840余辆,翌年即增至1300余辆,嗣后逐渐有增无减,详见表1。

表1 安庆人力车统计表

资料来源:李佳:《省会人力车夫业之调查》,《安徽政务月刊》1937年第28期。表2、表3资料来源同此。

说明:1937年2400辆人力车中,车行出租车761辆,车夫自备车1639辆,非经营性质的私人包车约一百辆未计入。

人力车的增加,意味着以拉人力车为业者的相应增加。安庆人力车夫从1931年的840余人增加到1937年的2600余人,7年间增长了3倍。按其经营性质,人力车夫可分为三类:

第一类为租车营业之人力车夫:1931年,安庆租车营业之人力车夫仅为320人,迨至1937年增至一千人左右(详见表2)。在实际运营中,多有两人合租一辆,共同营业,故人力车夫多于人力车辆。

表2 租车营业人力车夫人数统计表

第二类为私车营业之人力车夫:此种人力车夫,其车辆均系自备,在1931年前约为520人,至1937年增加至两倍以上,如下表:

表3 私车营业之人力车夫人数统计表

第三类为私人之包车夫:殷实之家为方便出行专门雇用,登记在册的仅40人,但实际数量有百人左右。

无论是人力车数量还是人力车夫人数,安庆自然不可与北京(平)、上海、南京、武汉等大都市同日而语,就是与其他一些省会城市相比,也是处于末流,这与安庆这一时期的城市规模和社会经济发展水平基本对应。

一般而言,人力车夫数量的多寡与城市人口的增减成正比。尽管从绝对数字上安庆人力车(夫)位居除边远省城之外的偏后地位,但从城市人口与人力车(夫)之比而言,安庆则处于前列。30年代,安庆城区面积方圆不过十华里,城市规模有限。据调查,1931年,安庆城市人口为122194人*《二十年三月份安庆市人口统计表》,《复旦大学社会学系半月刊》1931年第4期。。1937年,安庆市人口仍未突破13万,而人力车夫达2600余人,差不多50人中即有一名人力车夫,占城市人口的2.1%。1936年,杭州市人口576048,车夫11460,车夫占人口总数的1.98%*杭州市政府秘书处编辑:《杭州市政府十周年纪念特刊》,中国印书馆1937年印行。引自王印焕:《民国时期的人力车夫分析》,《近代史研究》2000年第3期。,接近安庆的比例。长沙的人力车夫与城市人口之比为1%*谢钧:《长沙市面的人力车夫》,《华年》1934年第32期。。人力车的过度增加势必会造成供过于求,加剧同行竞争,减少操业者的收入。故此,安徽省警察局规定,安庆市人力车的数量不得超过2000辆,既满足出行者的交通需求,又避免因行业竞争而引发的社会问题。

谷士杰在《中国的人力车夫问题》一文中指出:“三十余年来军阀混战,地主、官僚的压榨和帝国主义者的层层剥削使农村经济陷于破产。广大的农民群众受了生活的驱使不得不背井离乡投奔到都市里。赤手空拳的农民未曾受国家教育与训练,自然找不到相当的职业。因此除当兵,作土匪,为乞丐而外只有拉车之一途了。”*谷士杰:《中国的人力车夫问题》,《劳工月刊》1936年第5—6期。与其他城市一样,安庆人力车夫主要是来源于周边地区的破产农民。“安庆滨江带湖,位居省会,社会经济状况,似应有长足之进展,只以地瘠民贫,农村衰落,社会经济与农村经济两者均几频临破产。上年大水为灾,田亩泽国,农民之颠沛流离,殊难言状!今岁秋收虽堪称中稔,而谷贱伤农,入不敷出,农村经济之衰颓,殆与歉收时期同其程度!”*釜舟:《安庆农村衰落的缩影》,《建设周刊》1932年第23期。“皖省襟江带淮,土地肥沃,物产富饶,倘无天灾人祸之侵袭,则一般人民,咸可安居乐业。惟自民国二十年大水以后,继有二十三年之奇旱,民气斫丧殆尽,农村经济崩溃无余,农村呈不安定之纷乱状态,一般农民生计,无法维持,皆相率逃亡,争趋集于各大都市,冀谋生活之解决。”*李佳:《省会人力车夫业之调查》,《安徽政务月刊》1937年第28期。安庆是一个消费性城市,工业以几人至几十人的传统手工作坊为主,所需劳动力有限;制造业的规模也很小,30年代初,棉织业17家、128名工人,机械业2家、22名工人,电气业1家、52名工人*《安徽省安庆各业工人人数统计表》,实业部劳动年鉴编辑委员会编纂:《民国二十一年中国劳动年鉴》第1编,台北文海出版社印行,第46页。。没有机器生产的大工业,就难以容纳更多进城农民。至于商业,店铺不少,但“市面萧条,百业咸呈不景气之衰惨状!各商号均极力撙节紧缩,当然不能容纳此批失业农民。”*李佳:《省会人力车夫业之调查》,《安徽政务月刊》1937年第28期。因此农民进入安庆很难在工厂谋职;其大多文化程度低,既无资本又无技术,只能做苦力,以出卖力气谋生。安庆的苦力中,从业人数最多的是码头搬运工,近2千余人*《安庆各业工人调查统计表》,《安徽建设》第22号。。但码头工人工会为维护现有工人的既得利益而十分排外,抵制新人进入。这样,破产进城的农民只能无奈选择以拉人力车为业。

二、营业与生活

安庆人力车夫的营业与收入,因人而异,大体可分为三类:

第一,租车营业之人力车夫。此种人力车夫多为破产的农民,在乡村无法维持生存,不得已进城谋生。凡租车,得有担保人担保,或缴纳保证金;租金上等车为每日大洋二角,中等车铜元50枚,下等车40枚*李佳:《省会人力车夫业之调查》,《安徽政务月刊》1937年第28期。。其收入视营业淡旺而定,旺季每天可得七角左右,淡季仅获两三角而已,年均每日在五六角之间,除去车租外,所余者仅三四角左右。

第二,私车营业之人力车夫。私车营业之人力车夫,因车辆自备,免除了车行的盘剥,缴纳各种费用外,每日收入平均可达六七角,收入自较丰厚。

第三,私人之包车夫。包车夫均系由私家雇佣,除拉车而外,间或帮做杂事,其工资月约六七元至七八元不等,除个人一切必要开支外,月可存余四五元或五六元不等。其人数不多,仅约一百人。查此种包车夫,或系来自农村,家中仍有田产,抑或家中另有帮助生产者;至其每月收入,不过补贴家用耳。其环境虽不能与一般农民兼业车夫者相抗衡,但较其余各种车夫均优。

无论是安庆还是其他城市,人力车夫的生活都是相当困苦的。“人力车夫之劳动殆完全用筋肉力,所需之智慧极低微。”“不恃机巧之劳动,即纯依筋肉力之劳动,无论何处,所得之报酬皆为最低。”*陶孟和:《北京人力车夫之生活情形》,李文海主编:《民国时期社会调查丛编·城市(劳工)生活卷下》,福建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第1145页。不过,民国时期的劳动者普遍贫穷,而人力车夫的收入比起佃农和多数工人,其生活状况还不是最差的。就全国而言,据陈育红统计,抗战前工人月工资一般在20元以下,城市初级小学教师月薪20—30元之间*陈育红:《战前中国教师、公务员、工人工资薪俸之比较》,《民国档案》2010年第4期。。就安庆而言,同一时期,安庆手工业男工的工资多数比人力车夫要微薄,烛皂业男工每日工资为最多0.20元、普通0.17元,棉制业最多0.27元、普通0.20元、最少0.17元。具有一定技术的五金制造业的工人,其收入为每天0.33元。电灯业稍高,最多1.70元、普通0.72元、最少0.15元*实业部劳动年鉴编辑委员会编纂:《民国二十一年中国劳动年鉴》第1编,第107页。。至于安庆周边乡村的农民收入就更低。广济圩地处安庆郊区,属富庶之地。此地长工的工资大都是每年40至50元,与雇主同食宿;在年节、农忙时,另有犒赏。月工的工资是每月4至5元,雇主提供食宿。日工的工资是每日2角*江龙:《安庆附近雇佣制度调查报告》,《安大农学会报》1937年第1期。。农民的收入多者不过是人力车夫的二分之一,少者仅为三分之一,进城拉车比留乡种田要划算。

“查人力车夫,为各市中生活最困苦之市民,赤日之下,风雪之中,辗转呻吟,至堪悯恻。”*彭学沛:《改善人力车夫生活》,《社会经济月报》1937年第6期。安庆的人力车夫则更加艰辛。安庆城建于丘陵之上,可谓是一座山城,坡多路窄,交通不便。几篇“安庆游记”记叙了安庆城市道路崎岖不平和人力车夫拉车的劳累情景。严济宽《安庆印象记》:“城内有几个山坡,它的最繁华的市面,就在一个最高的山坡上。洋车那儿是有的,一到上坡的时候,你就得下车步行,以坡儿太陡,你不下车,无论如何也拉不上去的。……那儿没有汽车,街道虽小,也不曾出大乱子。因为没有汽车,洋车是很多的,并且装璜得富丽堂皇,如包车不相上下,就是繁华的上海,在这点上,也是望尘莫及的。”*严济宽:《安庆印象记》,《晨光周刊》1935年第31期。岂青《安庆印象记》:“在城内,因为它是依山而建的,所以尽是一高一低的石板路,路很狭,如果有二辆黄包车相遇时,行人虽不必立刻跳进街旁店铺,但也必须注意你的贵脚。市内的交通,全靠黄包车来维持,因为地形的关系,车子不容易拉,所以价钱也贵得可以,并且坐在上面也不很舒服。”*岂青:《安庆印象记》,《新生周刊》1934年第7期。

安庆街道坡多路窄、高低不平,固然增加了人力车夫的劳动强度和体力消耗,但也带来意想不到的后果:一是汽车无法在街道上通行,城市交通为人力车夫所垄断,没有发生如一些大都市的人力车与公交汽车争抢客源的冲突。二是人力车的价格不菲,外地游客感到比上海还要贵,如从江边码头到省政府街不过几百米,车资竟要一角大洋*赤轮:《安庆市走马观花》,《星华》1936年第23期。。安庆人力车夫的收入与北平(京)、南京、武汉等大都市相当,月收入约为10—15元,以此微薄收入不足以养家糊口,尚需家属做工以补家用。“其为农民兼业车夫者,妻属子女,除家事外,恒助理农事。其居住城市境内之一般车夫,妻属则于料理家事之余,多替人洗衣缝纫……平均每日不过大洋一角而已”;其子女之幼年者,则拾柴火、做童工,全家恒无坐食之人*李佳:《省会人力车夫业之调查》,《安徽政务月刊》1937年第28期。。

总体上,安庆人力车夫的生活十分清苦,不过其中亦有差异。上者,其每年收入除供给全家生计外,尚有结余,偶有停业,一家老小的生计仍可继续维持。次者,粗菜淡饭,勉强维持温饱,唯生意清淡,或遇停业、生病,则只能靠借贷度日。下者,一日两餐稀粥,家无隔夜之粮,生意清淡或生病停业时,收入断绝,借贷无门,只能一日一餐甚至两日一餐,“一家数口,终日拥破衾中,啼饥号寒,其苦况至堪怜悯!”*李佳:《省会人力车夫业之调查》,《安徽政务月刊》1937年第28期。

三、管理与救济

随着近代城市的发展,公共领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扩张,人力车夫也被纳入城市管理的范围。

人力车业的管理至少涉及人力车制造、人力车行和人力车夫,而人力车行业多头管理,工务局发放营业执照和日常检查,公安局发放号牌,财政局收取车捐。

当时安庆市管理人力车营运的主要机构是工务局,为规范人力车营运,1928年颁布了《安庆市工务局管理人力车章程》,凡9条16款,其主要内容是:凡营业人力车均应领取执照号牌、缴纳费用;保持车辆设备坚固,坐褥清洁,照明、号铃完好,确保行驶安全;车夫须“著编号背心”,“不得光头裸体赤足”,“空车须停于指定之停车场”,“不得拉空车游行兜揽”。章程还规定,有下列情形之一者,不得充当车夫:“一、年未满十八岁或已满五十岁者。二、身体不强壮或有残疾者。三、患精神病或传染病者。四、曾犯盗窃罪及其他不法行为受过重大刑事处分者。五、无切实店保者。”*《安庆市工务局管理人力车章程》,(安庆)《市政月刊》1928年第4—5期。具体执法者则是工务局特务警察科,其职责主要是检查人力车有无无照行驶、私车营业、乱停乱行、车况好坏、宰客拒客等情形*《安庆市工务局特务警察勤务规则》,(安庆)《市政月刊》1928年第4—5期。。

安庆虽为省城,但并无近代机器制造业,人力车多为组装,车行代售,因质量、装饰不同,售价略分三等:上等80元,中等65元,下等57元*李佳:《省会人力车夫业之调查》,《安徽政务月刊》1937年第28期。。为保证人力车的正常营运和乘客安全,工务局还制订了《安庆市人力车营造厂登记规则》,对营造准入、车辆构件质量标准均作了特别规定:凡人力车营造厂制造人力车,必须“车身坚固,应精选良好材料”;“车体须以红黑二色油漆涂之”;“橡皮轮、钢丝、弹簧等件,不得有损坏锈烂”;“车体背面须记入制造厂名称”;“车中须置白布制或皮制之坐垫,并油布车篷车簾”;“车身两旁前面,须备白色玻璃灯二盏,后面须备红色玻璃灯一盏”*《安庆市人力车营造厂登记规则》,(安庆)《市政月刊》1928年第4—5期。。

如前述,安庆人力车从业人数众多,自然也成为税费征收的重点行业。所缴税费,一是由怀宁县政府向车行或人力车所有人征收的车捐,每辆车每月1元;二是号牌费,号牌由警察局发放,每年更换一次,每次收费二角;三是工会费,其中一次性登记费6角,会员费每月5分。粗略算来,每辆人力车每年须缴纳各项税费十二三元*李佳:《省会人力车夫业之调查》,《安徽政务月刊》1937年第28期。。这些税费最终是转嫁给人力车夫。人力车行业成为安庆市财政的税费大户,安庆市财政局1928年3月份共收费大洋1708余元,其中车捐523元,仅次于屠宰税763元,位居第二*《安庆市财政局十七年三月份收支数目报告》,(安庆)《市政月刊》1928年第3期。。

据时人调查统计,二三十年代安庆的各行各业均成立了工会组织,多达35家,以“维持同业公共利益”为目的*《安徽怀宁(安庆)社会调查》,《政治月刊》(南京)1934年第3期。。五花八门的工会既是市民阶级表达集体利益诉求的组织,也是国家权力管理城市的工具。“怀宁县人力车夫业职业工会”成立于1927年,系由怀宁县(含安庆市)境内所属人力车行及车夫共同组成,其宗旨是“以联络感情,增进知识技能,维持并改善劳动条件及生活为目的”*李佳:《省会人力车夫业之调查》,《安徽政务月刊》1937年第28期。。人力车夫常年奔波,风餐露宿,极易生病。怀宁县人力车夫业职业工会为此设立了工人治疗所,凡患病会员均可免费就诊,但治疗所设备简陋、经费奇缺、医师太少。于是有人建议对于贫病之人力车夫予以特殊救济,市政府应通饬所属各中西医师医院,一律为持有人力车夫证之患病人力车夫免费诊治,以七折优惠取药,以资体恤*李佳:《省会人力车夫业之调查》,《安徽政务月刊》1937年第28期。。此外,为帮助人力车夫子弟接受教育,人力车夫业工会还集资在旧藩署内创办了私立小学,有学生三百余人。“凡会员之子弟,皆可入校肄业,既免收学费,更供给课本文具,入校者,仅自制制服一套而已。”*李佳:《省会人力车夫业之调查》,《安徽政务月刊》1937年第28期。但学校经费、规模有限,人力车夫子弟入校就读者不过总数的二十分之一。

作为城市底边群体,安庆人力车夫在维护自身利益的斗争中也显示了团结的力量。早在1913年,安庆人力车夫千余人为抗缴警捐一元八角而罢工四天,迫使安徽警厅减缴三角。1932年10月,为修复安合公路,公路局在城郊设置栅栏,临时禁止人力车通行。人力车夫误以为此举乃永久禁行,断绝了他们生计,遂集会抗议,“抬总理遗像,及白布旗一面,上书‘请求生活’四字”,高呼“总理精神不死”“实行三民主义”“提高劳工生活”口号为自己寻求道义和法理支持。市政当局出动军警弹压。“车夫等即向各机关人员交涉,声称安庆市三面靠水,一面靠山,仅有北路可以通行人力车,全市人力车夫,均赖此路营生。今被公路局阻止通行,使数千人力车夫生活不保,故不得不有此举。经工务局王委员加以劝导,并谓关于汽车道禁止人力车通行,系因修路,以后准予通行。人力车夫等始各散去,一场风波,乃告平息。”*实业部劳动年鉴编辑委员会编纂:《民国二十一年中国劳动年鉴》第2—3编,第214—215页。

余 论

无论酷暑严冬,人力车夫终日奔波在大街小巷,其辛劳、困苦完全显露于外,他们自然成为知识阶层观察城市社会的一个参照。值得注意的是,在不同思想意识的镜像中,人力车夫所呈现的社会问题与诉求是不同的。中国早期的社会主义者运用阶级斗争的理论,着重分析人力车夫的阶级属性。1919年,具有初步社会主义思想的陈独秀将人力车夫视为北京劳动界最痛苦的行业,是“无产的劳动阶级”的一部分。他呼吁人力车夫团结起来,组织同业联合会,“讲究自己的教育,清洁自己的卫生,维持自己的生计。”*陈独秀:《告北京劳动界》,任建树主编:《陈独秀著作选编》第2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39—141页。毛泽东在《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一文中,将人力车夫界定为“都市苦力工人”,归属于无产阶级,“他们除双手外,别无长物,其经济地位和产业工人相似,惟不及产业工人的集中和在生产上的重要。”*毛泽东:《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毛泽东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8页。正因为人力车夫的经济地位低下、从业人数众多的特性,自然成为革命组织领导者运动的对象。在安庆民众运动,如抵制日货、抗捐抗税、抢米风潮中,总能见到人力车夫的身影。

以胡适、沈尹默同名白话诗《人力车夫》,老舍的小说《骆驼祥子》为代表的人力车夫文学,以陶孟和、谷士杰、言心哲等人为代表的人力车夫社会调查更多的是从人道主义的立场来观察人力车夫问题,不过提出的解决之道却是存废对立的。陶孟和认为,人力车业是一种“剥削国民之精力,防害人民之健康,甚至遗害及于后代”的职业,应当废除*陶孟和:《北京人力车夫之生活情形》,李文海主编:《民国时期社会调查丛编·城市(劳工)生活卷下》,第1146页。。面对尚未成年的车夫,胡适心感惨凄,不忍坐车。他甚至把人力车看作是东西两种不同文明的“界线”:“人力车代表的文明就是那用人作牛马的文明。摩托车代表的文明就是用人的心思才智制作出机械来代替人力的文明。”*胡适:《漫游的感想》,欧阳哲生编:《胡适文集》(4),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30页。但现实问题是:“你老的好心肠,饱不了我的饿肚皮。”*胡适:《人力车夫》,欧阳哲生编:《胡适文集》(9),第120页。废除人力车,尽管动机善良,但却断绝了千百万人力车夫的生计,也会给市民出行带来不便。于是存留人力车、救济人力车夫就成为解决人力车夫问题的主流意见。

从一般意义上讲,正如许多论者所指出的那样,乡村的衰败和灾荒是农民进城经营人力车的推动力。不过,如果以历史研究的“后见之明”的长时段观察,就会发现,即使在风调雨顺的丰收年景,一部分农民依然会进城务工,如同当今农民撂荒田地进城务工一样。就民国时期的安庆而言,生活在城市最底层的还有保姆、挑水工、挑柴工,他们同样以力气挣得十分微薄的收入。以常理论之,人力车夫问题既不是该坐或不忍坐的道义问题,也不完全是剥削与压迫的阶级斗争问题,它所反映的是中国近代化进程中产业结构的不合理、进城务工与留乡耕种的收入差异,最根本的还是城市交通的落后为人力车夫提供了生存空间。新中国成立后,随着城市公共交通的改善,人力车业失去了赖以生存的条件而被逐渐淘汰,最终成为历史的陈迹。

AStudyontheLivingConditionsofRickshawPullersinAnqinginthe1930s

XU Xi-jun

(Editorial Office of Journal, Anqing Normal University, Anqing 246133,China)

Anqing witnessed its rickshaw boom, featured by growing numbers of rickshaws and their pullers in the 1930s, before it cannot afford such large numbers. Generally, rickshaws were then either rented, private-owned, or chartered for privates, with different incomes above those of farming, and their pullers were thus greatly motivated. The rickshaw industry was regulated by many departments, in which the Bureau of Urban Management was in charge of granting business licenses and daily inspection, the Bureau of Public Security of granting number plates, and the Bureau of Finance of collecting rickshaw charges. Rickshaw pullers were brought out due to irrational industrial structure in China’s modernization, income difference between farming and working in urban areas, and, to its very core, a backward urban transportation.

Anqing;rickshaw puller;living condition

K263

A

1005-605X(2017)06-0111-05

徐希军(1962- ),男,安徽望江人,安庆师范大学学报编辑部教授,历史学博士。

责任编辑:方 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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