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阳文通书局对贵州文化现代性生成的影响

2018-01-01 04:02
安顺学院学报 2018年6期
关键词:书局贵阳现代性

谭 晶

(贵州大学外国语学院,贵州 贵阳550025)

1908年,贵州著名实业家华之鸿创办了贵州近代首家民营出版企业——贵阳文通书局。它曾与商务、中华、世界、开明、大东、正中齐名的全国七大书局之一,是近代贵州最大的集编辑、出版、印刷于一体的出版机构,也是贵州历史上首家从国外引进并使用现代化机器的企业。然而,文通书局这个在贵州历史上开创先河的企业,后人对其发展历史却不甚了解,直至2002年,贵州师范大学历史系何长凤教授《贵阳文通书局》一书的出版,人们才真正开始正视文通书局。该书真实全面地再现了文通书局的光辉历史,让世人了解华氏家族创办和经营文通书局的艰辛与不易,同时也为后人研究华氏家族和文通书局提供了大量宝贵的资料。笔者也正是通过该著作开始了解文通,并研究文通。当前,对于文通书局的研究存在多种维度,如申满秀从文通书局的发展历史入手,探究其对贵州教育事业所做出的贡献[1];张国功主要探究文通书局给人们带来的历史启示[2];梁茂林关注的焦点则是抗战时期的文通书局[3]。本文试图在这些研究的基础上,从现代性这一崭新视角来探讨文通书局对贵州文化现代性生成所产生的巨大影响以及为近代贵州工业、出版业、思想文化及教育做出的重要贡献。

一、中国语境下的现代性话语与贵阳文通书局

“现代性”这一歧义颇多的概念始于西方。“大体而论,现代性具有社会科学与人文学两种不同的涵义。社会科学指称的现代性,主要是社会之制度功能的现代性,即伴随西方资本主义工业化而形成的社会经济、政治领域制度变迁的现代特征;所谓现代化,即指社会现代性的生成过程”[4]。而人文学领域所涉及的现代性,即文化现代性,则是指精神层面的价值追求和文化诉求的现代性,它不仅反映当今社会生活的真实面貌,还折射出文化与精神的时代变迁,具有明确的文化导向。

然而,从现代性这一概念的历史演变来看,其虽发轫于西方,但伴随着全球化趋势的发展,无论是社会现代性还是文化现代性,都已不再是西方社会的专属,而是一种超越时间和空间,跨越民族和文化的世界性现象。就中国语境而言,现代性问题是伴随着晚清中国社会的历史转型产生。1840年,鸦片战争的爆发,标志着中国近代史的开端。西方列强通过坚船利炮打开我国国门,并被迫通过签订不平等的条约,逐渐使我国社会沦为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由于清朝统治集团的腐败与无能,对外一再妥协投降,从而不断引起国内进步力量的反抗。此时,遭受内忧外患侵扰的中华民族开始在追求民族解放和民族独立的道路上艰难探索,开始了他们重塑民族身份的文化诉求。因此,“就中国语境而言,学界一般认为中国文化现代性以晚清为起始”[5],而追求民族独立和民族解放则被认为是中国语境下现代性话语的主题。尤其是魏源提出“师夷长技以制夷”之后,众多有识之士开始转向学习西方,从学习西方先进的技术文化逐渐转向学习西方先进的制度文化,在这一宏观社会主题下,全国变法维新突起,废科举,建学校,办报纸,实业救国,已然成为社会的主流。

此时,在地处西南一隅的贵州,著名绅商华之鸿也深受这股社会思潮的影响,开始走上“振兴实业,以济民生”的道路。作为一位具有维新思想的实业家,华之鸿认为,贵州地处偏僻,交通阻塞,新知识、新思想传播至贵州,往往已是经年累月。久而久之,贵州经济、文化必将永远处于全国后列,而“欲传播知识,唯赖书籍”。于是,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华之鸿花费大量财力和精力,创办了贵阳文通书局,以“启迪黔人”“传播新知识”。因取“文以载道,通达心灵”之意,名曰“文通”。这个现代化的书局,在当时的贵州可谓开了多个先河:首先派人出国购买现代机器,将具有国际先进水平的机器引进贵州;首先派人到国外学习先进的印刷和造纸技术;首先聘请国外技师到贵州做指导;首先在贵州使用蒸汽作为动力。不得不说,文通书局在近代贵州从传统文化向现代性转变的过程中写下了浓墨重彩的篇章,因为它的创立不仅标志着近代工业和文化出版企业在贵州的萌发,更是对贵州文化现代性的生成产生了重要的影响。

二、贵阳文通书局之于贵州文化现代性

(一) 文通书局之于贵州工业现代性

贵阳文通书局创始人华之鸿,清同治十六年(1871年)出生于贵阳华氏家族。至华联辉(华之鸿之父)一代,华家开始经营盐业,数十年间就积累白银数万两。而至华之鸿一代,华氏家族的盐商家业更是发达。1908年,华之鸿利用之前经营盐业积累的财富,创办了贵州近代第一个民营出版企业——贵阳文通书局。为创办现代化的书局,在筹建之初,华之鸿便派书局总经理田庆霖先生专访京、沪两地,了解、学习国内新的印刷机器设备和印刷书籍的新工艺、新流程。除此以外,田庆霖还先后三次远赴日本东京,购置近代最新式的印刷机器设备,学习拣字、排版、印刷、装订等工艺技术。因此,到正式投入营运时,文通书局不仅拥有先进、精良的设备,还掌握了彩印、石印、铅印等现代印刷技术。

然而,自文通书局开工以来,用纸数量逐日增加,纸张供应日渐吃紧,华之鸿只好派人到省外购买或从国外进口。但由于道路险阻,路途遥远,往往缓不济急,且运输费用过高,只好作罢。为彻底解决文通书局的用纸问题,华之鸿决心创办一个现代化机器造纸厂。于是,他耗费巨资,再次派人远渡日本,购买造纸机器,还聘请日本造纸技师至黔。1919年,耗资60余万银元的永丰机器造纸厂正式投产。纸厂各车间均使用先进的蒸汽引擎动力,机器设备的安装、操作全由聘请的日本技师指导。纸厂生产的各种纸张质量优良,在全国造纸业中也颇有口碑。纸厂所产纸张,除供文通书局印刷各类报纸、刊物之用,还供全省印刷之需,甚至还销往四川、云南、湖南、广西等周边省份。

贵州作为一个经济落后省份,工业发展也一直处于劣势。而当时文通书局和永丰机器造纸厂使用的印刷机器和造纸机器,均为从国外进口、且以蒸汽为动力的大型现代机器设备,这在当时根本没有现代化工厂的贵州,可谓首屈一指。另外,文通不仅派人到国外学习先进技术,还聘请国外技师到黔做技术指导,这在近代贵州工业史上也是前所未有。可以说,是文通书局率先把近代工业引入了贵州,对贵州工业现代性产生了极大的推动作用。

(二) 文通书局之于贵州出版业现代性

在建立之初的10余年,文通书局以“传播新兴知识”“发前任之幽光,启后生之观感”“发展贵州之工业与文化”为宗旨,主要出版发行贵州地方志书、文献资料、家谱、族谱、贵州学者著述、贵州地方报纸,以及供大众尤其是孩童学习教育的书籍。

1927年,随着文通书局图书部的成立,文通的业务范围逐步扩大,除销售本局印刷出版的各类图书、报纸、杂志外,还经销或代销京、沪书局出版的各种中小学教科书、文学艺术作品、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著作等,并在全省范围内发售,一举成为全省图书印刷、发行和销售的旗舰。

1941年,文通书局成立了编辑所,其出版物涉及范围进一步扩大,编辑出版理、工、农、商、文、史、哲等领域图书、各类教科书及参考书、贵州乡土文献、民众读物及其他时论著述。抗日战争期间,华夏大地文化中心西移,全国大批高校、科研机构纷纷迁黔。一时间,众多专家、学者汇集山城贵阳。适时,继承父业总管文通书局的华问渠(华之鸿之子)利用这一千载难逢的机遇,聘请冯友兰、夏元傈、苏步青、竺可祯、茅以升、张孝赛等全国著名专家和学者,以及贵州本土专家蹇先艾、罗登义、王伯雄等,共计112人为图书编辑所的编审委员,并成立了国内一流的图书编审委员会。这些专家、学者,既是撰稿人、定稿人,又是主编、主审,他们的加入既保证了书稿的源源不断,又大大提高了书稿的质量,保证了稿件的权威性,成为文通书局赖以发展,并取得巨大成就的关键所在。此时的文通,已由最初单一出版贵州地方文献的地方性出版印刷企业,成长为一个集印刷、编辑、发行为一体的全国性文化出版企业。至此,历经40余年的发展,文通书局迎来了其生命中最光辉灿烂的一段时期。

1943年,经全国出版书局会议讨论,决定邀请文通书局加入国民政府教育部组织的“国定本中、小学教科书七家联合供应处”(简称“七联处”)。文通书局能够加入“七联处”,说明其通过40多年的苦心经营,确实取得了斐然的成就,这也标志着贵阳文通书局已从黔地走向全国,成为全国七大书局之一。可以说,在当时闭塞、落后的贵州,能够出现文通书局这样规模的现代出版企业,确是中国近代出版史上的一大奇迹。

(三) 文通书局之于贵州教育现代性

贵州经济发展水平滞后,直接导致了教育发展的落后。1926年6月,贵州军阀周西成任省政府主席,主持贵州政务。他在位期间较为重视教育发展,不仅主持创办了贵州大学,还在全省范围扩建和新建中、小学校。一时间,省内各地学校对教科书、教辅、教学仪器等的需求量迅速增加,而当时,贵阳城内供应教科书的只有中华书局贵阳分局和上海商务印书馆贵阳分馆两家书店。另外,由于山高路远,交通不便,再加上军阀连年混战,书籍在运送过程中时有延误,导致每年春、秋两季开学时,课本时常供应不上。这样一来,往往延误开学时间,严重影响了正常的教学秩序。1927年10月,为扩大图书发行数量,满足贵州文化教育发展需要,文通书局成立了图书部。图书部除经营销售本局印刷出版的图书、报纸、杂志外,还先后与开明、大东、中华、世界等书局签订合同,经销或代销其出版的各种中小学教科书、文学艺术作品、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著作等。1932年,文通书局又与商务印书馆签订协议,成立“商务印书馆贵阳特约经销处”。这标志着,贵州全省各地中小学教科书的供应任务全由文通书局包揽。这样一来,贵州省各地中小学的教材供应都得到了保证,学校正常的教学秩序也得到了有效维持。

1941年6月,文通书局成立了“编辑所”,聘请当时返乡的贵州籍学者、著名教育家、社会教育司司长马宗荣教授担任图书编辑所所长,著名文学家、商务印书馆著名编辑,大夏大学文学院院长谢六逸教授任副所长。编辑所成立不久,就拟定了出版方针和计划,并把教育类书籍作为编辑出版的重点。在时任文通书局编辑所所长马宗荣的主持下,编辑所遵照教育部1941年公布的最新课程标准,编辑出版了一系列中小学国语、算术教材。随后,为了配合学校教师使用好教科书,编辑所又出版了与之配套的中小学国语、算术教学辅助用书。最终,编辑所出版的教材、教辅都通过了教育部的核定,并获其认可。除了中小学教材、教辅外,编辑所还出版了《大学丛书》《大教育家文库》《教育丛书》等由国内各大学及专科学校教授编纂的教育类丛书。这些丛书的问世,很大程度上推动了贵州及西南地区的高等教育发展和学术研究。

1943年,为了统一大后方中小学教材的使用,教育部对全国中小学教科书的编辑出版工作进行了统一规划,并成立了“国定本中、小学教科书七家联合供应处”(简称“七联处”)。文通书局受邀加入“七联处”,与商务、中华、正中、世界、大东、开明六家全国知名书局一起承担全国中小学教科书的供应任务。“各书局在全国各地供应中、小学教科书的大体比例为:商务、中华、正中三书局,各占23%;世界书局占12%;大东书局占9%;开明书局占7%;贵阳文通书局占3%”[6]99。虽然当时文通书局所供应的中小学教科书仅占全国教科书总量的3%,然而,这一比例虽小,但从全国中小学生人数来看,受益的人数也相当可观。

文通书局一直致力于教育类图书的出版,教材、教辅等教育类书籍占其所有出版物的最大比例。可以说,以“昌明教育、开启明智”为己任的文通书局,极大地推动了贵州近代教育事业的发展,对贵州教育现代性的生成产生了深远影响。

(四) 文通书局之于贵州思想文化现代性

1937年10月30日,国民政府从南京迁都重庆,以作陪都。此后,社会团体、政府机关、文教科研单位、厂矿企业、金融机构以及各级各类中学、高校纷纷迁往西南。作为重庆的近邻,贵阳成为陪都的南大门,在政治、经济、军事、交通等方面都具有极大的战略意义。随着抗日战争的发展,大批政府机关、企事业单位、文教机构也陆续迁至贵阳,其中高校就有10多所,包括国立湘雅医学院、私立之江大学工学院、私立上海大夏大学等。一时间,众多饮誉国内外的专家、学者、文人、教授、政要名流云集贵阳。在这些专家、学者中最著名的主要有气象科学家竺可桢、桥梁专家茅以升、内科专家张孝骞、数学家苏步青,以及茅盾、闻一多、叶圣陶、巴金、郭沫若等文学家。审时度势的华问渠利用这一机会,于1941年6月成立了文通书局编辑所,并聘请内迁专家、学者为编审委员会委员。编辑委员会将这些专家、学者凝聚在一起,形成了西南地区战时最庞大和权威的知识群体。这个群体不仅为文通书局注入了新的活力,为其发展创造了有利条件,而且还为贵阳、为贵州带来了新的科学技术、新的研究方法、新的思维方式和新的思想理念,使贵阳成为抗战时期西南地区重要的思想文化中心之一。这个集112名全国英才、各领域专家为一体的编审委员会,大大增强了文通书局撰稿、编稿和审稿的能力,不仅增加了文通书局出版发行图书的数量和种类,还大大提升了书刊的质量。在抗战时期,文通书局出版的图书主要有:《经世社丛书》《大时代社会教育新论》《大学训导之理论与实施》等教育类丛书和书籍;《中国文字学概要》《中国训诂学概要》《西洋戏剧史》《中国通史》等文学历史类书籍;《生理学实习指导》《邱氏最新内科学》《医学丛书》《保健文库》等医学类书刊;《贵阳指南》《贵州向导》《贵州名贤传》《苗夷研究丛刊》《贵州苗夷歌谣》等贵州地方文献图书,以及颇具影响的《文讯》月刊和深受读者欢迎的《莎士比亚全集》(曹未风翻译)。这些图书的出版发行,真正实现了文通书局编辑所制定的“阐扬三民主义,介绍专门学术,并求学术之社会化、全民化、增加民众之民族意识、国家观念、建国信仰,提高民族文化,促进民众之现代常识,兼负整理流通地方文献之责”[6]79的出版方针,真正做到了“文、理、法、商、工、农、医、教兼收,专门、通俗并重”,满足了来自社会各阶层群众的不同需要,为广大民众传播了新知识、新文化、新思想,为思想保守、观念落后的贵州民众带来了新的知识结构,新的思维逻辑、新的价值取向,拓展了人们的认知空间,丰富了人们的精神世界,对推动贵州思想文化现代性向前发展具有典示范作用。

结语

华之鸿先生怀揣着“力矫时弊,以开风气之先”“传播新知识”“借以提供文明,转移风化”的初衷,创建了贵阳文通书局,这样的初衷在文通之后的发展中一直没有改变过。华之鸿之子华问渠在接管文通后,扩大经营规模,积极引用人才,实施有效管理措施,在抗日战争这一特殊历史时期,以编辑出版图书为手段,以教育、启迪民智为根本,以弘扬抗日爱国、提高民众的民族意识为主导,以保存和繁荣贵州文化为己任,使文通最终成长为与商务、中华、正中、世界、开明、大东书局齐名的全国七大书局之一。 文通书局率先将现代工业引入贵州,积极推动贵州出版业和文化教育事业的发展,不遗余力地传播新知识、新思想、新文化,使得经济的工业化、文化的大众化逐步成为近代贵州经济、文化思想的一种潮流和趋势,对贵州文化现代性的生成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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